返回列表 发帖

竖琴

你有尾随我的勇气吗?
长生殿修建在一个没落的谷里,这里四季如春。终年盛开着一种"降罪花”的植物,花开之时整个长生殿都陷入一种无比诡异的幻境;似乎那花香流动般在空中缓慢飞舞,犹如一个个飘然而婉转的灵魂。我喜欢这种奇异的花香,在花期我就跃到大殿穹顶上,我坐在那里看见阳光里有一团一团流畅的粉红,我知道那是叫降罪花的植物特有的诡秘香气。这种花有旺盛的生命力,它有看的见的花香。

在降罪花漫山漫谷开放的时候,长生殿总是会变得不安宁。每个人的表情都近乎麻木地平静,我说的安宁不是指这种安宁,我感觉有什么变化在这花开放的时候发生。我感受的到。这种压迫越来越重地慢慢逼近,我在一蓬一蓬肆意开放花势逼人的植物之间穿过的时候,有四面受敌的感觉。似乎所有的花一刹那把我卷入另一个世界,那里汪洋肆虐,十面埋伏。

我恍然之间明白了这种花为什么会被世人叫做“罪”了。

我小时候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些是上天不愿意让人知道的。所有这类不能让世人知道的东西都拥有个共同的名字叫“天机”。我看到谷里其实还有些别的东西存在,它们不能出现在阳光下面,却躲在从没有人涉足个的污秽地方和烂泥坡的黑沼里。在那些壮硕的花茎下的黑色泥土中,埋葬着很多尸体。那泥土每一层都包裹着人的精血,我无法分辨那究竟是黑色还是深切的红。

我看到很多植物强硬地把无数道根须塞进他们的残骸,汲取剩余的精血,这些植物因此而迅速生长,它们的生命力非常旺盛,或许人的精血使它们起了某种不可知的变化,它们的茎上居然开出硕大的花,并且摇摆着身体散发奇异迷幻的香气。我毫不怀疑这种香气有让人神经错乱或者未知的邪恶作用。千神殿里的人们每逢花开就会恍惚而迷茫,这种失常表现在,终日表情呆滞或者整天沉湎肉欲。只有我未受它的影响,因为我吃一种黑色的叫赎的果子。

因为那花叫降罪花,所以我叫它赎罪果。

正月初七,我在花茎下拾到一块绿色的骨头,我不知道骨头居然还有绿色的,而且有种奇异的香。我用白色的丝绦系着它,挂在腰上。我很高兴。

正月初八,阴。我要去凡世杀一个人,这不是件愉快的事情。我从未见过这个人我只知道他叫半月,是浮屠山上有名的画匠。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我去杀一个画匠,但是我在很小就知道了什么时候该沉默,这是个好习惯。

我小时候是个喜欢烟花的孩子。我的父亲就点燃很多的烟花在我面前,我大声地叫着,我还记得我在很多很多年前看到的那次烟火,倾城绝艳。那时候我的父亲牵着我小小的手,指着一棵被焰火一瞬间点燃的树微笑,看哦阿香。
想到此后的每后一次情景,烟火、阁楼、妙焰花还有那棵被烟火点燃的树,我记得从前每天每一处每一点的光线,而关于母亲,那片记忆像被一道模糊的光线遮掩住,母亲声音荡漾起一种若有若的水气,她轮廓分外模糊,在我心里一荡一荡地难过。
我记得我的母亲叫木樱。穿白色的袍子,发披下来手指柔软掌心温暖,带一种香气。我被母亲牵着小小的手,我的手心、一年四季的潮湿。那时候我每次仰起脸看到母亲宽大的衣袍,松松散散的披在身上,身体里流出那种檀香或草木香气。干干净净的白色成为我记忆中最坚固的记忆,刻在心里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我一直认为我的母亲是爱我的。然而时间以森然冷寂的表情卷走我所有能触摸到到的幸福,把我丢在原地。许多印记如同潮水自我心底很多年不敢接触的地方涌上来,淹没我虚构的看上去无比庞大坚固的幸福。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年我的记忆像一片被黑色墨迹横贯身体,那年我的母亲她离开我以决然的姿势离开我,无论我如何呼喝蹒跚,我都只有坐以待毙。
那时候我的爸爸他是浮屠山上最好的画师。那时候我的爸爸牵着我的手在田野里走,有很多油菜花轰轰烈烈地开着,香气浓郁的让我窒息。爸爸会摘一朵油菜花插在阿香的头上,田野里轻柔的风一飘一飘地吹动爸爸的头发,爸爸的头发很好看。
我说我好爱爸爸,爸爸笑着说爸爸也好爱阿香啊。
天空干净,晴朗的时候,爸爸会把一个风筝系在阿香手上,阿香就向山坡上跑,风筝飞得很低,并且总是掉下来。爸爸就大声地笑,爸爸笑的样子也很好啊看啊。爸爸很爱妈妈,爸爸也很爱阿香,爸爸有一屋子的风筝。阿香也很爱妈妈。可是妈妈忽然不理阿香了,***眼神很冷漠,妈妈看到阿香就好象不认识阿香一样。
阿香叫妈妈。可是妈妈从房子里走出来,穿过长长的回廊然后走出去。妈妈不看阿香一眼。阿香很困惑,阿香不知道不知道做错了什么,阿香在那里地想啊想的可是想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忽然不理阿香了,妈妈开始讨厌阿香了吗。
这时候爸爸会把阿香放在腿上,爸爸告诉阿香以前妈妈是很喜欢风筝的,妈妈是因为喜欢风筝才爱上爸爸的,爸爸就做啊做啊做了许多风筝,挂满了屋子。可是妈妈后来就不喜欢风筝了,妈妈让爸爸把风筝卖掉。我睁大了眼睛说,爸爸怎么能把风筝卖掉呢。爸爸说妈妈不喜欢风筝了,阿香要好好喜欢风筝哦。
我问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喜欢风筝,为什么不喜欢阿香了。爸爸说,爸爸喜欢阿香,风筝也喜欢阿香,爸爸和阿香永远在一起。爸爸说的时候爸爸笑着,阿香也笑着。

我如何肯相信,我的父亲会死于一场大火,我直到现在都不明白那场火是如何引起的。那场火燃烧起来,在我眼前撕毁纸片一样纠缠住父亲,把他淹没。我从一场梦境里醒过来就看到周围毕毕剥剥的木屑碎片掉落下来,掉在我的床上和脚上,很灼热。父亲从外面冲进来抱了我出去,然后又跑了进去,他抱着他的那些画和风筝,他的那些画啊风筝啊都在他怀中燃烧,冲到屋子的中间的时候,一根横梁落下来。

父亲的身子砸得前倾,冲出两步,他看了我一眼倒了下去,火一下淹没他的身体。我坐在火焰外面的树下说不出话。大火燃烧了多久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母亲在后来出现,抱了我走。

母亲把我抱去了长生殿,之后就再没出现。一个穿着黑白袍子的男人每天教我练刀,他雪白的头发黑色的眉毛总是一扬一扬的,他说我教你刀法,但是你记住我不是你师傅,没有人能做你师傅。

然后我在长生殿里慢慢长大,十年仿佛一个时辰恍恍惚惚就过去了。

七月长生殿始生长一种青苔。

而我常常趴在窗口,看那些青苔疯长或者说是愤怒地生长,一场大雨浇下来,它们就自石隙之间坚强的露出.傲然或者骄横地肆意蔓延开来.旁若无人.
每天我会跑去看它们有没有长大,绿色硕大的叶子下居然长出了藤萝,一点一点的覆盖住长生殿.长生殿越来越像一座被遗弃在森林深处的失传了的寂寞城堡.
如果没有那条花岗石和玄武岩堆砌的无比坚硬的石道,还有那些在上面走来走去长袍飘舞的琴师,长生殿草长萤飞,明月满脊那么多的房间空荡荡的寂寞.
我叫穹.是个琴师,朱雀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空前绝后的琴师轩辕的师兄.
穹是师兄,可是穹不是朱雀最伟大的琴师.穹只是每日微笑着抚琴,低垂的头发落在面孔上,
眼神安静单纯与世无争,仿佛在尘世之外般不染片尘.
穹知道轩辕是天生的琴师,就像是为了抚琴才出生在世上的一样.他对琴技的领悟让穹望尘莫及.而师傅说过,一个真正的琴师就应该为琴而生,为琴而死.
我也知道这是一个好的琴师生来就应该具有的,可是我总是做不到.
我是个不自由的人,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能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我的未来是一条遥遥弥漫青色云雾的路,尽处是一片深渊.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决定了命运.所以我不可能做个好琴师尽管我看上去很像.
师傅预言我的琴格是一道裂痕,横无际涯的断开;而轩辕的琴格是一道白光,是传说中绝世琴师琴格的样子.
朱雀国的崖玄典里记载,在很多年以前绝世琴师凌澌的琴格就是一道晶莹锐利的白光,他曾经
坐在长生殿外的菩提树下抚琴.当时朱雀国很多人蜂拥而来,向他朝拜.
背后是高大的菩提,凌澌白衣长发,琴声流畅犹如自天而落下的华丽圣章
所有人都仰望着他,菩提树的叶子一片一片掉落下来,在风中旋舞如蝴蝶,遮住人们的眼睛然后围绕了琴师的身体,忽然化做一道白光撕破虚空而去,跟着空中弥漫开来一种奇异的花香.
而绝世琴师就在花香和漫天树叶落下只后,消失在朱雀的天空里
很多人预言,轩辕是凌澌的转世之琴.
轩辕的琴叫做,惊世之叹.就如他的琴技一样,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引起一片惊艳的叹息.我的
琴叫无妄.师傅说这是个不祥的琴,会给拥有者带来厄运.我微笑着说,我是个不祥的人,只有我能拥有这琴,就让我来承受它宿命里的不祥.
我施礼说,也许只有我配拥有这样的琴,它在我的手中只能把厄运带给我一个人,这是不是叫做上应天数.
然后我看见师傅眼中一片深深的疼惜,深得犹如自湖底仰望到水面月光投下的一片虚凉.他的
手抚过我的头顶,抚过我的前额,抚过我眉心淡淡的残月一样的裂痕.
师傅轻轻地叹息,我所有的弟子中,我看不透未来命运的只有你和轩辕.因为你的琴格是一幽深虚无的裂痕,我看不清断痕里究竟藏着什么.而轩辕的那道白光太强烈太锋利,快得不及一瞬,我的琴格是是一道安静的水流,我装不满破碎了的虚空也留不住闪电的光芒.
我仰起脸,下弦月。我感到一种悲伤,无可名状。我说师傅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的。

我常常在那些月亮很好的夜里坐在一个断崖上抚琴,崖叫失措崖。崖下有浩荡森淼的流水,在晚上会升起一层凄迷的雾气,慢慢弥散开来。我裹着白色的袍子,身边百草深深,我怀抱着无妄安静地听崖下流水呜咽犹如叹息,那些傲然依附着崖壁的黑色玄武石在水边孤独站立如同封印石化的兽。
月亮穿过厚厚的积云灼灼地流淌下来,映着我身上的白衣如雪眉目温暖,我会忽然仰起头看着月亮,青色的崖石,冷冷的流水,灰色的天空,心里空空荡荡的,幽思一块一块地剥落往下掉,我等着听自己心里的忧伤落在心底碎裂的声音,可是我总也天不到它们碎裂的声音,因为我的心无边无际地陷落、陷落成绝望,所有的地方都是空的。
我闭上眼睛,耳朵里听着忧伤簌簌地往下掉,划破我的空茫的胸膛,而那么多年的时光都在我指头和眉目间仓皇地离开。一去不回。


我的父亲他是世上最好的人。我在很多年后坐在长生殿的回廊里裹着白色的袍子如是说,那时候阳光正从九万里之上的云中砸下来,我微微地眯着眼睛,抱紧怀中的修长竖琴,手指扬起流畅的华章,华丽而流畅的琴声在廊腰曼回檐牙高啄亭台水榭之间曲禁通幽。很多年前,长生殿还没有如此荒芜,那时候宫殿里大厅每天都有很多的人,在青色的玄武石上来来去去地走动。他们有着清秀干净的面容,亲密无间地说话,然而我还记得他们背着的利刃。那利刃如此清楚地烙印在我的记忆里,每次想到的时候心里就会一涨一涨的疼,黑色或白色的刃拔出来带着冰冷和绝望,它们从鞘中离开似乎天地都为之暗了一暗。在那段日子里白色和黑色占据我所有的记忆,隔着许多年已经尘封的岁月,仍旧感觉到它们的锋芒冷冷地逼视着我。那也许是我们背负着的共同宿名,沉重地压下来无法逃避无以改变,一场预约了死亡的晚宴,都知道明天的任务是流血或者死亡,没有优雅没有风情,唯一想的就是如何流最少的血而把黑刃或白刃抵进对手喉咙里去。喝很多的酒,然后拥抱、哭泣、默默走回长廊里一间一间的暗室,在无休止的黑暗里,等着天亮起来。想到他们,我就坐在菩提树下微笑,很多年以前我是从不笑的,那时候他们叫我“安息香”,那时候我还不是穹苍,我是横北香。
我现在叫穹苍,会微笑的穹苍,可以一直微笑一直微笑,微笑一天的穹苍.

竖琴

很欣赏~

TOP

竖琴

不是苏州~~
南京
呵呵

TOP

竖琴

江苏哪里的啊,漫天樱舞

TOP

竖琴

  漫天樱舞   头衔: 广寒音律
门派: 流水派:
好文采!
“论成败,谁可轻狂?”-----不象是一位清纯若水的女子所言-----否则芳驾当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巾帼英豪!!
佩服佩服!景仰景仰!

TOP

返回列表 回复 发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