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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这个贴子最后由逍遥乌鸦在 2005/09/23 01:37pm 第 1 次编辑]

第一卷 崇庆殿的微笑  第一章 青楼    文 / 贺旬  



秋高气爽,皇家围猎的林子中,回响着蹬蹬的马蹄声。一支箭“嗖”的飞了出去,正中一头灰兔的脖颈。射箭的年轻人,满意的笑了笑,周围的一群随从喝喝叫好。他从马上跳下来,侧脸看见远处一单骑策马而来,卷起一阵尘土。近了,那马上的少年喊道:“哥!”
年轻人没有马上答应,待少年已到了面前,笑道:“你又到哪里去了?母亲都找你好几个时辰了。”
“母亲找我?”少年撇了一下嘴,“等到晚上再去吧!”
“为什么?”年轻人问。
少年并未理会,只是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快去换套便服!”
他还未弄清楚,已被少年推搡着上了马:“棫,这是去干什么?”
“一会你就知道了!”说着少年已经飞马奔出了很远。
东京汴梁是大宋的京都,主街更是热闹,人流拥挤。五湖四海的商贩都来这里发财,各种货品一应俱全。著名的花街便是横穿过这条主街,以它窈窕的身体,迎接着每个日出日落,道不尽的风流。那个叫棫的少年,身着一套素丝衣服,腰间佩玉,头发简单的用同色的丝带绑好,手持一把折扇,似个风流公子。桓穿着稍显高贵,神情却不免有些拘束。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桓跟在棫身后走了很久,却还是不明白他的用意,“不用叫侍卫跟着吗?”
“我保证你从来没有去过那么好的地方!”棫加快了脚步,“以前你在宫里,我都不敢让你出来,就是怕一大群侍卫跟着,今天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去围场……”
桓狐疑的看着棫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转了个街口,便到了花街,整个道路上都是散落的花瓣和胭脂的香味。棫看着每家店门口迎来送往的姑娘,对桓翘了翘眉毛。桓贵为大宋太子,极少出宫,即使出来私访也没有随从敢把他带到这里来,今天一见,十分地惊异。这时,有一个着轻纱的姑娘款款的走到桓身边,倚了上去。桓下意识的用手一接,那姑娘顺势倒下,坠入了他的怀里:“这位公子,我是醉乡楼的姑娘,可否赏脸,到楼中饮壶清茶?”桓的脸瞬时红了,这姑娘实在娇弱的惹人怜惜。棫笑着走上前来,横出一把扇子,对那位姑娘说:“既然如此,就请姑娘带路吧。”
二人进了醉乡楼的大厅,厅里的每个摆设都充满了妖娆的色彩,那一盆盆粉红的牡丹和鲜红的玫瑰,都向人们展示着诱人的身姿。女人们伴着不同味道的香粉充斥着这里,她们的身体都只是挂着几层薄纱,起不到任何遮盖的作用,于是男人们也可以在这里毫不掩饰的挥洒着自己的欲望。桓看看棫若无其事的表情,问:“棫,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姑娘们还不错吧?这可是东京城里最大的妓楼了,我们能尽情的在这里快活。”棫笑着。
说话间,老鸨已经迎了上来,这个少妇年纪的女人,还未减退少时的娇美,迎来送往,依旧是人面桃花。她手中甩着一条丝帕,殷勤的看着棫:“赵公子,您又来了!”说着,还对一旁的桓笑着打量,“呦,还带了这么一位潇洒的公子啊!贵姓?”
没等桓回答,棫便道:“这是我兄弟,你们可要好好招待!”
老鸨脸上堆满了笑,好像有说不尽的好话:“那是自然了!”随即,向厅内招呼,“小三!带这两位公子到三楼!”
一个干瘦的男子应了,把二人带到了三楼安静的房间,屋内的摆设很素雅,和大堂有着鲜明的对比。桓这才觉得放松了一些,一边喝着茶一边对棫说:“我们来这种地方,可绝不能让父亲和母亲知道。”
“那是当然。不过,你不用担心,这里没人会认得我们。”棫话锋一转,“今天我让老鸨选最好的姑娘陪你,让你尝尝真正的脂粉味。东宫里的女人我是知道的,全部都是一个模样,循规蹈矩,毫无情趣可言。”
“你这小子,我宫里的女人你也碰过?叫父亲知道,一定不饶你!”桓挑着眉道。
“碰?我哪有那个胆量。看了我都要躲得远远的,说实话,这后宫三千佳丽,父亲这辈子也是宠不完的。日后你做了他天子,倒不必选那么多妃子婕妤,挑那么几十个漂亮姑娘,就够你一辈子风流了。”棫微微的笑,眼睛闪着轻浮的光。
“你越说越不像话,满口胡言,叫父亲知道,就有你好看了。”桓总是把皇上的名号摆在教训兄弟的最前端,或许是在天下人心中,这个名号充满了威慑力。
这时,门被推开,小三端着一盘酒菜,后面跟着四位姑娘。他把酒菜摆好,笑着指向身后的姑娘道:“这是玥娘,这是筠纤,这是芷雁,这是竹惠。”好一群清雅的名号。这四位姑娘走上前,桓抬头看,不禁怔住,就连宫中都难得如此美色,此时,他着实为她们沦落风尘而惋惜。
小三已经退出了房间,玥娘走到棫的面前,他嗅到一股茶花淡淡的香气。这四个姑娘都穿着的很入时,却不艳丽暴露,妆也画的很淡,不知道的或许会认为她们是哪个人家的小姐千金。
原来这东京最大的妓馆也分为几个层次——大厅和一层的客房,是供那些无钱无势的落魄书生嬉戏快活的场所,招待他们的的姑娘也是最底层的。到了第二层,就是有钱无识的财主地痞的天堂了,因为那里的姑娘可能胸无点墨,却是这楼中最妖艳妩媚的。第三层的雅间却不是什么样的人都能来的,到这里的客人大多是达官显贵,风流才子。这里的消费是最高的,因为这里的姑娘都是有倾国美色,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
棫对桓昂昂头:“你来挑一个你喜欢的。”
桓摆摆手,说:“这几位姑娘都是这般貌美脱俗,还是你先挑吧!”
“要我挑,我便全要了。”棫极不正经的说。
“你可真是贪心啊!”桓很从容的笑着,他显然已经融入了这种氛围。
棫转向芷雁,切入正题,问道:“姑娘,跟我说实话,师师姑娘在哪?”
“师师?我们不知道!”芷雁有点慌张。
“桓,你有没有听过京城名妓李师师的名字?”棫转身问。
桓想了一下,摇摇头。
“你一天到晚在宫中,难免孤陋寡闻。我早就听说她的名号了,只是来了这里很多次,都无缘一见,这次你在,我们一定要见到这个女人的面。”棫摇着扇子,走到竹惠面前,“竹惠姑娘,你的主子不跟本公子说实话,上次就说师师不在,今次我问你,你可要跟我说实话啊!”
四个姑娘见棫一直追问,居然跪了下来,哀求道:“公子就别问了,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桓起身看着棫,问:“这师师姑娘当真如此有名,又为何不让我们相见?”
棫有些生气,用扇子托起芷雁的下巴,温柔的说:“你告诉我,师师姑娘在哪间屋子。”
“我……我真的不能说啊!”芷雁的眼泪顺着面颊留了下来,湿了棫的折扇。
“棫,别把事情闹大!”桓谨慎的提醒着。
棫笑了笑说:“放心吧!”一推门出了房间。
桓只好跟了去。
老鸨见二人这么快出了屋,以为自己的姑娘照顾不周,连忙跑过来,还未开口,已被棫一闪手锁住了脖子。棫将那老鸨拖进屋里,四个姑娘连忙凑过去。棫低声喊:“不准叫!否则我就杀了她!”然后,对手下的老鸨说,“你这里的姑娘好不懂事,全是你教出来的!说!李师师在哪?”老鸨为了保命,哆哆嗦嗦的回答:“这层……最东面……最东面的东泰居。”
棫放了手,威胁道:“你最好放老实点。”说完便和桓一起走出了屋子。
到了东泰居,桓正欲敲门,被棫拦了下来。棫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推开门。他们抬头看见一位正在弹琴的美貌女子,不禁大吃一惊。那女子便是李师师,她被吓得“啊”一声叫了出来。
桓和棫当时怔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怎么会是她?仔细一看,又不是,眼前的姑娘比她年轻,轻浮。可是这相貌,居然惊人的相像。一个男子听到叫声,从里屋出来,棫抬头一看,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一跳。这回不会错了,棫和桓双双跪下:“……叩见父亲!”
棫和桓暗想,原来真是有位“贵客”正在李师师房中,怪不得芷雁不敢说。
这人便是当今天子赵佶,他表情尴尬,没想到会在这里撞到自己的两个儿子。
“起来吧!”赵佶吸了口凉气。如果让人知道,天子在此嫖妓,岂不是让天下臣民耻笑么?于是,赵佶倒是温和的说:“此事不要向外人提起。”
棫和桓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不料这时,门口已来了大队的士兵,把圣泰居围了起来,老鸨带着一个长官走进房中,指着棫和桓说:“就是他们两个,胆敢砸我醉乡楼的场子!这就麻烦您教训教训他们。”老鸨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赵佶见此,反倒有些慌了,但是为了不暴露自己和儿子的身份,也为了不把事情闹大,于是只好站在一旁沉默。
“老鸨子,你说说我犯了哪条律例了?”棫微笑着问,显得理直气壮,无所顾忌。
桓听了吓一跳,连忙伏到棫的耳边说:“别闹了!”
那带兵的头头瞪大了眼睛,带着山东口音喊:“你他娘的还有理了?给我带走!”
棫和桓就这样被糊里糊涂的上了枷锁,带出了醉乡楼。
桓是堂堂大宋皇太子,他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他会在妓院,在自己的父亲面前被这样锁着走在街上,想到此,他实在有些后悔跟着棫出来。作为储君,今日的失态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东京主街客楼林立,两个中年汉子,正站在窗前谈论着什么,突然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汉子对身旁的说:“老郭!你看!那好像是……”
“太子!”老郭惊异的说。
“还有!后面的是……益王殿下!”络腮胡子的汉子说。
“快!你快去找陛下!我跟上去看看!”老郭吩咐。
醉乡楼门口,赵佶气冲冲的走出去,正巧碰到那络腮胡汉子。
“杜间石!你跑到哪里去了?”赵佶责问。
“臣和老郭按陛下的吩咐在对面酒楼候着啊!”杜间石回道,“陛下,臣刚才见到太子和益王了!好像被一群兵压着,臣已经让老郭去查看了。”
赵佶没有理会,只是阴着脸向前走去。






宋,宣和七年——
古道上一卷尘烟溅起,一个汉子骑在马上飞驰向北。前方不远处有一所驿站,汉子急速的换着马。他脸上挂满风霜,眼神却凌厉似苍鹰。
顾不上驿卒送来的茶水,只将水袋灌满,便又绝尘而去。
……
汉子在皇宫门口下马来,从身后卸下一卷奏折,冲进了宫内。
“报——益王反了!”



第一卷   崇庆殿的微笑






一     





秋高气爽,围猎的林子中,回响着蹬蹬的马蹄声。一支箭“嗖”的飞了出去,正中一头灰兔的脖颈。射箭的年轻人,满意的笑了笑,周围的一群随从喝喝叫好。他从马上跳下来,看见远处一单骑策马而来,卷起一阵尘土。近了,那马上的少年喊道:“哥!”
年轻人没有马上答应,待少年已到了面前,笑道:“你又到哪里去了?母亲都找你好几个时辰了。”
“母亲找我?”少年撇了一下嘴,“等到晚上再去吧!”
“为什么?”年轻人问。
少年并未理会,只是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桓哥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快去换套便服!”
他还未弄清楚,已被少年推搡着上了马:“棫,这是去干什么?”
“一会你就知道了!”说着已经飞马奔出了很远。


东京汴梁是大宋的京都,主街更是热闹,人流拥挤。五湖四海的商贩都来这里发财,各种货品一应俱全。著名的花街便是横穿过这条主街,以它窈窕的身体,迎接着每个日出日落,道不尽的风流。那个叫棫的少年,身着一套素丝衣服,腰间佩玉,头发简单的用同色的丝带绑好,手持一把折扇,似个风流公子。桓的穿着稍显高贵,神情拘束。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桓问。
“我保证你从来没有去过那么好的地方!”棫加快了脚步。
桓只得狐疑的跟着。
转了个街口,便到了花街,整个道路上都是散落的花瓣和胭脂的香味。棫看着每家店门口迎来送往的姑娘,对桓翘了翘眉毛。桓贵为太子,极少出宫,即使出来私访也没有随从敢把他带到这里来。今天一见,十分地惊异。这时,有一个着轻纱的姑娘款款的走到桓身边,倚了上去。桓下意识的用手一接,那姑娘顺势倒下,坠入了他的怀里:“这位公子,我是醉乡楼的姑娘,可否赏脸,到舍下饮壶清茶?”桓的脸瞬时红了,这姑娘美的惹人怜惜。棫笑着走上前来,横出一把扇子,对那位姑娘说:“既然如此,就请姑娘带路吧。”
二人进了醉乡楼的大厅,厅里的每个摆设都充满了妖娆的色彩,那一盆盆粉红的牡丹和鲜红的玫瑰,都向人们展示着诱人的身姿。女人们伴着不同味道的香粉充斥着这里,她们的身体都只是挂着几层薄纱,起不到任何遮盖的作用,于是男人们也可以在这里毫不掩饰的挥洒着自己的欲望。桓看看棫若无其事的表情,问:“棫,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姑娘们还不错吧?这可是东京城里最大的妓楼了,我们能尽情的在这里快活。”棫笑着。
说话间,老鸨已经迎了上来,这个少妇年纪的女人,还未减退少时的娇美,迎来送往,依旧是人面桃花。她手中甩着一条丝帕,殷勤的看着棫:“赵公子,您又来了!”说着,还对一旁的桓笑着打量,“呦,还带了这么一位潇洒的公子啊!贵姓?”
没等桓回答,棫便道:“这是我兄弟,你们可要好好招待!”
老鸨脸上堆满了笑,好像有说不尽的好话:“那是自然了!”随即,向厅内招呼,“小三!带这两位公子到雅间!”
一个干瘦的男子应了,把二人带到了三楼安静的房间,屋内的摆设很素雅,和大堂有着鲜明的对比。桓这才觉得放松了一些,一边喝着茶一边对棫说:“我们来这种地方,万万是不能让父亲和母亲知道的。”
“那是当然。不过,你不用担心,这里没人会认得我们。”棫话锋一转,“今天我让老鸨选最好的姑娘陪你,让你尝尝真正的脂粉味。东宫里的女人我是知道的,全部都是一个模样,循规蹈矩,毫无情趣可言。”
“你这小子,我宫里的女人你也碰过?叫父亲知道,一定不饶你!”桓挑着眉道。
“碰?我哪有那个胆量。看了我都要躲得远远的,说实话,这后宫三千佳丽,父亲这辈子也是宠不完的。日后你做了他天子,倒不必选那么多妃子婕妤,挑那么几十个漂亮姑娘,就够你一辈子风流了。”棫微微的笑。眼睛闪着轻浮的光。
“你越说越不象话,满口胡言,叫父亲知道,不废了你的王位!”桓总是把皇上摆在教训兄弟的最前端,或许是在天下人心中这个名号充满了威慑力。
这时,门被推开,小三端着一盘酒菜,后面跟着四位姑娘。他把酒菜摆好,笑着指向身后的姑娘道:“这是玥娘,这是筠纤,这是芷雁,这是竹惠。”好一群清雅的名号。这四位姑娘走上前,桓抬头看,不禁怔住,就连宫中都难得如此美色,此时,他着实为她们身为沦落风尘而感到惋惜。
小三已经退出了房间,玥娘走到棫的面前,棫嗅到一股茶花淡淡的香气。这四个姑娘都穿着的很入时,却不艳丽暴露,妆也画的很淡,不知道的或许会认为她们是哪个人家的小姐千金。原来这东京最大的妓馆也分为几个层次——大厅和一层的客房,是供那些无钱无势的落魄书生嬉戏快活的场所,招待他们的的姑娘也是最底层的。到了第二层,就是有钱无识的财主地痞的天堂了,因为那里的姑娘可能胸无点墨,却是这楼中最妖艳妩媚的。第三层的雅间却不是什么样的人都能来的,到这里的客人大多是达官显贵,风流才子。这里的消费是最高的,因为这里的姑娘都是有倾国美色,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
棫对桓昂昂头:“你来挑一个你喜欢的。”
桓摆摆手,说:“这几位姑娘都是这般貌美脱俗,还是你先挑吧!”
“要我挑,我便全要了。”棫极不正经的说。
“你可真是贪啊!”桓从容的显然已经融入了这种氛围。
棫转向芷雁,切入正题,问道:“姑娘,跟我说实话,师师姑娘在哪?”
“师师?我们不知道!”芷雁有点慌张。
“桓,你有没有听过京城名妓李师师的名字?”棫转身问。
桓想了一下,摇摇头。
“我早就听说了,只是无缘一见。”棫摇着扇子,走到竹惠面前,“竹惠姑娘,你的主子不跟本公子说实话,上次就说师师不在,今次我问你,你可要跟我说实话啊!”
四个姑娘见棫一直追问,居然跪了下来,哀求道:“公子就别问了,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桓起身看着棫,问:“这师师姑娘当真如此有名,又为何不让我们相见?”
棫有些生气,用扇子托起芷雁的下巴,温柔的说:“你告诉我,师师姑娘在哪间屋子。”
“我……我真的不能说啊!”芷雁的眼泪顺着面颊留了下来,湿了棫的折扇。
“棫,别把事情闹大!”桓谨慎的提醒着。
棫笑了笑说:“放心吧!”一推门出了房间。
桓只好跟了去。
老鸨见二人这么快出了屋,以为自己的姑娘照顾不周,连忙跑过来,还未开口,已被棫一闪手锁住了脖子。棫将那老鸨拖进屋里,四个姑娘连忙凑过去。棫低声喊:“不准叫!否则我就杀了她!”然后,对手下的老鸨说,“你这里的姑娘好不懂事,全是你教出来的!说!李师师在哪?”老鸨为了保命,哆哆嗦嗦的回答:“这层……最东面……最东面的东泰居。”
棫放了手,威胁道:“你最好放老实点。”说完便和桓一起走出了屋子。
到了东泰居,桓正欲敲门,被棫拦了下来。棫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推开门。他们抬头看见一位正在弹琴的女子,不禁大吃一惊。那女子便是李师师,她被吓得“啊”一声叫了出来。
桓和棫当时怔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怎么会是她?仔细一看,又不是,眼前的姑娘比她年轻,轻浮。可是这相貌,居然惊人的相像。一个男子听到叫声,从里屋出来,棫抬头一看,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一跳。这回不会错了,棫和桓双双跪下:“……见过父亲!”
棫和桓终于明白,原来真是有位“贵客”正在李师师房中,怪不得芷雁不敢说。
皇上也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撞到自己的两个儿子,难道是自己的行踪被皇后发现了,于是派棫和桓来请他回宫?
“起来吧!”皇上吸了口凉气。如果让人知道,天子在此嫖妓,岂不是让天下臣民耻笑么?于是,皇上倒是温和的说:“此事不要向外人提起。”
棫和桓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不料这时,门口已来了大队的士兵,把圣泰居围了起来,老鸨带着一个长官走进房中,指着棫和桓说:“就是他们两个,胆敢砸我醉乡楼的场子!打扰贵客,这就麻烦您把他们带回去了。”老鸨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皇上见此,反倒有些慌了,但是为了不暴露自己和儿子的身份,也为了不把事情闹大,于是只好站在一旁沉默。
“怎么了?老鸨子,你说说我犯了哪条律例了?”棫也显得理直气壮,无所顾忌。
桓听了吓一跳,连忙伏到棫的耳边说:“别闹了!”
那带兵的头头瞪大了眼睛,带着山东口音喊:“你他娘的还有理了?!给我带走!”
棫和桓就这样被糊里糊涂的上了枷锁,带出了醉乡楼。桓是不知道他这个弟弟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只是他堂堂大宋皇太子,平生第一次这样丢脸,而且居然还是在妓院,自己的父亲面前,想到此,他才翻然悔悟。作为储君,今日的失态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东京主街客楼林立,两个中年汉子,正站在窗前谈论着什么,突然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汉子对身旁的说:“老郭!你看!那好像是……”
“太子!”老郭惊异的说。
“还有!后面的是……益王殿下!”络腮胡子的汉子说。
“快!你快去找皇上!我跟上去看看!”老郭吩咐。
醉乡楼门口,皇上气冲冲的走出去,正巧碰到那络腮胡汉子。
“杜间石!你跑到哪里去了?”皇上责问。
“臣和老郭按陛下的吩咐在对面酒楼等候您啊!”杜间石回道,“陛下,臣刚才见到太子和益王了!好像被一群兵压着,臣已经让老郭去查看了。”
皇上没有理会,只是阴着脸向前走去。
第一卷 崇庆殿的微笑 第二章 菊花的香气    文 / 贺旬  



坏事传千里,棫和桓自然很快就放出来了,但这件事还是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大宋第八任皇帝赵佶继位后,曾册立正室王氏为皇后,后王氏因病去世,遂立才华横溢的郑贵妃为皇后,入住崇庆殿。
崇庆殿的气氛格外阴森。棫和桓跪在皇后面前,一语不发。赵佶坐在座上也只是不断的喝茶。
皇后拍案而起,叹了一口气:“你们两个,怎么一点分寸也没有?居然……居然敢出宫寻欢!桓,你已经十八岁了,已经是太子,也有了太子妃,怎么还能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来呢?今日的事好在我让人偷偷摸摸的把你们救出来,否则还不闹得满城沸沸扬扬?”
“母亲,是我带桓去的,要责罚也该是我!”棫说。
“住口!你们谁都得受罚!棫儿,你也到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还这样不知轻重呢?是不是我平日对你太纵容了,才导致你没有一点皇子的样子。”皇后说,“不过,看来你已经到了纳妃的时候了,过一段时间,我帮你选个好的,不许再去烟花之地了,那种地方太脏,会污了你的身份!”
“知道了。”棫回答。
皇后让棫下去了,留了桓在殿内,然后看看赵佶:“我也听过京城名妓李师师的名号,陛下若爱惜她,不妨将她接入宫中,何必要亲自去那脏地方?”
“此事暂且推后再说吧,朕从此不再去了便是。”赵佶摇摇头道。皇后瞥了瞥赵佶,不便再多说什么。
棫走到宫门口,想起上午桓说皇后找他,不知是什么事,于是又转身向里走,到了殿旁,宦官们都躬下身小声拜:“殿下。”棫挥了挥手,没人敢拦他,但就要推门迈进大殿的时候,只听里面皇后对桓说:“桓儿,这是你第一次做出格的事,又是被人骗去的,母后不怪你。不过你现在是太子了,是大宋未来的君主,身份地位何等高贵。棫只是个王爷,你生来就和他不一样。他难免做些荒唐事,你却不能总跟着他出去胡闹。”棫听到此,收住脚步,咬了咬牙,立刻转身向宫外走去。
这时正撞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的大眼睛透着一股伶俐的乖巧,手执一簇菊花,见到棫,高兴的道:“棫哥哥。”
棫看见她,本来不舒畅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走到她面前,说:“圣芯,又跑出去玩了?”
这女孩原来就是皇帝最宠的帝姬,郑皇后唯一的孩子——咸德帝姬。她自小跟着郑皇后生活,后来桓的母亲,棫的母亲相继过逝,皇后领养他们在崇庆殿,于是三个兄妹的感情自然是很深厚,加上圣芯机灵可爱,更是不能不让人喜欢。棫便非常宠爱他的这个小妹妹。
“回殿下,奴婢们陪帝姬去采花了。”一旁的侍女道。
“棫哥哥,花给你!”圣芯稚嫩的声音就像打碎的琉璃那样清脆。
棫接过那些花,小心的闻着花香。圣芯拉着棫的衣服,小声的对棫说:“棫哥哥,我刚才发现一个好地方,你跟我来!”
这时,桓也正好出来,于是圣芯拉着他们两个人一起来到了后山的花园。这个花园种着各种各样的名贵花草,主要为了供给宫廷用花。圣芯带着他们来到一个假石山的脚下,那里被人搭了一个竹棚,棚下有好几盆妖娆的菊花。
花都是妩媚的,尽管很多人给它们添加了不同的寓意。
“几位是来挑花的么?”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这些不是御花,要拣花,去那边。”
三人转过身,面前是一位古稀的老人,手中执一个爬犁,衣衫褴褛。
“为何这里的花,不可以采摘?”棫指着那竹棚下面的菊花问。
“这是我老头子的花,皇宫里的娘娘喜欢的都是那边那些牡丹月季,怎么看得上我这菊花。”那老人说,“几位还是去那边给主子挑花吧!”
“可我刚才就在这里采了几朵菊花。”圣芯昂着头从身后拿出那些菊花。
老人先是一怔,而后定睛看了一下面前三个人的穿着,似乎和平时来端花的宫女侍卫不一样。于是谨慎的问道:“三位是……”
桓抢先说:“我们是崇庆殿的人。这位是崇庆殿的帝姬。”
老人连忙跪下,道:“帝姬喜欢的话,尽管拿去。”
棫笑着道:“看你这菊花养的不错啊,过些日子就重阳了,我先挑几盆走。”
“您随便挑,随便挑……”老花匠笑着说。
菊花,吸附着秋天的仙气,在百花凋零的季节迎着萧萧的寒风开始灿烂。宫中的女人们在争奇斗艳中,往往忽略了清淡素雅的美丽,但是,圣芯恰恰与她们不同,她的人生便是从这些菊花的香气中开始的。

第一卷 崇庆殿的微笑 第三章 定亲    文 / 贺旬  



政和七年,周远儒四十岁,是个六品的京官,在京城这个高官林立的大染缸里,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不得志却也衣食无忧。他有一个夫人,两个女儿,一个小儿子,一家人与世无争。
周远儒每次去翰林院编修书籍的时候,都要路过一段很高的红墙,听人说,墙的那边有一个叫做崇庆殿的地方。在他眼里,那是天庭般遥远而神圣的殿堂,那是女性皇权的极至。虽然每个大宋的臣民都知道他们拥有一个美貌而有才华的皇后,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亲眼看到那是一种怎样的高贵。
周远儒不曾想到,十月初三那天,他居然被一顶蓝色的轿子接进了后宫。后来,他见到一个女人,她的装束有些清素,但周远儒从她眼神中蕴藏的慑人美丽,感应到,这便是皇后了。崇庆殿的装饰就像皇后一样清丽淡雅,几朵俏嫩的风笛竹花,五丈长的竹简架,无数层的幔纱飘舞。
皇后侧坐在榻上,给周远儒看了座,又叫人上了茶,方才开口:“听说周先生博览群书,学遍古今,今日一见,果然表如其里。”
“皇后娘娘过奖了,臣愧不敢当。”
“其实这次把您请来,是想和您商量一件事。”皇后说,“先生大概知道,益王殿下日下已到了大婚的年龄,皇上和本宫都在为此事烦心。先生是读书人自然明白,皇子纳的第一夫人是万万的要谨慎的。”
周远儒点头表示赞同,皇后继续说:“益王自小亡母,本宫亲手将他带大,视如己出,皇上也是爱其有加,皇上说,要找一个貌美又有文采的姑娘,出身不用太高贵,只要是书香门第便可以了。”
周远儒顿时明白了皇后的用意,心下里想,莫非皇后看上了我的女儿?
“娘娘可否已选定了哪家的小姐?”周远儒问道。
“先生家的小姐,也到了该出阁的年龄了吧?”皇后直截了当。
“不瞒皇后,臣的长女今年既要满十六了。”周远儒如实的回答。
“正值二八芳龄。不知周大人可有意与皇室联姻,舍令媛千金予益王?”皇后终于点明正题。
周远儒一震,当时未能答上话来,过了半刻,才跪下谢恩。皇后走下来扶起他,笑道:“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大人不必行此大礼。”
那一抹笑,让周远儒觉得那样的诡异。然而皇恩浩荡,容不得他半点的犹豫。
棫是在第二天清晨听到这个消息的,他穿着一件灰色长袍,腰系杭丝束带,外面套了一件深蓝纱衣。这是他前日新做的一套衣服,但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穿过。
从听旨到接旨,他一直是沉默的。一切结束,棫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一掌打在桌面上,茶具微震,发出“嗡”的响声。他攥紧拳头,第一次发现自己这样的无能,或者是无力反抗。为什么桓的婚姻可以自己决定,而他却只有安静的接旨。
他出门,天有些阴,入冬了,每个树头都光秃枯萎的像伛偻的老人。
听说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有个很古典的名字,周瑜。她应该很美,美过花街的姑娘们。棫叹气,进屋换了一件衣服,然后从箱子中取出出宫的令牌。依旧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却颓废的纵马在猎场中,他望着苍穹,灰蒙蒙一片,无限的高远浩瀚,却没有他挥鞭之处。他静下来,靠着一棵树,坐下。很久,有个人出现在他面前,棫抬眼看去,是个看上去大他几岁的男子,很有棱角的脸,眼神坚定的有些冰冷。
“你为什么一直站在我的前面?你叫什么名字?”
“高鹰翰。”
“我叫赵棫。”
“要下雪了,我要巡查猎场。你该走了。”
“你有酒吗?我们聊聊。”
猎场边上有一间简陋的茅屋,两个人点上炭炉,屋里有三缸酒,四口碗。
他们对坐着喝酒,一直没有人说话,炭火噼啪的烧出屋内的寂静,偶尔几声粗瓷碗碰触桌面的声音,使气氛显得不太协调。
“你好像不太喜欢说话?”终于棫倒上一杯酒,打破了这种氛围。
“很多人都这样说。”高鹰翰喝了一口酒。
“你从出生就不喜欢和别人交流么?”
“自己的事何必要别人知道。”
“别人的事你有没有兴趣知道?”
“别人想说,我就会听。”
“你猜我是谁。”
“你说你叫赵棫。”
棫笑了笑,他觉得眼前的人很有意思,好像对任何旁的事物都不关心。他一口气吞下碗中的酒,把身子压到他面前,他居然没有躲。
“哈哈,对,我叫赵棫。”棫大笑,却有些玄晕,“你叫高鹰翰!你多大?”
“十九。”
“你是这里的官差?”
“是的。”
棫抹了一下嘴角的酒,翘着眉毛说:“你会功夫吗?”
“会。”答者很爽快。
二人对笑一下,突地棫从墙角抄起一根竹竿,冲到屋外,高鹰翰紧随其后。雪已经下了一些时候,地上踏出两个人的脚印,很鲜明。棫均匀的呼吸着,一团白气若隐若现的在他面前飘动。高鹰翰拔出自己的佩剑,剑鞘落地,他飞身而起,袭向棫的方向。棫紧握长竿,在地上画开一拱弧线,溅起一排雪帘,待高鹰翰回身,一竿接上,黑色的靴子,贴上雪花,随即又抖落。高鹰翰巧妙的挥舞着手中的剑,削开棫的攻势。棫眉头一皱,闪身横扫,怎奈对手闪的更快,已跃到了他的身后,他撑起长竿踏在对手的剑上,身轻如燕。两人的身影在猎场的雪地里上下窜动,愈战愈烈,棫发觉高鹰翰有着至柔的剑法,每个招式都那样的精美,逼得他必须步步为营。兀的,高鹰翰的剑硬起来,棫还未转过神,那两米长的竹竿已碎了,剑锋停在棫的颈前。
高鹰翰笑了笑,喘了口气,放下剑,向丢下剑鞘的地方走去。地上的雪已被踏的不工整,留下污忽忽一片狼藉。
棫英气的脸有些泛红:“你的剑好怪!明明处处于下风,却能胜我!”他追过去,满腔佩服的口气。
“用剑和做人一样,最忌锋芒毕露。”高鹰翰把剑收入鞘中,“我该走了。”说完,迈着大步向猎场深处走去。
棫想追,但终没有,他看上了这个剑客,他知道,有一天他们还会再见。
马嘶声——烟尘落在回宫的路上。
棫回到益王寝宫的时候,一个女人正在等他。
这女人长裙坠地,红绡披身,看起来雍容高贵。她施了淡淡的胭脂和香粉,俏丽的脸透着媚人的微笑。她很美,很多人都说这宫中万千妃子也敌不过她的一根发丝。她便是棫的同母姐姐,茂德帝姬,乳名焉芯。一年前,嫁给了蔡京的儿子,宣和殿待制蔡鞗。
茂德安静的坐在长榻上,见到自己的弟弟回来,缓缓站起,迎上来,问道:“棫,这么晚你去哪了?”
“姐姐,你怎么来了?”侍女递上一条热手巾,棫一边擦试着双手一边问道。
“我听蔡鞗说,父亲给你指婚了。”茂德急切的问。
棫对屋内的下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待摒退左右后,方才开口说:“是啊,听说是个翰林编修的女儿。”
茂德皱了一下眉头,问道:“怎么突然给你指婚了呢?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啊。不会这中间有什么文章吧?”
棫笑笑:“姐姐,你总是乱想,这赐婚是早晚的事,再说,母亲之前有跟我提过,只是我没上心罢了。”
“唉,也怪我多心了吧。”茂德叹了一口气,“你见过那个姑娘吗?”
“没有。”
“怎么会没见呢?上次桓选太子妃,可是一个一个让他自己挑的啊。”茂德挑着嘴角,“怎么到了你这里,反倒成了强买强卖了?”
棫的脸有些黯,烛火打出来一道孤寂的影子。茂德方才觉得自己失口了。谁知棫正了正声音说:“这有什么奇怪,桓是太子,他选的太子妃以后是要做皇后的,当然要比我精细了。这很正常啊,再说我相信父亲和母亲一定会给我找一个合适的夫人的,姐姐你别乱猜了。”
茂德会意的看了看门口,放下手中的茶,走到棫的耳边轻轻说:“弟弟,你说你有哪点比不上桓啊?只可惜你我都只是妃子生的,我一个女人家到没什么,只是埋没了你大好才华。”
说完,茂德便告辞回府了。
送走姐姐,棫静静的躺在榻上,回想着茂德最后的一句话,他的确不甘心,尽管他处处争先,然这嫡亲的血统是永远争不来的。随即他想到了桓,那是同他一起长大的手足,有一日,他为君,他便为臣,彼此心甘情愿,因为他们是兄弟。人不该跟命争,况且他的命虽比不起桓,却也比构,植等那些普通皇子要好的多。想到这里,棫不觉的轻松起来,或许他的婚姻只是一种礼教的模式,代表不了什么。婚后,他依然可以是那个风流潇洒的益王。
那晚,棫梦到他的母亲,一个曾与他姐姐一样美艳的女子。
……
一个阴暗的下午,后宫的凤辇急促的穿梭在一道道宫墙之间,辇上坐着郑皇后和一个男孩,她把男孩搂在怀里,像在保护一个孱弱的生命般小心。凤辇停留在一个宫门口,上面赫然写着“兰榭宫苑”。
皇后领着那个男孩在宦官宫女的注视下,走进了这个苍凉的宫殿,冷风掀起皇后身上的纱衣,伴着钟声,一步一步,男孩进到了一个很多人忙碌的房间。那里躺着一个女人,毫无血色,好像被一把火烧成灰的花瓣,散落在冰冷的床上。
“棫儿,来见你母妃。”赵佶疲惫的说。
女人半睁开的眼睛,突然有了一丝神采,她用尽全身力气把手伸向棫的方向。棫走过去,跪下,接住她的手,冰冷。他眼神很平静,淡淡的喊了一声:“母妃。”
女人带着脸上灰白的笑容,撒手西去。棫听见那一刻,全屋的人都在哭泣,他的父亲从眼角滑落一滴泪,多么吝啬。那个晚上他偷偷的去看了他母亲的尸体,她只留给他一个凝结在死亡瞬间的微笑。
那是政和三年,刘贵妃薨。蝗灾横行淮北。徽宗皇帝下旨改公主号为帝姬……
棫从梦中惊醒,来到花园中,外面还在下雪,夜很静,突然有人给棫披上了一件棉袍。棫回头看,原来是给他守夜的小侍女,见她很面生,棫问:“你是新来的?”
小侍女不说话,只是用一双大眼睛盯着棫。她的下巴很尖,鼻子挺挺的,嘴唇和谐的搭配在这张精巧的脸上。棫又问:“你叫什么?”
小侍女仍旧不答,只是用手比划着什么。棫明白,她是个哑女。他笑笑,进了屋,这时一个年龄稍大的宫女跑过来,跪在棫的面前,喘着气说:“王爷恕罪!奴婢只是去准备新的炭火,没想让王爷起来找不到人。”说着,把那个小侍女按到地上,“她是个哑巴,请王爷恕罪!”
棫抬了抬手说:“起来吧,她很好。没事了。”
棫回身准备去寝室,突然回头问:“她叫什么?”
“回王爷,她叫仕雪。”
“以后让她专门伺候我。”
第一卷 崇庆殿的微笑 第四章 亲事    文 / 贺旬  



这年冬天的雪很多,清晨桓独自在后院赏景,跨过一道院门,里面有一男人在练剑,舞起风的声音,很动听。他的剑气震落了松柏上的碎雪,舒展的招式好像竹子一样节节变化。桓拍手:“好剑法!”那男子回头一望,马上一膝着地,拜道:“臣韩一封参见太子。”
桓扶他起来,问道:“你这高明的剑法,是从哪里学成的?”
“回太子,臣的恩师是竹五剑木青,臣是他竹五剑的传人。”韩一封恭恭敬敬。
“哦,这么说,你的剑法就是竹五剑法了?”
“正是。”
桓笑着说:“那么,你的师父木先生现今身在何方呢?”
“家师本在中南山练剑隐居,但最近似乎行踪不定,漂泊江湖。”
“我想请木先生出山,为朝廷效力。你觉得如何?”
“这……”韩一封有些犹豫。
“怎么了?”
“太子殿下,家师为人性格怪僻,不喜喧嚣,懒散惯了,怕是不适合做官。”
“哦……”桓若有所思。而后径自走进了前殿。
韩一封独自站在后院的雪里,看着桓的背影,皱了皱眉头,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他坐在桌前,缓缓抽出宝剑,映着雪光的剑锋有些刺眼。剑是百兵之首,开双刃,走独锋,自古风流人物多为偏爱。秦始皇融各国兵器于咸阳,却难平铸剑的繁荣。当今世上,独领风骚的剑有两把,一把是“青竹”,另一把是“天龙”。韩一封用手轻拂着手中的利刃,何时它才能上战场,染遍胡人的血?为了这个目标,他放弃了做独步武林的侠士,而投身仕途,可如今却只被困在东宫的角落里,前途迷茫。
这时,门口有人在喊:“太子要去围场,命韩大人随行。”
韩一封推开门,那人已经走了,他紧跟过去。
东郊皇家围场外,桓身着貂领棉套,金丝边衣袍,透着皇族的高贵和华丽。他的脸还是那样平静温和,见到韩一封过来,淡淡的笑道:“今日我要看看你的身手!”说着从侍从手中拿过一弓,递与他。韩一封跨着一骑枣红色战马,恭敬的接过。桓拍马向前,冲进围场,众人皆紧随,卷起一阵尘烟。围场内已准备好了大红的地毯,黄色的帷帐,每件器物都光泽的如宫内一般。炭炉默默的守在一旁,灼烧了自己温暖空气。围场的最高长官恭敬的在帐外迎接太子,冻得已经哆哆嗦嗦,桓让他到帐内坐下,拣了一颗葡萄放入自己嘴中,嫩汁甘甜可口。他端着整盘水果,走到那长官面前,放下,击出生硬的响声,说:“今天,我是来打猎的,不是来吃宴的,这些东西,留给你自己吃吧!”帐中一片寂静,只听得那长官牙齿颤抖的声音。
太子出了帷帐,跨上自己的马,挥鞭奔向猎场深处……
转眼见,桓已拉满了弓,紧锁眉头,注视着林深处的雪兔。韩一封第一次如此仔细的观察着这位大宋的皇太子,他的身子在风中看似孱弱,然那深结在心中的坚定让他显得如此倔强。寒气吹在他精致的脸上,此时的桓有着与平时的温和截然不同的表情。箭飞出,雪兔洁白的身体渗出鲜亮的红。一名侍卫捡起猎物,向桓招手,高呼着:“太子百发百中!”他锁着的神情,顿时舒展开来,转身对韩一封喊:“看你的了!”韩一封受命立刻取箭拉弓,随即寻着目标,兀的,箭奔向林中。没人看到韩一封的猎物,直到侍卫将一支穿着麻雀的箭举起。桓的眼神移到韩一封的脸上,笑容渐渐露出,干净的像个孩子。
崇庆殿,皇后高高在上,注视着跪在殿下的韩一封。整个大殿,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些喜欢乱舞的幔帐垂落在一道一道柱子的旁边,今夜窗门紧闭,听见外面寒风的咆哮。皇后慢慢走到韩一封面前,递给他一卷竹简,说道:“今日闲暇,本宫拣了一篇竹笈。”
韩一封接过竹简,上面写着“孙子兵法·始计篇”。
“韩大人自然是读过《孙子兵法》的了。”皇后继续说,“这诡道十二法讲的是什么道理,我想你应该知道的吧?”
“臣粗解一二。”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皇后突然转身说,“一封,你自然懂,可太子‘不懂’,你在他身边——要教他。”
“臣明白。”
“太子最近和谁走得比较近?”
“除了国舅大人和太傅每日的授课,就是……昨天与刚从淮南回来的肃王枢,济王栩在东宫叙情。”
“益王这两天没有去东宫?”
“没有。”
皇后若有所思的走到一盆风笛竹花前,轻摸着花瓣,背对韩一封说:“好了,你下去吧。好好保护太子。”
韩一封退下去后,皇后转过身,唤出一名宦官:“备辇,本宫要去益王寝宫。”
益王寝宫内显得有些空荡,侍女宦官们正在有条不紊的收拾搬运着东西,运出宫的车栽着大量的珍画古玩穿梭在宫墙间。为益王建在宫外的王府已经落成,再过半个月就是大婚的日子了,每项工作都要做的细致入微,这几天,太尉府已经派人来逐步运送东西到新宅了。只是棫,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整日在寝宫内读书练剑。
仕雪静静的在旁边看着,她永远都是安静的,因为在她的生命中没有声音,没有喧嚣,没有烦恼。望着棫,她觉得自己很幸福,但不可回避,棫集结在眼中的忧郁,也会让她痛。
这天,一个老宦官把益王寝宫的宫女全叫了去,说着什么。后来,仕雪见到有一群侍卫带走了大部分的人,留下了零星的几个。那个老宦官走前趾高气扬的站到仕雪面前,瞄了她一眼,吓得她连忙低下头。后来,她才知道,只有她们几个留下的人才能跟着益王去新宅,其他的都被遣散到其他宫里了。仕雪恐惧的眼睛终于闪出了光泽。
皇后踏进益王殿,所有人都跪拜在地,棫出来的时候,皇后温和的笑笑,过去拉着他的手说:“棫儿,大婚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母后放心,太尉府的人在准备呢。”棫很从容。
“唉,你这孩子,怎么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这么不放在心上?”皇后的语气略带责备,“你还没去过新宅吧?”
“都一样是房子,和宫内还能有多大区别啊?”棫满不在乎。
“你啊,什么时候能长大啊?都快是娶亲的人了。”皇后摇摇头,“你那王府,不知比你那些叔叔们的气派多少。是蔡太师亲自监工,集全国的能工巧匠建的啊。你连看都不看,怎么知道和宫内的有没有区别?”
“母后,我到了宫外,这个益王寝宫是不是就要更名改姓了?”
“按规矩,皇子成亲后,就在宫外设宅。宫内的寝宫就要让给其他的皇子了。”皇后说,“不过没关系,你要是哪天想进宫过夜,可以直接去崇庆殿或东宫,那里都有专门给你设的厢房。”
“我这里,决定要让给谁了吗?”棫环视着周围已然空洞的房屋,这里,他住了整整五个年头了。如今让给他人,未免有些伤感。
“圣芯很喜欢你这里,明年她就满十二岁了。我想让她搬过来。”皇后说着,向棫笑了笑。
棫听见这句话,本来略感惆怅的心情方才变得平和起来。
入冬后,花朵们都被工匠搬进了生着炉子的屋内,花园子一派冷清,几支冬梅孤零零的植根于坚硬的土下,骄傲的享受着雪的包裹。圣芯在花房的角落里,精心的为每一株菊花浇水。老花匠坐在桌子旁磨花瓣,桌上放着各式各样研磨的工具和两个瓷壶。几滴花汁溅到那干枯的手上,他皱了皱眉头,轻拭去。
每年冬,老花匠都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为后宫制作冬脂。肥嫩的花片杀红后,滴极少量药酒调拌,再匀入适量草脂,加几匙泉水放到不生火的屋内冷藏。开春待冰融后,放日下自然蒸至一定程度,再交给内宫的宦官去做脱脂等处理后,方成胭脂。由于制作工序极其复杂,而需要的材料也都十分名贵,加上冬季花朵数量有限,冬脂只有少数几个妃子帝姬以及皇后能够享用,所以成为了宫中瑰宝。
“老花匠,你说没人会用菊花瓣做冬脂的材料吗?”圣芯看着面前的几朵黄色菊花问。
老花匠没有停下手下的活,回答道:“小帝姬啊,不会有人用菊花做冬脂的,你想想,黄色的菊花配出来怎么擦到脸上啊?哪个女人会喜欢。它最多只能是制额黄的配料。”
圣芯听完“哦”了一声,跳到花架子上,继续问:“我母亲也有冬脂用吗?”
“那当然了。”老花匠回答,“每年春天,所有制出来的冬脂都是让皇后娘娘先挑,剩下的才送到其他妃子帝姬处的。”
圣芯没有回答。
老花匠回头,看到小帝姬正在一节架子上为上面的花浇水,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冲上去:“小帝姬,危险啊,快下来!”
圣芯转过头,使了个鬼脸,依然翘着小脚伏在第二层花架上。老花匠上前去一下子抱住圣芯,把她放到地上,然后蹲下:“你也太淘气了,要是这个花架子塌了怎么办?”
“我只是想浇花。”
“上面那些我来浇,你就把下面的花照顾好就是了。”老花匠说完,又走到桌子前坐下。
“我什么时候能长到你那么高啊?这样浇花就容易的多了啊。”圣芯把壶搁到地上,在老花匠的身旁坐下,拿起一片花瓣玩弄起来。
“你长大以后就不会来这里了,更不会浇花了。”老花匠看着圣芯稚嫩的脸,笑着说。
“为什么?”
“因为你长大了,就要嫁人,家里仆人很多,怎么能让帝姬去干这种粗活呢?”老花匠说。
“嫁人?”
“就是成亲。等你长大就明白了。”老花匠缓缓的说,“要是帝姬嫁人那天,老花匠我还活着,一定做出最好的胭脂给你打扮。”
圣芯似懂非懂的用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眼前的老人。
圣芯回崇庆殿的时候,赵佶也在,她高兴的跑到父亲面前。赵佶抱起她,亲吻着她的脸蛋,说:“圣芯,又跑去老花匠那里了?”
“嗯!”圣芯从父亲怀里挣脱,跑到皇后的梳妆镜前寻着什么。
“圣芯,你找什么呢?那里没有你的东西。”皇后从里屋走出来。
“冬脂在哪?”圣芯在胭脂匣里乱翻。
“别乱翻,冬脂不在那里。”皇后走到圣芯旁边,把她拉开,“你要冬脂干什么?”
“今天老花匠在做冬脂,我想看看到底做出来什么样子嘛。”圣芯被皇后拉着手,牵到赵佶身边。
“你在每次筵席上擦的就是冬脂啊。”皇后说。
圣芯睁大了眼睛,她没想到,每次她上妆时总是淘气用来涂抹镜子的“颜料”居然就是名贵非常的冬脂。
这时,门外的宦官进来通报:“启禀娘娘,蓉儿已经带到了。”
“让曼娘带她在崇庆殿里里外外看看,交代一下规矩,一会我再传她。”皇后吩咐道。
宦官退下了,赵佶问:“你又换宫女了?”
皇后回答:“没有,只是益王寝宫散了一些宫女,我挑了几个留在崇庆殿。”
赵佶没有再多问,只是在一旁和圣芯玩闹。
过了一会,皇后问:“让人拟的礼单呈上来了吗?”
“呈上来了。”赵佶说着,让宦官去书房取来。
皇后看过以后,说道:“没想到高俅这么细致。”
“你没意见,明天朕就让蔡京去置办了。”
“是啊,还是要快点,婚期就要到了。”
圣芯听着父母的谈话,好奇的问:“什么婚期啊?”
“你棫哥哥就要成亲了,圣芯,你要送什么礼物啊?”赵佶轻捏着圣芯的鼻子。
“成亲?就是嫁人吗?”圣芯问。
皇后和赵佶都顿了一下,随即便笑了出来,皇后说:“芯儿,你棫哥哥是娶亲,不是嫁人。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圣芯很不开心的看着他们,她撅着嘴想,什么时候她才能长大?

大观二年(转贴)

第十三卷 待发 第三章 权欲的战马
宣和三年六月,赵佶突然宣布了一项让众臣惊呆并一时不敢相信的诏书——罢花石纲,这是在帝国臣子努力坚持了多年后换来的结果,也是圣芯这一生对帝国做的最重要的事情。赵佶从未想过从圣芯的嘴中能说出与政治息息相关的词语,那个曾经不谙世事的少女已经被成长剥掉了无忧无虑的外衣,与美丽相伴的蜕变也掺杂了对外界了解的渴望,这一切无论是否是赵佶所希望,都无法回避一个人的存在,那就是李若水。
“母亲,我不想回去。”崇庆殿内,圣芯站在皇后面前,倔犟的坚持着自己的决定。
皇后叹了一口气,拉住圣芯的手,说道:“赵良嗣如今也是朝廷重臣,当初我不允许你给赵奚守寡,可是你自己偏要这么做,现在你身为人家的媳妇,怎么能一直住在道观中,成和体统?”
圣芯并不打算向皇后解释她对于此次婚姻的预谋和抉择,只是赵奚无怨无悔的死亡成就了一份草草收场的痛苦心情。青春以最灿烂的形式,在赵奚倒下的那一刻向圣芯宣告着忧伤和无止境的期待。她只有用沉默来回应此刻赵佶和皇后射来的疑惑目光。
“明天你就搬回赵府,那里毕竟是你的婆家。”赵佶把弄着手中的丹瓶,这是他最新的嗜好,为了提炼出长生不老的丹药,他特意命人在华阳宫支起了九鼎大炉。
“我不!”圣芯苦着脸坚定的拒绝,她转向赵佶,道,“父亲,您难道不希望女儿快乐吗?难道您希望女儿一直被关在赵府枯燥乏味的庭院中吗?难道您对我的感情仅仅限于对我嫁入赵府后永无止境寂寞的熟视无睹?”
赵佶突然抬起头,很多年来,他用与生俱来的温和面对着圣芯,面对她的一切要求,恰恰因为这样,他此时有些怒意,圣芯的话无疑是对他毕生感情的指责,他盯着圣芯的眼睛说:“圣芯,你长大了,嫁人了,变得更加美丽,更加聪明,也更加富有爱心,然而,唯一没有变的是你还是很不懂事。或许是朕老了,真的有些后悔对你这般溺爱,从小到大,你的意志就是整个后宫的命令,我们尽量去保护你,但最终的结果却造成了你今天的毫无顾忌。”
“父亲,难道住在道观就成为了一项毫无顾忌的罪行吗?”圣芯从未听到过赵佶用这种带着苍凉基调的话语与她交谈,这让她突然陷入了恐惧。
皇后开口说:“我们最近听到了一些流言,我很希望那只是流言,圣芯,你若是喜欢谁,可以直接向我和你父亲提出来,虽然他官职不是很大,但毕竟还算的上书香门第,我们会成全你们的,没必要在道观……”
“我喜欢谁?”圣芯的脸色变得苍白,她想不到有人会利用舆论轻易亵渎和置疑她的爱情。
“李若水。”赵佶冷冷的说。
“李若水?”圣芯顿时明白了所有流言的起因,但是她无法明白,为何有人将一份平淡的交情与神圣的爱情交杂在一起,并且使其变得恶毒而卑劣,“这是谁说的?”
皇后深情的看着赵佶:“陛下,我看圣芯若是不想回赵府,就先让她回宫住些日子吧。是否改嫁,让她自己考虑清楚在做决定。”
“母亲!”圣芯立刻叫道,“您在说些什么?”
赵佶站起身,淡淡的说:“圣芯,花石纲已经罢了,李若水还有什么事要让你求我吗?”
圣芯看着赵佶的眼睛,猛然间看到了比温泉还舒展的智慧,她曾经以为她的父亲是一个用模糊视线处理天下事情的中庸之人,却不曾发现原来在他的脑中,清晰而透彻的平铺着别人难以发现的睿智。他明白圣芯对于政治的全部兴趣都来源于他人的启迪和暗示,更明白任何时候女人对于自己曾经犯下错误的醒悟都来自于对新环境的认识,而这些只可能从李若水潜移默化的感化中获得。
赵佶和皇后的话让圣芯知道,她在道观与李若水平静的交往已经成为了不怀好意的小人用来中伤皇室的理由,她认真的说:“父亲,母亲,如果你们真的想知道我对李若水的看法和感情,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们,李大人是个难得的人才,仅此而已。至于那些流言,请忘记吧,我现在就搬回赵府,继续做我的寡妇。但我想提前和您二位打招呼,其实我早已选好了驸马,他很快就会出现在帝国最辉煌的典礼上。”
皇后和赵佶都站在原地,他们呆呆的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女儿问心无愧而自信满满的背影离去,不禁有些失落,宫内满足不了她蓬勃期待飞翔的心情,与此同时他们也在为圣芯未来的驸马而担心。
比起圣芯相对安详的心境,棫那份潜藏起来的雄心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迁升而崭露,他此时更像是东宫的捍卫者,尽力贡献着在外人看来有限的智慧。赵楷和赵桓之间逐渐明亮起来的战火照耀了整个朝廷。郑居中带着对棫半信半疑的想法,挥舞起他政治生涯中最后的利刃,从六月起,赵楷的家仆中相继有人被指控下狱,郓王风光无限的日子开始慢慢离去。在一个人的政治生涯中,起伏如同呼吸一样太过正常,但是对于起伏的理解决定了他是否终成大器。赵楷拥有全部讨得赵佶欢心的理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人温和,性情轻佻且有着出色的口才,于是,在赵佶面前,赵桓总是刻意回避与他见面,以免给人以比较的机会。但是即便如此,当赵楷感应到斗争的残酷性时还是慌了手脚,他连夜前往宫中跪在赵佶面前苦苦忏悔,并控告桓对他的陷害。赵佶听完一切后,走到赵楷身边说:“楷儿,比起这些事情,我更喜欢听你说说你最近新作的书画。”言毕,赵佶头也不回的走了。这一次短暂的会见和出乎意料的结果,顿时成为了朝内最敏感的话题,每个人都试图从这件事上挖掘出对自己有利的弦外之音,然而身为暂时胜利者的桓却在诺大的东宫中徘徊,丝毫不去享受胜利的快乐。
“我们动赵楷,父亲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桓紧张的头脑开始不遗余力的设想着危险的可能,“这太不正常了,父皇是那么喜欢老三,怎么会……”
棫把手放在桓的肩上,然后一面微笑一面低语:“太子,作为胜利者,你现在反倒让我看到了慌张。”
桓在空旷的熏阳殿内来回踱步,空旷的殿内只有他和棫二人:“我怎么能不慌张?你倒是想想,为何父亲对待赵楷的态度突然转变这么大?”
“父亲没有变!”棫挡在桓的面前,淡淡的说,“父亲从未改变,只是立场变了。”
“立场?”桓不解的看着棫。
棫走到剑架旁边,半抽出剑,说:“太子,你还是把父亲想象的太过简单。或许他正像我们所知道的一样,总变化着嗜好,并将自己完全沉浸进去,他身边的人一成不变,耳朵内听的都是诗词歌赋,生活中充满偶然和浪漫,他是个不喜欢政治的人。然而你不要忘记了,我们的伯父晏驾后,太后为何要在这么多亲王中选择立父亲为君,这难道仅仅因为父亲运气好吗?不,这是因为智慧,父亲恰恰拥有赵家其他人无法匹及的政治智慧,悄无声息的坐到了这个位子上。所以今天,父亲仅仅是动员了自己的一句话,就使朝内竞相猜测。”棫把剑收回鞘,发出锋利金属清脆的声音,“太子,父亲这一生最疼爱的几个儿女,有你,有我,有圣芯,也有赵楷。父亲爱我因为我的母亲曾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爱圣芯是因为那是他和皇后唯一的孩子,爱你是因为你是他认为可以托付江山的人,而爱赵楷则是因为他希望他的天赋能得到遗传,而这种天赋却不是做皇帝。赵楷错误的理解了父亲的苦心,错误的把父亲给予他的职位和权力看成了政治对他的青睐,当父亲明白这一点后,他开始把自己的立场明显的摆在赵楷面前,让他清醒。”
“这么说,赵楷不是我的对手?”桓惊讶的看着棫。
棫摇摇头,道:“太子,您现在动赵楷除了碰触父亲对于亲情的敏感神经外,别无好处,我劝您不妨从王黼和蔡攸下手,对于郓王倒是不必过于担心。”
棫的话让桓有些兴奋,他没有想到棫的想法会如此细致入微,并且尽力的为他分析外界发生的情况。棫观察着桓,从桓单纯而毫无戒心的表情中,他发现自己齐头并进的欲望正在用最安静的形式进行着庆祝,为了动员一切可能被利用的因素,他将自己交给了东宫,交给了敌人,交给了背对亲情窥视前方的野心。宣和三年夏,棫正式跨上了追逐权欲的战马,他手握斩断所有阻碍的利刃,轻松的利用了桓软弱善良的心灵,并且不假思索的疯狂助长东宫的锋芒。
高鹰翰作为全盘计划唯一的知情者,开始逐渐意识到他们所做之事的残忍性。一个曾经自诩为光明磊落的男人,正在慢慢深陷到一个接一个的阴谋沼泽中,那种背叛自己的感觉让他恐惧,恐惧过后便是无能为力。与每一个叛徒一样,下定背叛决心后,总试图给自己找一个理由来作为日后鼓足勇气的依靠。
“我做梦的时候梦到棫被他们抓起来了。”高鹰翰搂着怀中的西江月,眼神呈现出与平常不同的迷离。
西江月光滑的手臂紧紧贴住高鹰翰胸口,淡淡的回答:“你对你的信念有所动摇?”
“不。”高鹰翰说,“这是我和益王共同的信念,但是最近我发现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
“真没想到,可怕这个词会用到益王身上。”西江月坐起来,淡粉色的抹胸在烛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性感的味道。
高鹰翰拉住西江月的手,然后问:“你没有这种感觉?”
“我甚至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西江月笑着说,“不过对于一个化妆成捕快的窃贼,我倒是颇为佩服。”
“窃贼?”高鹰翰冷冷的目光直露露的刺向西江月的眼睛。
西江月感受到了高鹰翰内心的波动,但她还是挑衅性的说:“窃国的贼。”
西江月清晰的看到无论对于高鹰翰还是静昱,益王都面临着一个不得不提防的问题,那就是这些人或多或少的会对棫的想法产生置疑,也许这种置疑在共同的目标和长久的友情基础下永远不会露出危险性,但这种隐性的音符绝不是用任何一方的信任可以彻底消除的。但是,有一个人是棫自信满满下一手培养和调教出来的追随者,他会绝对的忠诚于棫的一切抉择,虔诚的服从棫的全部意志,这个人就是——周绾。
周绾对于棫的看法从被鞭打的那次起,发生了微妙的转化,之前的桀骜脾气慢慢收敛起来,在棫的面前,他彻底变成了忠诚的追随者,而不再是平等的朋友。但周绾那份渴望与棫成为莫逆的心情却在表面臣服的掩饰下,变得更加强烈。
棫第一次向周绾展示他秘密的计划,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周绾发现棫胸口那道被桓刺伤的疤痕。清晰深刻的伤疤让周绾惊呆于棫处境的危险,他在沉默了片刻后,将自己投入到了棫安静而疯狂的计划中。棫把周绾安排到李晃的军中,让他心中的烙印化作激昂的斗志。周绾是棫为自己创造的最得意的礼物,他过于自信的导演着周绾的命运,却忘记了那沉淀在舞台底下的秘密与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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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十二卷 平乱 第六章 调任   
棫给桓行了礼后便告辞了,坐在车上向艮岳行进去。大约傍晚时分,棫才从艮岳出来,回到益王府。蓉儿和周瑾带领府内全部家眷奴仆守在院中,迎接着胜利归来的赵棫。棫踏进大门的时候突然有些感慨,一晃几年过去,在他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岁月中,益王府在日益壮大,此时的场景颇为壮观,他淡淡的笑了笑,上前拉起蓉儿的手,说:“我累了,让他们下去吧,晚上我过去。”说完,他转身走到周瑾身边,深吸一口气,“别铺张了,我在你那里用晚膳,简单一点就好。”
蓉儿看着周瑾和棫的背影,悲伤的闭上眼睛,她愈发猜不透棫心中的想法了。来到周瑾的房间后,棫突然觉得奇怪,自他回府一直没有见到周绾,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于是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缓缓对周瑾道:“周绾呢?”
周瑾把棫的外袍挂在屏风后的架子上,然后回答:“进宫了。”
茶杯在棫的唇边停滞住,他眼中充满疑惑,问道:“进宫?他进宫干什么?”
“你刚走没几天,赵榛来府里玩,结果和小绾谈的很投机,所以小绾这些日子时不时的就住在宫里。”周瑾若无其事的解释,“我想小绾也没什么事,就让他去了。”
棫听到这里,立时把茶杯放下,发出“咣”的一声,几滴热茶水溅在桌子上,慢慢冷却。周瑾被这响声吓了一跳,从一旁走过来,问:“怎么了?是不是茶太凉了?”
“胡闹!”棫阴着脸看了看周瑾,“我就少交待了一句,你就给我添麻烦。宫内是随便能去的吗?周绾是什么身份,万一被父亲知道了,怎么办?”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周瑾瞥了棫一眼,“赵榛说已经和母亲打过招呼了,母亲同意了,还很喜欢小绾呢!”
棫一怔,他走的几个月里,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在他出征前,每一步走的很小心,每一个细节都交待的很清楚,却没想到在周绾的问题上出了这样的差错,是他太大意了,他忘记了赵榛和周绾的年龄,忘记了在这个年龄谁都有无限的热情去寻找更广阔的世界。他站起身,说:“把外袍拿来,我要进宫。”
“去找小绾的话,派个人去就行了,何必亲自进宫。”周瑾不解的看着棫,“晚膳这就送来了。”
棫什么也没有解释,而是走到屏风后面披上衣服,大步推门出去,周瑾皱了皱眉,无奈的看着棫的背影,低声埋怨了一句。
常科备好了车,棫问道:“周绾进过几次宫?”
“五次。”常科是个细心的人,他知道棫重视的是什么,于是在棫不在的这些日子精心照料和观察着益王府的一切。
“每次都住在宫内吗?”棫坐在车内,感受着车慢慢悠悠的前进,于是掀开帘子,对驾车的车夫道,“快点。”
“有一次是当天回来的,两次是住了两夜,其余两次是住了五夜。”常科一五一十的回答。
棫沉默了,常科明白这代表他不高兴。常科不知道棫为什么对周绾的问题这样敏感,但跟了棫这些年,已经是他的心腹了,他多少猜到了一些棫的心思,这个人的想法深不可测,甚至从锋芒四溢到内敛谨慎的演变都十分快捷而自然,让人很明显的看到了他的成长和世故,却又不是完全能看透。最重要的是,棫今年只有二十一岁。
棫的眼睛一直隔着帘子看走过的街道,车夫为了尽快入宫而走了一些荒街僻巷,继而转到一条直通宫门的大路上,棫从腰间拿出入宫的腰牌,这是赵佶和桓从赵楷手中收回来后,转赐给他的。棫感觉到这不仅仅是一个做工精致的入宫令牌,也是宫内权利起落的证物,太子的力量还是不容忽视的,但从赵楷身上,隐约可以看到赵佶对于东宫态度的微秒转变。
车停在乾元门前,棫推开门下来,让常科和车夫在门外的车马驿等他。棫把腰牌交给守卫,守卫立刻请棫上了宫内的专用马车,缓缓行至赵榛宫前。赵榛抬头见棫来,颇有些吃惊,他看看身后的周绾,笑着对棫说:“哥,你怎么来了,我还说去你府中看你呢!”
棫对赵榛淡淡的笑了笑,随即他的眼睛一直盯向赵榛身后的周绾:“我来接周绾回去,他姐姐想他了。”
赵榛点点头,然后拉着棫询问战事的问题,棫随便敷衍了几句,就带着周绾离开了。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棫让周绾先上车,自己拉过赵榛,道:“日后别再找周绾了,如果觉得宫里闷,可以和去找别人兄弟玩,另外,你的书画还要好好练。”
“为什么不能让周绾进宫,皇后娘娘已经同意了,她还说要多让周绾去崇庆殿呢!”赵榛满腹疑惑的问。
“我知道了。”棫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他有些担心皇后的用意,“总之你现在快把心思放在书画上吧,身为大宋皇子,你的剑法已经足够厉害了。”
赵榛无奈的应了,棫方才转身出了宫。周绾低着头坐在棫的对面,一声不吭,这是棫出征回来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没有问候,没有祝贺,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棫知道,上次那件事情,周绾一直记在心里。他暗自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对周绾开口:“周绾,你还在介意那件事?”
棫看到周绾的手有些颤抖,喉间稍微蠕动的一下,轻声道:“小人不敢。”
这个回答既在棫的意料之内,又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冷笑一声:“你应该明白我那时候的用意,别这么叛逆,你已经不小了。”
周绾抬头看了看棫的脸,这张脸上浮现出来的冷静和自信总是让他不得不折服。在棫走了的这几个月里,他早已明白棫当时所作所为的用意,所以他并不怪他,或者说无法去责怪他,但是,诚如棫所说,他是叛逆的。周绾看了棫一眼,道:“小人不敢。”
“你觉得皇后怎么样?”棫掀开帘子,看着一旁高高的宫墙,他还记得,墙的另一边是秋暖宫,也不知道现在那里变成了什么样子。
“小人……不敢妄加评论。”周绾回答。
棫放下帘子,盯着周绾的眼睛,冷冷的低吼:“周绾!你有完没完了?”
周绾一怔,他别过头,道:“皇后娘娘很和气……”
出了乾元门,车停了,棫推开门径自下去,周绾跟在后面,常科和益王府的车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回益王府的一路上,棫再也没有和周绾说过一句话。以后的日子里,赵榛再也没有来遣人接周绾入宫,不知道是因为害怕棫生气还是因为近来一直忙于书画,总之周绾彻底与宫内没有了关系,棫这才舒了一口气。周绾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但自从上次被棫打过以后,他的身心彻底被收服了,棫从南方回来后,一直以一种平常之心看待周绾,这使周绾叛逆的情绪渐渐消弱下去。周绾终于知道,他永远躲不开赵棫的控制,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因为他的身上始终带着压迫性的气息。
五月,棫被赵佶任命为禁军马军司,与李纲的殿前司以及蔡攸的步军司并为三司。这次调配正式促成了朝内三股力量的聚集,使郑居中格外谨慎的审视起敌我力量的对比和首先要清除的阵营。蔡京已经不在朝内了,棫在这三个阵营中显示出来的力量最弱,由此,他必须尽量避免与东宫造成冲突的局面,于是他大胆的做出了一个决策,这个决策让高鹰翰大吃一惊,他沉默了半晌,然后说:“投奔东宫?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我们必须让东宫尽量把视线移到赵楷身上,这样一来,我既可以抱住马军司的位置,又可以让赵桓放松警惕。”棫想了很久以后才缓缓解释,“现在我又在明处了,你忘记了当初郑居中拼命想罢我兵权时的事情了?”
“那是因为你杀了曾夤,你那次不是借这件事故意隐退的吗?”高鹰翰说,“当初我们没有实力和东宫抗衡,可是现在我们有了。”
“我们还是没有!因为蔡京不在朝。”棫坚定的说出了此时他最关心的事情,“蔡京,这是我们最大的一颗棋子,现在他是死棋,必须把它变活。”
“你是说……依靠东宫,帮蔡京复相?”高鹰翰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棫微笑着拿起一本奏折:“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说着他把奏折拿给高鹰翰。
高鹰翰打开一看,不禁惊呆了,奏折上面记载了赵楷和王黼的诸多罪证,他抬头看着棫那张自信的脸,喃喃的问:“你……”
“早晚收拾了他们。”棫把奏折拿回来,“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高鹰翰握紧拳头,他皱了皱眉,有些话他始终没有问出来,因为他知道这是不能外传的,心照不宣是最好的办法。奏折上面的罪证并不是无头证据,一旦纠察起来,王黼和赵楷都无法逃脱。但是,查找这些证据绝非一朝一夕的工夫,棫是怎么得到的,莫非——他在王黼和赵楷那里也有眼线?高鹰翰的手心渗出汗水,棫这些年苦心编织的心腹网居然已经覆盖了朝内外,而这一切做的又是如此悄无声息,高鹰翰预感着,不远的未来,棫将把自己全部的才华释放到大宋帝国万里山河中,那个时候的他必定无人可挡。
第十三卷 待发 第一章 平安
“广寒赋”的曲调清婉幽缓,皇后在华阳宫后园的亭子中听着不远处乐者的演奏,坐在她身边的是仕雪。这两个在身份,年龄和经历上全然不同的女子,用同样平静的心情体会着曲调中透出的丝丝清凉。即将入夏的东京略有些燥热,但是此处却是景色宜人,让人心宁气爽。
“也不知道这广寒宫有没有夏天。”皇后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粒荔枝,放入口中。
仕雪莞尔一笑:“嫦娥娘娘许是没有荔枝吃啊,奴婢都替她叫屈呢。”
皇后看了仕雪一眼,这个被她培养出来的女子现在也出落得得体大方了,于是道:“仕雪,你虽曾为我的侍婢,但你现在也是朝廷的外命妇,日后不要再自称奴婢了。”
“仕雪的一切都是娘娘恩赐的,就算到了今日也不敢有所怠慢。”仕雪小心翼翼的回答。
皇后用余光扫了一下仕雪的表情,然后吩咐身边的侍女:“你们都退下吧,另外告诉梁师成,这个乐师不错,调到崇庆殿去。”
侍女们纷纷退下,仕雪心中知道,皇后终于要说出此次找她来的目的了,于是恭敬的站起身。
“让你查办的事情,是什么结果?”皇后果然直截了当的问。
“奴婢去查了,太子良娣袁鸿渐的身世并没有什么可疑,唯一让我不解的就是林灵素的失踪,她为何不知情。”仕雪禀报着。
皇后满意的笑了笑,然后说:“林灵素这个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的失踪我倒是不在意,既然袁良娣的身份没有什么不妥,我也就放心了。”
仕雪谨慎的观察着皇后脸上的神情,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奴婢就告辞了。”
皇后点点头,随后命人将仕雪送出了华阳宫,这是一座独立于艮岳的华美宫殿,仕雪突然发现大宋的国母除了喜欢清雅素服的生活,偶尔也懂得享受奢丽。宫中的路很有规则,笔直而宽敞,但依旧在庞大的身躯下显得令人迷乱,过了很久,仕雪方才正式出了皇家宫门,换上自家的车。韩一封自从南方回来,一直在李纲的麾下做事,生活也出奇的平静下来。东京在叛乱声湮灭后,恢复了如同往日的繁华,仕雪掀开帘子的一道缝,观望着街市上的情景,突然一个马车从另一条街拐出来,跟在她的后面,她认得这辆车的标致,这是益王府的车。
仕雪有些紧张,急忙对驾车的车夫说:“把车停进前面的小巷子,先给后面的车让路,别让他们发现。”
“是。”车夫应了,按照仕雪的吩咐靠近小巷子停下来。
益王府的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后,仕雪方才深深舒了一口气,立刻命令车夫继续驾车回家。回到韩府的时候,韩一封已经回来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仕雪的穿着便猜出她进了宫,于是问:“进宫去了?”
“见皇后。”仕雪拖着臂间的丝巾,从容的走进寝室。婢子帮她把换下来的衣服挂好后退了出去,这时,韩一封进来问:“皇后又找你做事?”
仕雪一怔,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面捋着耳际垂下来的长发,一面坐在韩一封身边:“你现在还常去东宫吗?”
“偶尔会与指挥使大人一起去。”韩一封回答。
仕雪犹豫着问:“太子……还好吧?”
韩一封诧异的盯着仕雪,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狐疑的说:“一切如常啊,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皇后娘娘……”
“不是。”仕雪立即否认,随即起身坐到镜前,梳理着头发,“你别多想,我就是随便问问。对了,你最近有没有你师妹的消息。”
韩一封心中一惊,他那道昔日的伤疤突然隐隐作痛,仕雪和静昱是他生命中的水和风,永远不会交融在一切,然而现在仕雪轻描淡写的提醒让他本已经归于水的宁静起了浪花。自从雁门一别,静昱仿佛真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他没有打听过,因为他害怕得到任何消息,而命运似乎也青睐他,没给他任何得到消息的机会。
“怎么了?”仕雪透过镜子笑着瞥了韩一封一眼,“她一个弱女子,师父死了,师兄退出江湖了,你说她能依靠谁啊,想想也是可怜。”
“别说了。”韩一封脸色十分不好,“我想她应该回中南山了吧。仕雪,日后不要提她了。”
“这么久……你心里还是有她。”仕雪把梳子上面的发丝拨下来,放进小屉内。
韩一封走上前,一手拉起仕雪的腕,一手环住她的腰,眼神却有些迷离:“我都说了不要再提起她!”
仕雪轻轻用手指摸着韩一封的脸,感受着被他拥抱的温暖,把头贴在他肩旁:“一封,去年秋天,皇后让我秘密去查太子良娣袁鸿渐的身世……后来,我悄悄潜入东宫,看到了她。”
“谁?”韩一封问。
“静昱。”仕雪明显感到韩一封的身体一颤。
“她?”韩一封松开仕雪,皱着眉盯着她,“她怎么在东宫?”
“她就是袁良娣。”仕雪把嘴靠近韩一封的耳朵,尽量小声的说。
韩一封一时间喉咙有些苦涩,这个消息让他逃避的心情顿时暴露在阳光下,接受着炙烤。
“离开雁门后,静昱入了道观,成为道士林灵素的弟子,也就是在神霄观,太子看上了她,最终命她还俗并接入宫中成为太子良娣。”仕雪耐心的解释着。
韩一封低下头,他把静昱所有可能的归宿都想到了,偏偏这一种,让他始料未及。他知道仕雪不会骗他,于是问:“这些皇后都知道了?”
“皇后要是知道了,能让一个江湖女子呆在太子身边吗?”仕雪道,“一封,宫内的事情,我们不要过多的窥探,过多的参与,静昱现在的身份只有你我知道,你日后尽量少去东宫以免出无谓的是非。”
“可她还是我的师妹!”韩一封争辩道。
“你错了!”仕雪冷下脸,“她是袁良娣,和你没有一丝关系,你记住这一点!”
“可这是为什么?”韩一封问。
仕雪瞟了他一眼,淡淡的说:“你我都是宫内出来的,有些事情应该明白。”她转身背对着韩一封,“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权力永远都是皇家主导的旋律,为此,太多人把自己陷进去一生都无法自拔。内到崇庆殿,东宫,甚至韵筑,外到王府,枢密院甚至军营,只要沾上权力的地方哪里不透着腥气?你以为我们从宫里出来了,又去了一趟雁门,就能摆脱这股气息了吗?那不过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梦想,我们用了三年来勾织它,也可以继续勾织下去,但这并不代表我们要糊涂下去。”
“可是自从我回来,皇后再也没有找过我,再也没有让我替她办事。”韩一封脸色黯淡,但声音还是透着倔犟,“这难道不能说明她已经决定放过我了吗?”
“可你无法回避曾经为崇庆殿做过事情,你曾经是皇后安插在东宫的眼线,替她监视着太子的一举一动。”仕雪道,“就算你此生再不触及到宫内,但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已经让你身上沾上了腥气,只要你一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宫内无数只猫的鼻子就会有所嗅知。你还是不懂皇族内处处潜伏的阴谋,就连一向与世无争的咸德帝姬都在新婚的当晚守了寡,其中的蹊跷你没想过吗?这些都足以提醒我们,不要尝试去碰触某些敏感的东西,静昱的事情,永远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无论她是否真的爱太子,无论她到东宫是否真的是个巧合,这些于我们来讲,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这一切在韩一封还没有做好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发生了,却偏偏要求他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拥有军人的冷静,当仕雪把一切道理摆出来以后,他终于明白,自己正在走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有些背负着的东西,既然面对了就注定失败,那么逃避未尝不是一种务实的办法。
仕雪提到了圣芯,这让韩一封突然感慨起来,他依然记得当年秋暖宫清灵可爱的少女,是如何憧憬着自己的未来,此刻世事变迁,换来的是新婚丧夫的结果。
“我突然发现……”韩一封突然苦笑着对仕雪说,“夫人,有你在身边我就能心安。”
仕雪也笑了笑,说:“有时候,平安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平安,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自降世之时便开始乞求的宿愿,很多时候,这种愿望深深的渗入了骨髓,伴随着灵魂一起成为人们悲伤,恐惧和无奈时唯一的籍慰。仕雪深谙此番道理,并将它毫无保留的释放在韩一封和她的整个家中,但与此同时她更加清晰的明白了长久相安的艰难。恰恰相反的是,皇后永远神秘叵测的眼神后面延续着谁也无法改变的敏感,仕雪一直在思考,究竟是什么使一个女人如此长时间,如此仔细的探察着周围任何微末的变化。
“仕雪……”韩一封恢复了理智,他服从命运的决心让他对此刻的一切表现出无所顾及的坦然,“我们既然不想把自己投入到以卵击石的阴谋战斗中去,就只有选择回避,但是,我还是很担心静昱会在宫内的阴谋中遭遇不幸。”
仕雪淡淡一笑:“我记得皇后曾对我说过,人的命运有时是别人决定的,但最终还是自己决定的。我们当初都被不自主的卷入了宫内的纷争,然而现在我们可以掌控自己的行为了,那些不如意的事恰恰证实了这是一种正常的生活轨迹,一封,任何时候都不要动摇我们摆脱最初命运的决心。如果静昱就像曾经的我们一样,那么能给她自己带来幸福或者不幸的最终是她自己,别太担心了。”
韩一封点点头,他推开窗子,遥望华灯初照下半明半暗的天空,前方的不同道路他无从辨别,但唯一不可能改变的是他必须走下去,他默默的自语:“静昱,如果不幸是我带给你的开始,那么希望幸福是太子带给你的结局。”
第十三卷 待发 第二章 花石纲
神霄观的初夏颇有些仙界的清妙曼美之感,由于在山上,较之城内的微燥,这里更加舒爽惬意,圣芯已经在此住了几个月,而在此期间,她对于外界一切消息的得知都来源于李若水平展沉缓的声音,这几乎成为了她清心寡欲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份期待。面对李若水,圣芯第一次感到无比心安,在他的面前,她只是一个为了爱情而不断憧憬不断失望却又在不断等待的普通女人。躲避在神霄观,躲避开赵府或者宫内的一切事端,圣芯只有李若水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她喜欢他聪明睿智的头脑,更喜欢他与这种头脑相配的儒雅风范和风趣气质。
“李大人,你看这些含苞欲放的荷花,个个都那么饱满。”圣芯面对着池塘微笑着感叹,“我记得小时候,我和棫哥哥还有桓哥哥总是喜欢跑去东宫玩,我记得当时东宫东面的熏阳殿后面有一个小湖,它是静湖分支角落里不起眼的地方,但是那里却有着宫内最美丽的荷花。棫哥哥曾经戏言,如果有一天他能住到熏阳殿,就把那里的荷花移到整个静湖,让宫内的夏天,处处充满荷花的香气。当时,桓还说,如果有一天他住进东宫,就让棫也搬进去。”圣芯一面说一面笑,渐渐的,她的表情浮现出一丝悲伤,“现在,桓已经在东宫住了十几年,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当时说的话。”
“或许太子对于那些不经意的游戏话记得没有帝姬这么清楚,又或许太子是记得的,只是碍于纲常,不能真的实现承诺。”李若水淡淡的回应,“儿童时代纵然美好,但发生在那时的梦想多为不切实际的。”
“是啊,但至少美好的令人向往。”圣芯转身沿着堤岸漫步,“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对于亲人总是带着无比温馨单纯的想法,这种想法终止于桓在比武中刺伤棫的那一刻。当时,我发现把我沉浸在温柔和蔼香气中的亲情并非我想象的那么浓烈,我的母亲,父亲,哥哥们似乎都有自己独树一帜的想法,似乎都在利用与生俱来的亲疏关系盘算着属于自己的利益……这太可怕了。”圣芯用手折下一枝垂柳,“那之后就是随之而来的流言蜚语,桓和棫甚至棫和母亲的关系都因为那件事而罩上了一层暗纱,这也就我越来越感到我和他们疏远的原因。棫哥哥承担了很多不幸,但在我看来,他是唯一可以坚守住亲情的人。”
李若水无奈的摇摇头,笑道:“帝姬对于太子的看法倒是令我没有想到,但是据我所知,最近益王与太子关系甚为要好,益王甚至成为了东宫政客中高明的谋略者之一,这些现象或许会给帝姬带来一些安慰吧?”
圣芯一怔,疑惑的停下脚步,看着李若水的眼睛,问道:“这是真的?那么棫哥哥不怪桓哥哥刺伤他的事情了吗?”
“帝姬这话万不可对旁人说,否则便是害了益王。”李若水道,“自古太子为储君,其他皇子皆为臣子,君要臣死,臣没有不死之理。益王与太子之间的矛盾从未表面化,正是因为这个道理。”
圣芯若有所思的回过身,慢慢向前走:“这么说,我该高兴,棫和桓终于冰释前嫌了。”
“如果真的只是兄弟之间的隔阂,解决的办法倒是简单。”李若水似乎对朝内的动静总能保持伺机的警觉。
圣芯会意的道:“李大人言外之意就不必掖着藏着了。”
“帝姬,您生活在距离皇权这么接近的地方,难道还不明白,任何东西沾上了政治就如同披上了一层变色的外衣,永远看不清真正面目,亲情也不例外。”李若水潇洒的笑了笑,意味深长。
圣芯用手中的柳条指着李若水,问道:“既然李大人觉得政治如此可怕,为何还要考取功名,进来搅这混水呢?”
李若水爽朗的笑道:“不搅混水,这几年书岂不是白念了。”
“李若水,我以为你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呢,原来和一般的世家子弟也没什么区别嘛。”圣芯把柳条攥在手中,然后走到一旁的凉亭内,坐下来。
李若水也跟了进来,坐在圣芯的对面,问:“帝姬真的想知道在下的抱负?”
“我很少关心别人的抱负,小的时候,桓的抱负倒是很大也很多,现在有了他施展的机会,可是现实却不那么如意。棫自小没什么抱负,整日只知道玩。后来,我遇到花荣,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一种旷远的感情,我不知道他内心中真正向往的什么,只是能感到他身上的寂寞……”提到花荣,圣芯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随即,她转头看着李若水,“你的抱负又是什么呢?”
“做一位能劝得动皇上的臣子。”李若水平静的道出了他貌似轻巧渺小,实则重于泰山的抱负。
圣芯怔怔的看着李若水,她已经做好了聆听一大番宏图远志的准备,却不想李若水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她不解的问:“完了?”
“帝姬以为这很简单?”李若水似有似无的笑着。圣芯点点头,说:“我就能劝动父亲,难道李大人的抱负就这般简单?”
李若水的表情变得丰富,他继续问:“那么您是怎么劝动皇上的呢?是靠父女固有的关系,还是倚仗疼爱撒娇后皇上不得不依从的慈爱?”
“难道这些还不够吗?”圣芯问。
李若水回答:“于您,圣上最疼爱的女儿来说,这些足够了,但对于大宋江山无数的臣民来说,这却远远不够,因为作为君主,他的决策绝不能依靠亲情爱恋和一时冲动。”
在圣芯眼中,赵佶是她永远不会坍塌的依偎,无论何时,无论遇到什么难题,父亲总会坚定的给予她鼓励和疼爱。看来,她错误的意识中,父亲这个词成为了她对大宋君主全部的概念,却忘记了最根本的东西,那就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天下子民也是君主必须面对的孩子。
“帝姬,为臣者最大的心愿,便是能让皇上听进自己的建议。”李若水给圣芯倒了一杯茶水,“然而,现在皇上听的却是坏人的话,办着不妥的事情,那么臣子就应该告诉皇上那些做的不当,这是臣子的责任,皇上能听进去,就是臣子的愿望了。”
“你是说,现在父亲做错事了?”圣芯问。
李若水不置可否,只是说:“帝姬自己可以想象,如果皇上做了一个决定,它让天下五成以上的人陷入了不幸,这是否是一件错事,一个错误的决定?”
“这当然是错事。”圣芯肯定的回答。
“可是这件事一直做了很多年,臣子对皇上说这是不妥的,说了很多年,但皇上一直听不进去,于是就一直错着。帝姬,您说,我的那个抱负是件简单的事情吗?”李若水看着圣芯,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圣芯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问道:“李大人是有话要说,你到是说说。”
“帝姬,花石纲之祸已经造成了教训,您应该引起警觉啊!”李若水一字一句清楚的解释着,“江南方腊造反之所以成气候,正是因为那里有一大批因为花石纲而倾家荡产的人啊,方腊正是利用了他们对于朝廷的怨气而成就了自己的野心,虽然最后失败,但背后的因素不得不引起朝廷的重视啊。”
圣芯端到唇下的茶杯滞在半空,她死死的盯住李若水,问:“李若水,你说的是真的?花石纲怎么会为祸呢?只不过是一些花花草草,各异石头啊!每月贡入我宫内的也不过四五株,怎么会造成这么大的祸害呢?”
李若水摇头感叹着:“关键就在于皇上对于您的宠爱,让负责花石纲采办的苏州人朱勔主持苏州应奉局和杭州造作局,年复一年地强取民间奇花异木怪石。由于抢夺来的花石竹木数量之多,络绎不绝的花石纲船队,致使运河航道不畅而部分改用海运。应奉局的官吏在抢夺民间花石竹木时,乘机敲诈勒索,逼得民户拆房毁屋,甚至卖妻鬻子,倾家荡产,民怨沸腾。那些人在其中牟得了自己得利益,却让您背负了罪名,弄得民间都认为是帝姬您贪得无厌,穷奢极欲,才会造成这样的情形。”
“岂有此理!”圣芯一下将茶杯放到桌子上,茶水溅了出来,滴在她的手指上,“我一定要让父亲严惩这帮恶徒!”
“多年来这种事情已经深入基层,逐一查办根本不起作用,治标不治本。”李若水道,“帝姬若是真心想解救天下苍生,惟有劝皇上,罢了花石纲。”
李若水言毕,圣芯徒然站起身,她的眼神变得尖利,令李若水不寒而栗,她仿佛看透了他所有话语的源头,原来他此前铺垫的一切理由,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句话。这是一种谋略,李若水把政治上的伎俩用在了她的身上,内心的失望让圣芯脸色更加难看:“李若水,你在利用我对你的信任,利用我企图与你聊天的单纯愿望,你以为用这种层层递进的劝柬方法就能让我听从你的摆布?这是对我的侮辱!”
李若水立刻跪在地上,他没有想到圣芯内心那份长久的孤独让她对于任何打扰她,尤其是蓄意打扰她心境的言语都充满了敌视。他低下头,声音却依旧平缓如常:“您是大宋最高贵的帝姬,在下怎么敢利用您,更谈不上侮辱,只是您的善良让我产成了拯救的野心。”
“拯救?”圣芯问,“拯救谁?”
“当然是您。”李若水回答。
“我为什么需要拯救?”圣芯对待李若水总能保持着不断追问的好奇,其中原因她自己都不甚了解。
李若水站起身,圣芯发现他的脸上似乎从不会出现紧张的情绪,他镇定的说:“在见到您之前,我因为花石纲的缘故也以为您是以为娇蛮的帝姬,但是自从见到您,并于您交谈了这么多次,我发现在您的心灵中,善良和仁慈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您仅仅是不幸的被人误会了,但是,如果当您知道了真相以后还不加以阻止,那么您将真的成为他们骂得那样。作为您谈过几次话的朋友,我希望能把您从这种无谓的谣言中拯救出来。”
圣芯突然笑了,她第一次听到这么曲折却又不加修饰的请求,李若水用他独有的神采和声音引导着她走向一条莫名未知的新鲜道路。比起一成不变的宫廷,李若水口中的世界活生生的展现在她的面前,那里面有快乐,有幸福,也有苦难和无助。圣芯发现,帝国赋予她尊贵生命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的将她圈禁于狭隘的书本教化和单调情感中。大宋江山无比壮丽辉煌的风光,在宫墙和城墙的保卫下,显得如此孤单,东京华丽妖娆的面貌横亘在圣芯的视线中,成为了她对于整个帝国安定繁荣的骄傲和理解。但是,在李若水身后,她突然发现,很多事情,在掩饰的同时也是在暴露——她伟大的国家已经陷入了各种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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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这个贴子最后由黑色叶子在 2005/10/16 01:47am 第 3 次编辑]


第二章岁末
皇后看的出来,圣芯对于大宋未来的命运毫不关心,而南方如火如荼的战事也无法让她有所动容和反思,她的生活只存在于花丛和爱情之间。在梁山的那些日子,圣芯或多或少的听说了花石纲带来的苦难,但她认为那些不过是强盗匪类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夸大其词罢了,东京城内繁华依旧,丝毫没有可以与苦难联系起来的东西。

帝国内的权力更迭永远充满了漠然无情和迫不及待,郑居中上任枢密使的第一件事便是上书赵佶请求撤销郓王赵楷入枢府议事的职权,理由是南方战事紧迫,枢府内仅留下处理战报的官员即可,这样可以减少环节,以便直达天听。赵佶暗暗感到了这份上书的分量,他犹豫着批准了郑居中的建议,但并没有急着通报他,而是把这个扣了三天。三天的时间,赵佶是在给郑居中和桓机会,让他们明白其中暗藏的道理,不要太明目张胆的培植党羽和打压政敌。
郑居中和桓能够理解赵佶的心意,但是,他们没有别的退路。储君的位子何等荣耀,桓有几十个兄弟,这就注定了他必须步步为营,谨慎小心的保护自己手中的一切。很久以前,桓并没有发现太子位对他的吸引力和重要性,甚至在有些时候,他宁愿把这个头衔让给棫,但是成长让他明白了自己必须争取和固守的东西。桓在宣和三年的第一天,下达了东宫所做的最大决定——郓王赵楷自今日起,不必进入东宫议政。
王黼没想到桓和郑居中出手如此迅速和毒辣,既然一场不可避免的斗争已经拉开序幕,他也绝不能坐以待毙。他反复思索着朝内可以拉拢的人,此时他的目光已经从蔡京身上转移到郑居中身上,他以为蔡京垂垂老矣,再无翻身之日,如此一来,只要搬倒太子和郑居中,便无后顾之忧了,但他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崇庆殿的皇后。
梁师成和王黼属于同一个政治阵营,自从郓王赵楷被清出东宫,梁师成便开始用他令人折服的口才在赵佶身边诉说着东宫和郑居中的不是。终于有一天,皇后把梁师成传来了崇庆殿。
梁师成看着皇后面无表情的脸,不禁有些心惊,默默的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梁师成,你入宫也不少年了,皇上有你在身边伺候我也放心。”皇后走到殿旁的炭炉旁,感受着里面慢慢燃烧的石炭带来的温暖,“圣芯曾经说过,皇上身边那些宦官中,她最喜欢你。”
“奴才不敢……”梁师成跪下,喘气有些急促。
皇后冷笑了一声:“圣芯常说你这个人为人和气,事办的也好,不像其他人就会说空话,不中用。”
“帝姬实在太抬举奴才了。”梁师成感觉膝下冒着丝丝冷气,他不知道皇后为何突然引用圣芯的话夸奖他。
“梁师成,我没亏待过你吧?”皇后侧头瞟了梁师成一眼。
梁师成唯唯诺诺的说:“没……没……”
皇后走到梁师成面前,缓缓的说:“最近有人跟我说,皇上身边出了个多嘴的奸臣,我希望不是你。”
梁师成的心立刻悬到嗓子眼,他额头上渗出滴滴冷汗,皇后瞪了他一眼,然后对旁边的侍女伸了伸手,侍女递过来一本画册,皇后说:“行了,你把这个画册给皇上带过去,这是新入宫的五十个少女,皇上要是中意,我就派人送过去。另外,你请示一下皇上,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年的年在哪个宫过,要请些什么人,问好了就给我带个话。”
梁师成不敢抬头,他双手抬高哆哆嗦嗦的接过画册,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出了崇庆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跟着赵佶这么多年,深知皇后在赵佶心中的位置。九重深宫,他梁师成可以不把任何人看在眼中,可以四处盛气凌人,但惟独两个女人开罪不起,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圣芯。
皇后看着梁师成退下去,然后对躲在帷帐后面的郑居中说:“放心吧,我给了他警告,以后他说话自会谨慎三分,梁师成不是个笨人。不过,他和王黼勾结在一起毕竟不是好事,如今王黼和蔡攸都是皇上倚仗的重臣,皇上对他们的信任不比对你少。皇上之所以批了你的折子,也没过问桓儿的决定,是他懒得去管,这些日子,你们也收敛一点。”
郑居中走出来,点头道:“我现在正在尽力为太子拉拢值得信任的大臣,前几日李若水和秦桧已经表示了支持太子。”
“秦桧这个人我倒是听皇上提起过,皇上说他字写的很好看,又有学问。”皇后对于朝臣的名字有一定的了解,但是这次郑居中说的李若水,她却觉得耳生,“可是这个李若水又是哪位?”
“李若水这个人早年在太学读书,进士及第后,历任元城尉,平阳府司录和济南教授等职,现在调入朝内,是个难道的青年俊杰。”郑居中解释着。
皇后笑了笑说:“朝内的事情你和我说了我也不懂,这些事情你看着办吧,我不干涉,现在你又调任了枢密使了,日后有什么事让心腹下人来崇庆殿告诉我就行了,你就不要总是来了。”
郑居中点点头,又和皇后寒暄了几句便走了。李若水的名字第一次进入了皇后的耳中,她对于这个郑居中口中的青年俊杰颇有些好奇,很多年来,郑居中举荐给桓的多为老成持重的重臣,而这个李若水似乎别具一格。
圣芯在赵府关心着每一条来自山东的消息,棫已经出征一些日子了,但是并没有进行什么决定性的战役,时间慢慢流过,每个日夜圣芯都魂不守舍。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到新的花草了,圣芯百无聊赖的去艮岳向赵佶抱怨过很多次,赵佶只好将艮岳内的花草选上最好的送给圣芯。皇后看的出来,圣芯对于大宋未来的命运毫不关心,而南方如火如荼的战事也无法让她有所动容和反思,她的生活只存在于花丛和爱情之间。在梁山的那些日子,圣芯或多或少的听说了花石纲带来的苦难,但她认为那些不过是强盗匪类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夸大其词罢了,东京城内繁华依旧,丝毫没有可以与苦难联系起来的东西。
这一日,赵佶从艮岳拨了二十棵不同种类的梅花,由车小心翼翼的运往赵府,负责押运的官员看到不过是花草一类的东西,便没有太在意,只调了两辆马车缓缓拉运。然而不知从哪里来的歹徒,从街道两旁的酒楼跳下来,把车内二十盆梅花全部砍得七零八落。赵佶知道后十分愤怒,把负责押运得官员全部下狱,其中一个官员与李若水私交甚好,李若水多方想办法却没有任何效果,后来,他去神霄观拜访道士张虚白。
张虚白是个不管红尘事的人,但是当年与李若水之父有过一些交情,所以他只好劝道:“李大人官职不高,自然无法疏通皇上面前的人,就算疏通了,关系层层递进,到了皇上那里也就讲不清到底是为谁开脱了,你来求我也是无用,一来贫道从不干预皇上的决策,二来,如果贫道去说了,反而让皇上以为你我串通,到时候适得其反啊。”
“这么说来,押运官员必死无疑了。”李若水听得张虚白这么一说,心一下子凉了一半。
张虚白捋了捋胡子,笑着说:“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李大人不妨走另外一条路。”
李若水皱了皱眉,问:“道长此话怎讲?”
张虚白低声在李若水耳边说了四个字:“咸德帝姬。”
“这次的事情其实不过是砸了几盆花草,不是什么大事,但皇上之所以这么生气就是因为这是送给咸德帝姬的礼物,咸德帝姬在皇上心里的分量你我都知道,如果她不追究这件事,皇上自然也就不追究了。两日后是十二月二十三,进入‘交年’,辞旧迎新,宫中和民间都会为了过年而忙碌起来,前些日子,赵府秘密派人送信说咸德帝姬二十三日要微服前来观中拜仙,到时候贫道倒是可以帮大人引见,不过大人具体能否劝动帝姬,就看大人的本事了。”
李若水听得这个方法心头一热,不住向张虚白道谢。事到如今,他也只有试一试了。
很多年以后,李若水回忆起当时的事情,才发现一切的经历其实充满了巧合,如果没有那次押运事件,如果他不认识押运的官员,如果他没有去找张虚白,也许他的一生都不会与圣芯有任何纠葛,但是命运偏偏把他带入了这条道路,让他在二十八岁的时候遇到这样一个女子。当他看着在几位侍女陪伴下,踏入观内的圣芯时,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在民间饱受骂名的帝姬有着这样清雅脱俗的相貌和气质,在她的身上,李若水看不到一丝跋扈和骄横。
圣芯在心中默默祈祷着花荣的平安和棫的平安,她希望山东的战事尽快结束,一切恢复平静。就在圣芯刚刚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院中石桌上放着一盆长势很好的“醉雪”,这是梅花的一种,虽不是稀有的植物,但养好却十分不易,于是她向张虚白问道:“这花是道长的?”
“是刚刚的一位公子送的。”张虚白回答。
“此人是花匠?”圣芯好奇的问。
张虚白摇摇头说:“是一位读书人,在朝为官。”说着,他让一名小道士把李若水请出来。张虚白介绍完以后,李若水给圣芯行了揖礼,圣芯注视着他,从他的眼睛里,她仿佛看到了赵奚的影子,然而,仔细观察,比起赵奚,李若水更多了几分坚毅的神色。张虚白说:“外面寒冷,二位不如屋中说话。”
圣芯和李若水被带到了神霄观后面的道房,圣芯开口说:“没想到李大人对花草还颇有研究。”
“花草不过是玩物,在下略知一二,不提也罢。”李若水笑着说。
圣芯也笑了笑,她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猜不透李若水想说的意思,所以只是在一旁淡淡品茶。
“帝姬待花草却比我等要仔细的多,听说皇上下令征集的花石纲,一半是为了您。”李若水吸了一口气,“只是最近南方战乱,供应不上……就连前几日皇上拨给您的花,都叫贼人给砸了,押送的官员也纷纷下了狱。”
“不知这帮贼人和那些押送官员有什么过节。”圣芯也听说了赵佶下旨查办的事情,于是道,“那些人押送花草居然不清道,不戒严,导致这样的事情……下狱也是应该。”
“这些人也是大意了些,帝姬一向仁爱,自不会与他们一般计较。”李若水小心的观察着圣芯的眼神。
圣芯瞥了李若水一眼,这个人风度翩翩,说话却处处玄机,颇有些与年龄不符的老成。圣芯年纪虽不大,却从娘胎里便带上了皇后的敏感与聪慧,李若水之语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她放下茶杯道:“李大人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李若水一怔,心中暗笑自己不善言辞,这么快便被看出了破绽,于是干脆横下一条心,一五一十的说了实话,最后他说:“帝姬若是能救得这些人的性命,也算积德一场,感动玉帝,日后有什么愿望定会实现。”言罢,他以为圣芯一定会生气,却没想到,圣芯只是轻轻的说:“我会请父亲放了他们,但愿真的像你所说,愿望能够实现。”她起身走出门,李若水闻到空中有一股飘然的香气,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圣芯,他以为他和她的交点仅此刻而已,却没想到,他的人生已经开始悄然转变。

第三章摩尼教

日后的几天内,朝廷的决策传遍了大江南北,旨意里指出,要严厉镇压各种宗教结社,重立禁约,止绝江浙“吃菜事魔”之徒,连带根究温州明教,毁拆其斋堂,惩办为首之人,悬赏奖励告发。这一行动使国内顿时陷入一片紧张的审查搜捕气氛,各州郡县官吏对这一行动投入了极大的热情,无数人被逮捕入狱,无数斋堂建筑焚毁一旦。

宣和三年的新年过得异常沉闷,赵佶在圣芯的要求下赦免了押送花草的人,然后在华阳宫内摆了一道筵席,请贵戚嫔妃们聚了一晚,远不及往年热闹,大家心中都明白,南方局势紧张,刻不容缓。而东面梁山叛军还未歼灭,大宋王朝危机四伏。
棫在山东剿匪的进程相对顺利,基本把叛军逼上了绝路,但南方则不然,童贯带领大军一直南下,试图收复失地,但民心似乎不在官军一边,每进一步首先都要安抚百姓,所以战果寥寥。这一天,赵佶招集了十几个文武重臣到文德殿,商讨对策。
“臣以为,歼灭方腊首先要下令全国禁绝摩尼教。”李纲看着赵佶,然后走到旁边的屏风地图前面,手指着南方一带,“方腊之所以在这里成事,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其军中有很多完全忠实于他的摩尼教教徒,这些南方教徒视方腊为中原教主,甘心为其效死,其中不乏精英之士,朝廷此时必须杜绝这种邪教流于民间,荼毒民众。”
“李大人此话差矣,此时起义军势头正劲,现在禁断摩尼教无疑让叛军士气更加高昂,拒绝朝廷的安抚。这样一来,岂不是让朝廷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决策落空?”王黼说完,其他大臣纷纷附和。
李纲上前反驳道:“王大人如今还想着安抚吗?这未免太不实际了,正像阁下说的,方腊势头正盛,局势暂时对他还是有利的,对于这种亡命之徒来说,他怎么可能在现在这个时候接受朝廷的安抚,纵然是他想,他手下那些人能同意吗?”
王黼刚想回话,只听赵佶淡淡的说:“朕倒是听说过这个教派,但看来诸位臣公对于这个摩尼教还是不怎么了解啊。李纲,你来解释一下。”
李纲点点头,他转身对着一旁的大臣们道:“其实,这个摩尼教本源于波斯,于前朝流入中原,其后在各地设立寺院,不过到了会昌三年,唐武皇帝宣布禁外邦宗教,列摩尼教为邪教,没收摩尼寺的庄宅钱物,焚烧其书籍图画,流放其僧侣,死者大半。但是,由于摩尼教教义主旨为‘光明一定能战胜黑暗’,于是又称为“明教”,他们主张‘是法平等,无分高下’,所以在民间颇受欢迎,很多人秘密集结信奉。这次方腊反叛便是借助了摩尼教做依托,利用了大多数群众的心理,大肆宣扬所谓的‘光明主义’,鼓动人民与朝廷为敌。摩尼徒的一个特点是吃素断荤,另外每年正月内,取历中密日,也就是礼拜日,聚集侍者和听者颂经膜拜。如此一来,他们的行动就很难引起官府的注意,造成了治安的漏洞,让图谋不轨者,借这样的空隙密谋反叛,所以,以天下苍生和朝纲安定计,此邪教必须从我大宋诛除!若不然,像王大人口中所说继续安抚,则会让世人以为朝廷软弱,不堪一击,苟言求和。当今之计,朝廷上下必须同仇敌忾,劲往一处使,坚定武力平乱的决心,天下方可定矣!”
李纲言罢,堂下一片寂静,赵佶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
这时,桓面对地图,背对大臣,突然问:“现在,大家还有什么话说吗?”
王黼盯着李纲,脸色很不好看,他明显感觉到了赵佶对于李纲的信任,这无疑让他陷入了恐慌中。赵佶看看一语不发的大臣们,笑了笑说:“那就按李纲的说法办吧。”
朝臣们互相议论了几句便退下了,王黼看了看李纲,他万万没有想到,当他把全部心思放在童贯和郑居中身上的时候,李纲却悄无声息的得到了天子和太子的赏识和信任,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儒生,今日堂内一席措辞强硬的话,令人佩服。事到如今,他一定要尽全力将郓王扶植起来,否则若有一天让太子君临天下,他王黼的末日就要到了。
桓见大臣们都离去后,对身边的赵佶说:“父亲,把这个禁令立刻通报全国吧。”
赵佶点点头,道:“太子看着办吧。”他站起来,对梁师成道,“你叫人去华阳宫把朕刚写好的那幅字拿到崇庆殿来。”说完,他已经走出了大殿。
日后的几天内,朝廷的决策传遍了大江南北,旨意里指出,要严厉镇压各种宗教结社,重立禁约,止绝江浙“吃菜事魔”之徒,连带根究温州明教,毁拆其斋堂,惩办为首之人,悬赏奖励告发。这一行动使国内顿时陷入一片紧张的审查搜捕气氛,各州郡县官吏对这一行动投入了极大的热情,无数人被逮捕入狱,无数斋堂建筑焚毁一旦。明教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与此同时,全国上下对于叛军有了新的认识,很多人脱离摩尼教的同时也开始不支持叛军。这一切,让之前势如破竹的方腊感到了一丝不妙。
无论任何时候,高压和恐怖的政策总会让人惶恐,退缩,缴械投降,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坚持自己信念的人毕竟是少数。棫在青州接到朝廷诏命的时候便深深感受到李纲的干练,这个人绝非泛泛之辈,他明白在如日中天的方腊面前,这样的决策至关重要。
“方腊最大的错误就在于,成事之前依托宗教,成事之后还在依托宗教,这样一来,内部的变动几率就会很大……”棫转身看着一旁的李晃,“所以你父亲这条计策很快就生效了。”
“那么就是说,叛贼现在是黔驴技穷了?”李晃兴奋的说。
棫摇摇头,道:“哪会这么容易?方腊毕竟不是宋江那种眼光短浅的人,或许在朝廷的政策下面,很多人都会屈服,可是难得的是,方腊本人至今还没有露出半丝软弱的态度,这从南方现在的局势还是可以看出来的,叛贼现在还很有影响力的,听说江南一带百万人响应他的号召,这么大的难题,岂是一朝一夕,一个决策能解决的……”
李晃认同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面前的地图,一面用手指比划,一面解释着最新军报:“我宋军全部精锐十五万都集中在童大人手中,前方消息,童大人已经在叛军之前到达了江宁和润州,而后我东路军直奔秀州,正在联合城内守军一同剿匪,另一边,方腊的西路叛军也遭到我军的阻挡,受挫于旌德和宁国,现在看来,整个战争优势明显已经走到了朝廷一边。”
棫看着作战地图,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然后道:“嗯,所以我们更要抓紧,务必在近日平定宋江叛乱,然后挥军与童贯会师,一举歼灭叛军!”
“那么现在呢?”李晃问。
棫转身向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高鹰翰道:“现在,沭阳已经保全下来了,你先去告诉县尉王师心,让他安抚好军民,切勿生乱。”
高鹰翰点点头。
棫沉默了片刻后,指着地图上的海州对二人说:“宋江兵败,必走海路,那么这就是他们唯一能上岸的地方,海州知州张叔夜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李晃传令,全军明日速向海州进发。”
第二天,骑兵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沭阳城。
棫已经下定了决心,海州是他和梁山做最后了断的地方了,南方战事时不我待,如果再在宋江的问题上纠缠不完,一旦让梁山有机会与方腊接头,那么他将成为大宋的罪人。
张叔夜是个精明的人,对于棫来此的目的一清二楚,他身为知州也是胄甲在身,陪同棫一起给士兵训话,海州驻军募军共三千人,加上棫带来的兵一共八千人。
张叔夜随棫从军中回到衙内,立刻进入紧张的筹划状态。棫略有些担忧的问道:“我军八千人在人数上比宋江稍多一些,但是由于宋江乘船于海上,而本王带来的全部是骑兵,所以,在战法上并不占任何优势。张大人有什么好的计策没有?”
“我这里的三千兵士倒是会些水中技巧,但毕竟非正规军,不是本官灭自家威风,只是那梁山贼寇当初仗着八百里水泊,确实练就了一只不容小视的水军,另外又有李俊张顺这样的人调教,本官不得不坦言,我海州官兵到了水上几乎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张叔夜叹了一口气,无奈的道,“这一点,是本官治军不严,日后一定向朝廷请罪。”
棫淡淡的笑了笑,道:“张大人不必自责,天有不测风云,这些也是谁都无法料到的事情,本王从东京出来的时候也不曾想到梁山叛军有如此的速度,如今,南方叛贼未灭,你我当并肩为朝廷分忧,梁山虽不及方腊成气候,但还是我大宋的心腹大患,本王就算拼死,也要在这里将宋江等人一举歼灭,请张大人务必与本王有同样的决心。”
“下官灭寇之心亦然啊!”张叔夜表达着自己坚定的决心,随即在面前的案上用书本摆了一个简单的地形构造,然后道,“我倒是想出一个计策——王爷请看,这里是海岸,这里四周是岸上的乱石堆,海州人称之为‘万石巷’,顾名思义,这里分布着大大小小很多石头,高的有两丈高,矮的也有一人高,其间杂草纵生,如果我们把士兵藏于其中,就很难被叛军发现。到时候,我们可以先用轻兵临海挑战,引诱起叛军弃船登陆,待他们全部上岸进入我们的圈套后,我军便可立即包围他们,然后烧毁叛贼船只,断其后路,如此一来必然全歼反贼!”
棫仔细听了张叔夜的这个计划,满意的点点头,他毕竟对海州不熟悉,听得张叔夜有条有理的讲解,颇为赞赏,于是下令一切就按这个计划办。
就在棫得到消息说宋江叛军已经到达海州的时候,高鹰翰拿着南方最新的军报来到棫和张叔夜面前,他平静的读着战况:“二月十五日,我东路军正式向杭州发起攻击,方腊反贼亲自指挥抵抗,然天道彰彰,反贼必败,方腊负隅顽抗两日后,杭州城终被我军攻占收复,方腊逃回青溪。另一面,我大宋西路军已经收复歙州,正准备南下与东路军一起合击青溪!”
“好啊!”张叔夜感叹一声,“看来我军胜利在望啊!”
棫笑了笑,对高鹰翰伸了伸手,示意他把战报递给他。他拿过来又看了一遍,对张叔夜说:“这句天道彰彰说的好,这天下毕竟是我们赵家的,怎么能让这帮贼寇得逞?”随即,他拿起一旁的剑,默默低语道,“我们也该走了。”

第四章 辗转
三月,童贯下令“严惩匪类”,凡叛军及叛军家属皆可杀,不必请示,杀的多可领赏。这是一次血腥的歼灭计划,全面歼灭对方有生力量,并且在精神上彻底实行高压的屠杀政策,让江南一代居民尽力与方腊摆脱关系,进一步孤立方腊军。历史上最残忍的政策,往往也是在短时间内最见效的政策,棫看着眼前血淋淋的战场,没有一丝干预童贯决策的意思。江南的春风在宣和三年彻底失去了本来的温和,它夹杂着血腥,寒冷和呻吟声。

海风伴着咸咸腥腥的味道在每个拍打在沙滩上的浪花间游荡,棫第一次见到大海的气魄,才发现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他没有触及的东西。一望无际的灰色天空和海融为一体,这是个阴天,云很低,风很冷。棫藏在乱石之中,静静等待着宋江船只的到来。
海上,已经漂泊一个月的梁山大军终于支持不住,需要靠岸登陆。花荣站在甲板上,已经卸下了戎装,穿着一身布衣长袍,飘逸自然,他的左脸颊缠着一块干净的布,那是在沭阳战场上受的伤。风扬起他束发的带子,身后传来宋江沙哑的声音,长时间的海上漂泊,所有人都精疲力竭了,当初气焰冲天的梁山军,如今竟被逼至这般境地,不得不让人感叹:“没想到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大哥,如今就算身死,也没有遗憾了。”花荣的语气很平淡,他随手扯下包扎在脸上的布条,露出半寸明显的伤疤。曾经,这是一张多么英气逼人的脸,如今却平添了深深的创伤,但他的目光依旧平和,这些日子,他想起了很多事情,也参悟了很多道理。花荣是个在矛盾和绝望中奋力挣扎,试图寻找共鸣的人,他的生命承载了很多东西,他的内心有着别人无法理解的多面性。绝路,这个词在花荣的心中只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宋江派他到东京刺杀赵棫的时候,第二次便是此时。前一次的他试图抛弃所有牵挂去完成自己的使命,然而,一块白琏,一段感情,让他功败垂成。这一次,他再也不去多想些什么,一切自有天注定,或许他该去道观摆摆仙了。
宋江苦笑了一下:“兄弟们被逼上梁山,又被逼至这般田地,实在是天不佑我啊。”
“反——已然反了,当初反的时候兄弟们何等畅快,没有瞻前顾后,现在更不必如此,人活一世,快活过也就罢了,身后功名,黄土一抔。”花荣笑了笑,他笑的很自然,是发自内心的坦然和平静。宋江一直以为花荣的淡泊使他成为很容易被控制的人,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花荣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
花荣转身向船舱走去,宋江突然问:“花荣,跟我造反,你后悔吗?”
“宋大哥,我是真的把你当大哥的。”花荣言毕,已经闪身进了舱内。
宋江深深吸了一口气,海风很咸,这日风大云厚,看来要下雨了,他回头看了看这搜战舰,这是他们出海前从当地水军营抢的,名为“斗舰”,是最先进的战舰了,但是即便如此,粮食有限,无法继续漂泊了,他无奈的下令:“上岸。”
夜,海水涨潮,棫远远看到几艘大船驶向岸边,他低声对一旁的张叔夜说:“埋伏了这么久,猎物终于要上钩了。”
张叔夜点点头,立刻调动主力攻击手准备箭弩,全军备战。棫仿佛看到了胜利,看到了最终的决战,但是为何圣芯的样子会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告诉张叔夜,最好活捉梁山的头领们。张叔夜沉默了半晌,点点头。
梁山军的船只悄无声息的靠了岸,所有人都下了船,但是没人敢使用火把,黑压压一片,棫在祈祷,雨千万不要此时到来,否则那个火攻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
花荣和所有人穿着布衣混在上岸的队伍中,他们快速的前进,试图早一点立刻岸边,可惜,他们的一切行动都被张叔夜看在眼里,他们的所有退路都被张叔夜封死。当梁山军靠近乱石堆的时候,无数火把燃烧起来包围了他们——他们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周密计划的陷阱。
宋江立刻回头,准备冲回船上,怎知船已被熊熊烈火吞没,此时的他才真正有了落魄的悲哀,一场激战过后,他们失败了。棫命人将三十余个首领纷纷拿下,押入海州城内。李晃兴奋的询问是否要把这些人押回东京,棫考虑了一夜,最终决定以招降的态度来面对梁山军。这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圣芯。
棫下此决定以后,立刻与张叔夜连夜拟出一道奏折,快马送到东京,桓接到折子时,上面写道:“……宋江以三十六人横行齐,魏,官军数万无敢抗者,其才必过人。今青溪盗起,不若赦江,使讨方腊以自赎。”
这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办法,即可平定山东,又可将其转至江南,替朝廷出力,桓当即批准,快马送军前,宣和三年二月,山东叛乱彻底平定。从梁山军中埋伏到朝廷下达招安旨意,仅仅几天,棫雷厉风行而不计前嫌的动作让宋江有些不敢相信,他平静的接受了朝廷的决定。从此,他从一个江湖草莽摇身一变成为了朝廷命官,对于任何人来说,这样的改变,无疑是一种恩赐,一种意想不到的收获。花荣看着宋江,对他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塞翁失马,福中有祸,祸中有福。
棫的军队被分成两部分,大部分随他到南方协助童贯剿灭方腊,另一小部分由张叔夜带领,将梁山军送往东京接受编制调配。分开的前一夜,棫把花荣叫到屋中,告诉他,圣芯正在东京等他。花荣的脸上有伤痕,永远无法复原,棫知道这多少有些可惜,但是圣芯的爱情绝不会因此而褪色。花荣气定神闲的态度和当日竹林内截然不同,但是棫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问:“花荣,我猜不透你究竟爱不爱圣芯。”
花荣没有说话,他的沉默代替了他的迷惘。棫很失望,因为花荣虽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
“有一样东西我要给你。”棫说着,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白琏”,这是那日在海边激战后,棫捡到的,他认出这是当初他送给圣芯的礼物,也许在梁山的时候,圣芯把它送给了花荣。
花荣接过“白琏”,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寻找它,希望找到,却同时希望找不到。这物件代表了他和圣芯的纠葛,那是一段他永远都不知道怎样去面对的感情。此时的圣芯听说梁山军受到了招安,心中爱情的火花再次高涨起来,在她的一生中,棫就是最值得信赖的人。
年初时,圣芯为了参道也为了离开枯燥无味的赵府,特意来到神霄观暂住,这是静昱曾经住过的地方,清静优雅。偶尔,李若水会来这里找张虚白,圣芯渐渐和他熟络起来,她发现他的知识很渊博,见地也异常独到,他的随和与那些整日板着面孔谈论政事的大臣们不一样,但最让圣芯感到惬意的还是他的声音,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流水般舒展,同时伴着稳重的底气。
圣芯不喜欢政治意味深重的谈话,除了面对李若水,从他的话中,她第一次听说江南百姓的疾苦,第一次听说边关的危机,第一次听说赋税的繁重,第一次听说东京城外的萧条……那是一次次意味深长,让人陷入深思的谈话,李若水口中有理有据,从不避重就轻的言论深深打动了圣芯,她终于明白,原来在强大帝国面具下,还存在宫内永远无法了解的悲伤。
梁山的队伍浩浩荡荡进入了东京,他们并不是以失败者的姿态归来的,而是打着被招安的旗帜,高高兴兴的骑在马上,行走于东京主街上,周围百姓纷纷感叹。圣芯远远看到花荣,他的正面,侧面,他的背影,然后消失在街道尽头,埋没于众将之中。圣芯没有在意他脸上的伤痕,只是拉住聆香的手说:“快!进宫!”
圣芯的马车飞快的奔驰向皇宫,她的心愿终于完成了,花荣就在这里,她可以名正言顺的告诉任何人,她选中了自己的驸马。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桓以最快的速度在一天内将梁山军编入禁军,第二天立刻开拔,前去江南剿平方腊。圣芯是在清晨知道这个消息的,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和花荣说一句话,没有清楚的看他一眼。她怨恨东宫,怨恨桓,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她只有默默的在神霄观为花荣祈福,希望神明能保佑他,保佑他们的爱。
“去年宋江起山东,白昼横戈犯城郭。杀人纷纷翦草如,九重闻之惨不乐。大书黄纸飞敕来,三十六人同拜爵。狞卒肥骖意气骄,士女骈观犹骇愕。”李若水在神霄观慢慢的低吟着自己新作的诗。圣芯看着他那幅样子,顿时觉得很有意思,于是道:“李大人如此才学,为何也作这样的打油诗,一点诗情画意也没有。”
“李若水才浅,让帝姬笑话了。”李若水淡淡的笑了笑,“不过我这三十六人倒是写的有些偏颇,可改掉又觉得不合适。”
“不是三十六吗?”圣芯疑惑的问。
“三十五,其中一个在梁山时便死了。”李若水回答。
“谁?”圣芯很好奇。
“燕青。”李若水说。
圣芯深吸一口气,燕青死了,这件事情她居然一点都不知晓。她还记得燕青的眼神和他说话时的口气,这样一个出色的人,竟然死了,从此她再也见不到他深藏秘密的眼睛和半醉半醒的表情。想到这里,圣芯的心情一下子黯淡下来。
南方的局势开始明朗,棫的军队和童贯的军队会师后又迎来了宋江的军队。三月,童贯下令“严惩匪类”,凡叛军及叛军家属皆可杀,不必请示,杀的多可领赏。这是一次血腥的歼灭计划,全面歼灭对方有生力量,并且在精神上彻底实行高压的屠杀政策,让江南一代居民尽力与方腊摆脱关系,进一步孤立方腊军。历史上最残忍的政策,往往也是在短时间内最见效的政策,棫看着眼前血淋淋的战场,没有一丝干预童贯决策的意思。江南的春风在宣和三年彻底失去了本来的温和,它夹杂着血腥,寒冷和呻吟声。
对于背叛者的惩戒轻重,只在于局势的严重性和当权者胜利后的心情。宋江看到方腊被用最残忍的手段打压,方才发现自己的幸运,但是,比起他,方腊多了几分更值得崇敬的原则性,他直到最后关头都没有半点投降的念头。

第五章
棫不得不承认,童贯治军有他独到的地方,至少在当时来看,他的军事策略是正确的——打消耗战,方腊绝对打不过禁军。宣和三年三月,童贯和棫率军攻取收复了衢州,婺州等地,逼得方腊叛军不得不退守帮源洞,进行最后的抵抗。或许方腊自己都没有想到,仅仅造反不到一年,竟然就从当时的所向披靡变成如今的狼狈不堪,是大宋朝气数未尽还是方腊自己决策失误,这些问题只能留给后人去想了。
棫看着胜利指日可待,突然问李晃:“为何这两年四处烽烟乍起?”
李晃想了想,笑着答:“可能是因为这些叛贼认为朝廷以文治国,武力必然不行,所以异想天开的想称王称霸了吧。”
棫知道李晃不过是在开玩笑,但是仅仅两年,从他第一次出征到这次,他已经深深的感觉到大宋禁军的改变,军士们的战斗意识和积极性越来越弱。他担忧的向李晃问道:“你说,我们的禁军抵挡的了北面的金人吗?”
“抵挡金人干什么,现在咱们和金人是同盟,要一起灭辽的。”李晃不明白棫口中的意思。
棫默默的看着前方,然后说:“那么——灭完辽呢?”
李晃一怔,随即沉默了,他们都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日后,这个问题将成为大宋兴衰的关键。
棫本身并不赞成联金灭辽这条计划,在这一点上,他居然与郑居中有着同样的看法,但是为了拉住蔡京和童贯,他毅然放弃了陈述自己想法的决定。这也许是棫一生做的最不能让自己心安的事情。
“王爷,大军还是早开拔的好。”童贯的声音打破了棫的思考,棫抬头看着这个男人,如果不是彼此相识,他绝对不会把童贯和“宦官”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此人身材高大魁伟,虽已入暮年,双目却依旧炯炯有神,面色黢黑,生着几缕胡须,一眼望去,阳刚之气十足。
棫点点头,表情平和的说:“一切全由童大人决定。”
童贯满意的笑了笑,他知道棫是蔡京最大的王牌,只要扶植棫作为储君,他和蔡京的荣华和功名就无后顾之忧。
后来的几日,方腊的抵抗近乎悲壮,帮源洞粮食消耗殆尽,军械日益缺乏,战斗力逐渐丧失。四月二十日,东西两路禁军会师,大举进攻帮源洞,李晃,宋江和高鹰翰各为前锋,冲破了方腊的几层防守。方腊军誓死抵抗,没有一个缴械投降,望着前方渐渐黯淡下来的天空,夕阳西下,早已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战场的血将天地连在一起,厮杀声,哀嚎声,短兵相接之声交杂在一起,混合着晚春的微风,撩过棫的耳际,带起散落在鬓间的碎发丝。从始至终,童贯的表情都很沉稳,在他的眼中有对胜利的坚定信心和执着渴望。对于为将者来说,无论他希望这胜利带来的是富贵还是功名,无论他是否把战争当成为自己牟利的工具,总之,最后的结果只要是胜利,就不必去担心有人去埋怨,毕竟,战争就是为了胜利。
棫知道童贯不是个正人君子,但这位宦官拥有很多庸才将领所不具备或者不敢去具备的素质,他绝不会去介意“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样的话语。
就在童贯坚定的目光注视下,远处战场终于尘埃落定,一切归于无声无息,硝烟尚未散去,血染的疆场歪歪斜斜的立着残破的旗帜和孤零未死的战马。四月二十六日,小军官韩世忠在洞中活捉了方腊,江南方腊造反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了半年后宣告熄灭,但侥幸逃出去的方腊副将们集结小股势力,依旧游窜在江南一代,童贯和棫决定把宋江等人留在江南继续剿灭方腊余党,其余主力禁军押解方腊回师东京。
这一次战役无论对于童贯还是对于棫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凯旋的路上,棫骑在马上,与童贯一面说笑,一面悄悄分析当前局势,棫颇为感慨的对童贯说:“如今朝内,梁师成,王黼和蔡攸依然深得皇上信任,郑居中加封了枢密使,李纲掌管殿前军,这回回去童大人必然能看到这两派的明争暗斗。”
“王爷不必着急,他们斗他们的,哪一派斗败了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坏处。”童贯奸笑了几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到时候,圣上看不过他们的争斗,自然会重新起用蔡太师,那时候,我们岂不是坐收渔人之利?皇上如今正直风发之年,储君一位最终落入谁手还不得而知,我们尽管在暗地里看风向。”
棫不得不佩服这位老谋深算的权臣,大宋立国以来少有能长期把持军政的大臣,童贯便是一个,与蔡京起起伏伏不同的是,童贯的官运这些年来一直很顺畅,没有大的波折,自结实了蔡京,他便扶摇直上,到了今天的位置,不仅仅是有宋以来之罕见,也是历代宦官中之罕见。棫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童贯平定西北之时,名望威信名震朝野,对于大宋军民来说,童贯也代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尚武精神,为百姓所感叹。现在,棫与这个人打交道,必然要集中十二分精神,谨慎小心,一丝不可松懈,要知道,童贯比蔡京的头脑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次出征给了棫前所未有的触动,他发现很多与这个妖娆美丽的帝国极不协调的音符,比如官吏的惯性腐败,花石纲所带来的社会动荡,土匪横生而官府无力,这些情况的出现无疑在警世着一个帝国的明天。尽管他与桓之间必然会有一番争斗,但这些事情,他还是需要报告东宫。
得胜而还的喜悦并没有冲昏棫的头脑,他回到东京第一件事情就是观察朝内的人事调动。待大致看清一些后,他立刻前去东宫,桓此时正静静的听着韩一封对于战争详尽的解述。他的表情很严肃,没有一丝轻松,棫走进来的时候,桓对韩一封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他们擦肩而过,棫发现了韩一封坚毅的眼神,相对雁门关的时候,他们此刻都已经变了。
因为棫建议桓在全国内外提倡内敛简朴的风气,所以此次凯旋除了童贯家举行家宴外,其他各个部门都没有特意进行庆祝。
桓发现,棫的脸上浮出了许久不见的坦诚,这份神采已经消失了几年,如今终于被唤回了,但他却没有看破那道真诚眼神背后隐藏的秘密。这一天,从上午到下午,棫都是在东宫度过的,桓一直在试图修复他们之间的若隐若现的裂痕,然而,无论桓怎么说服自己,那份错过的信赖也不会失而复得了。发生过的事情,留给了他们太多记忆,带着这份芥蒂,桓和棫把各自的满足建立在全然不同的愿望上。
从桓的眼中,棫看到了自己下一步计划的空间,他的笑意味深长。桓始终没有发现棫的心思,只是自顾自感慨着说:“棫,还好有你在。”
棫低下头,伸出手指着殿外的天空:“太子的心胸应该能够包纳寰宇,做事应该果断,不应该受小节拘束,不应该只是在东宫徒自烦恼。”
“徒自烦恼?”桓盯着棫的眼睛。
“对。”棫自信的笑。
这是棫惯有的笑容,桓却总会从中看到不同的东西,此时,他只能问:“你猜到了?”
棫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面前的棋盘,拿出黑子摆出了“三”字。桓看着,没有说话,微皱的眉头慢慢松开,他拍了拍棫的肩,说:“真的到了必须除掉赵楷的时候了吗?我不想做的过于绝情,毕竟,我们是兄弟。”
兄弟,这个词从桓口中说出的时候,棫仿佛看到了东宫外郑居中的笑容,看到了崇庆殿内皇后的眼神,看到了比武场桓无情的剑和染血的袍子,看到在权利和钩心斗角中蜕变的自己。棫的心情在起伏,但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点点头,然后说:“太子,一些事必须有人去做,否则就是坐以待毙。”
“你说——赵楷的野心到底有多大?”桓的拳头握的很紧,这是一个他一直以来都不敢面对的问题,“从政和六年开始,他就不断的迁升,现在已经是提举皇城司了,加上父亲本就喜欢他,王黼又做了他的后台,动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太子担心什么呢?”棫把面前的黑子抓在手中,“是担心父亲那里,还是担心别的什么?”
桓抬头看着棫,他的心的确在是否信任棫的矛盾中犹豫。然而,还没等他决定,棫又开口道:“太子,你不在乎这个位子吗?”
桓冷笑了一下,回答:“就算不在乎,也不能送给赵楷。”
棫得到了他最希望得到的一句话,他轻松的笑了笑,把别人逼至一个境地是十分龌龊的,但除了这个方法,谁又会因为慌忙而任人摆布呢。
桓走到大殿门口,凝视着无云的天,然后说:“棫,以后我们还要一起做很多事。现在你先去一趟艮岳,父亲之前就说过要单独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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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十一卷 造反 第二章 调兵    文 / 贺旬  



益王府内,周瑾听说常科要把周绾带到红泪那里,坚决不允,一旁的蓉儿只好劝解道:“王爷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才叫小绾去的。”
周绾也一副疑惑的表情盯着周瑾:“姐姐,我不过出去一趟,你为什么这样阻拦?”
周瑾瞪了常科一眼,冷冷的问:“哟,我们的红泪夫人面子大了啊!还没住到府里呢,就敢对我娘家人呼来喝去的了!常科,你回去跟王爷说,他怎么跟那个女人混我也懒得管了,可是我绝不能让他带坏小绾!”
周绾觉得周瑾还把自己当小孩子,心中一阵不快,于是大步上前,拉住常科就向外走,口中一副埋怨的语气:“姐姐,我不会被谁带坏的,连棫的为人你都不信任吗?”
周瑾喝蓉儿都一怔,她们看着周绾的背影,这个十四岁的孩子,仿佛比她们更加接近棫的内心。棫在周绾的眼中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周绾一直没有想过,唯一能让他理解的是,从他第一次见到棫的时候,就完全臣服于他温和深沉的目光。
坐在马车上,常科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下拿着剑的周绾,这个少年在刚刚来到益王府的时候是多么的温顺,而现在他的身上已经完全充满了棫调教出来的朝气和轻狂,未来的日子,这个少年又该如何改变呢……
周绾瞥了常科一眼,侧头问道:“那个红泪是个什么样的人?”
常科对于周绾的突然提问有些奇怪,但他还是回答:“红泪夫人是王爷在外宅立的侧室,见到王爷你就知道了。”
“棫有了阮夫人和我姐姐还不够?”周绾无奈的摇摇头,“怎么还立了一个红泪夫人?”
常科淡淡的回答:“自古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等你长大就明白了,天下没有不爱女人的男人。”
“那你呢?”周绾邪笑着问。
常科一怔,不禁笑了笑:“绾少爷就别取笑我了,我年轻的时候只不过是一个穷下人,就算喜欢女人,也没钱养那么多女人啊。”
周绾和常科说笑着,车子已经停下来了,常科跳下车,掀开帘子让周绾下来,周绾站在一座大宅子的面前,驾车的下人上前去敲门,门打开后,几个下人带着周绾和常科进了院内。周绾见这座宅院内四周种满梅树,他突然想起他刚到益王府的时候,“紫坞”外也有一棵梅树,现在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注意它了。他跟着仆人走进后院,棫已经换好了便服,身边就是红泪。
周绾乍见红泪就有一种新鲜的感觉,在益王府内,蓉儿和周瑾都是一副贵妇人的打扮,高贵而美丽,眼前的这个女人却全然不同,她的身上透着万般风情,妖娆妩媚,从骨子里流露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棫看到周绾来了,笑着对红泪说:“这就是周绾,看我没说错吧。”
红泪淡淡一笑,上扬的嘴唇红艳欲滴,她看了看周绾,然后道:“果然是个俊迈少年。”
周绾抱拳对红泪一拜,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棫抬头看看太阳,对身边的下人吩咐:“开饭吧。”
“棫,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吃饭啊?”周绾问道。
棫摆了摆手,道:“下午带你出去,中午多吃点。”
棫说完又转身对常科交待:“你回去吧,告诉二夫人,我晚上和周绾一起回去。”
常科点点头后就向前院走去。
三个人在花厅用了午膳,周绾的饭量很大,红泪一直在给他夹菜,周绾看着这个温柔的女人,发现她并非像周瑾口中说的那样低俗。饭后,棫让周绾在前堂等一会,他让红泪帮他换衣服。屋中,红泪小心的伺候着棫更衣,一切完毕后,棫突然抱过红泪吻住她的红唇,让她一惊,棫闭着眼睛,手臂很紧的抱着她,许久,他放开她,说:“这段日子,我不能再来了,不过我会关照下人好好安排的,你别乱想。”
红泪的心猛然跳了一下,然后微笑着点点头。
棫吸了一口气,出了屋子,向正堂走去。
周绾随棫一起上了马车,他听见棫对车夫说:“枢密院。”
益王府的马车缓缓停在枢密院正门口,棫下了车,带着周绾穿过正门,这是周绾第一次来到大宋的军事中枢处,他知道,关于战争和军队的一切决策皆来源于这个地方,枢密院前园后园正殿周围分别矗立着十二个高大的屋子,分别是北面房,河西房,支差房,在京房,教阅房,广西房,兵籍房,民兵房,吏房,知杂房,支马房和小吏房。穿梭于其中的人都身着官服,宿元景听闻棫来了,立刻从正堂出来迎接,棫把周绾留在侍卫身边,自己跟着宿元景进了正堂。
宿元景从东宫得到通知,并已经做好了准备,正堂内挂着一张全国的大作战地图,两旁分别有不同的屏风地区地图若干,这种布置显然代表着一个国家的作战状态,自从童贯以“知枢密院事”兼“江淮荆浙宣抚使”身份由雁门南下平叛之后,枢密院大小事务均由宿元景主持,棫看了看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战报,问道:“怎么?这些都没有递上去?”
“如今朝内大事基本交由太子,前几日皇上召见我,还嘱咐若东宫太忙,可将奏折交由郓王代为处理……可……”宿元景回答。
棫微笑着对宿元景摆了摆:“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是不信任郓王,担心王黼坏事……”
宿元景一怔,坦然的回答:“军政要事,岂可儿戏啊,我挑了一些重要的送入东宫,其他的就先留在这里了。”
棫没有正视宿元景,但他从这个人的话里听的出,宿元景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看透了东宫,崇庆殿以及郓王和王黼之间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关系,所以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他把握好了尺寸,没有让任何一方抓住把柄。站在漩涡外面的人,才能看清漩涡中的混乱与危险,宿元景多年在朝为官,却完全没有投入任何一个政治阵营,这是十分不易的,与此同时,他的城府和心计也一定不会让一般人看透,否则怎么能长久的在朝内屹立不倒,平安无事。
“好了,说正事。”棫看着宿元景,“你能拨给我多少兵马?”
宿元景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走到一副地图前面,棫跟过去,宿元景指着地图说:“这是山东,这是河南……喏,这里是河朔,宋江活动猖獗,必须尽快歼灭!可是——王爷您是知道的,禁军精锐全在南方,东京的殿前军不能动,雁门守兵不能动……”
“你能调多少人?”棫直截了当的重新问了一遍。
宿元景将手掌竖起,面色严峻。
棫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笑一声:“五千?”
宿元景颔首。
棫一面苦笑,一面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这是最多的数目了?”
宿元景一脸惭愧,但也只能叹气道:“是啊,五千马军,王爷剿匪一路可组织各地厢军协助,另外,各地方知府也会配合。”
棫没有说话,他背着手仔细观察着地图,很久以后,他说:“这样一来,可就难了……宿大人,军饷绝不会出问题吧?”
“一年的军饷已经备好,王爷这方面尽管放心!”宿元景爽快的回答。
棫点点头,转身向殿外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那就这样吧,太子让本王十日后出征,到时本王自会前去点兵。”
宿元景没有想到棫会这样轻易的答应,但是,南方一叠叠的战报送来,也容不得他多想,只期望棫能马到成功了。
棫走出大殿后,见周绾站在那里,他走上前,问道:“知道这是哪里了吗?”
“枢密院啊。”周绾疑惑的看着棫,他不明白棫为何这么问。
棫笑了笑,然后说:“你要牢牢记住枢密院的大门。”说着,他便疾步向外走去。
周绾奇怪的四周看了看,然后跟上棫走了出去。
“什么?你要出征?”周绾诧异的盯着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棫点头笑道:“是啊,梁山不塌实啊。”
“我也去!”周绾道。
棫看着周绾的眼睛,然后淡淡的说:“你在家好好读书练剑吧,不许还嘴。”棫说着侧头不再看周绾。
周绾感到一丝失落,这时马车已经停到了益王府门口。
棫出征的消息让整个益王府紧张起来,谁也没想到被冷落已久的棫会重新得到起用,但是,随之而来的危机感也让蓉儿和周瑾惴惴不安。这一夜,蓉儿看着棫书房亮起的烛灯,有些茫然。她还记得棫第一次出征前的情景,那时候他们在紫坞情意绵绵,但是这次,棫眼中没有露出半分留恋和不舍,似乎在他的心里,只装得下金戈铁马和倥偬不羁。很长时间了,棫再也没有对她说过爱她,即使她明白这些话并不一定说出来就是真的,但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像其他女人一样开始担心,担心棫心中藏了更多的女人和秘密。所以现在,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改变了棫,而棫又到底为什么而爱她。


第十一卷 造反 第三章 冬天    文 / 贺旬  



圣芯坐在赵府后院的花房内,她还记得当初老花匠也是在这个季节开始制作冬脂,然后承诺在她出嫁的时候做出最好的胭脂当贺礼,可惜,一年前老花匠就已经在家乡病死了。每当圣芯想起他,就想起当年那些美好无忧的日子。风华散尽,棫和桓都有了自己的事情,而她也在不可抗拒的时光流逝中等待着自己的爱情。聆香把鲜红的花瓣递给圣芯,然后小心舀过一匙露水,放在桌前的碎红杯内。
“拿一盆菊花来。”圣芯淡淡的吩咐着,“小心别碰到旁边的‘瑞香’。”
聆香应了,然后从花架上取下一盆白菊,放在圣芯面前,然后道:“老夫人早上还问,明日驸马生祭,能不能从这里取几枝菊花。”
圣芯一面磨着香粉,一面捏下几缕菊花瓣剪碎放入碗中,加上露水,混合搅拌,她沉默了片刻,回答:“明日我自己剪几枝送过去吧。”
“帝姬,你也去吗?”聆香随口问了一声。
圣芯点点头,她毕竟对赵奚是怀有愧疚的,生时不能陪在他身边,死后只好尽量补偿了。这时,花房外面有人敲门,聆香走过去打开门见到一个侍女必恭必敬的站在那里,二人低语了两句后,侍女便离开了。
聆香关上门,然后上前接过圣芯手中的碗,说:“益王殿下来了。”
圣芯侧头怔了一下,自语着:“棫哥哥……”说着,她站起身道,“你帮我把东西放好,千万别让露水干了。”
聆香一面点头一面目送圣芯出了花房。
圣芯来到前堂,只见赵良嗣正在与棫攀谈,话语间透露出些许悲伤。圣芯知道,赵良嗣痛失爱子的遗恨一直未曾退却,整个赵家也沉浸在哀痛中。如果此时,赵良嗣知道,杀害赵奚的两个主谋就在他的面前,他是否会不顾一切的扑上来拼个你死我活呢。圣芯苦笑了一下,她给赵良嗣行了礼,然后只听棫道:“赵大人,本王有几句家里话是皇后交待的,要和圣芯说……”
赵良嗣听此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于是道:“王爷请便,老夫就不打扰了。”说完,他走出了前堂。圣芯看着赵良嗣苍老的背影,才明白,对于一个人来说,失去自己的至亲将是一件多么大的打击,不过几个月,本来健硕的赵良嗣明显瘦了下来,身形伛偻,步履蹒跚。每每此时圣芯都会愧疚于心,但既然这些都付出了,等待花荣的决心也就更加坚定。
自从嫁入赵家,圣芯再也没有见过棫,所以这次的相见让她不由的有些欢喜。棫端起茶杯,看了看圣芯,道:“你是愈发不凡了。”
圣芯苦笑一下,坐到棫的旁边,然后说:“你怎么想起看我来了?”
棫环视了一下整个前堂,随即站起身,给圣芯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找个方便的地方。”
圣芯疑惑的点点头,然后带着棫出了前堂,对门口的下人交待:“我带王爷去挑几盆花,花房地方小,你们不用跟着了,那边有聆香伺候。”几个下人没有多问,圣芯和棫穿过前园弯曲的小路,走到花房前,聆香打开门,圣芯说:“王爷要挑花,你去我房里把那盆‘丝梅’端过来。”
聆香点点头退出了花房,圣芯见她走远了,方才蹙了蹙眉,问道:“什么事啊?”
“我还以为你今天得把我轰出去呢。”棫走到一盆菊花前面。
圣芯哼了一声:“为什么?”
“赵奚的事情,你别记恨我。”棫终于提到了那件事。
圣芯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我还要谢谢你呢。”
棫笑笑,走到桌前看着制作冬脂的工具,问道:“明年开春冬脂做好,你给益王府和红泪那里都预备一份,我到时候让周绾来取。”
“你自己来就行了,对了,到时候也带小绾来啊,我倒是很久不见他了。”圣芯漫不经心的拿起剪子修整着一旁不规则的花枝。
棫转身看着圣芯,道:“我要出征了。”
圣芯的手停在半空,回过头盯着棫的脸,疑惑的问:“出征?去南方?”
棫摇摇头,从圣芯手中拿过剪子,道:“你不知道吗?梁山已经攻到河北了,桓让我去剿匪。”
圣芯惊异的盯着棫,她的心一听到梁山的任何动静都会悬起来,一直以来她多么希望有一天赵良嗣能告诉她,梁山归顺了,但是此刻她等来的竟是棫要去剿匪的消息。她一面摇头一面拉住棫的胳膊,问道:“父亲不是派人去招安的吗?为什么要打?”
“再不打宋江就要进东京了!”棫握住圣芯颤抖的手,“圣芯,他们是强盗,是叛贼,不接受招安就只有剿灭。”
“棫哥哥,你去劝劝宋江!”圣芯无助的哀求着,“你和他见过面,你去求求他,让他接受招降,我可以让父亲封他做大官!”
棫不忍心看着圣芯现在慌张的表情,他把她搂进怀中,安慰道:“别这样,圣芯。”
“你会杀了花荣吗?”圣芯突然痴痴的问了一句。
棫心中一痛,他无法预知未来的战事,东宫和枢密院给他的唯一任务就是胜利,为了胜利可以不惜一切手段,当然,如果在必要的时候,梁山叛军里的任何人都有死的可能,况且刀剑无眼,战场本就是你死我活,谈不得仁义。圣芯的问题,在结局到来之前,谁也无权回答。棫一直不明白的是,为何如花荣这样的人会甘心跟着宋江造反,难道大宋天地间就无其他可让他安身之处吗。
圣芯爱上了一个全然不属于他们这个世界的人,花荣眼中的寂寞和身上温和的气息让她将自己的灵魂埋在了梁山,从此她开始了等待,而花荣开始了另一种束缚。棫在圣芯的爱情面前显得无力反驳,他也爱着蓉儿,只是这份爱恋在时间的侵蚀下早已丧失了原本的激情,但他毕竟也经历过刻骨的思念,所以当圣芯执着的面对着她的爱情时,棫只有缴械投降,甚至连一句规劝的话都无法说出。
“如果你杀了花荣,我会恨你一辈子,棫哥哥。”圣芯推开棫,冷冷的盯着他。
棫的心凉了下来,他苦笑着说:“我不想让你恨我,可是我决定不了花荣的结局,能决定的只有他自己。如果他爱你,就不会死。”
圣芯沉默了,她的心很乱。棫又道:“现在南方之祸尚未平息,北方不能再出事了。”
“南方怎样我不感兴趣。”圣芯说,“你什么时候走?”
“过几天就走了,你有空多去益王府看看蓉儿和瑾儿。”棫正说着,聆香敲门,圣芯让她进来,她手中端着一盆花,圣芯指着它对棫说:“拿走吧。”
棫看着这篇娇嫩的花,道:“你送我那两盆待雪草长得可好了。”
“这当然,蓉姐姐可是个细心的人。”圣芯苦笑着附和了一声,把棫送到门外,然后转身对聆香说,“去把这盆花放到王爷的车上。”
“是。”聆香拿着花走开了。
圣芯方才再次露出伤感的表情:“棫哥哥,你要平安回来,还有……”
“我知道。”棫拦下圣芯下面的话,笑了笑,转身向前堂走去。
圣芯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花荣日后将经历怎样的命运,为何上天一定要把他们设定为仇人,为何出征的偏偏是棫,太多的不巧凑在一起就成了世上最巧的事情。圣芯转身回到了花房,她剪下几枝白菊,默默的说:“赵奚,这是你对我的报复吗?”
棫回到益王府,西江月正在一如既往的教周绾剑法,他趁机向西江月交待了一下静昱的事情,他让她通过宫中内线混进宫,见到静昱后告诉她随时向宫外传递消息,直接通过西江月送到高鹰翰手里。离出征还有七天时间,他还需要办三件事情,首先是要去一趟蔡府。
当初蔡鞗秘密的交给了棫一个名单,上面写有蔡京诸位学生的名字,这些人现在大多已经入朝为官,身居要职,看起来与蔡京并没有过深的交情,况且现在蔡京已经被罢了相,蔡家没有了当日的辉煌,但这些人心里还是或多或少的存有一些对蔡京的尊敬。这些日子,棫一直让高鹰翰在暗中拉拢这些人,蔡鞗也不遗余力的提供各种帮助。现在,棫要出征了,必须提前安排好这些事情。他从书房出来,见常科正匆匆忙忙向他跑过来。
棫看着常科的样子,笑着问:“什么事?”
“恭喜王爷!”常科一脸兴奋,“外宅来人说,红泪夫人有喜了!”
“红泪有了?”棫惊喜的看着常科,眼中顿时放出了光彩。
棫前几日去红泪那里,她只字未提孩子的事情,今日突然传来喜讯倒让他有些不敢相信,但是常科及时的道:“刚刚请大夫看过,大夫把出喜脉了!”
出征之前,喜讯临门,这对于棫来说意义非凡,他笑着对常科说:“快备车!哦,对了,你去到阮夫人那里把前些日子皇后给的人身拿上!”
“是!”常科刚想去办,只听背后一个声音传来:“不许去!”
棫一看,原来是周瑾。

第十一卷 造反 第四章 牵绊    文 / 贺旬  



周瑾瞥了常科一眼,冷冷的说:“常总管,你下去吧,我和王爷有话说。”
常科犹豫了一下,他用眼角看了看棫,棫挥挥手示意他退下,他方才向前院走去。
“有什么事到书房说吧,别着凉了。”棫拉起周瑾的手,这只手传达着由棫体内流出的温暖,让周瑾本来不满的情绪变得平和下来,他们就这样一直走到书房内。周瑾走进去,然后看了看炉内的石炭,道:“我嫁给你这么久,来你这屋也不过三次。现在见你一面更是难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她那里跑,她今天又哪里不舒服了?连母亲给你的人参都要送过去,她也配吃宫内的补品吗?”
棫看着周瑾端庄美丽的脸,突然感到一丝悲伤,每当他仔细观察这张脸的时候,总能想起周瑜。他知道周瑾的脾气,也知道她对于红泪的芥蒂,但是他还是说:“瑾儿,你知道吗,红泪有了。”
周瑾一怔,她当时只听到棫让常科拿参去红泪那里,却没想到红泪居然也能怀上孩子,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倒是颇为意外,她疑惑的看着棫问道:“真的吗?”
棫笑着摇摇头,勾了一下周瑾的鼻子,道:“这下你明白了吧?”
周瑾昂了昂头,走到书架前,看着桌旁那盆“丝梅”,然后道:“托她肚子里孩子的福,那参送去就送去吧,若不是如此,她那样的下贱女人,这辈子也没资格吃这样精贵的东西。”
棫知道周瑾的脾气,纵然她平日里再闹,关键时刻还是会站在他的一边。对于红泪,书香门第出身的周瑾自然是看不起,但对于棫的孩子,她还是会想尽办法去爱护,就像之前蓉儿被曾夤累得掉了孩子,周瑾首当其冲去东宫理论。棫看着她这双让他迷恋,充满灵气的眼睛,轻轻的说:“丫头,今天晚上等着我。”
周瑾掩饰着脸上的笑意,娇嗔着:“去吧去吧,看给你急的,你不去,估计她又该埋怨我们了。”
棫点点头,转身打开书房的门,带着周瑾走出去,他吩咐蓉儿把人参拿出来,蓉儿想了想决定陪着棫一起去看看红泪。毕竟,这个女子嫁给棫有些日子了,可她还从未登门拜访过,一来是怕周瑾埋怨,二来也是不想和红泪有任何瓜葛。她明白,棫之所以在外面单给红泪立外宅,并非怕接入府中招别人议论,而是不想让她和周瑾跟红泪共处一个屋檐下。从这一点,蓉儿也隐约感受到棫的内心变化,曾经的他把她当成避风港,青楼歌馆不过是个放纵的去处,而现在,红泪那里反倒成了棫烦恼时找寻清静的地方。他们之间的爱是变得淡了,还是在时间的消磨中深入到了无法察觉的地步。
蓉儿正想着,棫突然道:“我走了以后,你有空多来红泪这里看看,她肚子里到底也是我的孩子,瑾儿要是来你也不用拦着。”
“这个我自然知道,你这次走要多久?”蓉儿问。
棫摇摇头,道:“说不好,梁山贼寇不是一天两天能剿灭的,今晚回府你得帮我准备书卷,跟上次一样。”
蓉儿看着棫,问:“我看你今天还是留在红泪这里吧,我替你准备,你明日派人拿到军中就是了。”
“哦,不,我今天答应了瑾儿要回去。”棫漫不经心的回答。
蓉儿心头却是一紧,泛起一股青涩的滋味,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去嫉妒,她时时还念着棫的誓言,但是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全然抛却了这些,她低下头,没有说话。
棫察觉到了蓉儿表情的变化,于是坐到她身边,环住她的肩,道:“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
蓉儿颔首,然后把头靠在棫的肩旁,她淡淡的说:“这次出征,是太子让你掌的兵权?”
“嗯,也没多少,五千马军而已。”棫回答。
“无论多少,至少证明太子还是信任你的,所以,你以后不用担心了。”蓉儿笑着说。
棫听见蓉儿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先是一阵迷惑,后是沉下脸,道:“我担心什么你不用管。”
蓉儿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棫:“我是说,皇后和太子……”
“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提他们呢?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棫冷冷的盯着蓉儿的眼睛。他早就知道蓉儿是皇后的心腹,但他一直觉得蓉儿是真心对他,绝不会把他的事情告诉皇后,也不会为了皇后而干涉他的行动,但是为何一直以来,蓉儿总是不断的在他身边提醒着,若有若无的点明着这两股势力?是在劝慰他,还是在警告他?
蓉儿听得棫这么一问,立时觉得莫名其妙,于是道:“我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我每次进宫你都是知道的,堂堂正正的能有什么关系?”
棫是个不喜欢别人去约束的人,所以当皇后和太子试图去约束他的时候,反而激起了他的敌意。蓉儿最大的失误就在这里,她并没有了解棫最深切的心情,她不知道她在身边的协助和规劝反倒成就了棫反噬的决心。棫没有听蓉儿的解释,车内的气氛顿时僵持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棫回身坐到了一旁,眼睛看着帘子外面。
车到了红泪宅子门口,常科打开车门,扶着棫和蓉儿下了车,冬日的阳光没有半丝温暖,蓉儿紧了紧领口的围巾,跟着棫走进这间不起眼的大宅子。进到里面她方才发现它的气派,几个下人给棫和蓉儿行了揖礼后,急忙带着他们走到后院红泪的屋前。侍女们一个个守在门口,棫推门进去,只见红泪斜倚在床头,看到棫后微微倾身,脸上带着几丝苦涩的微笑。
下人给棫搬了一个凳子放到床边,棫坐过去,拉住红泪的手道:“你怎么不早点说?”
“我也是刚知道的。”红泪说着,向棫身后的蓉儿望去,脸上一阵惊异。
棫看了看蓉儿,下人便又搬了一个凳子,蓉儿坐下后,微笑道:“你好生养着,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让常总管去置办。”
红泪没有想到蓉儿这般客气,竟然亲自来看她。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只是棫因消遣风流而尾随的遗物,而她留恋的也只是这个男人身上本有的朦胧余味。他们不曾相爱,然而现在,她居然怀了孩子,她深深的感到了一种不安。
红泪本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她想逃开这座宅院的怀抱,借此去祭奠带给她冲动与残香的两个男人和两段羁绊。无数的夜晚,她躺在棫的身边,想着的却是一个死去的人,她的感情早已经枯竭,但上天的际遇或多或少的在捉弄人,红泪一生解不开的结从棫杀死燕青便开始了。燕青死了,棫还活着,她以为一切罪孽源于她,却不知祸水红颜终无罪,她想着柜子中打点好的行囊,本来她打算这几日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怀上了孩子。
棫和红泪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走到外面向大夫问讯情况去了。蓉儿凑过来看了看红泪的脸,这张脸果然生的娇媚可人,上一次在客栈相见,由于周瑾去闹而没能认真的观察,此时认真看来,才明白棫为何选了她。
“红泪姑娘,我刚刚从王府拿了一些宫内赏的补品,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蓉儿立刻想到了那夜崇庆殿内见仕雪时,皇后所说的话。那次的事情,她一直没有和棫说起过,就是怕棫再对皇后产生误会。
红泪笑了笑,然后道:“夫人费心了。”
蓉儿摇摇头,问:“这里的下人们还用的顺手吗?如果不顺手,到时我从王府内拨些人手过来。”
“没关系的,这里的人也是王爷挑的,我本不是什么高贵的人,哪还敢挑剔。”红泪低下头道。
“别这么说,都是自家姐妹,你不必和我客气。王爷就要出征了,日后你有什么难事尽可差人来找我。”蓉儿拉过红泪的手安慰着说。
红泪突然抬头,她从没听棫提起过出征的事情,只知道棫这段时间忙,不能来她这里了,于是她问:“出征?去哪里?”
“去剿匪,剿灭梁山反贼。”蓉儿回答。
红泪脸色一变,她一听到梁山二字便把心悬了起来,她还记得那八百里缥缈美丽的水泊,还记得把她劫上山的男人,还记得那个男人眼中永远飘忽不定的情绪。棫已经杀了燕青,还不能放过其他人吗?她闭上眼睛,刚想继续问,只听门被打开,常科走进来,对蓉儿说:“夫人,王爷说该走了。”
蓉儿对红泪笑了笑道:“我先走了,过些日子再来看你,你好生养着,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红泪点点头,她看着蓉儿离开房间,叹了一口气。
蓉儿走到前院,并未见到棫的身影,常科解释说棫乘红泪宅子的车出去办事了,让她先回府,她只好点点头,然后跟着常科上了车。看着蓉儿乘王府的车出了宅子,棫从侧堂走出来,他换了一身小厮的粗布衣服,对下人说:“备车,去蔡府。”
此时的棫纵然有万般无奈,千般理由也不能轻易出现在蔡府,尤其是不能被皇后和太子的眼线盯上,于是只好利用蓉儿演一出金蝉脱壳。蓉儿离开了三炷香后,棫和红泪宅子里买菜的车一起出了门。


第十一卷 造反 第五章 蔡京    文 / 贺旬  



穿过东京密密麻麻的街道小巷,旁边是商贩们的叫卖声,这是菜车才会走的道,平日里的达官贵人不会走这样的小路,同样,菜车也无权出现在主街道路上。棫颠颠簸簸的做了一会车,菜车进入了蔡府的后门,棫下了车,按习惯的道路不动声色的来到的密室。蔡鞗得到消息,急忙赶来,他看着棫一身布衣,不禁笑了出来,道:“你怎么这身打扮?还从后门来。”
“现在特殊时期,没办法啊。”棫摇摇头说。
蔡鞗疑惑的问:“特殊时期?我听说皇上又起用你了,让你去山东剿匪。这说明,太子和郑居中对你不警惕了,以前你来这里尚且没有这么谨慎,怎么现在反而如此小心?”
“以前在他们心中,我就是不来你这里,一样得不到信任,所以光明正大的来看姐姐也没什么;如今桓刚刚复用我,我就大摇大摆的来这里,一定会让人心中打鼓。”棫一面喝茶,一面解释着,突然,他皱了皱眉,走到蔡鞗身边吸了两口气,问道,“姐夫,你这身上怎么这么大的药味啊。”
蔡鞗浅浅的笑了一下,道:“我刚才在药房那边,听说你来了,都没来得及换衣服。”
“姐姐生病了?”棫问。
蔡鞗摇摇头:“谁也没病,我在家没事干,就摆弄摆弄草药。”蔡鞗一直都对草药医术感兴趣,所以从牢中出来后,就一直在府内研究医学。棫看着他一副悠哉的样子,倒是颇有些羡慕。
“我过几天就出征了,明天就要住到军中,今天过来看看姐姐。”棫顺便笑着说,“对了,我告诉你,红泪有了……”
蔡鞗睁大了眼睛,露出笑容:“真的?那真是恭喜你了!”
他们二人正闲谈着,密室的门突然开了,蔡京眯着眼睛出现在门口,他见棫立刻行了揖礼道:“老夫拜见益王殿下。”
自从蔡京被罢相,棫就再也没见过他,这期间大大小小的事情无数,蔡府上下也是一阵动荡,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身上由此也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棫觉得比起上次相见,蔡京似乎老了十岁,布满皱纹的脸上不再容光焕发,而是神色黯淡。棫回了礼,蔡京坐在一旁,对蔡鞗说:“益王殿下来了,你也不知道把帝姬唤来,快去。”蔡鞗点点头后起身出去了。
蔡京一面笑一面指着棫面前的茶说:“这是刚刚下来的茶,王爷觉得如何?”
棫点点头,赞许道:“倒是香气沁人,好茶啊!只是腊月出茶,是否过早?”
“王爷不知啊,这种茶是以小株用硫磺之类发于荫中,或以茶籽浸使生芽,所以较之其他茶自然早了。”蔡京绘声绘色的解释着,“俗话说,酒怕新,茶怕陈……”
棫点点头,轻轻品了一口茶,随即向门口看了看,低声道:“太师,本王就要出征了,在此之前东京的事情一定要打点好。”
蔡京的眼睛放出一丝光彩:“上次老夫给您的名单上的人,殿下尽可去找,这些人不一定全部能拉拢过来,但绝不会与我们反目。拉拢过来的人,虽不能和他们交底,但让他们在朝内形成一股势力倒是有可能的。”
棫点点头,然后道:“现在宿元景执掌枢密院,李纲统领殿前军,童公公率大部分禁军在南面平定方腊,我马上要率五千马军去山东,以现在的局势,郑居中很有可能出任枢密使,这样一来朝廷内最不安的无非是王黼和赵楷……”
“皇上现在什么态度?”蔡京捋着胡须问。
棫笑了笑,回答:“现在一般的政务基本交由东宫处理,有些也让赵楷协办。父亲已经迁往九成宫居住,粱师成也在那边,听说又要选女入宫了。”
蔡京喝了一口茶,说:“现在的局势对我们倒是颇为有利,一方面,童公公若是平定了南方,朝中上下谁还敢不服?另一方面,王黼和郑居中势必会有一场恶斗,咱们尽管看戏。但有一个前提,王爷此次出征必须胜,童公公也必须胜!”
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知道蔡京还是有势力的,东京这块官场必争之地,有了蔡京做依靠,他便可以抛却一切后顾之忧出征了,诚如蔡京所说,他的前方只有一条路,就是——胜。
蔡鞗和茂德推门进来,棫立刻收起刚才的表情唤道:“姐姐……”
茂德笑盈盈的走到棫身边,道:“听说红泪有喜了?”
棫点点头道:“我走了以后,还要劳烦姐姐有事没事的多去照看。”
“这是自然了!只是你这一去要什么时候回来啊?”茂德看着棫,担心的问道,“这一次有没有危险啊?”
棫笑了笑,说:“姐姐不用太担忧,天佑大宋,山东必然能平定。”
茂德低下头嫣然一笑,她的风韵能在万人中拔得头筹,难怪蔡莜会如此嫉恨蔡鞗。这时,蔡京说:“王爷留下来吃顿便饭吧。蔡鞗,让人把午膳送到外屋。”
棫本不打算在此久留,但见茂德和蔡京如此热情,只好留了下来。午膳摆在桌上,棫夹起一个包子,尝了一口,皮薄而馅足,吃起来香味十足,他问:“这里面可是蟹黄?”
“让王爷见效了,老夫很是喜欢这蟹黄包子。”蔡京一面点头,一面道,“王爷再尝尝这个鹌鹑羹,老夫让人杀了三百只鹌鹑经明厨过手才蒸得的。别人都说老夫花费过多,可惜老夫这张嘴就是禁不住这两样东西的诱惑。”
棫早就听说过,蔡京是个生活品位极高的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还没开口,只听茂德说:“人生在世,总要享受一番,父亲贵为太师,在吃上面讲究一些也无可厚非。那些整日叫嚷着节省的大臣,某非一定要把自己变成布衣百姓才开心?那样的话,为何不叫天子去住巷子里,皇宫也不要造了。”
茂德一张讨巧的嘴,给蔡京说得心花怒放,棫无奈的笑了笑,继续不动声色的享受着佳肴。
过了晌午,棫又用了些水果后,便搭了红泪府宅的菜车回府了,路过街巷,听见摊贩叫卖,他突然掀起帘子,向驾车的下人问道:“你知不知道现在东京酒楼里蟹黄包的价格?”
“王爷,您很久没去酒楼吃饭了吧?现在可是冬天,南方又乱着,螃蟹的价钱疯长,东京一般的酒楼如今没有客人预定,是不做蟹黄包的,您今天不是刚吃了蟹黄包吗?”驾车的下人认真的说着。
棫问:“你怎么知道?”
“我听厨房的人说的,今天蔡府午膳有蟹黄包。王爷,说实话,我现在虽在三夫人那里伺候,可我以前也是从益王府出来的,今天我在蔡府后面也听他们的下人说了蔡太师平日的吃喝档次,那着实比咱们王府还要高啊!”下人有些打抱不平的说,“就说这一顿蟹黄包吧,我听说居然花费了一千三百贯钱!这可相当于咱王府内五十个我这样的下人一年的收入!我还在厨房见到一位姑娘,我开始以为她是一般的侍女,后来才知道她不是,您猜她是干什么的?她在蔡府的职责就是专门负责切葱丝,其他什么都不干。蔡太师吃饭也太讲究了吧?谁切葱丝吃到嘴里不一样啊,也至于为此专门养个姑娘。”
“行了,好好赶你的车吧!”棫提醒着赶车的人,“这种事别到处乱说!”
“那当然!王爷,我跟了您这么久,知道您是好人!”驾车的人笑嘻嘻的说,“您不叫说,我哪敢说啊。”
棫苦笑了一下,道:“好不好人你说的不算,对了,你把车从益王府后门赶进去,别从前面走。”
驾车的人应了,棫放下帘子在车内闭目养神。
车缓缓停在后院的空场内,棫尽快换了衣服后,若无其事的走到后园,只见周绾正在那里洗马,一副认真的神情。他不动声色的走到周绾身后,拍了他一下,吓得周绾一抖,转身看到是棫,一脸怒意。棫发现现在的周绾愈发嚣张了,见了他非但不行礼,而且还放肆的瞪他,于是假意生气:“见了我也不行礼,真没规矩。”
周绾倒是满不在乎的继续梳着马鬃:“你整日见人给你行礼不觉的累吗?我可不管你们那些规矩。”
“周绾,在这益王府里,还没人敢和我这么说话呢,包括你姐姐。”棫皱了皱眉道,此时的他的确有些生气了。
周绾不以为然的瞟了他一眼,然后把刷子递给棫,说:“帮我拿一下。”他拍了拍光泽的马背,然后说,“别拿姐姐来压我,你要是心疼她,就别总往外宅跑。”
棫不得不承认,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一直在故意娇纵着周绾,为的是在他身上培养出一股桀骜的朝气,也为了让他完全摆脱周家文气深重的传统。可是如今,棫猛然觉察到,周绾的脾气必须有人去压制一下,否则日后必然谁都无法管束他。毕竟,棫不是要给这个世上添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轻狂少年,而是要给自己未来的事业道路旁增添一个值得信赖的心腹,所以,棫必须从现在开始就让周绾从身心上完全臣服于他,没有一丝反抗的勇气。
棫狠下心来,一下子把刷子扔到地上,冷冷的盯着周绾,命令道:“跪下!”
周绾看见棫一副认真的表情,疑惑的皱了皱眉,但还是还嘴问:“干什么?”
棫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怒意,他顺手从身旁拿起一条马鞭,向周绾的脖子挥去。周绾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只觉得颈间火辣辣的一阵痛,他怔怔的看着棫,棫却没有任何迟疑,继续第二鞭第三鞭抽下去。周绾的眼睛渐渐反射出怨气和愤怒,但还是一声不吭,定定的站在原地,任由棫的鞭子甩出风声,然后打在他的身上留下深深的血痕。
下人们纷纷跑过来,却没人敢上前阻止。到了第五十鞭的时候,周绾的衣服已经残破不堪,棉絮染着鲜红的血飞扬到空中,他终于支持不住的倒下了,手指用力的掐入到泥土中,留下几道鲜明的痕迹。周绾伏在地上却试图爬起来,但最终无能为力。周瑾跑过来的时候,惊呆于眼前的一切,她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抱住周绾让下人们快去叫大夫。
周绾虽然起不来,但是眼睛却一直盯着棫。棫看着周绾的样子,也是一阵心疼,但他还是冷冷的说:“周绾,你必须记住自己是谁,记住你从哪里来,记住是谁带你来了益王府,是谁养着你,是谁教会你这么多东西……周绾!你必须记住这些!”棫说完,扔下马鞭,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后是周绾注视的目光和周瑾哭泣的声音。

第十一卷 造反 第六章 前夜    文 / 贺旬  



棫突如其来的暴怒让益王府上下都有些不知所措,大夫给周绾敷好药,然后坐到一旁开方子。周瑾一直守在周绾身边,整个治疗过程他都面无血色,一声不吭,她以为周绾的心中有莫大的委屈,只是强忍着。周绾平静的感受着伤口火辣的痛楚,其实他的心中哪里想的到什么委屈,只是在反复思索着棫最后留下来的话。大夫把方子交给侍女,然后被常科请到了正堂。周瑾看着大夫离开了屋子,于是轻声对周绾道:“还疼吗?”
周绾的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的看了看周瑾带着紧张表情的脸,从容的回答:“没事。”
周瑾注视着遍体鳞伤的周绾,哽咽着说:“棫疯了吗,怎么下手这么重……”
“皮外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周绾无奈的安慰了周瑾几句,生怕周瑾再哭出来。
这时,常科走进来把周瑾唤了出去,周瑾极不情愿的跟着他来到了正堂,大夫已经送走了,棫坐在正中,见周瑾来了,淡淡的说:“大夫说养一阵就好了。”
周瑾狠狠的盯着棫,直到常科退了下去,她方才开口道:“小绾犯了什么错,你为什么把他打成这样?”
“他太没规矩了,不教训教训怎么行?”棫压着心中的情绪波动,故作镇定的说,“过几天我就走了,他若是再这么放肆,难免做出荒唐事。”
周瑾哼了一声,冷笑着说:“他是怎么没规矩的?是谁把他惯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当初我教育他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赵棫!宠也是你,打也是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棫猛然站起身,走到周瑾旁边,拉住她的手臂说:“瑾儿,别怪我,我是为了周绾好。”棫言毕闭上了眼睛,他不想让周瑾看到他心中的痛苦。周绾是他精心打造出来的一件艺术品,是益王府内对他最重要的人之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最终的目的,但这个过程耗尽了他太多的感情和心血,半点的失误都是致命的,所以当他横下一条心鞭挞周绾的时候,他没有一丝迟疑,一丝破绽。
周瑾不会明白这其中的用意,她甩开棫的手,然后头也不回的向外走。棫快步挡在她的面前,勾住她的下巴,微微侧头说:“我明天就去军中了,你……”
“啪”的一声,棫的手被周瑾打落,她冷冷的看着他的眼睛,毫不客气的板起脸道:“你今天就去军中啊?或者去找蓉姐姐,找外面的那个小贱人!就是别来找我!另外,明天我就把周绾送回周府,日后你气不顺的时候也少来拿小绾出气。”周瑾字字透出傲气,丝毫不给棫进退的余地,他看着眼前这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女子,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他早就弃之不理了,但是周瑾独特的气质让他不忍心这样做。他知道周瑾发脾气的时候谁也管不了,于是只好说:“我今晚去你那里啊。”
周瑾面无表情的斜了棫一眼,然后绕开他径自出了正堂。
高鹰翰已经很久没有从正门入益王府了,他接到出战命令以后,全面做了准备,然后拿着很多份私藏的详尽地图和资料敲开了益王府的大门。常科带着高鹰翰走到棫的书房内,只见棫正坐在书桌前看书。高鹰翰的到来在棫的意料之内,他本来因周绾之事而烦躁的心,终于可以通过别的事情而平缓下来了。高鹰翰看了看棫的神情,发现了些许不同于平常的波动,但是他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将地图平铺在棫的面前,耐心的解释着每一步的行军路线。
棫平静下来,抛开刚才的一切不快,他的理智是卓越的,这正是高鹰翰最安心的地方,他看着棫仔细观察地图的表情,心中浅然的笑了笑。他第一次遇到棫的时候,棫的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彷徨,围场中锋芒散尽的少年把一种孤独丢在茫茫雪地中,让他震撼。然而,第二次再见到棫,他的眼神变了,再也不是一个因为不知所措而迷惘失神的少年,他的表情平静,沉稳,坚定,内敛,拥有一身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气质。短短的时间内,一个人能有这样大的改变,没有外界的压力和自身的韧性是达不到的,这其中,出于棫自己的改变,被高鹰翰视作一种天赋。高鹰翰被棫的天赋深深折服了,与此同时,棫给予了他莫大的信任,于是,从此再也没有人能代替高鹰翰在益王身边的位置,与其说这是一种相互间的协助帮助,倒不如把它看成最高尚的友情,至少在寡言的高鹰翰心中是这样的。
“你看,这里是京东西路,我们如果从这里绕一个圈,让宋江以为我们要北上大名府,他们必然南撤。这时,我军可直扑兖州,渡沂水,打青州……”棫的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高鹰翰不时的点头。突然,一阵琴声打乱了他们的思考和讨论,棫的手滞在半空,高鹰翰是个习武之人,对琴音不甚了解,只是觉得这琴声音色优美,深邃,棫苦苦笑了一下,自语道:“谁会在这个时候抚《秦关》?”
这琴音只飘扬了不到半株香时间,便嘎然而止,棫看了看高鹰翰,道:“很久没听这曲子了,我记得当年我母亲曾教过我,但她希望永远不要有一天有人为我抚这支曲子,那时我还小,什么都不懂,等我懂了,她已经不在了。”
高鹰翰知道,棫口中的母亲是那个曾经惊艳后宫的刘贵妃,他也曾听说过她的美貌,超然脱俗的风韵,倾国倾城的美貌,却在最迷人的年龄凋落,埋入大宋芸芸聚集的后妃名录和庞大恢弘的皇陵中。
“这是什么?”棫指着高鹰翰放在一旁的另几份资料问。
高鹰翰回过神,打开那些图道:“这是我搜集的宋江水军资料,你看,这是他们的船只装备。你知道,他们最善水路作战,所以,我们要做好准备。”他说着,打开身边的画卷。
棫和高鹰翰讨论作战准备直到傍晚,他们认真估计了一切会导致失败的因素,棫对待此次出征比上次要严谨很多,毕竟,这一次或许将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转折。
一切商定结束后,棫让人把晚膳送到书房。十菜一汤,棫相对简单的晚膳与中午在蔡京家见到的排场无法相比,他看了看高鹰翰,问道:“鹰翰,你觉得蔡京这个人怎么样?”
高鹰翰怔了一下,他不知道棫为何会突然如此发问。片刻后,他摇着头说:“不知道,不过……我很佩服他。”
“为什么?”棫没有想到高鹰翰心中会佩服这样一个人。
“他一生政敌无数,连自己的儿子都要致他于死地,可他居然能活到现在。”高鹰翰没有看着棫,只是自顾自的说,“被最亲的人背叛,最痛苦,可是蔡太师居然依然活的如此悠哉,这一点难道不值得佩服吗?”
蔡京一生起起伏伏无数次,这个人有着过人的智慧,出众的才华,满腹的学问,和察言观色的天分,他和赵佶一样对人生抱有乐观超脱的态度,他们用最引以为傲的画笔在大宋江山上肆意涂抹着自己醉人的情怀。蔡京比任何人都了解赵佶掩藏在平静外表下,性格深处那种对闲情逸致的极至追求,当君臣之间的默契达到无与伦比的地步时,对于一个王朝来说,要么是空前的幸运,要么是无尽的悲凉。蔡京和赵佶在艺术上的相映成辉几乎成了大宋帝国最有趣的风景,棫在这样的光彩下成长着,他时时都能感受到赵佶对于蔡京的器重。当棫从九重深宫中走出来,看到了世间的百态后,方才明白作为当朝天子最倚重的大臣,蔡京对于权利的向往居然成为了他生活的另一面,这一点上,他与赵佶截然相反。高鹰翰口中值得佩服的蔡太师不过是他全部人生的一个小部分,然而由此看来,蔡京绝非一个小气的人,甚至在他的身上,棫学会了忍耐和宽容。
晚膳后,高鹰翰离开了益王府,棫收拾了一下书桌上的卷册,然后直奔“紫坞”。
周绾房间内放着一张琴,棫推门进来,周绾咬着牙从床上爬起来,给棫行了揖礼。棫见周绾如此突然有些无奈,于是上前拨了几下琴弦,随口问:“怎么以前没见过这琴?”
“这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一直没拿出来,刚刚让姐姐挑的弦。”周绾面无表情的回答。
棫看着周绾,道:“原来刚刚的《秦关》是你姐姐抚的……”
周绾没有说话,棫挥了挥手,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休息吧。”说完,他就要转身出屋。
“王爷走好。”
周绾突然的道别方式让棫有些不适应,他回过头盯着周绾的眼睛,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不服气?好好想想我对你说的话,我不是因为一时动怒才打的你,希望你能悟出其中的道理。”
周绾避开棫的眼神,什么也没说。
棫推门出去,门外的冷风窜进来,周绾感到了寒意。
周瑾房间的蜡烛燃着,棫敲门却没人回应,他知道她此时一定在屋中,于是淡淡的说:“瑾儿,我在门口。”
棫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想到了周瑾心中的波动,其实,他本不必在此挑战周瑾的耐心,益王府几十个房间,任何一处都有他的容身之处,但转念一想,他又的确无处可去。夜色降临后,寒风更加冷冽,常科走到棫身旁,递给他一件棉衣,然后对他说:“王爷,阮夫人屋中也有光亮。”
棫可以面对周瑾无数次的刁难,却无法忍受与蓉儿之间出现一点点的隔阂,他知道如果现在去了蓉儿屋中,难免不愉快。蓉儿是个有自主观念的女子,她不像周瑾可以用语言打动,蓉儿外柔内刚的性格构成了她与棫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棫只能期待时间带给蓉儿更多的思考,让她更理解他,了解他,相信他,毕竟棫对于她的爱还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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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十卷 驸马 第五章 婚礼    文 / 贺旬  



静昱在慈云观默默的等待棫口中的机会,西江月按棫的要求每隔两日便来观中教静昱剑法,几个月过去了,静昱悟性颇高,再加上之前有一些功底,已经渐渐脱离了竹五剑法的束缚,将一手江南剑法用得有模有样。天气渐渐入秋了,慈云观树林中凉风阵阵,西江月一剑刺去,静昱反身躲过,她的剑划在一旁的树上,震得木叶纷纷飘落,西江月嘴角微微上扬:“鸿渐,你的剑法还是太柔,需要刚性……”说完,她收剑入鞘,走到静昱身边,递给她一块手帕,“擦擦汗吧。”
“你这次回去告诉棫,昨天宫里来人了,我觉得可能是从东宫来的。”静昱结果手帕后对西江月说。
西江月点点头,她似乎能预感到静昱距离她的使命越来越近,太子跌入温柔乡的日子也即将到来,然而这后面虚掩的杀机却让人不寒而栗。此时的她突然记起棫前一天交代她的事情,她看了看眼前身着道袍,全身上下一尘不染,超然脱俗的静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是,西江月毕竟不是个孩子,她很清楚自己的职责,所以多么难说出口的话,都一样要说:“鸿渐,益王殿下有吩咐。”
静昱微微侧头,眼神疑惑的看着西江月,这双眼睛如毫无波澜的湖水一样平静,她淡淡的问:“什么吩咐?”
“杀人。”这两个字从西江月口中说出来倒颇为温和。
这是棫第一次交给静昱任务,仅仅是这两个字,就足以她的心头一骇,但在西江月面前,她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迟疑,只是淡定的道:“杀谁?什么时候动手?”
“杀一个其实并不该死的人……”西江月笑了笑,向林子外走去。
静昱若有所思的看着西江月的背影,低下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剑,它终于在沉寂了很长时间以后,有机会散放自己的光芒了。
圣芯嫁人是举国同庆的事情,当她头盖着一介红纱,身着华丽衣袍,由宦官牵着走上嫁车的时候,她望了望东面,那是她最终只有用绝望去放弃的爱情,也许从今夜开始,花荣就会成为她永远尘封于卑微角落里的不堪回忆,她随即想起了棫,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是否真的能遵守承诺。
棫站在嫁车不远处,旁边是蓉儿,他们目送着车队出了西华门,浩浩荡荡的驶向赵奚家。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今夜的星光必定会暗淡下去,一场蕴藏在盛大婚宴背后的阴谋已经开始了,棫知道,只要他收回自己的决定,这个日子就会像所有人的希望一样,喜气洋洋,然而,从他答应圣芯的那一刻开始,赵奚的命运就被提前决定了。
开封府在一天前便下令东京主要街道封路,全部铺盖红纱,两边楼阁挂红,百姓们纷纷感叹着皇家的奢华,车队缓缓前行,不知过了多久,圣芯慢慢睁开眼睛,她感觉到车子停住了,随后,宦官在外面恭敬的报道:“帝姬,到赵府了。”
圣芯被聆香扶着下了车,然后隔着薄纱仰望红色的天空,在她面前的是几个阴阳人打扮的仆人,他们手中执斗,斗中盛谷、豆、钱、果、草节,他们口中念着咒语,将斗中之物撒在门口,这时,赵府内奔出来几个衣着华贵的孩子,他们争着捡散在地上的东西,圣芯知道,这个是撤榖豆,这样做是为了压制青羊等杀神,希望上天庇佑新人。圣芯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了,她记得几年前,桓在娶太子妃的时候,她还曾经饶有兴致的在一旁询问老宦官这其中程序的意义,如今当她自己也要体会的时候,方才感到一丝酸涩,毕竟,踏入这个家门她就再也不是宫内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了。
“帝姬,走吧。”聆香小声提醒着圣芯。
圣芯点点头,她踏在青布之上,缓缓跨入了赵府,赵府上下已经宾客如云,此时已经是华灯初照。伴着丝竹之乐,赵奚微笑的迎接着他的新娘,他认为这将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他即将得到他最钟爱的女人,只可惜从圣芯的眼神中,他看到的是漠然和悲伤,在她的心底还是没有他的位置。不过,今天的一切胜景都在向赵奚昭示,这个女人从此是他的人了,他拉住圣芯的手,那双手十分冰冷,让他无法不去怜惜。
赵奚看到几个宫女在一旁撒掷糖果,宦官则及时的奉上两盏酒,圣芯和赵奚互执一盏,她淡淡的叹了一口气,这个微小的举动被赵奚看在眼里,他的猛然凉了下来,交杯酒一饮而尽,他淡淡的看着圣芯,四周一旁喜意,天地同庆,但她的身上却散发出与这片气氛格格不入的伤感。赵奚明白自己的心,对于圣芯,他可以付出全部的爱,可是圣芯从此时便把他无情的推开了。他正想着,只听外面一阵喧哗,转眼间,两个蒙面执剑的人,如闪电一般窜入正堂,向赵奚刺去,周围的人大叫:“保护帝姬!保护驸马。”但是院中早已一片混乱,军士们冲进来的时候,这两个刺客已经得手了。
半刻前,赵奚还在思考着他和圣芯以后的路,半刻后,他便成为了刺客值得炫耀的猎物。圣芯眼看着赵奚被那柄长剑刺穿胸口,缓缓的倒在她面前,眼神平静的盯着她,似乎他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命运。四周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乱了手脚,刺客在人们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已经飞上了屋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圣芯揭开红纱盖头,跪在地上,把赵奚抱在怀中,他微弱的呼吸仿佛已经提前宣告着死亡,但他依旧努力的抬起手,试图用最后的力气触摸圣芯洁白干净的脸颊:“你……最终还是不肯爱我。”
“我……”圣芯看着赵奚渐渐闭上的眼睛,第一次感受到他真实的存在,或许只有在一个人临死的时候,才能让旁人察觉那些强烈的生存气息,赵奚的手抬到半空便猛然的坠落了,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
圣芯静静的闭上眼睛,她能感到赵奚的血正淌在她的手上,粘粘的,热热的,但是她的内心很平静,虽然面对着的是一个死人,刚刚还在她面前微笑的赵奚永远在世上消失了,但是她却可以就这样一动不动安定的抱着这个尸体,没有眼泪,没有叹息,没有悲伤,更加没有颤抖,直到有人将他们分开。
参加喜事的客人们被请到了后院,喜堂内一片红色,一片大喜之后的大悲气氛让整个赵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之中。赵夫人看着赵奚的尸体顿时昏了过去,赵良嗣呆呆的站着,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圣芯没有想到她的婚礼,会在这样一种奇怪的场景中结束,而此时,她的内心却开始了新的期待。
或许仅仅在几个时辰之前,皇后还在为圣芯嫁入了一个好人家而欣慰,而此时的崇庆殿气氛却异常凝重。圣芯又回到了这里,她的手中还残留着赵奚的体温,可惜生死两隔,谁还能为此欢喜。
皇后把圣芯抱入怀中,她觉得这样的不幸一定给了圣芯很大打击,她悲伤的道:“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折磨我的女儿?”
圣芯怔怔的看着殿外的方向,随即默默的自语:“棫哥哥,谢谢你。”
两日后,圣芯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毅然决定搬到了赵良嗣家去。
崇庆殿内,皇后阴着脸,看着秋暖宫前来报信的宦官,问道:“她要给赵奚守寡?”
宦官点点头,说:“是的,帝姬已经决定回到赵府。”
“不行。”皇后断然否决。
守寡三年,这就意味着圣芯将消磨掉三年的青春去陪伴一个死去的人。
“陛下!”皇后转身看着一旁的赵佶,“他们还没有入洞房,还不是真正的夫妻,怎么能让圣芯这样……”
“那么应该怎样呢?”赵佶淡淡的问,他明白,对于这个勇于承担自己命运的女儿来说,他除了怜惜,无法做任何事情,圣芯足够倔犟,他比谁都了解,他觉得这个世上的事情,总会按照自己的规律变化,上天赋予圣芯的爱情,注定会残缺,“难道让朕向全天下宣布,不允许女儿守寡?”
皇后愤然的看着赵佶,不再说话。
圣芯坐在车上,撩开纱幔,东京街头的繁华让她见识了另一片天空,她要在这种繁华中等待自己的未来,她相信,花荣绝不会就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中,虽然对于赵奚,这一切很残忍,但是她依旧会用全部生命去感激棫。
赵奚曾是个很温和的人,这一点让圣芯感到舒服,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试图在他身上找寻花荣的影子,虽然伴随着丝丝罪恶感,但这种寻找并没有停止,直到赵奚生命的结束,圣芯终于明白这个世上的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花荣注定是她唯一的挚爱。三年的时间,足够等待花荣了。
没人能查出刺杀赵奚的凶手,因为这两个人用了足够默契的剑法,直取了赵奚的性命,同时又以足够快的速度消失。棫在慈云观见到换回道袍的静昱,笑了笑迎上去,夸奖道:“你和西江月办的事情很完美。”
“我不明白,你真的是在帮助你的妹妹吗?你让她守了寡。”静昱抬眼看着棫那双神秘的眼睛。
棫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他从没有想过去拯救什么人,世上之事很多是难以改变的,当人们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时候,不妨试着去接受。或许,这三年的等待能让圣芯明白很多道理。
“太子的人已经查到这里了。”静昱平静的道。
棫点点头说:“这是早晚的事。”
“下一步要做什么?”静昱认真的看着棫。
棫打量了一下静昱现在的打扮,淡淡的道:“等,等太子来找你,我想也就在这两天了。”
“然后呢?”
“然后——一切就开始了。”棫诡异的笑着,然后转身向前观走去。
静昱目送棫离去,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两天之后,东宫派人来到慈云观,将静昱接入宫中。桓看着自己梦寐以求的女人,方才发现自己很久以来的思念终于没有白费,立刻请示了崇庆殿,封静昱为良娣。宣和二年秋,大宋朝为两个女人举行了婚礼,但她们却从此走上了全然不同的道路,赵府深宅中等待的圣芯和东宫杀气中等待的静昱,她们都在等待着各自的时机,不同的是,一个为了爱,一个却为了恨。


第十卷 驸马 第六章 秋天    文 / 贺旬  



韩一封抬头看着东宫的天空,颜色与雁门关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两年之后,他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感受到了一股陈旧的气息,宫内的一切都是一成不变的,东宫依旧伴着书卷味道与丝竹声音。他跟着一个宦官来到正殿,桓侧头看到韩一封,立刻笑着迎上去,韩一封戎装在身,于是单膝跪地,拜道:“臣韩一封参见太子殿下。”
比起两年前,韩一封身上多了几分粗犷的气质,他已经完全从一个江湖剑客蜕变成了守卫边关的军人,这种转变是他的心愿,也是桓的心愿,桓扶起韩一封,道:“韩将军一路辛苦了,家人都已经到东京了?”
“承蒙殿下挂念,臣的家人都已经安顿好了。”韩一封回答。
桓笑了笑,他拍了拍韩一封的肩:“韩将军,这次昭你回来,是为了予你以重任啊。”
韩一封早在回东京的路上就猜到了,此时调他回去一定是为了南方方腊的战事,童贯已经率军前去镇压了,朝廷此时急需将领去协助童贯,眼下雁门关暂时没有什么重大的军务,他正好是这样的好人选。
“南方……战事不乐观啊!”桓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父亲这一阵在艮岳求仙问道,基本不过问政务,所有的事都是我在处理。”
桓走到案前,拿起一个奏折,递给韩一封:“你看看,这是最新呈报上来的军报,真不知道童贯在干些什么,这样下去我怎么能放心,你明天就启程,带着我的旨意去监军。”
韩一封点点头,跪拜道:“臣,领命。”
很久没有回到东京了,仕雪环视着这座韩府,这是太子特意命人装潢一新的,院中几个下人正在整理搬运着东西,她已经完全臣服于自己的命运,韩一封是个好丈夫,她很感谢皇后对她的恩赐。但是,回到东京也让她想起了棫,这个男人似乎总是游离于她的生命内外,不知道在何时会突如其来的出现。
“哎……慢点慢点!”仕雪对两个正在搬运箱子的下人说,“那里面都是贵重的东西,你们慢点!”
韩一封踏入家门的时候,看到仕雪正在院中忙碌,急忙赶过去,说:“你快点回屋吧,小心腹中的孩子。”
仕雪嫣然一笑,拉住韩一封的手问:“你今天想吃什么?”
韩一封摸了摸仕雪的脸颊,然后道:“一会叫人去隆泰栈订几个菜吧。”
仕雪点点头,吩咐下人去置办了,然后与韩一封一起进了屋中,韩一封换好衣服后,对仕雪说:“我今天入宫的时候,皇后娘娘宣我过去,她说让你改天也到崇庆殿去一趟。”
仕雪默默的答应了,她早该想到,远离纷争的日子总会结束的,她时刻都不能忘记,她是皇后的心腹,只要皇后需要她的时候,她一定要抛弃所有的一切去卖命。她抬眼看看韩一封,他又何尝不是,他们的行动都在皇后眼中,虽然她不知道皇后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但她隐约感觉到,这次他们从雁门关回来的计划中潜藏着丝丝杀机。
韩一封刚刚吃过饭,就被太子传去了东宫商量事情,看到韩一封走远了,仕雪换上衣服,匆匆出了门直奔皇城而去。崇庆殿的布景没有什么变化,她还记得四年前,她在角落中默默观察着跪在皇后面前的周瑜,那个女子用她的死证明了她是皇后最失败的安排,周瑜的爱和忍耐一直是让仕雪深深感动的,但是,作为一个肩负着任务的女人,她必须摒弃这些仁爱之心,在行动时候的她和平时的她必须保持不同的性格,这是崇庆殿教给她的生存之道。
“仕雪……韩夫人,你更喜欢哪种称呼?”皇后转过身,看着一身华服的仕雪。
皇后摒退左右,整个大殿只有她们两个人。
仕雪跪在地上,淡淡的低下头:“娘娘,奴婢永远都是仕雪。”
皇后满意的点点头,笑着坐到榻上,温和的摆了摆手,对仕雪说:“起来吧。”
仕雪站起身,依旧没有抬头,她对于崇庆殿的气息太熟悉了,来到这里,曾经那些往事便充斥在眼前,棫的身影不断在她脑子里闪过。皇后端起茶杯,慢慢吹了两下,道:“仕雪啊,我听太子说,韩一封就要去南方打仗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仕雪表情平静,她淡淡的回答:“奴婢一切听皇后娘娘吩咐。”
皇后品了一小口茶后,悠然道:“很好,你不愧是我最器重的孩子。”她顿了顿,浅笑一下,“你去给我查一个人。”
“谁?”仕雪问。
“太子新纳的良娣,叫鸿渐。”皇后放下茶杯,“桓儿对她很是宠爱,我派人略查了一下这个女人的底细,她起初是个道姑,是林灵素的道徒,桓儿伴驾到神霄观的时候看上的她,后来林灵素立刻东京,她就迁去了慈云观……这个女人的身世倒是很简单,只是,我还是不太放心。你知道,派男人去查女人总是不方便的,所以,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
仕雪恭敬的应了,皇后微笑着点了点头,她对于自己的眼光还是自信的,仕雪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仕雪,听说你是个有身子的人了?”皇后突然问。
仕雪道:“让皇后娘娘挂念,奴婢不敢当。”
皇后站起身,来到仕雪身旁,拉住她的手,笑着说:“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你调查鸿渐的事情不必太急,崇庆殿的侍女随便你调遣,千万别动了胎气,我告诉你,这个女人啊,怀孩子的时候,最娇嫩。”说着,皇后把仕雪带到内殿,从桌案上拿起一个精致的长盒,“这是北边送过来的人参,宫外是没有的,你拿好,回去适当的补补。”
仕雪抬眼看了皇后一眼,跪下来谢恩。她从来不在皇后面前拒绝,无论是任务还是赏赐。
这时,外面的宦官大声报道:“益王夫人阮氏到——”
仕雪一惊,她知道是蓉儿来了,在雁门关的时候,她就听说棫娶了崇庆殿阮蓉姬为国夫人,当初她们曾经一起在益王寝宫做侍女,虽不太熟悉,但也算互相认识,那时的仕雪还是个“聋哑”的少女。
仕雪想躲起来,皇后却一下拉住她,镇定的笑笑,道:“自己人。”
这三个字听进仕雪的耳朵里,让她异常惊骇,片刻后,她在心中苦笑一下,她早该想到皇后不可能只安排一个两个人在棫的身旁,毕竟,棫对于桓来说,是个很大的威胁。
蓉儿被皇后传进来,她看到站在那里的仕雪不禁一怔,皇后道:“怎么了,蓉儿,你不认识仕雪了?”
“啊……不……娘娘,仕雪姑娘什么时候回来的?”蓉儿嫁给棫的这些日子,早就是一副王妃的样子,从头到尾透着贵气,这倒是仕雪没有想到的,眼前这个蓉儿和当初的周瑜太不像,她的身上远远没有周瑜那么大的怨气。
皇后看了看仕雪又看了看蓉儿,说道:“才回来没两天,你现在得叫她韩夫人了。”
仕雪实礼的对蓉儿一拜:“奴婢见过王妃。”
蓉儿淡淡回答:“韩夫人不必客气。”
皇后看着昔日的两名心腹,现在以各自的身份站在崇庆殿内,不禁由衷的笑了笑,她转向蓉儿,道:“棫儿最近怎么样啊?”
“依旧如故,自从上次出事后,红泪那里他倒是去的又多起来了。”蓉儿回答。
仕雪深深的感觉到,蓉儿是皇后放在棫身边的又一只眼睛,周瑜死了,她走了,剩下的就是蓉儿了。但是,这一次仕雪猜错了,蓉儿心中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她用最清醒的头脑时时刻刻的为棫着想着,崇庆殿的威严无法阻止她的爱,同时,她也一直坚信着,棫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皇后的事情,早晚有一天皇后会明白的。
皇后也不是个愚蠢的人,她早就看出了蓉儿的心事,毕竟,这个女子是她看着长大的。皇后在不断的尝试和故测着棫和蓉儿以及她之间的距离,这种距离一定要保持在相应的尺度下,才能让她太平。
“瑾儿呢?”皇后继续询问着。
“瑾儿很好,她现在倒也不闹脾气了,大概是因为做了母亲的缘故吧。”蓉儿笑着回应。
皇后点点头,她看了看仕雪,然后道:“仕雪在我这里的事情,你回去不要说出去。”
蓉儿道:“这些规矩,蓉儿还是懂的,母亲放心吧。”
皇后又交待了蓉儿几句,就让她和仕雪一同退下了。
走到崇庆殿门口,蓉儿突然转头对仕雪说:“韩夫人,我听王爷提起过你,他说他最喜欢你给他梳头,如果日后有空,请你来益王府看望王爷吧。”
仕雪怔怔的看着蓉儿离去的背影,她永远不想去猜测这个女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秋夜的风很凉,她裹了裹披风,然后回头看看高大昂立的崇庆殿,走进那里面的人,总是会感到无力去反抗它的主人,皇后早就把宫中的一切看透,她有着绝对高明的手腕去揽住天子的心,同时又足够聪明的为自己的未来预做筹划。世上的人绝对不会想到,那个深宫中与世无争的国母,多年来一直在用非常隐蔽的手段实现着自己的愿望。
仕雪预感到,如果世上真的有人能打破皇后的梦想,那么这个人将给大宋带来前所未有的震撼,这个人是益王还是太子呢——她随即想到了皇后今天让她去查的女子,袁鸿渐,好美的名字……

第十一卷 造反 第一章 进退    文 / 贺旬  



宣和二年,南方战事多变,方腊军的势头很猛烈,山东梁山也正式起兵,这些都让东京朝野一片唏嘘,大臣们纷纷焦虑于当前的严峻局势,东宫内也是一片忙碌,桓开始主理朝务。赵佶此时倒是颇为闲散,平日不是与道士张虚白论道,便是在艮岳与一群文人骚客吟诗作画,他渐渐将自己沉浸在一片脱离一切烦恼的空灵世界里,眼前美轮美奂的风景和取之不尽的财富是他此生最大的慰籍。皇后依旧平静的观察着东宫的每一个动作,郑居中坐在皇后对面,淡淡的说:“官家现在是什么事都不管了,所有国家大事基本都交给太子,南方多事,山东那面偏偏此时出事……”
“我听说那方腊也并非完全和朝廷撕破脸,只是小打小闹的杀了一些官吏,你们若是能找些能人去招安,岂不是比打起来要好?”皇后一面调制着香料,一面对郑居中道,“另外,也别叫桓儿太着急了,方腊造反了,这天也未必就能塌下来!”
郑居中摇摇头,对皇后道:“韩一封已经调回来了,虽说南方那边吃紧,童贯也不是什么善类,但带兵打仗,朝廷暂时还是不能没有他的。”
“我就闹不明白,我们大宋人才济济,为何偏偏要靠一个宦官去打仗,你们这些大臣都干什么去了?”皇后遥遥头,然后指着郑居中面前的一料香草道,“把那个递给我。”
郑居中将香草递给皇后,然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带兵打仗还是要靠将领的威信,谁叫当今朝内,没有人能在威信上压过童贯呢。”
皇后端起面前的香瓶在鼻下嗅了嗅,微笑着说:“这是朝廷大事,我不管,现在蔡京不在了,你往枢密院多安插一些人以供太子用。”
“蔡京是不在了,可是那个王黼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和梁师成勾结在一起,不干好事,还有近来爬升上来那个朱勔,他们三个代替了蔡京,在朝内形成一股势力,让人不得不防啊。”郑居中皱着眉说,“听说他们一直试图让郓王代替太子的位置成为储君。”
皇后一怔,放下杯中的露水,脸色厉然的道:“郓王赵楷?哼……我看他们也有些太不知进退了。”她抬眼看着郑居中,“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适当的给赵楷一些警告的。”
郑居中点点头,缓缓喝了一杯茶,皇后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突然问:“你刚才说,山东那面的事情不好处理?”
“是啊,宋江率众已经攻下不少城池,气焰非常嚣张啊!”郑居中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情,“北面也不安宁,和金人一起攻辽,不可能抽出兵力援助南面。”
皇后冷笑了一下,一面用手指调试着花瓣香水,一面道:“既然朝廷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那就招回棫儿吧。”
郑居中怔怔的看着皇后,他没想到皇后会突然这么说,于是问道:“你不是一直最怕益王……”
“我也派人观察了一些日子了,想来棫儿应该没什么异心。”皇后说,“给他一些事干,总比让位子空着给赵楷占上好,毕竟棫儿也是跟着我长大的。”
郑居中倒也觉得有理,于是道:“之前官家也是太信任益王了,有宋以来,三衙很少有兼帅的事情,益王一上任居然就当了两军指挥司,这未免让人不放心啊。”
“你跟桓儿说,让棫去打宋江,也给这些匪徒一些教训。”皇后说。
郑居中答应后,便退出了崇庆殿,直奔东宫。
桓听郑居中说要重新启用棫,心中一阵疑惑,这么长时间,他早已习惯了郑居中时时的提醒,甚至如今他自己也开始从心底对棫产生了警惕。现在,郑居中突然建议,让棫分兵打宋江以减轻南方的压力。他笑了笑,本能的想去拒绝,但是,静下心想想,如今朝内还能有谁能用呢。
桓苦笑了一下,对身边的宦官说:“去传益王立刻来东宫。”
当棫再次站在桓面前的时候,二人都猛然发现,他们之间如同一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纵然知道对方的一切,却没有半句熟络的话能说出口。棫的心一下凉下来,他知道,他们都将彼此推开了,并且越走越远,义无反顾,抱着各自的信念,做着自己的事情,当有一天他们同时回头的时候,便会针锋相对。他们的人生决定了他们必须从亲密无间的兄弟变成誓不两立的敌人。桓同样是痛苦的,他并不明白棫现在的想法,然而恰恰如此他才会异常悲伤,因为在他心中,棫并没有背叛他,相反,是他自己无端的猜忌将本来浓郁的手足之情砍断。这种想法,让他愈发坚定了重用棫的决心。
桓笑着对棫解释着招他来的理由,棫非常恭敬的回答着桓的一切问题,桓随即拉着棫来到一张地图前,一面用手指比划着,一面解释:“现在,宋江已经攻到了河朔,然后又转战于青,齐至濮州间,当地的军队正在奋力抵挡,你带军过去援助。”
棫若有所思的盯着地图,然后道:“我可以出京东东路去拦截他们,然后转驻歙州……”
桓拍拍棫的肩膀,道:“棫,全靠你了!下午你先去一趟枢密院。”
棫淡淡的笑了笑。
信任,有些时候会带给一个人莫大的动力,桓坚信这一点,所以他认为棫会因为东宫的信任而感动。但是,在棫心中,他早就不再去在乎这些事情,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是他不需要的,比如信任。
正像棫曾经对高鹰翰说的那样,他已经退的够了,该到进的时候了。梁山这些人恰到好处的出现了,南方的童贯无暇东顾,东宫中的太子更是手足无措,郑居中把全部的精力放在王黼身上,只差一点,就是崇庆殿的目光,现在,从桓开始起用他这点看,他隐约感觉到皇后放松了那根长久以来绷紧的敏感神经。时局到了万无一失的地步,他终于可以正式开始他的第一步计划了。
就在棫刚要离开东宫大殿的时候,静昱端着一个小香炉走进来,她看到棫,识礼的低下头。
桓笑着对棫说:“这是袁良娣。”
“早就听说你在慈云观里寻了个天仙般的美人,果然不凡。”棫淡淡的笑了笑,然后瞥了静昱一眼,她换上华贵的服饰,姿色自然更甚从前。
二人没有多说,棫便从东宫出来了,他看了看天色还早,倒不急于去枢密院,于是他对车夫说:“先去外宅吧。”
红泪坐在院子里,她抬头仰望天空,深秋的天高远,云稀散,风寒彻,醉乡楼的女人却到了如枫叶般火热的时候,她还记得往年的这个阶段,花街都会竞选花魁,女人们的香粉味道延绵到每个客人的心里。她第一次见到棫也是在这样的时节,当时的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一副不羁轻狂的表情,左拥右抱,穿梭在醉乡楼一片胭脂花瓣中。这些年过去了,她还经常能想起棫那时候的眼神,充满了挑逗,新鲜,欲望,和叛逆。她想到这里,不禁在心中感叹起了世间的沧桑,时间总是能改变一个人的,十五岁的红泪,十六岁的棫,那些在笑声中,在红纱漫舞,脂粉四溢,香气沁人里度过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同是一片天空下,红泪安静的生活在棫给她营造的生活里,这里没有嘈杂低俗的丝竹之音,没有矫揉造作的笑脸,也没有永远不满足的客人,取而代之的是安逸舒适的日子,闲散惬意的心情和简简单单的生活,棫不是每天都来,但总不会忘记她,尤其在上次竹林被劫的事件后,棫来这里的次数明显频繁,他们过着正常夫妻该有的日子,一切看起来,让人们羡慕不已,但是红泪总是觉得,她的命运赋予给她的不该是这样的生活。
棫是个霸道的人,在他面前,红泪尽量把这种疑虑掩藏到最深处,她始终无法忘记燕青的死,毕竟在她的心里曾经淡淡的留下过那个男人的味道,可是,如今这种味道再也不可能存在了,棫纵然杀了千万人,也不该草草将这个生命结束。他绝不会想到,从高鹰翰将剑刺穿燕青胸口的那一刻开始,红泪就把他推到了悬崖的另一边,她看破了自己生存的意义,所以在这些安静的日子里,红泪一直在找机会离开。
红泪刚想站起身回屋,一个下人跑过来,对她说:“夫人,王爷来了。”
红泪一怔,现在还不到晌午,棫此时来倒是稀奇。她一面想着,一面向前院走去,棫果然已经进来了,他今日穿了朝服,看来是刚刚从宫内出来。棫见到红泪,向她招了招手,然后径自走进侧堂,下人把茶端上来,红泪坐到棫的身旁,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
“刚与父亲谈完事情,下午还要去枢密院,顺道过来歇会。”棫淡淡的回答。
“那一会是回府吃饭还是在我这里?”红泪伸手去帮棫脱下外袍,递给下人。
棫勾了一下红泪的下巴:“我就是图清静才来这里的,当然是在这用午膳了。”
红泪对一旁的下人吩咐:“你去告诉厨房,王爷在这里用膳,让他们中午多添两道菜。”
下人应了,刚想退出去,棫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他交待道:“对了,你派人去府里找常科,告诉他把周绾带到这里来。”
看着下人出了屋,红泪疑惑的问:“周绾?就是郡夫人的弟弟?”
棫点点头,然后从后门走出侧堂,一边走一边道:“你还没见过那孩子呢吧?”
红泪跟着棫,回答道:“是啊。”
棫伸开一只手臂,搂着红泪,道:“他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你见到肯定会喜欢。”
红泪淡淡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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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十卷 驸马 第二章 韵筑残香    文 / 贺旬  



圣芯刚从崇庆殿出来,正准备去韦贤妃的龙德宫,这时,只见站在门口的梁师成走过来,恭恭敬敬的给圣芯行了礼后道:“帝姬,刚刚内侍堂的人过来说,今年新入册的婢子已经清点好了,要不要现在把她们的画像册送到秋暖宫?”他露出淡淡的微笑,使本来苍白的脸平添了几丝光彩。赵佶身边的这些宦官之中,圣芯最喜欢的便是梁师成,因为他的脸上永远挂着适度的笑容,不冷漠也不谄媚。比起童贯一副居高临下,自信漫漫的架势,梁师成更让人感觉舒服,这也是为何赵佶愈发器重他的原因。
圣芯见天色还早,离午膳时间还有半个时辰,现在去龙德宫也是闲着,所以便对梁师成道:“我亲自去挑好了,不用再送画册了。”
梁师成喏了声,立刻对身后的小宦官道:“给帝姬带路,去内侍堂。”
那小宦官唯唯诺诺的来到圣芯身边,低头默默的带路。
内侍堂分为两堂四室,接到梁师成的消息,新进的侍女已经都集中在正堂,圣芯进来后,婢子宦官们纷纷跪下行礼,圣芯摆了摆手后,宦官们都站起身,那些侍女依旧跪着,圣芯不得不对领头宦官道:“让她们都起来,抬起头。”
领头宦官按照圣芯的吩咐交待下去,那些新入册的侍女们方才起身抬头,只是眼神一律盯着地上。圣芯仔细观察了几遍,选定了几个侍女,刚准备离开,只听门口传来一个宦官的声音:“贵妃娘娘照画册上的选了几个,你们现在就把这些人送过去吧。”
那宦官进了门后,见到圣芯,立刻露出媚像,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态度,径自给圣芯请安道:“奴才拜见帝姬。”
圣芯淡淡的道:“起来吧。”
这个刚刚进来的宦官原来是韵筑穆贵妃的心腹,从他手中接过画册的宦官一怔,立刻走到头领宦官身边低语了几句,那首领宦官一脸愁容,这时,圣芯对他道:“现在就把我刚刚挑的那几个婢子送到秋暖宫。”说着就要离开。
“帝姬……”头领宦官一脸为难的道,“这个聆香……”
圣芯回头看了看他,皱皱眉,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这个婢子……穆娘娘先挑了。”领头宦官拿着刚刚进来的宦官递上来的画册,小心的展到圣芯面前。
圣芯疑惑的看着他,并未去在意那个画册。这时,穆贵妃身边的宦官道:“如果帝姬没什么事,奴才先把人带走了。”说着,就上前按照画册点人出来,其中包括聆香。
圣芯只是淡淡的道:“聆香是我刚刚挑的。”
“是这样的,奴才今天早上就把画册送到韵筑……”领头的宦官见圣芯还不太明白,便解释道,“这人……”
圣芯笑着说:“没关系,现在把她送到秋暖宫吧。”
堂内的宦官顿时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穆贵妃的宦官突然道:“帝姬恕罪,我们娘娘已经在画册上点了这个人,所以奴才只负责把人带回去,如果带不回去,奴才也不好交差。”这个宦官见圣芯并不退让,于是仗着自己有穆贵妃做后台,说话也强硬起来。
“你好不好交差与我有什么关系?”圣芯无奈的问道,说着,对自己身边的宦官道,“你们怎么还愣着,不是告诉你们把人带到秋暖宫吗?我一会还要去龙德宫用膳呢,你们都快一些。”
圣芯霸道的做法让堂内的宦官们颇为意外,穆贵妃是如今宫内最得宠的妃子,居于韵筑,谁都知道这代表了一种极高的荣耀。圣芯为何一点颜面都不留,再说,不过是个婢子,又何必为此与穆贵妃结下怨气呢。
“帝姬,待奴才问过穆娘娘……”说着,穆贵妃的宦官转身跑了出去。
圣芯皱了皱眉,对于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她都很疑惑。她转身轻描淡写的对身边的宦官道:“走吧,时辰不早了,把这些婢子送到秋暖宫后,我还要去龙德宫用膳呢。”
内侍堂的宦官见圣芯毫不退让也,只好把包括聆香在内,被圣芯挑上的侍女们送到了秋暖宫。
当穆贵妃怀着怒意,随心腹宦官来到内侍堂的时候,这里早已人去楼空,留下的,仅仅是那些不敢吱声的宦官。
这一夜,穆贵妃一脸怨气的将自己反锁在屋中,赵佶来的时候也不开门,赵佶不解的询问着一旁的宦官,那宦官便把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皇上。
赵佶笑了笑,向那扇锁住的门内道:“你不让朕进去,朕就不进去了。”说完,赵佶摇摇头离开了韵筑。
梁师成跟在赵佶身后问道:“陛下,这是去……”
“龙德宫。”
赵佶走进龙德宫大门,韦贤妃恭迎在一边,见赵佶面色并不好,于是先沏了一壶茶,倒好后递给赵佶:“陛下今日心情不好?”
“圣芯今天来过了?”赵佶接过茶水问。
韦贤妃微笑着点点头:“中午来了臣妾这里用膳。”
“她的心情如何?”赵佶又问,“有没有不高兴?”
韦贤妃不解的看看赵佶,但还是认真的回答:“没看出有什么不高兴,吃完了饭,还和构儿玩了很久,傍晚才走的。”
赵佶点点头,没有说话。
“陛下,出了什么事吗?”韦贤妃关切的问道。
赵佶抬起头,看看韦贤妃一脸疑惑,叹了口气道:“朕只是听说,今天圣芯为一个婢子,和穆贵妃起了冲突。”
“陛下莫听那些奴才们嚼舌头,圣芯平日待人做事一向和气,又怎么会和贵妃娘娘起冲突?”韦贤妃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赵佶无奈的道:“朕自然不会怪罪圣芯。”赵佶知道,圣芯不会是有意想和穆贵妃作对,只是由于她自小被捧到了最高点,从来没有人和她争过什么东西,所以在她的脑子里,她喜欢的东西就是她的,别人不会去抢,她脑中自然也没有退让的概念。他必须起保护圣芯单纯的内心,绝不能让任何人冒犯她,他一直坚信,圣芯是上天赐予大宋最完美的一道风景,没有人可以破坏那份美丽。
“梁师成,拟旨向宫内宣告,日后只要茂德帝姬看上的东西,无论是什么,若有人敢起争抢之念,着罢黜其一切职位,贬为庶人,永不得入宫。”赵佶看着身旁的梁师成,认真的说,“另外,将穆贵妃迁至咏华阁居,降为婉容,俸禄不变。”
穆贵妃向来跋扈,却未曾想到沦落到这般境地,忙碌的宦官侍女穿梭在韵筑水榭间的长廊中,他们小心翼翼的向外搬运着筑内的东西,穆贵妃失了魂一样呆呆的看着,仿佛看到自己未来将面临的命运,“咏华阁”的名字印在她的脑子里,就像一根刺触动着她敏感的神经。一切都还像当年她奉诏入韵筑时一样,静湖的水不见一丝涟漪,或许是见惯了韵筑主人频繁的更迭,或许是本就不曾为凋谢的花朵动容。
“婉容娘娘,该走了。”一个宦官走到穆贵妃身边,淡淡的道,“东西已经搬进咏华阁……这里要立即奉旨整理。”
穆贵妃一怔,似乎对于“婉容”这个称呼还不习惯,她问道:“谁要搬入这里?”
宦官低声回答:“是新近入宫的崔安妃。”
穆婉容点点头,缓缓走出韵筑的长廊,当她感到静湖的风离她远去的时候,方才想起当年她为了入主韵筑,在梁淑妃送给李安妃的香粉里下毒,以此除掉她在宫中两个最大的敌人,并致使李安妃被毒死,梁淑妃受牵连投湖自尽。或许一切早就有了定数,她抬头看看天空,同在阳光的照射下,咏华阁却比韵筑阴霾很多。
“母亲……我们为什么要搬到这里?”豫芯拉着穆婉容的袖子。
穆婉容苦笑了一下,道:“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咏华阁,或许是你唯一的归宿了。是母亲对不起你,豫芯。”
“母亲……”豫芯睁着大眼睛,不解的抬头看着穆婉容那张惨白的脸。
这一夜,穆婉容在咏华阁的横梁上投下一条白绫……
那一年,豫芯只有九岁,她亲眼目睹了母亲悬在半空中的样子,那张本来妩媚的脸变得毫无血色,她的手中还握着赵佶赐给她的夜明珠,在夜里闪闪放出幽蓝的光彩,泛着寒意。


第十卷 驸马 第三章 平静的刺客    文 / 贺旬  



赵奚穿过拌着草香的花园,正准备仔细观赏周围的风景,只听后面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是谁呀?”
赵奚听到声音,立刻转过身,眼前的女子身着白丝宽袖衣袍,清雅脱俗,眉目间擎着半缕轻快的神情,站在对面笼着半雾半烟的假山旁,仿佛天上的仙子落在凡间,他慌乱的道:“在下赵奚,冒犯了姑娘……”
“你在这里做什么?谁让你进来的?”圣芯微微一笑,继续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她身旁是刚刚收的侍女聆香,聆香微微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追随着自己的主子,她知道穆贵妃的怨恨仅仅是因小事而起,宫中女人的生死于别人眼中不过是一声无所谓的叹息,所以当她每次想到这里都会更加谨慎。
艮岳并非随便的人可以进来的,圣芯微微侧头,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这个面相文雅的书生。
“本官在此负责艮岳的监筑工作……”赵奚盯着她,圣芯身上散发的气息贵不可言。
圣芯笑了笑,轻轻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她的手中拿着一条柳枝,轻轻挥动着,纱一般的宽袖缓缓飘动,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让赵奚看的痴迷,他哪里还来得及回答。
“真是个呆子!”圣芯留下银铃般的笑声,她从未见过如此呆头呆脑的男人,言罢,她便转身离去了。
赵奚站在原地,看着圣芯离去的背影,他拉住一旁的小宦官,急切的问道:“她是……”
“能来这里的帝姬除了咸德帝姬还有谁?”宦官笑了笑提醒赵奚。
赵奚淡淡的笑了一下,他早该想到是她——夏天的风沉闷燥热,圣芯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带来阵阵清凉。这是他第一次见圣芯,赵奚不曾想过,一见倾心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他不过是个喜欢研究古籍的书生,若不是父亲降了宋,他还会一直呆在辽国过着他平静的日子,他或许一生都不会来东京,不会在这样一个夏天碰到圣芯,然而,当他碰到了,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比书籍更能让他沉迷的东西。
艮岳的夏天百花齐放,百鸟争鸣,亭台楼榭穿梭在蒙蒙的雾气中,花园南面有个大的湖,红白莲花静静的伫立在那里高低不一,却层次鲜明,圣芯走到湖心的凉亭内,坐下后看着远处水汽薄然,突然想起了梁山的水阁,想起了他和燕青划着一叶小舟去见花荣的情景,花荣,他现在在想什么呢?是否也在同样思念着她。圣芯不知道他们的爱情将以一种什么样的结果结束,或许她不久就要拥有自己的驸马了,但是现在,她心中还是在期盼着,期盼赵佶派去梁山的招安使能早日带来好的消息。然而,圣芯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花荣居然就身在东京。
入夜的益王府,棫正在后院和周绾研究剑法,周绾喘了口气,从身边的侍女手中接过手巾擦了擦头上的汗,这时,周瑾摇着扇子走过来,看见棫居然在这里陪着周绾,手中还拿着剑,转身没好气的对周绾皱了皱眉道:“大热天的,小绾,快回去洗洗,你看看这一身汗。”
“棫在陪我练剑呢。”周绾瞥了姐姐一眼,倒也不甘示弱。
“小绾的剑法大有长进。”棫把剑交给一旁的下人。
“你看你给他惯的,没大没小!”周瑾撇撇嘴走到棫身边递给他一条手巾,然后转身瞪着周绾,“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棫是你叫的吗?”
周绾正处在叛逆的年龄,怎么可能服气周瑾这样教训他,他立时想反驳,但只见棫给他使了个眼色,便没有说出来。棫看看周绾的眼睛,这双眼睛内依旧浮动着清澈的气息,但是,来到益王府的一年里,他早已从一个安静的孩子蜕变得充满生气,充满热情,在这个年纪,改变一个人其实是轻而易举的,棫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对于周绾的宠爱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儿子,但是,时间久了,他愈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为什么而对周绾好。
“王爷!王爷!”远处传来常科的声音。
棫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常科正向这边跑过来,应该是有很急的事情,棫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一种不祥的预兆。待常科到了眼前,棫问道:“出什么事了?”
“王爷,您看……”常科喘着粗气,然后递给棫一个纸条。
棫接过那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工整的字——西郊黄坡,独自前来。
“外宅来人说,夫人被劫走了。”常科解释着,“劫匪留下这个字条。”
红泪被劫了,棫的心中一紧,他反复搜索着可能对红泪下手的人,但一无所获,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去救她,有一点能够确定,劫匪不可能冲着青楼出身的红泪去,这人一定是想对付他,是崇庆殿的人,还是东宫的人?
“来人,去给我备马!”棫对一旁的下人吩咐道。
“王爷,这怎么行,太危险了!”常科极力劝道,“不如我们找人……”
“不,你别管了,跟我来。”棫说着就想走。
周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出了大事,于是他拦在棫前面道:“我和你一起去!”
棫回头看看周绾,随即浅浅一笑,拍拍他的肩:“你留在这里保护家里的人。”说完,他便转身向前院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常科,“你去把西江月找来,告诉她红泪被人劫走了,在黄坡,让她立即来益王府保护二位夫人和孩子们,以免中了劫匪调虎离山之计。”
常科答应了,然后立刻跟着棫出了府。棫骑上快马,独自一人向西郊的黄坡奔去,他知道劫匪既然说明了让他一个人去,就一定有他的准备,贸然带人去只会威胁到红泪的性命。
棫在黄坡下马,来到坡顶竹林内,他走了很久后,见一个小茅草屋呈现在眼前,屋旁站着一个男人,一旁的竹子上绑着红泪,她的嘴已经被堵上了,见到棫,眼中放出希望的光彩。
棫没有说话,他看向不远处的劫匪,这个人,居然是花荣。
“原来是你。”棫摇摇头,他想起了圣芯,她心中日思夜想的男人,竟会在这里出现,“你劫了我的夫人,有什么事吗?”
花荣的剑驾在红泪脖颈旁,他看着站在眼前的棫,直截了当的问道:“是你派人杀了燕青。”
“是。”棫看到红泪突然变得惊惶失措的眼神,爽快的回答。
“为什么?”花荣问。
“花荣,一个人既然死了,还要问为什么吗?”棫笑着道,眉目间透露不出半点恐惧,“在梁山的时候,还要多谢你把圣芯交给我。”
“不用谢。”花荣冷冷的道,他的眼睛里泛着几丝寒意,这是他平时不具有的表情。刺杀益王是他的任务,即便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去执行这样一个冷酷任务,但是,宋江交给他的就是这些,他的寂寞,温和在此必须在此全部收敛,当他拿起剑的那一刻,他异常清晰的认识到,他的性格深处,原来还有这样寒冷的一面。他不敢想圣芯,因为只有圣芯才能彻底的融化他,可是,此刻,他的生命只被赋予了一个词——任务。燕青死了,梁山要替他报仇——花荣的妻子和孩子都在宋江手上,他必须完成这个任务,没有余地。
棫一怔,淡淡的说:“你现在的表情让我想起一个人,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这时,高鹰翰出现在一棵竹子前,手执剑,目光如炬。
“你没有遵守诺言,益王殿下。”花荣看看高鹰翰,又看看棫。
“我不记得我们有什么诺言。”棫依旧笑着回答,“我并没有答应你我一定是单身赴会。”
“你就不怕我杀了她?”花荣将剑更加贴近红泪的脖子。
棫停止了笑,平静的道:“你不会的,因为你不是这种人,否则,圣芯也不会如此爱你。”
花荣的眉头微震,随即冷笑一声:“益王殿下,之前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最大的优点和最大的缺点?”
棫摇头。
花荣缓缓的道:“那就是,过于自信……”
“是么?那么我这次是发挥了优点呢,还是缺点?”棫问。
花荣闭上眼睛,回身取下红泪颈旁的剑,瞬间,已经血花四溢,剑穿过红泪的身体,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已被砍断,她飘然倒下。棫睁大了眼睛看着花荣平静的表情,他的脸上看不出半丝感情的波动。花荣从袖子中取出一条红纱,擦拭剑上的血迹,这是当初高鹰翰留给燕青的最后“礼物”。红纱从花荣手中飘落,来到红泪身旁,这本就是她的东西。
被逼到绝路上的男人看起来都很悲壮,花荣的眼神寒冷得让高鹰翰都有些吃惊,他还记得他是梁山上那个送圣芯到忠义堂的男人,他的眼中本该有更多的温柔,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把他推到现在的境地……高鹰翰举剑,向花荣刺去。
梁山上,吴用和宋江正在院中仰望夜空。
“花荣能完成这个行动吗?”吴用对宋江道,“虽说我们手上有他的妻儿,可是我很难想象他能做的了这样得事情,你为什么偏偏挑上他?”
“他的心很平静吧。”宋江道。
吴用点点头。
“平静到有些时候,你会认为他不具有感情。”宋江诡异的一笑,“从清风山遇到他,我就知道,他可以做两种人,一种是隐居山林的精神游侠,一种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刺客……只是到目前而止,没有别人能发现,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无论他这次能不能成功,至少,我要让他知道,他并不能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淡泊。谁都不可能在一切称心如意的时候忠于别人,我们需要花荣的忠诚,所以必须让他痛苦,让他自己去破坏自己过于恬淡的心情。”
吴用看看宋江严肃的脸,他知道宋江是个可怕的人,可怕到让别人不敢去背叛。

第十卷 驸马 第四章 夏天    文 / 贺旬  



棫和高鹰翰两个人一起对付花荣,花荣却不落下风,棫明白,如此下去,难断输赢,可是红泪还在那里,他必须救她。竹叶纷纷飘落,棫分神的一刹那,花荣的剑已经横在他的颈旁,花荣知道,只要他的手再用力一下,就可以完成这个任务。高鹰翰一惊,他没想到花荣会强到这样的地步。
“你在犹豫什么?”棫突然开口问花荣。
花荣看着棫的眼睛,从这个眼睛中他好像看到了圣芯,他的心的确在犹豫。他想起了圣芯的眼睛和微笑,腰中从不离身的白琏似乎隔着衣服泛出丝丝寒意。他的手现在握着剑,曾经,它握着的是圣芯的手,那时还充满温暖,现在却冰冷如雪。
“鹰翰,你把红泪带回去。”棫认真的对高鹰翰吩咐。
花荣没有阻拦,任由高鹰翰带走了红泪,当然,还有那条纱巾。
“你现在可以随时随地的杀了我,我不是你的对手。”棫居然轻松的从花荣剑旁走开。
花荣收起剑,冷冷的说:“你走吧。”
“圣芯很爱你……而且一直在等你,但我想她等不到了,因为很快她就要嫁人了。”棫把自己的剑收回鞘中,大步出了竹林,“花荣,谢谢你放了我。”
花荣看着棫离开的背影,他知道,他的失败源于他根本不能面对圣芯,面对那样一种等待,他不可能一剑刺穿棫的喉咙,然后让圣芯带着无望,怨恨和悲伤等待她的梦。花荣终于了解到,原来自己是个十分懦弱的人。从此,他依旧要保持着自己的寂寞,永远没有人能洞穿,然后静静的射出每一枝箭,伴随着孤独,消失在无际的内心。花荣跨上马,马不停蹄的赴梁山请罪。
宋江曾经预想过花荣会失败,所以只是叹了一口气,花荣的妻子崔玉盘抱着儿子走出来,宋江道:“你们下去吧。”他没有杀他们,因为他知道,花荣绝不会恨他,只会沉沦下去,继而,谁都无法再去碰触花荣那个本来就足够脆弱的心。
棫陪着红泪度过了最危险的几夜,当红泪睁开眼睛以后,看到棫,她确信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随即想到的,是燕青的死。一个本来可以活的如火焰般热烈的生命,被棫轻描淡写的毁灭。她甚至在想,自己为何还活着,她一直以为她不爱燕青,也不爱棫,她的爱早在醉乡楼用千姿百态和妖媚万千洗净,可是,一个人的生命中总要有东西牵绊着你。商贾为钱财,官吏为前程,军人为了胜利,皇帝为江山,贵族为享乐,强盗为杀戮……那么,妓女呢?
妓女是无情的,所以平静,她们为了活着而活着。所以红泪知道自己必须回醉乡楼,楼外本就不是她的世界,棫的怀抱中应该是高贵纯洁的身体,而不是花街柳巷中的莺莺燕燕。祸水红颜,燕青的死,是因为她。
“王爷……我想回醉乡楼。”红泪淡淡的说。
棫一怔,他不知道红泪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坚定的说:“不行。”
“我说过,你给不了我什么,我还是个青楼女子……从骨子里就是。”红泪知道棫一向霸道,但她的话也异常淡定,说完不禁咳嗽起来。
棫站起身,问:“为了燕青吗?”
“为了我自己。”红泪闭上眼睛,“我想活着。”
棫心里突然有些酸涩,他以为红泪在怨恨他眼睁睁看着她被刺伤时的无情,于是劝慰道:“不会有第二次了。”
红泪绝望的看了看棫,没有再说话。
棫从红泪房间里出来后看到了高鹰翰,他当初让常科告诉西江月红泪被劫,就是为了让她通知高鹰翰,只有这样才能不被暗处的劫匪发觉。但是他知道,这次能活着回来,是因为圣芯。想到圣芯,棫便觉得愧疚,他分明知道圣芯是爱花荣的,可是他却不能为她做什么,因为每一个帝姬在出生的时候拥有了富贵也失去了选择的余地,上天对谁都是公平的。
“刚才蔡府的人传话来了。”高鹰翰贴着棫的耳朵低语。
棫皱了皱眉,点点头后出了红泪的院子。
益王府的人经过这么一折腾,哪里还安的下心,周瑾去了一趟崇庆殿,告诉皇后棫的行踪,皇后无奈的摇摇头,她感到棫做事愈发冲动而不想后果,为了一个青楼女子竟会独自赴约,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还是太子的对手?她淡淡的微笑,然后敷衍了几句,送走了周瑾。蓉儿在家左思右盼,盼到的竟是蔡鞗和茂德,他们一进门便问寻棫的安危,蓉儿不明白的是,为何棫去救红泪这件事,能够弄得满城风雨,平民百姓感叹的是棫的情义,宫里传来的是对棫莽撞行为的责怪,她不清楚,棫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棫回府后看到茂德和蔡鞗正在正堂等他,他笑了笑,转身递给蔡鞗一杯茶,蔡鞗接过后,笑着问:“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焉芯一直放心不下你。”
“棫,你不小了,怎么做事如此不经脑子?”茂德瞪了棫一眼。
棫笑笑说:“姐姐,你这两天进宫帮我给父亲带个话吧,赵榛的陪练我已经找到了,是常科亲戚家的孩子。”
“我还以为这么好的差使,你会交给周绾呢。”茂德宛而一笑。
棫摇头:“小绾哪懂得宫内的规矩。”
三个人又寒暄了一阵,茂德和蔡鞗便回去了,棫让堂内的下人送他们出去,自己拿起刚刚蔡鞗喝茶的杯子,下面果然压了一张小纸条。回到书房,棫打开来看,上面写着的都是蔡京多年以来值得信赖的学生,这些人都是他能用到的。蔡京虽名声不好,但的确是个有学问的人,他的学生中有很多良才,棫明白这一点,当夜便找来高鹰翰,将部分人的名字告诉他,让他设法查找这些人的底细。
宣和二年的夏天与往年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有宋以来最大规模的起义爆发了——江南方腊。直接的原因是,花石纲。
圣芯坐在秋暖宫的后院中,静静看着眼前灿烂绽放的花朵,两个时辰以前,赵佶告诉她,以后的花不会准时送来了,因为江南有了麻烦。圣芯不知道方腊是谁,她唯一听说的,便是方腊与宋江一样,是草寇,是强盗,那么,方腊的营中是否也有像花荣一样的人?方腊造反,朝廷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南方,梁山依旧安静的悄无声息。
聆香站在圣芯身后,圣芯突然开口说:“去娶我的弓箭来。”
弓箭准备好了,圣芯射出第一枝箭,想起了花荣,她的心里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和花荣在一起。引出第二枝箭,她想到的是韩一封,前几天听桓说,他已经从雁门回到了东京。
“帝姬,皇后娘娘传话来了,今日下午皇上要游艮岳,宣帝姬一同前往。”一个小宦官突然走到圣芯身边。
圣芯“嗯”了一声,放出第二枝剑,然后对身边的聆香说:“给我备水沐浴,要撒新下的牡丹花瓣。”
艮岳的工程浩大,里面风景美轮美奂,如同仙境。除了圣芯以外,还没有皇亲贵戚进过这里,就连皇后都是第一次。赵佶近日为方腊之事困扰,于是想借此释放一下心情。棫,桓,茂德和蔡鞗等人均收到了通知,赵奚是这里的监管,圣芯看到他,毫不拘谨的对他淡淡的一笑,赵奚见此竟有些无措。圣芯看着赵奚呆呆的样子,倒也觉得颇为有趣,赵奚的言谈举止间透着儒雅的气息,给她一种舒适的感觉。
赵佶几个月前刚刚与金人签订了攻辽的正式协议,此刻正是对赵良嗣大加器重的时候,他听说赵良嗣之子在书法上有些见地,于是便起了将圣芯许配给赵家的想法,今日见赵奚一表人才,又与赵奚谈得来,心中更是欣喜不已。
“艮岳什么时候能完工?”圣芯问赵奚。
“大概还要两年。”赵奚盘算着回答。
圣芯没说什么,只是笑笑走开了,赵奚站在原地,无奈的看了看圣芯的背影,他知道自己无可救药了。
一个月后,赵佶将圣芯嫁人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东京乃至全国,棫听到的时候,怔在原地,他看了看天空,这一天还是来到了。蓉儿在他的身边,轻轻问:“皇上决定的驸马是谁?”
“赵奚。”棫淡淡的回答。
这一夜,圣芯打碎了秋暖宫所有的花瓶和花盆,她最终还是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此时,她甚至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她得不到的东西。她想到了很多人,想尽了一切办法,可是于事无补,圣旨已经诏告天下,四海皆知,然后,花荣也会以为这是真的,他们的爱,再也没有希望了。
棫踏在片片碎瓦砾上面,脚下“嘎吱”作响,圣芯身边除了寒冷一无所有,她抱着腿坐在床上,棫走进她,才发现她竟然哭了。圣芯哭泣是因为绝望,这个不应该属于这位少女的心情在她二八芳华时出现了,二八,最迷人的时光,为何偏偏附上了这样的悲曲?她的眼神本应该无比单纯,就像一潭浅浅的清水,平静新鲜;她的双手应该在触摸盖头流苏时因憧憬而微微颤抖;她的内心应该比任何一个女人都甜蜜幸福;她的身体应该如同新下的茶丝一样伴着芬芳余味……然而,现在的圣芯就像一个疲倦的小鸟,除了悲伤和寒冷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生的气息。
“棫哥哥,你能帮我吗?”圣芯最后一次哀求,她无助的看着棫,然后再次低下头。
棫闭上眼睛,突然说:“好。”
“什么?”圣芯惊奇的看着棫。
棫再也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圣芯,尤其是她的眼神,于是他道:“我可以帮你,但是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要恨我。”
圣芯点点头,只要能阻止这一场婚礼,她什么都能接受,但是她想不到,棫的帮助竟是用十分残忍的手段实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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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益王府的孩子 第六章 春天    文 / 贺旬  



春天的围场有一种香气,新剪的草爆发着蓬勃的生力,马蹄踩在上面,似乎可以挤压出嫩绿的液汁。周绾牵过前日李晃送给他的马,看着开阔的旷野,深吸一口气,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这片气息中,他给这匹马起名叫“光流”。棫走上前,对周绾道:“看看今天咱们谁猎的多。”
周绾自信的笑笑,然后说:“给我多少人?”
“当然是你五十个,我五十个,你先挑吧。”棫回答。
周绾昂起头,翻身上马,到后面挑了五十个骑士,不一会,回到棫的身边,多余的话也不说,只是道:“那我去了。”
棫点点头,只见周绾一鞭子下去,“光流”早已飞奔而去,五十个人相继跟上,带出一片爆发式的生气。见他们奔的远了,李晃上前对棫道:“真的要比?那肯定是咱们猎的多啊,他一个小孩子……”
“那还用说,走吧,多猎一点,你小子今天猎多少都归你。”棫笑着对身边的李晃说。
“咱们两个,和他一个孩子比,胜之不武啊。”李晃虽然很想多猎,但还是有些犹豫。
棫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你懂什么,走吧,总之尽量猎就是了。”
李晃疑惑的点点头,随后棫拍马奔了出去,他领着另外五十人跟在后面。
春天万物复苏,动物纷纷出巢觅食,李晃驭着马穿梭在树林中。周绾早就跑得没了影,半天下来,他气喘吁吁的看着棫和李晃身边的猎物,虽不服气,但还是说:“看来我输了。”
“行了,什么输不输的,让他们把刚才送去烤的兔子拿过来!”棫翻身下马,一手拿着鞭子,一手将马交给身边的下人。
“输了就是输了!棫,你说比试的,就要有个输赢,下次我一定赢。”周绾坐在一旁叹了一口气,看着棫道,“饿死我了!”
棫看着周绾孩子般的脸上露出一股英挺的气息,不禁笑了笑,回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周绾时,他还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孩子,只过了一年的光景,他的体内已经掩盖不住那股年轻的冲劲,这种成长实在是出乎棫的意料。棫笑着对李晃道:“你看他才多大,口气到不小。”
李晃摇摇头,低声说:“王爷,你太顺着他了,说话一点分寸都没有。”
“随他吧。”棫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周绾。
这时,几只烤兔子被送到帐中,棫对周绾说:“吃吧,给你最大的。”
周绾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的吓人,李晃在一旁看着,不敢相信外表纤弱的周绾能有这样的胃口。棫微笑着对身后的下人道:“把带来的那坛女儿红给周绾拿过去。”
下人应了,将一坛酒放在周绾旁边,周绾一怔,抬头看看棫,只听棫道:“这是宫中的酒,尝尝。”说着,下人已经将酒摇入盏中,周绾呷了一口,笑着道:“果然和平常的不一样。”
自从到了益王府,周绾的生活习惯开始慢慢变化,放在书画上的时间越来越少,摆脱了周家浓郁的书卷气,在他的生活中,棫对他的影响已经无人能够代替,练剑,喝酒,读兵书,尚武的气氛逐渐融入了周绾的生命,对于未来他并没有过多的憧憬,只是日复一日的寻找着值得他去保护的人。棫看着周绾的成长,就像亲手捏塑起来的一个生命,充满了欢喜和希望。从他开始疏远桓,不过是两年的时间,然而时光却似乎过快的磨掉了他太多的锐气,有时候回想起那些挥洒朝气的日子,才发现现在的他愈发让自己感到沉重。可惜,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决定要走的道路,至少要为那个目标去努力,虽然有些遥不可及。
从围场回来已是晚上,周绾有些乏,与周瑾打了声招呼,便回紫坞睡下了。棫来到蓉儿屋中,见蓉儿正在卸妆,于是上前抱住她道:“给我沏点茶。”
“今天出去一天,累了吧?”蓉儿摸摸棫的脸。
棫摇摇头,道:“今天小绾应该是最累的,你知道吗,他现在可了不得,打了一车的猎物。”
“我倒是没想到小绾现在能这么厉害,当初第一眼见他,真还以为他是个书生的料,你啊,还真行……”蓉儿笑着叹了一口气,随即走到外屋,沏了一壶茶进来,给棫倒好后,说,“对了,我今天入宫,皇后娘娘还问起你的冠礼呢。”
棫侧头看了看蓉儿,微微一笑:“随便行个仪式就是了,不用太招摇,反正不过是走个形式。”
“这怎么能随便,男子二十行冠礼,算是标致着成年了。”蓉儿道。
棫站起身,走到衣架旁,边解衣带边道:“我现在做的事情,哪件像是没有成年的人做的?”
“这倒是,我真没见有哪个未行冠礼的人就有了外宅了。”蓉儿帮棫宽衣,道,“不过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总是不能变的。”
棫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蓉儿,绕开这个话题,问道:“今天母亲还和你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啊?”蓉儿将衣服挂在衣架上,然后吹了几盏蜡烛,道,“只是说最近圣芯好像心情不太好,让你有空进宫去劝劝她。”
棫点了点头,道:“我有空就去看看。”
“睡吧。”蓉儿坐到床上,卸下帏帘。
棫躺下后,心中想着圣芯的事,不知不觉中入睡了。
棫来到秋暖宫的时候,圣芯立刻迎上去,本来黯淡的脸上放出光彩,春天的花香很清爽,圣芯宫内的每个角落都是这种怡人的气息,棫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看眼前这个已经出落的美丽脱俗的妹妹,不禁摇摇头道:“圣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你就会开玩笑!”圣芯瞟了棫一眼,“我都快愁死了。”
“为什么呢?”棫看着圣芯的脸,他知道每个女孩子在圣芯这个年纪,都会有些自怨自艾,于是他若无其事的在一盆的兰花前停下,“又有什么烦心事?”
圣芯撇撇嘴道:“父亲母亲要给我选驸马,他们说马上就要决定了。”
“这些我早知道了。”棫回头道,“你都这么大了,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圣芯拉着棫的袖子进了内堂,盯着他道:“我是很认真的,你知道父亲要把我嫁给谁吗?”
“你之前不是告诉我最有可能的是李晃吗?”棫疑惑的问,“你不喜欢他?”
“当然不喜欢,我都没见过他!”圣芯撅着嘴道,“我又不知道他是美是丑,是好是坏,再说也不一定就是他!”
“李晃曾经在我手下做过事,他还是不错的。而且,就算不是李晃,父亲母亲也绝不会把你嫁给一个坏人。”棫安慰着圣芯,然后又转身出了内堂,停在那盆兰草面前,“这盆春兰不错,给我吧。”
圣芯一皱眉头,追了出来,皱着眉对远处的侍女喊道:“来人,把这盆春兰拿出去!”
“哎……”棫转头看了看圣芯半怨半怒的脸,“这是干什么?”
圣芯瞪了他一眼,又走回内堂,棫不得不跟着,到了里面,圣芯把门关好,道:“棫哥哥,我想了几天,终于决定了……你帮我一个忙,我把秋暖宫所有的花给你都可以。”
棫微微一笑,坐在一旁:“你让我帮忙也不用这般威吓,你要我做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说过不?”
“我要见花荣。”圣芯突然说,她的语气很坚定,毫无说笑的意思,但棫还是有些不信。
“你再说一遍,你要见谁?”棫抬头看着圣芯一脸严肃的表情,自己微笑的脸也不禁沉了下来。
“我说我要见花荣。”圣芯重复了一遍,她的眼睛里清澈可见的一潭湖水,平静而深邃,这不是圣芯平时该有的眼神。
棫立刻小声道:“圣芯你疯了吗?你见他做什么?”
“因为我喜欢他,我要嫁给他,我不要别人做我的驸马,我要花荣。”圣芯看着棫的眼睛,她每说的一个字都给棫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啪”的一声,棫的手落在桌子上,他紧紧的盯着圣芯:“住口!你是帝姬,怎么能说出这种话?难道一点廉耻都不顾吗?”
圣芯吓了一跳,半晌没说出话,两个人的呼吸凝结在屋内,过了一会,圣芯方才一叹,淡淡的道:“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妹妹不再是个小孩子,她的心灵和想法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成熟,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圣芯开始蜕变,棫不敢想,只好把语气变得温和:“圣芯,就算你见到他,父亲母亲也不会答应的,因为他是叛贼,所以今天的话就当你从没有说过。”
“他不是叛贼,他会是个出色的将军,只可惜他跟了宋江。”圣芯道,“只要劝他投降朝廷,难道父亲母亲还会不爱惜人才吗?我听说父亲不是也封了个契丹人做大臣吗?”
棫看着圣芯期待的眼神,却不得不说出实话:“赵良嗣和花荣不一样,赵良嗣是降将而非叛贼……而且即使花荣是个真正的人才,可是他已经走到了现在的地步,再有才华也于事无补,因为父亲不会爱惜一个叛徒。”棫明白,在这个帝国中,君王对于叛徒的惩治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所以,圣芯的愿望不可能实现,除非梁山全体受招安。
圣芯低下头,拉住棫的手,突然问道:“棫哥哥,你爱蓉姐姐吗?”圣芯一直以为,棫能够体会她的心情,因为在她心中,棫对于蓉儿的感情,应该与她一样。但是,圣芯忘记了,棫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是任何人都不可能了解的。
棫把圣芯拉到怀里,笑着说:“圣芯,忘了花荣吧,我知道这会很痛苦,但是,这是没办法的。”
“为什么?”圣芯倔犟的问。
“因为……”棫突然开始寻找一种答案,最后,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他一直试图去反抗的词语,他不想用这个理由去回答圣芯,然而,这却是真正的理由,“因为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
棫能感觉到圣芯的痛苦,但是,此时的他却只能去用沉默安慰她,当圣芯抬起头的时候,棫发现在她的脸上一丝悲伤,她淡淡的笑了笑,棫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圣芯还是没有放弃,这是一份注定要遗憾的感情吗?或者,在这份心情下面,掩藏的是另外的悲剧。

第十卷 驸马 第一章 结盟    文 / 贺旬  



春末夏出,棫的冠礼过后,整个皇室似乎都没有再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日子如从指尖溜走的风,静静的带动着时光飞逝。这个夏天异常安静平和,连天气都比往年显得凉爽,朝中事物并不繁忙,只有一件大事让大臣们议论纷纷,这件事牵扯到大宋的未来,而此时的赵佶只有坐在龙椅上,皱着眉头,无奈的忍受着堂下文武百官杂乱的低语。重和年间被棫俘虏的辽人马植已被赐国姓“赵”,改名为赵良嗣,现任秘书丞。这次关于宋金联盟的事宜基本都是由他操办,如今就差赵佶最后的诺许了。
“陛下,如果宋金联盟一举灭辽,收复燕云十六州,那么这将是利于千秋的伟业,望陛下准臣率使团赴金国签署盟约。”赵良嗣慷慨激昂的陈词激起了满朝文武的热情,大家纷纷附和。
“陛下,臣以为可以。”王黼识时机的上前奏道,“此为天赐我大宋的良机。”
“臣以为如是。”蔡攸瞥了瞥王黼,“这样,我大宋版图就可完整无缺了。”
“陛下,如今契丹人已经不成气候,现在出兵联盟正是时机啊!”
“陛下,臣觉得赵大人说的有理,请陛下决断。”
就在群臣们都赞成这一提议的时候,赵佶站起身,看了看堂下,只有一个人静静的站着不动,也不说话,此人正是郑居中。
“太宰以为呢?”赵佶突然问。
殿内立刻安静下来,郑居中慢慢的出列,沉下一口气道:“陛下,臣以为——不可结盟。”
群臣听到此话,纷纷相互低语,似乎不明白此时郑居中为何要在大家的热情上泼冷水,这时,只听赵佶道:“为何不可?”
“陛下,赵大人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如若收复燕云十六州,将是大宋史上前所未有的功绩……”郑居中缓缓道来,“不过,那金人就真的比辽人可信吗?我大宋曾与辽国为盟友,如今擅自撕毁盟约也不过是陛下摇头点头之间的事情,倘若日后金国灭了辽,我大宋北方出现的敌人不再是已岌岌可危的辽国,而是正值辉煌的金国,到时候他们撕毁盟约来攻打我们,试问那时我大宋该怎么办?”
“太宰大人此话差矣,现在还没有出兵,您就断定我大宋的实力不如金国,未免太早。”赵良嗣冷笑了一声道,“况且,金人打辽人来壮大自己,我大宋也可以,如果我大宋军队真的弱到不堪一击,金人又为何要与我们结盟?”
“赵大人,你本是辽人,为何如此想至辽国于死地呢?”郑居中蔑视的看了看赵良嗣,“孰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吗?”
“你……”赵良嗣哑口无言,只是跪在地上对赵佶道,“陛下,臣一片忠心,请陛下明鉴。”
赵佶笑笑,摆了摆手,道:“起来吧,朕也没说你什么。”他看了看群臣的意见多偏于赵良嗣,于是点点头道,“就按赵良嗣说的办吧。”这个关系重大的决定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别赵佶带过,赵良嗣站起身向郑居中淡淡的笑了一下,似乎带有挑衅的味道。
赵佶走到后殿,突然站住,问梁师成:“你觉得该不该结盟?”
“奴才不敢妄言。”梁师成细声细语的回答。
赵佶冷笑了一下,点点头道:“罢了……摆驾崇庆殿。”
崇庆殿内,赵佶看着皇后的脸,探察着岁月留在人身上的痕迹,他不得不感叹眼前的女人再也不是当初船上的清衣少女,而他,也同样在静静消逝的时光里默默等待着衰老,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会想到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人生短短几十年,正值好年华的时候为何不好好享受呢?江山如画,如梦,如烟,如他笔下轻盈挥洒的墨汁,这就是他想要的一生,他拉着皇后的手道:“有时间让圣芯去艮岳看看,朕这段日子就不去了,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让她直接告诉赵奚。”
“赵奚?”皇后问道,“哪个赵奚?”
“蔡京离职后,艮岳的工程就交给赵奚了,他是赵良嗣的儿子。”赵佶不紧不慢的说,“现在是宣和殿制侍。”
皇后点点头,起身给赵佶的茶杯蓄满道:“这个赵良嗣是不是当年棫儿俘虏回来的那个辽国将军?”
“是啊,如今他也是朝廷重臣了。”赵佶突然想起了今日朝上的争论,于是看了看皇后道,“不过他和你哥哥似乎有些不和啊。”
“我倒是没听哥哥提起过。”皇后的脸上呈现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郑居中现在越来越不象话了,你做皇后的也有责任。”赵佶叹了一口气,责备道,“他现在在朝堂上居然开始顶撞朕,并且话里话外还敢说朕——背信弃义。”
皇后听到此,吓得脸色苍白,立刻跪在地上:“陛下恕罪,妾该死。”
赵佶把皇后扶起来,然后微笑着道:“朕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思,你不必太过自责。”
“臣妾身为皇后,未能管教好家眷,请陛下赐罪。”皇后低下头道。
赵佶淡淡的笑了笑,看看周围没有别人,于是道:“问诗啊,这里也没有别人,你就不必做这些繁琐的礼数了,你知道朕没有怪你的意思。”
“陛下刚刚明明说,做皇后的也有责任。”皇后心中的石头似乎落了地,她知道赵佶今天并不是真的生气,于是暗自舒了一口气。侍奉在赵佶身边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对皇后来说,必须谨慎行事,因为赵佶的脾气谁也摸不准,虽然看起来一贯很温和,但是有时候不小心也会招来横祸。皇后看了看赵佶的脸色,微笑着道,“陛下开的玩笑,我自然当真了。”
“放心吧,居中是你哥哥,朕不看他的面子,也得看你的面子啊。”赵佶对皇后说,“来,陪朕下一盘棋。”
“陛下,圣芯的事可再也拖不起了,她今年都已经十六了。”皇后把黑子递给赵佶,“老规矩,你要让我七个子。”
“朕倒是注意了一下驸马的人选,本来已经决定了李晃,可是……”赵佶顿了一下,继续道,“可是最近朕又觉得赵奚不错。”
“你可不能把咱们的女儿嫁给个契丹人啊!”皇后突然抬头认真的道,“我虽对圣芯的婚事着急,但也不到乱嫁女儿的地步。”
赵佶叹了口气道:“朕还没最后决定呢,你以为只有你疼爱圣芯啊?赵奚虽曾是辽人,但现在已是大宋子民,有什么所谓?再说,他们本也没有契丹血统。”
“要不是当初她在强盗窝里惊吓了一段时间,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才谈婚事,总之陛下还是要慎重。”皇后无奈的点点头。
“朕不动梁山,考虑的无非就是这个原因,生怕惹了他们后,这些匪徒到处散播谣言,诋毁圣芯的清白。”赵佶道。
“没想到梁山人还有这样的手腕。”皇后看了看棋盘道,“陛下,该你了!”
赵佶落下一子后,道:“宋江……还有方腊,朕早晚要一个个收拾了他们。”
皇后一怔,这时,门口传来一声通报:“咸德帝姬到。”
赵佶回头一看,只见圣芯已经进了内殿,圣芯见赵佶也在,立刻走过去,来到赵佶身边,笑着道:“父亲怎么也在?”
“圣芯,进过午膳了吗?”皇后问。
圣芯摇摇头。
“那就在这里用吧。”皇后说罢,站起身吩咐近身的侍女去准备饭菜,“正好,一会你豫芯妹妹也要来用膳。”
圣芯没有理会皇后的话,只是摇着赵佶的手臂,神采奕奕的道:“父亲,我正找你有事呢。”
赵佶侧头看了看圣芯俏皮的表情,问道:“什么事啊?”
“我明天要去益王府。”圣芯笑了笑说。
“好好的为什么要去益王府?”赵佶不解的道,“你要是想见棫儿,就让他进宫来。”
“我都好久没出宫了。”圣芯哀求的看着赵佶,“你出宫又从来不带着我。”
赵佶禁不住圣芯的几句软话,不得已点点头,圣芯笑着站起身就要向外走,皇后道:“你去哪里?一会豫芯就来了。”
豫芯是穆贵妃的女儿,只有九岁,长得俏丽可爱,皇后很是喜欢,所以常常叫来她一起用膳。
“我答应了韦娘娘今天到她那里用午膳。”圣芯撇了撇嘴,“她的侍女昨天从宫外买了我最爱吃的玉米糕。”
“去吧。”皇后无奈的道,“爱吃什么不好,怎么爱吃玉米糕这种穷人的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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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九卷 益王府的孩子 第三章 劫难    文 / 贺旬  



茂德看着满院飘雪,对蔡鞗说:“这个冬天就要过去了……”
棫坐在蔡京密室中的椅子上,童贯蔡京站在一旁,三人在此密会,无人知晓。自从郓王赵楷失宠后,棫便接连不断的给蔡京发出暗示,表达自己的部分愿望。不出所料,蔡京很快的给了他答复,表示愿和他共结政治战线。
“王爷,您真是沉的住气,这宫内风云变幻,唯独您处变不惊啊。”童贯笑笑道。
“公公说笑了,本王今天到这一步也是只为自保,郓王虽然失宠,但王黼依然不肯放弃他的野心,本王发现现在除了崇庆殿,王家也开始监视益王府的动静,长此以往,不知哪天,本王会被他们铲除。”棫端起面前的茶水,淡淡的水汽缓缓上升和消逝,他透过它抬眼看着蔡京的表情。
蔡京奸猾的笑笑:“老夫已经不中用了,皇上现在最宠信的是王黼,都怪我认人不清……居然将这个小人举荐给皇上。”
“蔡公何出此言?那王黼再厉害,也不过是您的学生……只是梁师成这个奴才……”童贯一边安慰蔡京,一面为自己担忧。
“童公公是有军功的,这一点他梁师成望尘莫及。”棫将话题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这才是他现在最为关心的人,“我倒是很想知道蔡太师的大公子,现在在做什么?”
蔡京和童贯都一怔,疑惑的看着棫,棫淡淡的笑了笑,道:“本王听说蔡攸和王黼近日走的很近……而且深得父亲的信任。”说完,抬眼瞟了瞟蔡京的脸。
蔡京的表情变得更加黯淡,这让棫和童贯都能感觉到什么,半晌,他开口道:“说来让王爷笑话,老夫与蔡攸早已暗自断绝了父子关系,这个不肖子早被老夫赶出家门,从此他的行踪,老夫着实不清楚……只是他有时也会回家,这都是因为他找老夫的小儿子蔡鞗有事。”
“这一点我能为证。”童贯坚定的给蔡京做了证明,他们熟识已久,蔡京这点家事童贯没有什么不知道的。
棫点点头,依旧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密室外,茂德和蔡鞗在赏雪,这是这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蔡鞗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茂德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天,茂德披着一件白色的袍子,陪在皇上身边赏雪,那时的她娇艳的便如夏季灿烂绽放的牡丹花,在冬季寒冷宁静的气氛中,更加显得独特迷人。
“蔡鞗……”茂德的手拍了拍蔡鞗的肩,另一只手向院门口指了一下,“你看……”
蔡鞗回过神,往茂德指的地方一看,只见蔡攸在管家的阻拦下,已经闯了进来,并且大叫道:“蔡鞗!你给我出来!”
“哥哥……”蔡鞗皱了皱眉,但还是上前让管家放手,随后道,“你怎么来了?”
“我还姓蔡呢,这家的奴才就敢给我脸色了?”蔡攸愤怒的说,“你怎么管教的下人?我每次来都一样。”
“这是爹吩咐的。”茂德看不惯蔡攸的跋扈,于是上前道,“大哥要是不满,可以去找父亲理论,不必在此难为我们。”说完轻蔑的瞥了蔡攸一眼。
蔡攸一见茂德这个架势更是来气,本来这个女人是该许配给他的,结果由于蔡京偏心,才将这么个天仙般的帝姬嫁给了蔡鞗,如今,茂德这样骂他,他更感觉到一种耻辱感。他曾经发誓要将蔡京致之死地,所以暗自投靠了王黼。
“父亲呢?”蔡攸冷冷的问蔡鞗。
“在书房和童公公谈话。”蔡鞗回答。
“还有谁?”蔡攸问。
“没了。”蔡鞗微微一笑,“你是知道的,爹和童公公的相熟,在一起谈话是常事。大哥,你今天来有事吗?”
蔡攸瞥了蔡鞗一眼:“也没什么事。”
这时,蔡京和童贯从书房内出来,见到蔡攸后先是一怔,随后开口问:“你来干什么?”
蔡攸眯着眼睛笑了笑,走到童贯面前,鞠躬一拜,然后转向蔡京,抓住他的手腕,边为他诊脉,边问道:“父亲脉势舒缓,身体里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蔡京断然回答:“没有!”
蔡攸脸色一变,道:“宫里还有事。”言罢,便扬长而去。
童贯在一旁看的有些迷惑,于是待蔡攸走后,问道:“这是为何?”
蔡京摇摇头,叹气道:“你不知道,这小子肯定是想以我有病为借口,向皇上上书罢我的官呢。”
童贯听到此话,颇有些震惊,但他适时的保持了沉默,随后,跟着蔡京向前院走去。
蔡鞗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看茂德,沉默了片刻道:“大哥何必如此呢。”
“没想到他这样无情无义,你心地好,但也要防着点他。”茂德拉过蔡鞗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我可不想你出什么事。”
蔡鞗点点头,看着眼前的茂德,想起当初为了娶她,在蔡京书房中跪了一夜,蔡京才勉强答应进宫面见赵佶将蔡攸的名额换掉。为此,蔡鞗一直觉得有负兄长,于是在蔡京和蔡攸之间经常努力调解,才致使如今没有将蔡攸彻底赶出家门。但是,近些日子,蔡鞗发现蔡攸的举动有些反常,他的内心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似乎一场风暴即将席卷整个蔡府,后来的事实终于证明,他的感觉是对的。
这一年即将结束的时候,赵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了蔡京的职,并将童贯调离东京,镇守边关。同时,任命王黼为新宰相,加封蔡攸为开封府仪同三司。这是一次耐人深思的政治调动,从此,王黼和蔡攸登上了权利的最高峰,而年已古稀的蔡京,又一次被冷落了,但是,这一次的离职和前几次稍有不同,蔡京刚刚交出相印没有几天,蔡攸便让蔡府陷入了一场危机中——他以蔡鞗擅离职守之名将其下狱,并请求皇上将蔡鞗赐死。这一举动,引起了朝野很大轰动,就连王黼也没有想到,蔡攸做事如此毒辣,他还不知道,一场因父子仇恨而引起的悲剧才刚刚开始。
蔡鞗从蔡府被带走的那天,茂德疯了般闯进益王府,棫正在和周绾一起练剑,只见茂德上前推开周绾,眼中充满了惶恐与焦急的对棫说:“蔡鞗……出事了。”
棫一怔,还未转过神,茂德的眼泪已经哗哗的流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胭脂,滴在袖子上。她伏在棫的肩头,棫能感觉到她脆弱的内心,更能明白,这一次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姐姐,出什么事了?”棫侧过脸,轻轻的问。
周绾第一次直视女人如此真切的哭泣,就连周远儒夫妻去世的时候,周瑾的哭泣也只是在灵堂的案桌旁,当时哭泣的人太多,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如果蔡鞗出事了,我……我可怎么办?”茂德抽泣着抬起头,红红的眼眶里噙着晶莹的泪水。
棫向一旁的周绾和常科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扶着茂德来到书房。
“你们太大意了,早该防着一点蔡攸的。”棫听茂德将事情的经过说完后,无奈的道,“如今父亲很信任他,蔡公又离职,这件事很难办啊。”
“谁能想到他会来害蔡鞗,蔡鞗一向是蔡家对他最好的人,他……怎么能这么狠毒?”茂德抽泣着道。
“狠毒……”棫暗自瞥了一眼茂德悲伤的脸,突然觉得心酸,“蔡攸是长子,可是却被弟弟抢走了一切……”
“蔡鞗为了他,好几次拒绝他父亲的提拔。”茂德悲愤的从椅子上站起身,“蔡鞗对我说,哪有弟弟做官超过兄长的道理。如今,蔡攸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棫明白,蔡鞗是个善良的人,尤其在对待亲情方面,可惜,他是蔡京的儿子,这就注定他必须承受本不该属于他的悲剧,就像他已经接受了多年来本不该属于他的富贵一样。
“当蔡攸将仇恨延伸到权利的争夺中,这种仇恨就不仅仅是单纯的亲情关系了。”棫转过身,走到茂德身边,“这是……政治。”
茂德怔怔的看着棫的眼睛,她发现自己清醒了过来,然而这种清醒带了的是更多的绝望。她低下头,淡淡的道:“真的没救了吗?父亲真的想看到自己的女儿变成寡妇?”
棫拉起茂德的手,道:“姐姐,你进宫求求父亲吧……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茂德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她突然说:“当初……或许你真的不该杀曾夤,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芮姐姐的痛苦。”
棫叹了一口气,他突然想,也许从嘉德的角度看,今天茂德所说的是对的。但是,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应该还会那样选择。毕竟,曾夤和蔡鞗是无法相比的。
茂德走后,棫走出书房,对常科道:“去给蔡攸送份重礼。”
常科一怔,有些不解。
“转告蔡攸,本王想去看看蔡鞗……不,告诉他是去看‘姐夫’,快点去吧。”棫吩咐道。
常科应了,转身离开。
周绾站在一旁,看看棫满脸的悲伤,正想走开,突然被棫叫住:“小绾,没事多去陪陪你姐姐。”
周绾不知道棫为何突然这么说,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第九卷 益王府的孩子 第四章 蔡府    文 / 贺旬  



宣和二年的新年过得并不隆重,每个人心中都似乎有着自己的心事。蔡鞗还在狱中,他对于茂德的担心更甚于对自己命运的关注,自从棫来看过他一次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探望他了,与茂德更是见不上一面,他知道,这是蔡攸刻意的安排,也许让一个人日复一日的痛苦比死亡更加煎熬人的意志。每个清晨,牢房里窜入的微末光线是蔡鞗唯一的寄托,这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圣芯对于花荣的思念与日俱增,似乎其他的事情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偶尔在艮岳赏花时,脑中也会浮现出花荣的微笑,这一年她已经十六岁了,她明白,对于一个大宋的帝姬,她已经到了出嫁的最后期限,皇后从两年前开始便张罗着给她选驸马,其间先后有童贯养子童师闵,宿元景之子宿褐石,郑居中之侄郑昱候选,不过,赵佶最为看重的还是李纲之子李晃。这些观察都是暗中进行的,只有少数人和圣芯知道,候选人本人都不知晓自己已经进入了崇庆殿的视线,但是圣芯明白,如果不尽早见到花荣,她的命运无非就会落在这几个人的身上,就像她大多数姐妹一样,坠入深宅大院中,默默的经受着荣华和寂寞,与毫无共鸣的驸马日夜相对。毕竟,像蔡鞗和茂德这样有深厚情意的夫妻太少了。想到此,圣芯便不愿再继续,因为茂德悲伤的脸再次浮现在他面前。
蔡府的动荡在这一年开始愈发剧烈,蔡家的管家,蔡京的侄子蔡蒙和蔡京的两个女婿相继入狱,蔡攸开始大张旗鼓的进行一系列报复,这让身在一旁的王黼开始恐惧和提防。但是,一切都没能消减蔡攸对于蔡京的仇恨,相反,蔡蒙死在狱中后,蔡鞗的命运更是岌岌可危。此时,蔡京发现自己必须做一些事情来挽救他的家庭,他的儿子。
蔡鞗入狱后,茂德每个月都要到宫里几次,除了亲自在赵佶面前哭诉外,还通过圣芯,皇后,韦贤妃和穆贵妃向赵佶求情,这才暂时保住了蔡鞗的命,可是,由于蔡攸一再请求尽快处决蔡鞗,让赵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此时,蔡京离职后第一次入宫,他的身影已经有些伛偻,赵佶见到他,不禁有些动容。
“陛下,老臣本是一届草儒,承蒙陛下恩赐,已伺候驾前十九年了,如今臣自知年老糊涂,告老还乡。”蔡京跪在大殿当中,已经泣不成声,仿佛在驾前十九年里,他经历的苦难甚于荣华,“臣有罪,请陛下责罚。但请陛下看在与臣十九年的君臣之情份上,饶过臣那不成器的小儿子吧!”
赵佶叹了一口气,缓缓坐在龙椅上,空空的大殿里清晰的听到蔡京悲伤的声音,一个年已七旬的老翁如此俯首痛哭,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不感叹世间的苍凉和无奈。赵佶心中明白,蔡京为相以来,做过的事情千百件,也许八成是坏事,但赵佶交给他的事情,他做的还是件件圆满的,这也是能得到赏识的地方。但是如今,蔡家权势实在熏天,赵佶不得不下手让他们收敛一点,却没想到扯出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恩恩怨怨。
“蔡京,你随朕这么多年,官场沉浮你是经历了的,你应该知道一朝得势的风光,但是你身为朝廷命官,居然不管教好家人,尤其是子女,这是朕没有想到的。”赵佶淡淡的说,“你起来吧,朕从未想过要杀蔡鞗,如果朕想杀他早就杀了。他毕竟是朕的女婿,朕不会看着自己的女儿守寡……况且是朕的茂德。你走吧,过两天朕就让蔡攸把蔡鞗放了,官复原职,你自己回去好好的反省反省吧。”
蔡京立刻激动的谢恩,然后退出了大殿。
赵佶沉默了片刻后,对一旁的梁师成道:“传蔡攸。”
“是。”梁师成应了,随后吩咐人去传唤。
蔡攸知道蔡京今天入宫觐见了皇上,心中自知大事不妙,他太小看了他的父亲,孰不知比起他,蔡京更加了解当今天子的性情。
“蔡攸,把蔡鞗放了。”赵佶看着立于殿下的蔡攸,平静的说。
蔡攸一听,表情有些不自然,于是上前道:“陛下,臣今日又收到一些关于蔡鞗……”
“他是你弟弟吧?”赵佶打断蔡攸的话,“难道一定要他死吗?”
“臣……”蔡攸急忙跪在地上,“臣只是据实上报,请陛下恕罪。”
“蔡攸,你忠心耿耿朕该赏你。”赵佶站起来,走到蔡攸面前,“但是朕——不能害自己的女儿,茂德和蔡鞗的感情是宫中的佳话,朕嫁了这么多女儿,有几个是真正幸福的?唯一的一个,不能让朕就这么毁了,况且朕马上又要选驸马了,不能让这件事给待嫁的帝姬心里留下阴影,你懂吗?”
“臣……臣知罪。”蔡攸惶恐的道。
赵佶摆了摆手,蔡攸退下了,梁师成上前道:“陛下,午膳在……”
“去‘韵筑’吧。”赵佶随口道。

益王府内,棫和西江月正准备外出,只见常科跑过来报:“王爷,李晃将军拜访,还带了五匹马。”
棫一怔,看看西江月,转向常科道:“人呢?”
“在后门场院。”常科回答。
棫点点头,笑着对西江月道:“走,看看这小子要干什么。”说完,二人便向后门走去。
场院中,李晃穿着平常,坐在一旁喝茶,见棫过来,急忙上前道:“见过王爷。”随后,看了看棫身后的西江月,好奇的问,“王爷,这……”
“西江月,新来的武师。”棫简单的介绍,然后走到那几匹马面前,问道,“李晃,你弄这么几匹马来干什么?”
李晃立刻上前解释:“王爷,这可是我从几个西夏马贩子手里买的马,都是良种,所以拉过来送给王爷。”
“李晃,你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棫笑着看看李晃,“现在我是没权没势的闲人一个啊,你给我送礼我恐怕也是给你办不了什么事啊。”
李晃一听这话,立刻板起脸,道:“王爷,您这话可冤枉死我了,我知道您喜欢好马,所以得了几匹全给您送来了……”
“看你那一脸委屈,我也是说笑而已。”棫拍拍李晃的肩,“我现在上街都是坐车,好马对我也没什么用处了。”
棫上前摸了摸这几匹马的鬃毛,然后对身后的常科说:“去把小绾叫来。”
常科应了去,不一会,周绾来到场院,见聚集着几个人,还未开口,棫便道:“小绾,见过李将军,这个可是禁军最年轻的将军,他的父亲便是现在的禁军统领李纲。”
“见过李将军。”周绾拱手一拜,随后走到棫身边。
李晃笑笑道:“李晃不过是王爷身后一个随从,若是哪天王爷重新……”
“李晃!”棫突然制止了李晃的话,表情也严肃了起来。周绾对这一情景有些疑惑,他看看棫,又看看李晃,二人的表情似乎在那一刹那显得异常尴尬。
立刻,棫又回复了微笑的脸,对周绾道:“你挑一匹喜欢的。”然后看着李晃,“其他的,你送去东宫,给太子。”
李晃不解的看看棫,道:“王爷,你不留?”
“我要这么多干什么?”说完,用眼神示意李晃闭嘴。
西江月看着周绾仔细看马的样子,不禁有些迷惑,为什么益王棫对待这么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要如此用心,这其中究竟是不是正因为亲情,想到此,她觉得自己太多事了,立刻摆脱了这一思路。
“我要这匹。”周绾拉过一匹马,来到棫面前。
“李晃,你看小绾的眼光如何啊?”棫笑着问李晃。
李晃看了看眼前这匹棕红色的马,又看了看周绾,立刻道:“果然好眼光。”
周绾听完,立刻露出得意的笑容,他白暂的脸上挂着一份年轻的桀骜,这种神情是益王府内培养出来的。西江月注视着周绾的成长,一年来,这个原本弱不禁风的内向少年已经变得开朗而健康,摆脱了家人死亡的恶梦,内心渐渐平静的面对了自己的命运,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棫的庇佑。然而,在西江月心里,这一切似乎都太过美好,就像梦境一样,如果有一天,这样的气氛遭到破坏,那么周绾所面对的将是更大的痛苦和挣扎。她笑笑,自己又多想了,这或许是一个致命的毛病。
“李晃,有件事我跟你透透气。”棫单独将李晃拉到一旁,轻轻道,“知道吗?皇上在选驸马。”
“驸马?”李晃瞪大眼睛,“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只是暗中进行筛选,不想张扬,但是我有可靠的消息说,你是皇上现在最看重的候选者。”棫笑着看看李晃的脸,仔细看,这张脸还算英俊,只是略微掺杂了些许浮躁的神情。
李晃听到此更是吃惊,表情立刻紧张起来:“这……是哪个帝姬?”
“你小子太有福气了,居然能遇父亲最宠的帝姬,你说还能是谁呢?”棫摆出一副羡慕的表情。
李晃想了想,突然张大嘴巴:“莫非是……咸德……”
棫点点头,道:“没错,就是圣芯。李晃啊,你说你们李家是不是积了几辈子的德了?”
李晃的脸上显出半喜半忧的表情,小心的问道:“王爷,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怎么了?你看起来不是很满意啊?”棫不解的看着李晃的脸。
“没有,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还是等皇上的诏书下来后再说吧。”李晃解释道。
棫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怕别人说你日后会靠着公主的关系步步高升,你还是这么要强啊。”
李晃看了看棫的眼睛,低下头不语。
“这些事情还没有定,先不要理会它,你回到军营好好带兵吧。”棫说着,走向西江月。
李晃站在原地,淡淡的一笑,道:“王爷,李晃先行告退了,这些马,您派人送到东宫吧。”
棫挥了挥手,看着李晃轻盈的走出了后门,随后看看西江月:“别耽搁了,走吧。”
西江月点点头,跟着棫离开场院。

第九卷 益王府的孩子 第五章 西江月    文 / 贺旬  



棫和西江月坐在马车内,前往城北慈云观,一路上春天的气息混合着郊外泥土特有的香味,让人心旷神怡,垂柳开始发芽,棫撩开帘子向外看着,西江月安静的坐在一旁,她知道,她将去见一个叫静昱的女人,这个女人是棫藏在道观里的棋子,从这种隐藏的深度看,静昱一定是个非关键时刻不会放出去的杀手锏,然而,为什么棫会如此信任她这个武师,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她,这让她有些不解。
“又是一年春来,郊外就是好风光啊。”棫放下帘子,转头对西江月说,“听说慈云观的春景很美,满院梨花。”
西江月笑着点点头,问道:“不知静昱姑娘除了学竹五剑派的剑法,还有没有杂的功夫?”
“没有,她是个专心的人,不可能轻易去碰别的门派的武功。”棫摇摇头,手中的扇子缓缓的摆着,“鹰翰应该已经告诉你关于静昱的事情了吧?”
西江月颔首道:“王爷真是信任我……”
“因为我信任鹰翰。”棫坚定而若有所思的回答。
西江月一怔,这个答案倒是她未曾想到的,也许眼前这个人真的不值得人去背叛,也许他的外表和言语并不能代表内心,但是至少在她眼中,他是个自信的人,这对于一个欲成大事的人非常重要。至于棫的目的,并不是西江月所关心的,她只在乎高鹰翰的感受。
车停在祥云观不远处,棫和西江月下了车后,沿着长长的石阶,慢慢向观门走去。祥云观在这一带很有名,位于慈云观前面,来往的人很多,所以不会有人注意到棫和西江月的到来。穿过祥云观后门,再走上蜿蜒的几里山路,便到了慈云观门前,相对于祥云观的热闹,这里显得异常冷清,倒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棫见到观事后,笑着道:“我来见鸿渐。”
观事点点头,带着他们来到一间屋前,敲了敲门,对棫使了个眼色,棫便缓缓的道:“鸿渐,是我。”
静昱把门打开,看看门口的三个人,对一旁的观事道:“有劳观事。”
观事低头一回礼,转身离去。
棫看看面前的静昱,几个月不见,她愈发显得朴素,一身道袍,无妆无饰,仿佛真的看破了红尘,但是,棫知道她现在的一切仇恨都储存在温和的心中,一点一点平静的酝酿。三人进了屋,棫开口向静昱介绍道:“这位是益王府的武师——西江月。”
“有礼了。”静昱淡淡一笑道,“没想到我这陋屋也有客到访。”说着,三人坐在桌前,静昱给西江月和棫到了两杯茶。
棫品了一口茶后,问道:“静昱,这些日子东宫没有来人吧?”
静昱摇摇头,笑着道:“想来那件事太子早就忘了,只是你乱猜罢了。”
“这可不一定。”棫诡异的笑了笑。
西江月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坐着,品茶的时候,看了看屋内的陈设,简单而整齐,由此可见住在这里的人生活很有条例,心情很平静。
“静昱,从明天开始,你要和西江月学她的剑法,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使用竹五剑派的剑法。”棫突然说起今天带西江月来的目的。
静昱虽然知道,棫领西江月来这里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没想到是这样的事,于是不解的问:“为什么?”
棫笑笑,道:“以后会告诉你的。”
西江月淡淡的道:“以后还请静姑娘关照。”
“叫我鸿渐吧。”静昱给西江月的茶杯蓄满,“我现在越来越喜欢这个道号。”
西江月笑了笑,她知道代表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标志是名字,当这个人想要换掉以前的名字的时候,往往是表示这个人对于以往记忆的忘却和漠视。所以,静昱的这句话让西江月顿时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她不知道,这个即将日益接近她的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性格。不过,单从外表看,静昱很温和。
棫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天,静昱来到他身边,西江月知趣的离开了房间,在屋外等待棫。静昱笑了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交待,不过,你要明白太子一直在找你。”棫在静昱的耳边轻轻的说,“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过不了多久,太子就能找到这里,所以这段时间你要专心跟着西江月练剑。”
“你要我杀太子?”静昱看着棫的眼睛。
棫摇摇头,平静的说:“不,我要你嫁给太子。”
静昱吃惊的睁大眼睛,不禁向后退了两步,半晌没有说话。
棫温和的笑:“不想报仇了吗?静昱。”他用手摸了一下静昱的领子,“你在这道观中习惯了清净吗?忘记了你来这里真正的目的?忘记了你——活着的目的?”
静昱镇定的看着棫,突然有种恐惧,她说:“不,我没有忘记。”
“你恨韩一封,恨仕雪都没有用,他们的婚姻都是由没人决定的,你真正的仇人,应该是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些人。”棫的笑容依旧以最温柔的方式保持着,谁都不会想到,此时从他嘴中说出的话,将让静昱无比震惊,“韩一封和仕雪都是皇后的心腹,韩一封曾是保护太子的侍卫,而仕雪则是被安排在我身边来监视我的奸细,后来被我发现了,皇后就把仕雪嫁给韩一封,跟着他远走雁门了。”
“所以你恨皇后和太子?”静昱问。
棫看着静昱:“你可以这么想。”
“你想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把我安排到太子身边做奸细?”静昱认真的看着棫。
“还有一件事你或许还不知道,你的师父木青是被皇后杀死的。”棫道。
静昱听到此不敢相信的摇头:“不可能,师父的功夫这么好……”
“这件事你现在可以不信,如果你有机会遇到韩一封,可以向他求证,因为当时……他在场。”棫神秘的笑了笑。
静昱的脸面无表情,平静而冷酷,她轻轻的问道:“那么,为什么要我和西江月学剑法?”
“因为韩一封要回来了,你在东宫的行动不能流露出竹五派的功夫,以免让韩一封识破。”棫回答。
“你是在利用我。”静昱冷冷的道。
“你又何尝不是在利用我?”棫从静昱身边走开,“我们之间不存在亏欠,因为我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说着,已经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静昱看着门口,她明白,从这一天开始,她正式开始了另一种生活,或许没有目标,但是为了眼前这个人,她必须去履行她的使命,因为,在她最困惑和迷惘的时候,是他救了她,并告诉她活着的目的。在棫的眼中,静昱看到了生存的差距,极端的绝望与失望同时存在着,混乱的让人无法去正视,这或许才是让她如此敬畏他的地方,相对的,她的生命只残留了仇恨。
西江月站在慈云观的石阶上,见棫出来,什么也没说,只是跟在他的后面,延山路穿过祥云观来到山下的车内。棫看了看她,道:“日后你来这里要小心别人跟踪。”
西江月点头,棫又道:“以后你不必每日到益王府教小绾练剑,每隔三日来一次就好了。”
西江月又点点头,随即道:“绾少爷天赋颇高……我听常管家说要给宫内的一位殿下选陪练,倒是可以让绾少爷去试试,兴许能入选。”
棫看了看西江月,笑着自语道:“让周绾做榛儿的陪练吗?这怎么行。”
西江月皱了皱眉,不解的问:“只要能入宫,前途无量。”
“周绾怎么能给别人做奴才,他可是我看中的人啊。”棫诡异的笑了笑。
西江月不明白棫话中的意思,但也没有多问,只是笑着点点头。
回到益王府已是傍晚时分,西江月告别了棫径自回家了。常科见棫回来,立刻迎出来,棫问道:“告诉两位夫人,今天在前厅进晚膳。”
常科应了,正准备离去,棫突然问道:“前几日让你给赵榛找的陪练,找的如何?”
“已经找到几个了,在王府后院,绾少爷正在那里和他们比试。”常科回答。
棫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吧。”常科走开后,棫径自向后园走去。
刚刚来到紫坞前,见周绾在林子旁和几个少年比划着剑法,那几个少年见到棫后,有些无措,这时周绾上前道:“棫,这几个人不行!”
棫打量了一下这几个少年,转向周绾道:“知道了,去换衣服,今天在前厅进膳。”
周绾听完后,走到紫坞前,几个婢子随他进了屋,棫站在林子前,看看这几个少年,道:“你们是常科找来的?”
少年们点点头。
棫微微一笑,道:“下去吧。”说完,几个少年纷纷向后院散去。随即,棫走进了紫坞,推开房门,周绾正在穿衣服,见到棫,便道:“那几个人根本打不过我,更别说入宫了。”
“那就让你入宫吧。”棫开玩笑的坐在一旁。
周绾道:“我才不要。”
“别人都挤破了脑袋想入宫,你为什么不想?”棫问道。
周绾自己也有几分迷惑,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根本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在潜意识里,他明白自己不想离开这里,或许留恋这个环境,或许是留恋这里的人,于是他道:“那就让他们去挤吧。”
棫笑了笑,见周绾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道:“走吧。”
“棫,明天我们去围场吧。”周绾突然说。
棫一怔,问道:“想去打猎?”
“今天你送我的马,我都没有机会骑。”周绾道。
“好吧。”棫答应了周绾的要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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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八卷 蓄势 第四章 天宁节    文 / 贺旬  



林灵素看着身着道袍的静昱,吩咐她每日打扫后院,其余的时间便给她很多书籍竹简让她仔细阅读,自从把静昱送上山,棫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来了,这一个月里,静昱每日夜里练剑,白天读书,日子过得很慢,她在等,等棫告诉她这一切安排的意义。林灵素是个超然于世外的人,静昱似乎与他之间总是刻意保持着一种距离,可能此时的她,再也不愿意接近和相信别人。
棫是在一个月后的某一天突然出现的,他看着渐渐沉下心情的静昱,说:“静昱,你的心态好了很多,看来这道观的仙气就是不一样。”
静昱淡淡的说:“林灵素说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你继续读书吧,等你学会明白‘林灵素’和‘元妙先生’的区别,我自然会来找你。”棫离去的背影显得有些缥缈,静昱转眼间诧异着这是不是一场梦,林灵素从她身边走过,一语不发。
棫决心已定,静昱将是他提前布好的一步棋,她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刺客和奸细,集冷漠,无情,平静,仇恨和忠诚于一身的杀手。想到此,棫总要闭上眼睛,或许是不敢面对眼前的世界,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棫……”蓉儿躺在棫的身边,“再过几天就是十月初十天宁节了,是父亲的寿诞,益王府的寿礼我已经准备好了,明日你查看一下有什么不妥,然后就可以送进宫了。”
“哦,蓉儿,这寿礼你亲自送到崇庆殿吧,你和母亲也很久没有见面了。”棫侧过身,看着蓉儿的脸,“另外,把承允带过去,母亲和父亲一直说想他了。”
“听说郓王夫人最近给郓王生了个龙凤胎,父亲高兴的不得了,说是天降祥瑞于大宋。”蓉儿闭着眼睛躺在棫的手臂上,不经意的说起这件事。
棫冷冷一笑,道:“赵楷再能生也只是个次子。”
“可是父亲最近似乎很偏爱他。”蓉儿道。
“父亲什么时候不是一会喜欢这个孩子一会喜欢那个的?只有圣芯是他真正的心尖尖。”棫沉思了一下,又道,“这样也好,赵楷得宠,免得崇庆殿的眼睛总是盯着我。”
蓉儿睁开眼睛,用拳头在棫的胸前轻敲了一下:“说什么呢?你才踏实几天啊?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棫轻佻的一笑:“我身边躺着这么个仙女般的夫人,怎么能不胡思乱想啊?”言罢吹灭烛火。

天宁节庆祝贺寿的前两天,是赵佶与各位儿孙近戚,嫔妃贵妇们一起行家宴的日子,赵佶决定在紫宸殿庆祝他三十七岁的生日,大殿的两侧各排列着五列案桌。近百人的晚宴前夕,赵佶一人独自来到这个空旷的殿内,站在一个柱子的旁边,暗红的漆泛着新鲜的颜色,所有的幔帐在深秋的微风中,轻轻漫舞,为了这个日子,紫宸殿提前两个月上了新漆和新帐,傍晚的天空很晴朗,火一般的夕阳余光穿过打开的窗子洒到大殿的地板上,映出异常灿烂的金黄,赵佶踏在上面,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刻只属于自己的清净和绚烂,这是太阳即将离去的不舍,突然他转身走到皇位旁,这个位子只有他可以拥有,因为他拥有整个帝国,从这个角度俯视下去,可以感受到站在最高点的荣耀,然而,他就这样站着,那温暖的光芒却渐渐的在消逝——太阳沉入了大地。赵佶走到大殿门口,看着乾元门方向灯火通明,贵戚们开始入宫了,一场盛大的家宴就要开始,身后传来皇后的声音:“陛下,换装吧。”
“问诗,你看乾元门的火焰……”赵佶指着前方轻轻道。
“看来大家都到了,到了入宫的时候了。”皇后微笑着说。
远处传来宦官们一声接一声的传报:“郓王赵楷及夫人……肃王赵枢及夫人……景王赵杞及夫人……济王赵栩及夫人……”
此时的圣芯正站在乾元门的最高点遥望东方,星星点点的火光,连绵到东京城外,最后一抹夕光消失在天际后,她闭上眼睛,感受此时微风带来的寒冷,自从梁山回来,圣芯每个傍晚都要眺望东方,她在期待每一个来自梁山的消息。赵佶派出一个个使者试图去招安,但是效果似乎并不好,圣芯一次次的失望,又一次次的期盼着,她在等某一天,花荣来到她的面前……
“圣芯……”棫的声音突然来自她的身后,“你怎么还不入殿?晚宴就要开始了。”
“棫哥哥,你说东京美吗?”圣芯指着面前一片万家灯火的繁荣景象。
“不仅仅是东京,我们赵家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美丽的。”棫微笑着说。
“棫哥哥,你去过清风山吗?”圣芯转过头看着棫。
棫疑惑的盯着圣芯的眼睛,不知道他这个妹妹在想什么。圣芯撇了撇嘴,脸上露出调皮的表情,拉起棫的手,向前走:“走吧,我都饿了……听说今晚有百戏表演。”
从乾元门下来,二人坐到圣芯的车上,她突然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蓉姐姐,周姐姐和红泪呢?”
“蓉儿,瑾儿带着承允和莞嫣已经进去了。”棫回答。
棫进入紫宸殿的时候,赵佶正在逗莞嫣,承允伏在皇后的案旁,小手摆弄着水果,甚是可爱,这时,郓王赵楷瞥了棫一眼,随后上前对赵佶道:“父亲,人都到了,晚宴可以开始了。”
“行了,都是家宴,不拘泥于那么多的规矩了,上晚膳吧。”赵佶挥了挥手。
“是啊,都是自家人,今天可要吃好喝好,一会有百戏看!”圣芯说着坐到棫的身边,对周瑾道,“周姐姐,我来你们这案凑凑热闹。”
皇后笑着道:“棫儿啊,就数你们家来的人最多,加上圣芯凑热闹,你们这案上的东西恐怕是不够吃哦。”
“没关系,承允来我这里。”茂德开口说,“母亲,还不是您和父亲非让棫把孩子都带来,现在又嫌多了。”
“就数你嘴刁!”皇后笑着瞪了茂德一眼。
赵佶抱着莞嫣,看了看殿下的皇子们,突然对郓王说:“赵楷,你夫人不是生了一对龙凤胎吗?怎么没抱来?”
“孩子小,怕被大场面吓着。”赵楷见赵佶对棫的孩子们爱不释手,心中自是不服气,但是又不知该如何释放出来,赵佶这么一问,他的回答便不冷不热。
赵佶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道:“就数你家的孩子金贵,莞嫣怎么就没有被吓着?”
郓王顿时不知如何做答,脸上一阵尴尬。
赵佶侧脸看看莞嫣,顿时又喜笑颜开,道:“拟旨,封益王长子赵承允为魏国公,益王女赵莞嫣为崇瓶宗姬。”
棫和蓉儿周瑾笑着从席位上走出来,下跪谢恩,赵佶对棫道:“莞嫣长得像谁啊?”
“这个……儿子可难回答了。”棫摇摇头,笑着抬头看赵佶若有所思的脸,那张脸上似乎凝聚着对以往某些往事的留恋和思念。
“我看这孩子像你母亲……生母刘贵妃。”赵佶突然道,大殿里的人听到此全部寂静下来,“棫儿,你还记得你母亲的样子吗?”
棫低下头,淡淡一笑,道:“不记得了。”
赵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苦笑一声,道:“也是,都这么多年了……”
皇后感受着肃静的大殿和这个与节日不融洽的气氛,突然笑着说:“好了好了,这喜日子,大家都该高兴,不开心的事就别想了。”说着,摇了一杯酒,推到赵佶面前,轻轻道,“陛下,妾祝您福寿无疆……”
赵佶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环视大殿,道:“怎么只有皇后给朕祝寿啊?”
这时大殿的气氛方才又热闹起来,很多嫔妃相继拥到赵佶身边,给赵佶敬酒祝寿,殿下的皇子帝姬们也交谈甚欢,这时,皇后对宦官梁师成道:“让百戏开始吧。”
百戏五花八门,技艺令人叫绝,期间有绳索上二人对舞,缘竿,拔据,投石,戏车,冲狭,角抵,武技还有蹴鞠等各式各样的节目,深宫之中,只有在盛大的节日之时才能看到如此大规模的百戏表演,圣芯一边尽兴的看着,一边和棫讨论,这时,桓走过来,坐到棫的身边,笑着道:“棫,恭喜你啊,父亲的几个孙儿,他最喜欢的就是承允。”
棫淡淡的回答:“让太子笑话了,长孙才是最亲的,谌儿呢?”
“有些不舒服,留在东宫了。”桓看着棫的眼睛,但那双眼睛一直在逃避着他的目光。桓多么希望在那双眼睛里找到当年的清澈,率真,和朝气,然而这一切都已经消失了,只残存着几丝若隐若现的玩世不恭。桓想,或许棫,真的就这样沉沦了,一个曾经才华横溢的少年完全失去了发光的信念,那么,谁该为这些负责呢?是他,还是郑居中。或许是这个国家,这个纲常,这个谁也无法逃脱的宿命吧。
棫笑着问:“太子怎么了,好像心事重重?听说最近你新宠了一位歌女?”
桓无奈的笑笑:“你不是也和个青楼女子……”
“哈哈,咱们是谁也别说谁!”棫打断了桓的话,笑起来。
圣芯侧过头,看着他二人:“我们去门口吧,一会外面要有蹴鞠比赛了……对了,是齐云社呢!”
这时,皇子帝姬们纷纷走出大殿,在殿门口高台的桌前坐下,等待即将出场的蹴鞠队伍,赵佶对皇后说:“朕出去看蹴鞠比赛,你不喜欢,就在殿里陪她们说话吧。”随后,赵佶转身对韦贤妃道,“爱妃陪朕出去吧,你不是喜欢看蹴鞠嘛。”
“臣妾遵命。”韦贤妃站起身,走到赵佶身边,小心翼翼的跟到大殿门口。这时,棫回头看到赵佶走出来,立刻站起身,赵佶摆了摆手,其他人都在聚精会神的议论着场上的对阵形式,没有注意赵佶的出现。
赵佶找了个好的位置坐下,对韦贤妃说:“爱妃啊,赵构去济南有半年了吧。”
“是啊,构儿这一走,已经半年了……他才十三岁。”韦贤妃小声回答。
赵佶点点头,叹了口气:“山东那边匪盗猖獗,不派个王爷过去坐镇不行啊……你想儿子了吧?”
“构儿身为皇子,自当为陛下分忧,您重用他,也是臣妾的福气……”韦贤妃低下头。
“朕今天让你陪朕看蹴鞠,就是跟你说这件事,这事不能让皇后听见,要不然难免说朕偏袒谁,别的王爷去外面都一去就一年,朕最近也是想构儿了,所以打算让他提早回来,你给他写封信,让他呈个奏折,就说身体不好,要回京修养,朕批了,赵构就能回来了。”赵佶小声对韦贤妃道。
“这……”韦贤妃感动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臣妾谢陛下龙恩。”
赵佶立即说:“你看看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郓王……郓王殿下身体不适,奏请先行告退。”梁师成上前奏报。
“哦……”赵佶道,“朕看他是心里不舒服吧。你告诉他,让他好生修养,朕还要对他委以重任呢。”
“是。”梁师成瞥了一眼韦贤妃,退下了。
殿内的绳索上二人对舞表演的正尽兴,皇后与各位嫔妃贵妇全神贯注的欣赏着,只见绳上的二人摆着各个难度不一的姿势,时而跳跃,时而旋转,技艺之高,让人频频叫绝。殿外的蹴鞠比赛更是精彩,两队拿出各自的看家本领,使出全身解数,博得了一片叫好生。韦贤妃自然无法投入到其中,她心中充满了激动,想象着不久就要见到儿子,不禁感慨起来。她看看赵佶的脸,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想念起了赵构——这个毫不起眼,也从未让他特别宠爱的儿子。其实,在赵佶心中,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什么,只是当他刚刚看到夕阳余晖的那一瞬间,似乎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他所有的孩子,想到了他所有的妃子,这后宫太大了,太深了,也许他一生都无法踏遍,但是,在今天,皇子皇孙们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又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感情,或许,他该更加博爱。


第八卷 蓄势 第五章 意念    文 / 贺旬  



天宁节的第三天是最热闹也是最盛大的一天,这一天宰执,亲王,百官入内廷为赵佶祝酒上寿。紫宸殿中,文武百官在宰执的带领下,向赵佶行三十三大拜礼。大拜以后,集英殿山楼上乐声齐作,教坊艺人演奏百鸟齐鸣,其间,殿内一片寂静,赵佶缓缓走到大殿的门口,仰望天空,万里无云,秋意盎然,带着几分清凉的风,徐徐飘过,乐曲带来的鸟语似乎真的伴着花香,天地仿佛也真的一片祥和,天地清宁……
乐止,百官赐座,宰执,禁从,亲王,宗室,观察使和金,高丽,西夏使者列坐殿上,诸卿百官和其他各国使节等分坐两廊,军校以下排坐山楼之后。每人桌上摆放着环饼,油饼,枣塔和果子,三五人一浆桶。这时,教坊唱引高声道:“绥御酒……”百官宗室齐进酒,赵佶笑了笑,饮下第一盏酒后,道:“朕今日十分高兴,诸位乃我大宋栋梁,望日后为朝廷,为朕,多尽心尽力……”
“臣惶恐……”群臣的回应声整齐而沉闷。
御酒共九盏,从第一盏的笙箫笛合奏,到第九盏的左右军相扑,好不热闹,引得赵佶一阵欢笑。
待所有仪式进行完,已经过了三个时辰,此后,君臣欢宴,一直到了灯火通明的夜晚。当朝臣们托着疲惫的身体离开大殿的时候,赵佶向殿外瞥了一眼,乾元门燃烧的火焰映红了天边寂寥的黑暗,梁师成走上前,道:“陛下,今夜在哪个宫内就寝?”
“崇庆殿。”赵佶缓缓回答。
崇庆殿的深夜一向宁静,没有丝竹之音,没有嬉笑之声,皇后用她独特而不张扬的方式吸引着赵佶的闲情。几盆盛开的菊花,散放着淡淡幽香,皇后站在窗前,欣赏远处的天空,月并不明亮,星辰并不耀眼,此刻她突然感到一种孤独。赵佶走到她身边,轻轻说:“问诗,明日朕要去神霄观,你准备一下随朕一起去。”
皇后点点头,然后问:“通知亲王们了吗?”
“让桓儿,棫儿和圣芯随驾就行了,不要太多人。”赵佶坐到榻前,“大臣嘛,有王黼一人就好。”
“臣妾明白。”皇后答。

这个夜晚,棫回到益王府,穿过后园的林子,一个身影正在等他,当他转过身,棫淡淡一笑:“鹰翰……”
“棫,王黼那边不太好。”高鹰翰冷冷的道,“我们派到王家的眼线告诉我,梁师成昨天去了王黼家说,皇上那日与韦贤妃说了什么,韦贤妃看起来很激动。”
“他们应该感觉到了……”棫若有所思的道。
“什么?”高鹰翰问。
“赵构……”棫缓缓的说,“父亲对于儿子们的宠爱一向没有什么定数,这次轮到我这个九弟了。”
“可是他还很小啊。”高鹰翰道。
棫冷笑了一下,默默念道:“十三岁已经不小了……他是大观二年出生的,那一年出生的皇子很多。”他随即抬起头,看着高鹰翰,道,“赵楷开始害怕了。”
“这样我们的对手岂不是又多了一个?”高鹰翰问道。
“对手?鹰翰,你永远记住,我赵棫的对手只有一个,就是太子。”棫的眼神坚定起来。
“下一步呢?”高鹰翰问。
“这些日子,我们退的够了……该到了进的时候了。”棫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要不然,蔡京童贯那两个老狐狸该跑了。”
高鹰翰点点头,说:“我听说,朝廷对梁山的招安形势不太好,很可能要打了……”
“这是个好机会。”棫抬头看着凄迷的月色逐渐明朗,似乎一切计划都在他的心中。
高鹰翰如一阵风般消失在这片萧条的林子中,棫转身走出树林的时候,看到蓉儿正在那里等待。他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轻轻的走过,道:“回去吧。”
“棫,你究竟在想什么?”蓉儿看着棫的身影,有些迷惘。
棫知道,蓉儿并没有听到他和高鹰翰的对话,但是她猜到,他来这里一定有他的秘密。
“明天我要随驾去神霄观,早点休息吧。”棫并没有回头,他淡淡的面对蓉儿的置疑。
蓉儿明白,棫不想骗她,所以他选择了不回答,但是直觉告诉她,很多事情她无法控制,就像她永远无法穿越棫深邃而神秘的内心一样。
神霄观内的道士们循规蹈矩的过着他们自己的生活,似乎世上一切的尘嚣都被屏蔽在观坛的仙气外。静昱站的很远,并没有珍惜这第一次见到大宋帝国君主和储君的机会,他们的身后是棫,林灵素悄然走过每个人身边,他们的表情显示着自己的身份,惟独棫,在他的眼睛里,除去了过多的杂念,某种意念太单一。赵佶喜欢神霄观的清净,踏入整洁的后房,虔诚而专心的与外来道士张虚白论道,其他人则闲散的在观内漫步。林灵素不喜热闹,他只喜欢看——看山,看水,看尘世间一切的微粒。
“王爷,任何事物太单一都会容易破碎,人的意念也一样,你要小心……”当棫走到林灵素身后时,林灵素突然说。
“或许吧,但是很多事情我必须去做,因为没有退路。”棫避开这个话题,“静昱呢?”
“这里没有静昱,只有‘鸿渐’。”鸿渐是静昱的道号,林灵素挥手一指,那是林子深处的方向……
静昱坐在一棵梅树下仰望天空,枝枝脉脉的木叶挡住了天上的白云,她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仇恨,悲伤和怨恨都被埋入了一个寂寞的角落,听说这一天皇上要来神霄观,她特意站的很远,然后躲入这林子中,每一棵梅树都是她的依靠,每一天,这些梅树都是不一样的,因为每一天的阳光都是新鲜的,不会有重复,不会有欺骗,这是对自然的信赖。
静昱闭上眼睛,当她再度睁开的时候,几缕阳光被遮住,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从迎着太阳的角度看,这个人的头发是金黄色的,洁白的衣服和干净的脸就这样静静的出现在她的眼中,静昱不知道这是不是个梦,直到这个男人开口:“姑娘……”
静昱站起来:“你……是谁?”
棫从远处走来,近了,他停住脚,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他看到桓就站在静昱面前,于是笑了笑转过身离去,仿佛他从未来过。
桓看着这个道姑打扮的女人,似乎一切都在梦里,如此脱俗的女子,就这样打破了他本来波澜不惊的生活。静昱不知道,就是这样的相遇,成为了她命运中一个无法逃脱的枷锁。
“看来神霄观,你不能再留了。”棫在桓离去以后,淡淡的笑着说。
静昱走到棫的身旁,问:“为什么?”
“那是太子。”棫道。
“你的兄弟……”静昱看着他。
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静昱迷惑的看着他。
自古以来,地位越高的人,对于周围事物的好奇心便越重,尤其在女人这个方面,桓从神霄观回来后,日思夜想的都是观内那如神仙般脱俗的女子,静昱未曾想到,她的气息能够如此吸引这个大宋储君。棫对此却十分明白,于是,将静昱送到城北的慈云观。离开神霄观的时候,静昱对林灵素一拜,道:“元妙先生,这世间的事情总是有因果的,这段时间我改变了很多。”
“人的一切改变皆来源于内心的挣扎,你的挣扎并未停止,你也未曾改变,一切都是虚像。”说完,林灵素转身离去,这是静昱和林灵素之间最后的对话。
冬天来的时候,静昱没有看到神霄观满院的梅花,而在她面前的,是另一座清净古雅的道观。
静昱离开的第二天,桓便派人来到神霄观,林灵素说:“鸿渐已经走了……”
“去了哪里?”
“不知道。”林灵素飘然的神情似乎完全脱离了这个尘世,他的眼中,一切都是平静逍遥的,桓派来的人对此毫无办法。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覆盖了神霄观的每个角落,圣洁清净,林灵素从此不知所踪。相传有人在杭州见到一不会说话的道士,也有人在大理见到一位如神灵下凡的仙士,传说均为林灵素,但是棫不信,他觉得,如林灵素这样的人,一定在某个角落静静窥视着这个世界轮回的变迁。
桓还是在不辞辛苦的寻找着静昱的下落,这几乎成为了桓每天必须分派的任务,棫静静的等待着时机,在此之前,谁都无法发现藏在这后面的秘密。静昱寂寥的生活没有改变,她的性子更加淡定,对于仇恨的认识更加清晰。
“你相信宿命吗?”棫问。
“这就是我的宿命。”静昱回答。
“很好……”棫的微笑很自然。

第九卷 益王府的孩子 第一章 周绾    文 / 贺旬  



周家的命运似乎注定多劫多难,周瑜和周远儒相继死后,周夫人在寒风凛凛的冬季,悄然离开了这个给她家庭带来无数惊惶的世界。周家的独子,只有十三岁的周绾为他的母亲戴孝灵堂,整个周家大院显得冷清而荒凉,棫站在周夫人的灵位前,怀里抱着痛不欲生的周瑾,眼睛中流露出一丝悲伤。他的目光似乎不想多去碰触周家的亡灵,只是飘忽不定的游荡。周绾跪在一旁不语,当他不经意的抬头时恰好撞上棫的眼神,棫突然发现,这个少年的眼睛异常透彻而平静,仿佛一潭不经波澜的池水,一张未成熟的脸精致而不做作,仿若一件天然未经加工的艺术品,充满了茫然的表情。棫对他笑了笑,周绾随即又低下头,他从来没有欣赏过一个人的眼神,棫的眼神很柔和,在满院的哭泣声,叹息声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悲伤,只有他的那丝微笑,带给周绾一种莫名的温暖。
周绾闭上眼睛,很久以后,人们都散了,周瑾来到周绾身边,道:“小绾,过几天姐姐姐夫来接你,以后你搬到姐姐那里去。”
周绾抬起头,看看站在一旁的棫,又低下头。
棫坐在马车上,拉过周瑾的手道:“周绾的事情我会交待常科,你放心吧。”
“他还太小,只有十三岁。”周瑾拭去眼角的泪。
棫一怔,淡淡的自语:“十三岁……”
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进入一个新的环境将会改变他的一生。周绾踏进益王府的时候,常科带着他穿过湖上的长廊,绕过棫的书房,他知道,这里每一寸土地都留着他两位姐姐的味道,这是一个对周家人有着特殊意义的地方,从此,他也要在这里常住下去,但此时,他却觉得异常陌生,等待他的是什么,他无从知晓,唯一可以带给他希望的,便是院角落里的一株寒梅和棫曾经给他的微笑。
棫给周绾安排的地方是“紫坞”,自从蓉儿成为正室以后,已经搬到前园,周瑾还是住在周瑜曾经的房间,后园的“紫坞”从此闲置下来,周绾的到来,倒是让这个树林旁的屋子重新有了生气。
王府的生活很是清净,百无聊赖,周绾推开窗子,看着那株梅树,入神的看。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当周绾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正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棫正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见他醒了,微笑了一下,对身后的周瑾说:“醒了。”
“你这个孩子,怎么开着窗子就睡着了?”周瑾急忙走上前,“看看……着凉了吧?要不是棫发现的早,你肯定得出事!”周绾身体本就孱弱,加上守孝的日子过于疲惫,经冷风一吹,自然着凉发烧,倒也没什么大碍。
周绾没有作声,只是侧头看了看棫,他的眼睛还是一样清澈,在烛火的映衬下,泛着闪闪的亮光。
“醒了就好,先把药喝了。”棫站起身,走出房间。
周瑾摇摇头,把煎好的药喂给周绾,然后道:“你好好睡一觉,有事就叫婢子们去叫我,过两天就好了。”说完摸了模周绾苍白的脸,“听话。”
周绾闭上眼睛,他的沉默寡言周瑾已经适应了,于是没有多说什么,只交待了婢子几句便出去了。
夜,冬天的风吹打着窗子,仿佛要冲破它的阻碍。突然,棫推外屋门进来,身后跟着常科,婢子们急忙拜道:“王爷……”周绾身在内屋,但依然能听到一点动静。
“他怎么样了?”棫小声问道。
“正歇着呢。”一个婢子回答。
棫点点头,然后对常科说:“叫人给这屋多添几个炭炉。”
“是。”常科应了。
棫让婢子们守在外面,自己轻轻的走进内屋,来到周绾的床边,周绾突然转过头,睁开眼睛,棫一笑:“原来你还没睡。”
“睡不着。”周绾回答。
“你身体太弱了。”棫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这样可不行,等你病好了,我教你练武强身。”
周绾点点头,然后道:“益王殿下……外面的梅花什么时候开花?”
棫笑了一笑,道:“叫我姐夫或者棫哥哥都可以,别叫益王殿下。”
“棫……”周绾在开口想说出哥哥那两个字的时候,突然咳嗽起来,棫急忙叫婢子们进来照看。
棫径自站到一旁,周绾看着他,咳嗽停止后,又道:“棫……”
棫微微一笑,从此,周绾一直都没有喊出后面那两个字。
“棫,梅树什么时候开花?”周绾问。
“快了……”棫说。
周绾的病渐渐好了,他再次推开窗子的时候,外面铺满了一层雪,梅树尽情的舒展着自己的情怀,鲜艳的花瓣在树下一片雪白的地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周绾淡淡的笑了笑。
“给我拿一些朱红来。”周绾道。

傍晚,棫刚刚回府便直奔“紫坞”,来到周绾的房间,见桌上摆着一副“寒梅傲雪”图,转头问身边的婢子:“这是……小绾画的?”
“是绾少爷新作的。”婢子回答。
棫拿起那幅画,仔细的端详着,他没想到这个少年还有如此的闲情逸致去作画,于是问道:“他人呢?”
“被夫人叫去了。”婢子道。
棫点点头:“小绾的病还没痊愈,你们要好好照顾他。”
“是。”婢子们齐声答。
棫出了门,又开始飘雪了,他皱了皱眉,走向书房走去,常科见棫出来,急忙跟着说道:“王爷,夫人们问什么时候进膳。”
棫犹豫了一下,道:“把我的饭拿到书房……”说着转身准备走开,突然又回头说,“啊……把小绾的饭也拿过来,让他过来吃。”
“是。”常科答道。
棫的书房距紫坞很近,他坐在桌案前,看着稳稳燃烧的烛火,外面寒风凛冽,屋内却不受任何影响,他的外袍搭在椅子上,雪花渐渐融化,这时,门外敲门声:“王爷……”
“进来吧。”棫淡淡的回应。
常科推开门,几个下人端着晚膳进来,后面跟着周绾。酒菜放在侧厅的圆桌上后,常科立刻带着他们下去了,他知道,棫在书房吃饭是从来不需要人伺候的。但除了高鹰翰,还没有人与棫在这个房间内吃过饭。
棫站起身,走到周绾面前,他的肩膀很宽,与周绾纤瘦的身体比起来似乎更让人觉得高大。他笑笑,说:“把外袍脱下来放到那边的椅子上,然后过来吃饭。”
周绾点点头。
棫给周绾斟了一杯酒,周绾看着他,说:“棫……我不喜欢喝酒。”
“酒能御寒,你太弱了,喝一点吧。”棫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的吃菜。
周绾顿了一下,然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顿时感觉辛辣无比,眼泪流了出来。
棫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以前在家里,没有喝过酒吗?”
“没有。”周绾回答。
“那你都学些什么?”棫瞥了他一眼,“琴棋书画?”
“我爹说,这四样必须学会。”周绾说。
棫点点头,给自己斟酒的时候,又道:“记住,现在是在益王府,我这里走出去的男人,要顶天立地,要禁得起风浪。琴棋书画应该学,但那只是一种修养,从明天开始,我让人教你练剑。”
周绾看着棫的脸,什么也没说,拿起筷子安静的吃饭。
许久,棫突然说:“小绾,你今天作的那幅画……真的很好啊。”
周绾抬起头,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棫也笑了笑,摸摸他的头。

第九卷 益王府的孩子 第二章 十三岁的孩子    文 / 贺旬  



西江月,棫专程从江南寻来的剑师,剑法在江湖中独树一帜,在此之前从未与官府中人有任何来往,直到高鹰翰出现在她面前。对于棫,她只是个难得的剑师,而对于高鹰翰,她是个绝对值得留恋的情人。
“鹰翰,你真不该趟官场的混水。”西江月的手轻轻划过高鹰翰的脸颊。
高鹰翰转身看了看她,眼神还是如往常一样冷,淡淡的说:“棫想要你教周绾一些功夫。”
“这不难,但是……你呢?”西江月是个痴情的女子,她从高鹰翰寒冷的目光中看到爱的渺茫,但她还是跟着他来到了东京。
高鹰翰拿起手中的剑,这把剑带给他的是童年绝望的回忆,也只有这个时候,他坚定的眼神才有一丝丝的波动,西江月知道,痛苦的回忆是坚强人永远无法回避的脆弱。
“明天我会带你去益王府。”高鹰翰推门出去,只留下西江月嘴角无奈的悲伤。
翌日,周绾拿起西江月递过来的剑,这把剑沉重的如一块铁石。他抬头看看眼前这个女子,不敢相信她能将这笨重的东西挥舞自如,且飘逸美妙。
西江月笑了一笑,问道:“你为什么学剑?”
“棫说男儿自当习武。”周绾的眼神坚定。
“哦?”西江月侧头看了看这个少年,“那么又为何习武呢?”
周绾沉默了,似乎这个问题永远问不完一样,找不到真正的答案,于是他反问道:“老师你为何习武?”
西江月沉默了片刻,仰望天空,微微一笑,道:“因为……我有想要保护的人。”
“想要保护的人?”周绾低下头,默默的思考这句话。
“每个人都有宁愿舍弃性命而想保护的人,你以后也会有的。”西江月笑着对周绾说。
周绾有些迷惑的看了看西江月,握紧手中的剑:“那么我就要把功夫练好。”
西江月淡淡的笑,随即拿起另一把剑,从此为周绾打开真正的习武之门。这是周绾第一次接触要“武学”,在日后的岁月中,他一直在寻找一个能让自己舍弃性命而想要保护的人,但是首先他遇到的却是一个与他同岁的少年——赵构。
赵构虽只有十三岁,但骨架提早发育,人显得结实而健壮,与周绾相比,没有人能相信他们是同一年出生。赵构刚刚回京,韦贤妃的龙德宫中很是热闹,棫拉着周绾走进来的时候,圣芯和赵榛都已经到了,韦贤妃见到棫,又看了看周绾,走上前问道:“这是谁啊?”
“周绾,给韦娘娘行礼。”棫对周绾说。
圣芯笑着走过来,站到周绾面前,仔细看看他,随后道:“这个就是周绾啊,前几日蓉姐姐就跟我提过,是周姐姐的弟弟吧。”
“是啊。”棫道,“和赵榛赵构一样大。”说着,赵构已经跑过来了,见到棫后,问:“棫哥哥,榛的剑法进步太快了,我走了不久,他已经能和我打平手了。”
“构儿,去把你写的那幅字拿给棫看看。”韦贤妃笑着对赵构道。
赵构从内屋拿出前几日临摹的王著的字,递给棫,棫拿过来仔细的看了看,随口道:“王著习的是王羲之的字,你为何不直接临摹王羲之的笔迹?”
“他才多大,习王羲之这种大家之笔,岂不是等着贻笑大方吗?你先看看他写的这一篇如何?”韦贤妃走到棫面前解释道。
“这字……倒是有七八分模样,给父亲看看定会高兴的。”棫笑着对韦贤妃道。
韦贤妃温和的一笑,她的笑容并不出众,可以说在后宫粉黛中,比她妖艳妩媚的笑容数不胜数,但她的笑总是谦和而温厚,如同她行事一般,从来不曾有半分差池,半分埋怨。她没有皇后那样高高在上的凤仪,也没有“韵筑”内妃子们不可一世的骄傲,她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宽容,宽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种伤害,和每一次指责。棫很少在其他兄弟的宫中走动,惟独龙德宫,路过必入内请安,他记得小时候,赵佶总是对大家说:“韦婉容待人宽厚,后宫众妃应该多学习这一点。”
赵榛和周绾站在一旁说着话,二人谈的倒是投机,棫也没想到,周绾能够和宫里的孩子走到一起,看到此,他心中倒是有了一些宽慰。这时,宫外传来宦官尖声尖气的传报,皇上驾到。
众人刚刚要迎驾,赵佶已经到了门口,道:“好了,都不用行礼了。”随后,在榻上坐下对韦贤妃说,“你看看,赵构一回来,你这龙德宫又热闹了。”
“父皇……”赵构走过来,跪在赵佶面前,“儿臣给父皇请安。”
“你这个头又高了……”赵佶拉过赵构,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道,“怎么样,在山东那边是不是吃了不少苦?”
“也没有,那些官员对儿臣照顾有加。”赵构笑着回答。
“嗯,不错,明天朕就下诏重赏山东各级官员。”赵佶对韦贤妃道,“听说赵构回来了,朕过来看看,马上就得走。不过朕已经吩咐尚食局今晚在龙德宫设宴,让梁师成把别的宫内的孩子们也都叫来。”
“谢陛下。”韦贤妃谢过恩,微笑着对梁师成道,“梁公公有劳了。”
梁师成急忙点头,对于韦贤妃的礼遇有些惶恐。
“棫儿,那个孩子是谁啊?”赵佶突然注意到站在赵榛身边的周绾。
“那是棫哥哥的小舅子……周绾。”圣芯抿着嘴,对赵佶笑道。
赵佶上前看着周绾,发现他身上似乎蕴藏着一些微末的文气,笑了笑,看看棫:“周绾……朕想起来了,周远儒的儿子……怪不得透着一股子才气。”
周绾听到周远儒这个名字,心头一紧,脸顿时黯淡下来。赵棫看看他,心中猛地浮起一阵愁云,这时只听圣芯说:“父亲,艮岳的工程修到哪里了?”
艮岳,从崇宁五年开始,为纪念圣芯出生而修建的皇家园林,在之前已修完的景灵宫,元符殿和九成宫的基础上,将大宴宾客的地方扩大,并修建延福宫的七宫三十二阁,叠石为山,凿池为海,试图为赵佶和圣芯建造一处相当满意的“不类尘境”的宫殿群。赵佶曾经带圣芯到未建成的艮岳游览,并许诺以后只有圣芯可以不经批示便能自由进出。
“西面还要等些日子,东面已经完工了,有时间你过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告诉蔡京,让他想办法修整。”赵佶拉过圣芯,勾了一下她的鼻子,“新进的花石纲到了,有两盆雪芙蓉,朕让人送到你那里了。”
圣芯的眼睛顿时放出了光彩,欣喜的道:“太好了!”她怎样也想不到,为这两盆名贵的花草,江南有多少人会倾家荡产,大宋有多少人为花石纲之苦所害。圣芯想不到,就像大宋的臣民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少女,居然是让他们深陷水深火热的源头。
夜晚的龙德宫异常热闹,虽然赵佶没有到,但是诸位宫中的皇子都出席了晚宴,赵榛拉过棫,轻轻的问:“哥哥……你帮我找个练武的陪练好吗?”
棫一怔,他明白,赵榛武艺日渐长进,平日里的小宦官和伴读已经不能做他的对手了,需要一个陪练也是情理之中,作为兄长,棫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笑着点头道:“好,再等几天,别着急,给你找个好的。”
赵榛信任的点点头,眼睛里放出欣喜的光彩。
马车停在益王府门口,棫从车上下来,身后是周绾,常科迎出来道:“王爷回来了。”
“伺候绾少爷去休息吧。”棫走进王府大门,将周绾交给一个下人,然后对常科说,“有件事要你去办,给赵榛找个习武的陪练,尽快找些合适的人选。”
“这……”常科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棫停下脚步,侧头看着常科踌躇的表情。
“宫中陪练一向都是在宫中侍卫中找,现在……这……”常科道。
棫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向书房走去,边走边道:“宫中的侍卫我不信任,你找几个可靠的人,只负责在赵榛宫里陪练,心思不要偏到其他宫去。”
“明白了。”常科点了点头,然后又问,“有一件事……王爷,周夫人病了。”
棫立刻停下脚步,皱着眉道:“病了?怎么不早说。”说着,折返回前园,向周瑾房间走去。
周瑾近日总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大夫诊断是风寒,棫走进周瑾房间后,来到她的床前,拉过她的手,轻轻问:“怎么样了?”
周瑾也不理他,面朝墙壁,侧卧佯睡。棫向她身边凑了凑,温柔的说:“今天我带小绾入宫了……”
棫的话说到这里,周瑾突然转过身,撅着嘴道:“我还以为你又去了那个妖精那里呢。”她说的是红泪。棫听见这句话,方又想起红泪,他已经很久没有去那里了,不知道红泪现在如何?
“进宫做什么了?”周瑾问。
“赵构回来了,龙德宫举行家宴,所以我才回来晚了。”棫摸了摸周瑾的脸,“要是去红泪那里,我能带着小绾吗……你真的发烧了……这么烫。”
周瑾坐起来,仔细看着棫的脸,双臂突然环住他的脖子,两个人的脸颊相互贴着,棫能够感觉到她皮肤传递过来的热量,她说:“今天别走了。”
棫抱住她,在她耳边吻了一下,道:“你病着呢,躺下睡吧,我不走。”
周瑾笑了笑,躺在床上,她的手还被棫握着,渐渐的,她睡着了。棫看着周瑾熟睡的脸,精巧俏丽,略微带着周瑜的影子,他不知道等待她的命运,他肯定不是她的幸福,那么她还能有别的幸福吗?周家人似乎在他的手中一个个的悲伤和死去,下一个是谁?周瑾还是周绾?
周绾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棫闭上眼睛,大观二年出生,宣和元年来到他身边,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死去?这是个可怕的想法,棫睁开眼睛,看着烛火慢慢舞动,如果周绾知道是他让高鹰翰杀死周远儒,会怎样对待他。或许他现在该杀了周绾,灭族一样断了复仇的后路,他见过静昱的仇恨,可怕的就像撕破黑夜的闪电,狰狞偏激。但是,当棫想到周绾清澈的眼睛,心中已经举起的刀,无法砍下去。周远儒死了,周瑜死了,周夫人死了,或许在某个需要的时候,周瑾也会死去,但是惟独周绾不可以,因为棫明白自己需要一个心腹,在这个心腹完全忠于自己之前,他要避免一切真相的暴露。
“周绾,没有我,你什么也不是……”棫默默的自语,随即附上一计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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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七卷 花荣 第五章 下山    文 / 贺旬  



骠骑营内,圣芯看着花荣,饭菜撤了,他的表情很平静。
“九哥,听说益王到了。”燕青依旧提着他的酒壶,站在花荣身后。
李逵看看他们,不耐烦的道:“九哥,你就放我过去看看吧。”
“你哪都不能去,出去一定惹事。”燕青瞪了李逵一眼,“你也别怪九哥,这是宋大哥说的,让我们一定看住你。”
圣芯听到此,“噗哧”笑了出来,李逵看了看她,大声道:“笑什么?都是因为你这臭丫头!”
“李逵!”花荣转头呵斥道。
“哼……”圣芯笑着侧过头,不看李逵,随即对花荣道,“花荣,你让我去见棫哥哥吧,我保证,只要我出去,他就不会攻打你们了。”
“呸,你当你李爷爷怕山下那些官兵吗?他们敢上来,就让他们尝尝俺的厉害!”李逵摆开一副气势凌人的架势。
花荣此时顾不上理会李逵,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圣芯,突然对燕青道:“燕青,你把李逵看牢。”说着,拉起圣芯的手臂向外面走去。
燕青和李逵怔住了,待反应过来,花荣和圣芯已然出了院子。衣诀飘飘的圣芯看着花荣沉静的脸,她的手还在他的手中,他的脚步停在羽箭场的中央,没有了花荣的箭,这片土地空旷而寂寞,花荣放开手,转身看着圣芯的脸,道:“我放你走。”
圣芯疑惑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现在带你来羽箭场,是为了让你记住……这里的味道。”花荣一面微笑,一面淡淡的说,语气中的伤感就像幽怨的曲调,挥散不去。
圣芯低下头,半晌,她拉起花荣的手,问:“还记得那个河边的夜晚吗?”
花荣的手一颤,从指尖传达出的感觉是那样温暖,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触摸着圣芯的脸。
“那个晚上,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总是这样寂寞吗?”圣芯的眼睛晶莹剔透,花荣知道,那不是眼泪。
何谓寂寞,花荣不明白,如果换一种生存方式,他的箭是否会带着这样孤单的气息,他的人生是否只有在仰望天空的时候才能有半点遐想,他的爱情是否注定要变成空旷场地中的一抹残风……花荣闭上眼睛,寂寞的人啊,永远摆脱不了心的枷锁。
圣芯从怀中拿出“白琏”,穿过一条深青色丝线,白玉箭头精巧而古老,她把它放在花荣的手心中,微笑着道:“这是‘白琏’,你习箭,该知道它的来历。”说着,转过身,“这是我最珍视的东西,但放在自己身上迟早会觉得厌烦,人,总是喜新厌旧的,送给你,算是一份思念吧。”
花荣的手穿过青线,如情丝般缠绕在指尖。他轻轻的道:“走吧,你的哥哥……在忠义堂。”
忠义堂内,气氛怪异,棫和宋江似乎都感到了对方强大的精神攻势,棫手中的茶水散发着青嫩的香气,穿过眼前缓缓飘升的水雾,堂外充满了草莽英雄们的豪气,还有——杀气。
花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旁边是圣芯。
“棫哥哥……”
棫一怔,从椅子上起来,睁大了眼睛,道:“圣芯……”
宋江深锁了一下眉头,随即面无表情。
“帝姬这几日受苦了,梁山不敢留帝姬,王爷您请自便吧。”宋江的语气不冷不热,不软不硬。
“宋头领客气了,本王代皇上皇后,多谢……你这几日对帝姬的照顾。”棫转而又道,“不知头领有没有见过一位叫红泪的婢子?”
宋江笑了,脸部略显僵硬,对阮小七说:“去把红泪姑娘带来。”转身面向棫,“王爷莫急,红泪姑娘也是毫发无损。”
“大哥,那……燕青……”阮小七犹豫了一下。
“去!”宋江用低沉的声音挤出这个字。
阮小七瞥了一眼棫,转身走出忠义堂。
圣芯看着门外的花荣,他已经转身离去,消失在阳光照射的角落。圣芯不知道,何时才能遇到到这个背影,和只属于他的寂寞。或许,这些日子的经历让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生活,原来这世上的生活方式的差异竟是如此大,如此丰富。即使在一片喧嚣的山寨中,也有花荣这样安静的人,就像他的羽箭场一样寂寥的居于山寨不起眼的位置。
红泪被带到忠义堂的门前,遮住一道阳光,眼中似乎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快乐,但同时又有几分悲伤,这种矛盾的眼神,让棫心头一紧。
宋江什么也没说,恭敬的送他们下山。
宋江做事很仔细,这样一个人,为何如此轻易的放过他们,着实让棫感到奇怪。

“是谁把咸德帝姬带来的?”宋江把吴用,花荣,燕青,李逵叫到自己的房间,背过身说,语气低沉的可怕。
花荣缓缓的道:“是我。”
“为什么?”宋江问。
“她是属于宫廷的姑娘,而不是梁山。”花荣道。
“你破坏了我的大计,你知道吗?”宋江咬着牙道。
“今日之事请大哥责罚,花荣决不会有半句怨言。”花荣跪下。
李逵站在一旁,看看宋江:“大哥,我看九哥是上了那个小丫头的当了,这事不怪他。”
“你给我住口!”宋江对李逵道。
燕青喝着酒,他想起红泪,突然冷笑一声:“抓了放,放了抓,我们梁山就要变成绑架据点了。”
“燕青,别说气话。”吴用在一旁道,“我看你也醉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着转向李逵,“李逵,你把燕青送回去吧,今日之事不要再提了。”
燕青瞥了宋江一眼,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花荣,拿起酒壶,大步出了房间。李逵也只好跟着出了去,走到门口突然转身对宋江说:“大哥,让九哥起来吧。”
宋江不语,吴用对李逵摆了摆手,摇摇头,示意他快点离开,李逵只好悻悻的走了。
屋内,花荣依旧跪着,宋江长叹一口气,道:“花荣,你今天实在不该啊……”
花荣沉默,他习惯了用这种方式对待他的命运,上天注定他和圣芯的相遇,就像曾经注定了他和宋江的相遇。但是,无疑——这种相遇是矛盾的,往往人们最重视什么,什么便是天命,永远无法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花荣明白这些,所以在一切痛苦和挣扎面前,他选择了沉默,那是一把双刃剑,剑的另一边便是寂寞。
“花荣,你是同我一起上梁山的,出生入死,结为兄弟。”宋江转过身,扶起花荣,“燕青是卢员外的人,我不好多说什么。李逵性子急,难免闯祸,戴宗常年在外,这寨子里,像你这样自始至终都跟着我的人没有几个,我是真的把你们当成自家兄弟啊。”宋江顿了一下,看看吴用,“吴军师和我都相信你花荣的为人,在寨子里,你的口碑很好,虽然表面平静,但是骨子里却也透着豪爽和侠义。可是为何在今天的事上如此糊涂?”
“你擅自放出咸德帝姬,让我们很被动,受到朝廷的牵制,朝廷随时可以以正当的理由攻打我们,而现在我们毫无准备啊!”吴用道。
花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手中攥着“白琏”,他或许永远不会明白宋江计划的性质。
宋江明白,花荣的沉默如同他的羽箭一样,能给人一种无声的气势。整个梁山都是宋江的,他有一百多兄弟和八百里水泊,在这山上甚至每一颗草都要向他低头,因为他是他们的首领,每个江湖上的汉子都希望自己能有一位值得效忠的大哥,这一点,宋江做的很到位,他的兄弟们虽然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经历,但对宋江还是恭敬有加的。宋江明白,花荣是个可靠的兄弟,完全忠于他这个大哥,然而,花荣的另一份内心似乎又在很远的地方,无人能够靠近,在那个遥不可及的天边,花荣的精神只臣服于他的箭。
花荣从宋江那里出来后,望着后山水阁的方向,如果说这段仓促的爱情就在此结束了,倒也不失为一种美好的回忆。“白琏”泛着柔和的色彩,如同思念的月光。
“九哥……”身后是崔玉盘的声音,花荣转过身,将“白琏”放入怀中。
“你怎么出来了?”花荣看着崔玉盘隆起的肚子。
“等你回去吃饭,见你迟迟不归,所以出来看看。”崔玉盘微笑着说。
花荣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轻到任何人都无法察觉。他环着妻子的肩膀,扶着她向家里走去。


第八卷 蓄势 第一章 燕青之死    文 / 贺旬  



棫和圣芯四人下山后,直奔军队大营,李晃见到他们回来,急忙请示攻打梁山,棫摇了摇头,道:“回京。”
路上,他们在城内县衙落脚,军队则驻扎在城外。夜已经很深了,棫推开房门,红泪端坐在镜前,梳理着自己的头发,面前的镜子里映出她娇媚的面容,这足以让每个男人倾心的红颜并未因为梁山上多日的囚困而失色,然而在她的心里,似乎总有一个摆脱不了的影子。
“红泪。”棫淡淡的道。
红泪一怔,微微的侧了一下脸,她居然没有发现棫已经在门口了:“王爷……”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棫一边说一边解开腰间的束带。
红泪见状,起身迎过来,帮棫褪下外衫后道:“我看那梁山上的人也不全是匪盗之徒,我听说,他们抓帝姬并无恶意,只是希望能将效忠之心告知帝姬,得到朝廷的招安。”
“你和我说这话做什么?”棫将红泪搂在怀里,“朝廷的事都轮不上我插嘴,更何况是你。”
“那就说说我们的事。”红泪拨开棫的手,坐到床榻上,“你这次怎么和醉乡楼交代?”
“你就别担心了,我安排好了,我在城东买了宅子,你以后住那里,和醉乡楼没有关系了。”棫笑着拉起红泪的手,脸贴在她的脖子上,“你是我的人了,其他的不要想。”
棫一只手环住红泪的腰,一只手伸过去卸下窗前的帷帘,烛光打在红泪的身体上,棫拨开她附在颈间的乌发,突然发现一个小小的暗红色痕迹。他猛地抬头,红泪一怔,不知道怎么回事,棫低沉着声音问:“谁干的?”
红泪眼睛里渗着温柔,问道:“什么?”
棫的脸很沉,寒冷的眼神,推开红泪,掀起帘子,走下床道:“你这几天和谁睡过?”
“王爷……”红泪也下了床,站在棫的身后,身体发抖,“红泪只是风尘女子……”
“说!”棫尽量压低声音,但是在红泪听来却比打雷还可怕。
“我不会说的。”红泪侧过脸去,眼睛里丝毫没有犹豫的神情,“棫,或许你帮我脱离了风尘,但你改变不了我的命运。”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棫冷笑,随手从红泪的手中扯过她随身的红色纱巾。
对于棫来说,多情和寡情只有一步之遥,这一点是他并不想承认的,但是此时,他必须去面对一个男人必须面对也不得不面对的东西——尊严。棫很清楚,红泪只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但即便如此,自他收她为侧室那天起,就已经从内心将她揽入了怀中,从此再冒犯红泪的人,无论以什么理由,都等同于向益王的尊严挑战。
走出红泪的房间,棫刚好碰到练剑回来的高鹰翰,他的额头还留着汗滴,手中紧握的剑在月光和灯火的照耀下泛着乌黑的寒光。
“鹰翰,帮我查一下,我们上山之前,红泪在梁山和哪个男人关系比较密切。”棫看着剑鞘上刻有的纹路,将红色纱巾递给高鹰翰,“查到那个人后,把他杀了,不要告诉他——杀他的原因。”
“明白了。”高鹰翰转身便走,棫看着他的背影,高大坚挺,给人一种凛然的感觉。
棫看着高鹰翰走远,对一旁的守卫道:“来人,把李晃叫来。”
“是。”
半晌,李晃一身戎装,腰带佩剑,棫看看月亮,对他道:“带几个人和我一起出去。”
“王爷,这个晚了要去哪啊?”李晃疑惑的问。
“我睡不着,出去走走。”棫淡淡的回答。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棫哥哥,出去玩也不知道带上我。”
棫回头,见是圣芯,忙道:“你怎么还没睡?”
“你不是也没睡吗?怎么,要出去?带上我吧。”圣芯笑着说。
棫对李晃摆摆手,李晃便去挑选了几个身手好的卫兵和几匹好马。棫此夜的心情极其复杂,也无暇和圣芯在这里逗趣,对于她的请求也没多说什么,当作默许。
河边,残月映在波动的水中,愈发显得七零八落。棫看着这月光对圣芯道:“还记得芮姐姐吗?”
“当然记得。”圣芯不知道棫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芮芯。
棫下马,说:“我记得小时候,父亲问我们最喜欢什么景物,我说我喜欢江河,桓说他喜欢高山,芮姐姐说她喜欢残月……”棫突然感到一种沧桑,命运是什么,红泪说她的命运无法改变,那么他的命运呢?芮芯死了,但是残月还在天上按照自己的周期出现着,或许人心便是一轮月,脆弱却不可及,映在水中,就连轻微的风都能将它击碎,然而真能看透的又有几个呢。
“棫哥哥……”圣芯在一旁突然叫。
棫转过头看了看她。圣芯指着河的对岸:“你看!有人……”顺着圣芯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人正伏在岸边,一动不动。
“快去看看。”棫命令李晃带人去看个究竟。
李晃的人淌着河水到了对岸,将那人抱过来。放在棫的面前,才发现是个女子,棫一怔,怎么是她?
这个女人是静昱。
静昱的脸湿漉漉的粘着水,衣服也湿透了,昏迷不醒。棫脱下自己的袍子,给她裹好,急忙道:“快,回衙!”
圣芯看着棫怀里的静昱,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个哥哥会认识这么多女人,看见棫怜香惜玉的表情,圣芯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有撇撇嘴。人马急速回衙,城里最有名的大夫也被请进了衙里,静昱醒过来的时候,棫正在身旁。
“你……”静昱朦朦胧胧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好眼熟。
“静姑娘。”棫轻轻的道。
静昱想起来,眼前的人是益王,他们在东京曾经见过面。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自从告别了韩一封,她伤心欲绝,想想以后的日子毫无着落,师父木青死了,师兄韩一封有了妻子,她孤零零一个人便一直漂泊,到了山东境内遇上几个高手,向她逼要竹五剑的剑谱,便打起来,她打不过,被推下河,之后就失去了知觉。
棫没有逼问静昱什么,只是安慰她好好养伤。说完便出了屋,之后的几天一直有专人伺候静昱,但却未见棫的身影,直到静昱的伤无了大碍,下人才告诉她,棫护送圣芯早已回了东京。静昱低下头,她不知道棫为什么要救她,其实对棫来说,这个理由很简单,因为棫没有见死不救的习惯,并没有任何旁的企图。但是,直到后来棫才发现,很多时候命里安排你遇到一个人,一定有它的用意。
高鹰翰坐在梁山脚下的酒馆里,燕青坐到他的身边说:“你不是来喝酒的。”
“我是来杀人的。”高鹰翰冷冷的说,然后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剑出鞘,人已到了门外。
燕青把酒壶别到腰间,抄起一把弯刀,也跟着到了门口:“为什么要杀我?”
“这个你不必知道。”高鹰翰没有多说一个字,犀利的剑锋在阳光下射出刺眼的光。燕青收身起刀,冷利的兵器轻轻相触却击出热烈的声响。
湖边的柳叶飞舞,高鹰翰白色的衣衫迎着风在柳枝间缠绕,燕青刀下碎落的片片绿叶撒在湖面上缓缓浮动。如飞舞般轻盈的剑气就这样在一刹那间刺破了一个人的胸膛,高鹰翰清楚自己的优势,当他的剑染上燕青鲜艳血色的时候,嫩绿的柳叶还在散落,燕青的刀在高鹰翰胸口的白色袍子上留下一道痕迹。燕青倒在湖水里,溅起一片水花。他的眼睛睁着,仰望早已失去颜色的天空,那空空的酒壶浮在他的身旁,高鹰翰从怀中取出一条红色的纱巾,随风放手,盖住了燕青年轻英俊的脸。

红泪坐在院子里,她想起了燕青,不禁走神,她的一生遇到太多男人,如果说棫身为皇子是最高贵的一个,燕青身为草寇或许是最卑贱的一个,但是在她心里这两个人似乎占据了同等重要的位置。正想到这里,侍女对她说:“夫人,王爷回来了。”红泪立刻起身上前迎接,自从从梁山回来,他每天晚上都来这里,似乎从不回家。
“近来街上有什么新鲜事吗?”红泪进到屋中,一边帮棫换衣服,一边问。
“你在家中闷的话,我就叫姐姐过来同你说说话,或者也可以让蓉儿来……瑾儿就算了,你也见过她,她那个脾气,肯定不会让你好受。”棫说。
红泪嫣然一笑,道:“有你天天来,我才不怕闷呢,只怕你家中的夫人们会怨恨我。”
棫也只有无奈的叹气:“你还想这天下的好事都被你碰上啊?真不知足。”他换好家里的便装,又道,“你不是问我街上的新鲜事吗?我倒是听说一件——梁山的燕青,你见过吧?”
红泪突然抬头望着棫,道:“我……倒是见过。”
“他死了。”棫的口气很随意,余光扫着红泪的表情。
“什么……”红泪向后退了两步,坐到床沿上,她能有这么大反应倒是棫没有想到的。
“你怎么了?”棫问。
红泪怔怔的看着棫,眼神中充满了悲伤。
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棫看了看红泪,转身道:“进来。”
“王爷……府上的常总管来了。”一个下人走进来说,“正在前厅等您呢。”
棫知道常科来这里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于是迈步出了屋。红泪依然坐在窗前,眼泪悄然滑落,一滴,两滴,渐渐的干了。她望着窗外烧云,多少年耗费的时光从每个男人的身上走过,燕青也就这样流过了,如同她的泪,风来了,很快就会干涸。她叹了一口气,棫会是她的泪还是风?
第八卷 蓄势 第二章 王黼    文 / 贺旬  



棫来到前厅的时候,常科正在哪里来回踱步,他见到棫,立刻上前道:“王爷,您快回府吧。”
“出什么事了?”棫见常科一脸焦急,问道,“是不是周夫人又吵闹了?”
“不是……”常科道,“皇后来了!见您不在,正等着呢……”
棫一怔,看了看常科道:“走。”
“马都已经备好了。”常科道。
棫一摆手,说:“坐车……给本王备车。”
“这……”常科疑惑的犹豫了一下。
“没听见吗?”棫重复了一遍,“让你备车,还不赶快!”
“是。”
棫回到屋里,换了一套衣服,他看见红泪微红的眼眶,走过去,沉着脸:“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难过什么?”红泪不语,棫瞪了她一眼,“我走了。”
“你去哪?”红泪急忙问。
棫没有回答便出了门。车已经准备好了,拉着棫向益王府驶去。
皇后在益王府的前堂坐着,脸上依旧是处事不惊的平静,蓉儿和周瑾坐在旁边,半晌,皇后开口了:“棫儿多久没有回府了?”
“七天没见他了。”周瑾埋怨道,“母亲,我听说他在外面养了个风尘女子,您看他这个王爷当的还象话吗?”
皇后侧头看着蓉儿,问道:“瑾儿说的是真的吗?”
“是有些日子没见王爷了,可也不一定是像别人说得那样和青楼女子在一起。”蓉儿笑着回答,“您就别担心了,王爷做事是有分寸的。”
“蓉姐姐倒是护着他,可他心里哪有我们,一心都想着那个小妖精,尤其是从梁山回来,根本见不到他的面,哪还像个王爷啊!”周瑾见到皇后,把一肚子委屈都倒出来了。
皇后阴下脸,道:“这个孩子,越来越不象话了,这样下去还得了!”
这时,下人跑进来报:“益王殿下回来了!”
“母亲,您怎么来了?”众人还没说话,棫已经进了堂里,笑着问。
“我再不来,我看你这益王府就该搬家了!”皇后瞥了棫一眼。
棫看看蓉儿和周瑾,上前道:“您这是哪的话,我刚刚有事……”
“是有风流事吧!”皇后打断棫的谎言,“我听说你有很多日子没有回家了,还听说你在外面养了个青楼女子,整日与其斯混,不务正业?”
棫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解释道:“怎么会呢,谁说的?”
“全城都知道了!”皇后叹了一口气,“你这一点倒是和你父亲很像。”见棫不语,皇后知道,多说他也不会听,于是只是道,“你们大了,我管不了了,只是你看看瑾儿就快生了,你这个做丈夫的总是这样怎么行?”
“知道了。”棫回道。
“哎,你们啊,就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皇后摇摇头,“桓儿这一阵和个什么歌女纠缠不清,太子妃到我那里说了几回了,我还没处理呢;圣芯自从从梁山回来也一天到晚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我正在发愁呢。好不容易来你这里一趟,结果你和个青楼女子也不干不净,让我烦心,你们啊……走了走了。来人!回宫!”
“母亲,不多坐一会?”蓉儿道。
“蓉儿,你是益王妃,你不能让棫儿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多管着他点。”皇后说完便出了益王府。蓉儿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看棫,转身向自己的屋里走去。
周瑾站在那里,棫看看她,又看看她隆起的肚子,道:“宝贝,快回屋吧,千万别动了胎气。”
“哼。”周瑾瞪了他一眼,道,“别碰我,找你的红泪姑娘去吧!”
棫笑了笑,道:“我可真去了,你别后悔啊。”
周瑾转过身,突然觉得肚子一阵痛楚,叫道:“哎哟!”
棫急忙扶住她,紧张的问:“瑾儿,怎么了?”说着,对门外大喊,“常科!快去叫大夫!”
周瑾生孩子这一夜,棫异常的紧张,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太怕周瑜的悲剧重演吧,蓉儿看着他不觉一阵心酸。好在周瑾顺利的生下了孩子,母子平安。
“我给你生了个女儿,你可不许不喜欢!”周瑾产后对棫说的第一句话让他出乎意料。
棫笑了笑:“我一定把她当做掌上明珠,你可不许吃醋啊。”
“讨厌。”周瑾嫣然一笑。
棫给他的女儿起名叫做赵莞嫣。

崇庆殿,皇后正在与郑居中对弈,郑居中道:“听说益王新添宗姬啊。”
“是啊,没看皇上这两天这么高兴吗?”皇后拿起一粒棋子,笑着说,“这个棫儿,倒是个多子多女的命。”
“我看益王现在似乎成了一个贪图享乐的纨绔子弟了。”郑居中认真的审视着棋局的变换。
皇后冷笑一下:“听说他最近常和一个青楼女子混在一起,还立了外宅。”
“这人一贪图美色,就必然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郑居中叹了一口气,转而道,“不过他这样倒是省了我们不少力气。”
“再看看吧,现在不能掉以轻心,蔡京童贯那两个老东西可不是好对付的。”皇后落子,道,“你又输了。”
最近朝廷局面有些变化,赵佶逐渐接受了郑居中招安各方志士的方案,对梁山采取一种放软的形式,沟通谈判。另外,就在这一年,一个本不起眼的人物进入了大宋政治舞台的中心,此人名为王黼,崇宁进士,最初被推荐任校书郎,迁左司谏,后因投靠了蔡京,骤升至御史中丞,历翰林学士,承旨。此时的王黼,早已不再是蔡京门下的一个学生,如今他羽翼渐丰,与赵佶近来宠信的宦官梁师成结交甚密,愈发得到赵佶的赏识,破格拜为特进,少宰。王黼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在这个黑暗的权位之争中以一种内敛含蓄的手段渐渐储存着自己的力量,厚积而薄发,当蔡京和童贯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早已无法控制局面,于是只好无奈的等待时机再次向他们倾倒。
蔡京府内,童贯正坐在密室的椅子上,看着一份奏折,蔡京来回踱步,本来便狭小的眼睛显得更加锐利,童贯冷冷一笑,道:“蔡公担心什么,让他王黼和梁师成随便扑腾去,早晚让他知道咱们的厉害。”
“可不能小看了这个王黼,我觉得朝廷的格局即将变化。”蔡京皱着眉,从童贯手里拿过那份奏折,“这个折子是王黼向皇上告状你我与郑居中之间的不和,他说这会影响朝廷根基,言外之意是要把我们都除掉!”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看来皇上还是信任我的,否则不会把这个折子给我看。”
“岂有此理!老子的官位是打仗打出来的,你蔡公的官位是几沉几浮磨砺出来的,他王黼和梁师成是什么东西?”童贯拍案而起,黝黑的脸上爆出条条青筋。
“公公,看来现在的局势对我们很不利啊,是我太大意了,养了一只狼啊!”蔡京摇摇头,“单单只是个郑居中就够我们头痛的了,现在又来个王黼,看来朝廷新的格局就要形成了。”
“什么格局?你莫非是说……”童贯盯着蔡京。
“对,你我,郑居中和皇后,王黼和梁师成。”蔡京捋着他的胡子,“而且听说,王黼一直与太子的关系不好,近来他总是在皇上面前提到——郓王赵楷。”
“哼,说白了,我们和他们争的,还不是个储君的位置。”童贯冷笑一下。
“公公是个明白人,我们现在万万不可露出半点不满,尽管静观其变,有人比我们着急。”蔡京也回应了一丝诡异的笑。
“益王那里……”童贯道。
“他现在是花天酒地,应该不会做什么让太子不满的事。”蔡京道。
童贯安心的点点头,二人对视而笑,但是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在另一边,太子和郓王赵楷已经在明争暗斗,这是一个新生的政治阵营向一个古老的,常规的政治阵营发起的挑战,桓作为太子,理应捍卫自己储君的位置,但是楷不懂,他的自大和莽撞注定了他的失败,然而就在此时,棫悄无声息的开始了他的又一个计划。
从梁山回来,棫就一直赋闲在家,交了兵权,高家再次远离他,高鹰翰只在禁军里踏踏实实的做将军,李晃认为此人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也因此,高鹰翰成为了唯一一个没有被降职的禁军将领,其他被棫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包括李晃本人都被无一例外的降职了。李纲继续担任着禁军的统领,他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所以对于朝廷里任何人事以及权利的更迭从不过问,而相对于风平浪静的三衙禁军,枢密院便更显得动荡不安。


第八卷 蓄势 第三章 神霄观    文 / 贺旬  



“你父亲的日子不好过了吧?”王黼奸笑着对蔡攸道,他的额头很饱满,憨厚的脸,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然而,正是当这样的一个人露出奸诈表情时才让人最为恐惧。
蔡攸点点头,道:“是啊,今日皇上对您信任有加,他的日子当然不好过,指不定哪天就下台了呢。”
“你是来求我给你父亲说好话的吗?”王黼瞥了蔡攸一眼。
“您别误会,我怎么敢求您办这种不顺应天意的事呢?”蔡攸一副谄媚的嘴脸。
“嗯?”王黼转身看看蔡攸,他倒是有点糊涂了,“什么叫顺应天意啊?”
“王公,小人不才,只希望日后跟着您,谋个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机会。”蔡攸笑嘻嘻的说,“日后您有用的着小人我的,尽管开口,您要是觉得我父亲他碍事,小人愿意帮您劝他让位。”
王黼眯起了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人,突然厉声道:“小子,本官素来清明,与蔡太师也是交情深厚,你今日来与本官说这些做什么?来人,送客。”
王府的管家进入堂中,请蔡攸离开。
“王公……王公,小人是真心的啊!王公日后前途无量,小人愿追随左右……王公明鉴啊!”蔡攸一面向外走,一面大喊。
王黼目送着蔡攸消失,冷笑一声。这时,管家又走进堂中,对王黼道:“大人,为何将蔡攸赶走?”
“他是蔡京的儿子,今日来与我说这些话,我怎么知道是不是蔡京让他来诈我的?”王黼端起茶杯,闭上眼睛养神。
管家看周围没有人,小声对王黼道:“大人,小人有话……还请您斟酌。”
“什么话?”王黼依旧闭着眼睛。
“我早就听说,蔡京和他两个儿子的事情,不知您知道不知道?”管家继续说,“蔡京极宠小儿子蔡鞗,对大儿子蔡攸一向不理不睬。当初,赵佶要把茂德帝姬许配给蔡家,按规矩是该嫁给长子蔡攸的,但蔡京居然让次子蔡鞗做了驸马,这件事给蔡攸很大的打击,从此父子二人反目……”
“可他毕竟是蔡京的儿子。”王黼睁开眼睛。
“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想来蔡攸看到如今大人您得宠,便想借您的力量给蔡京一个大的打击。”管家又道,“再说,我们又为何不收这个好处呢?虽说蔡攸恨蔡京,可蔡京万万不会想到他的儿子会害他,所以我们利用这层关系,对蔡京的举动进行近一步监控,岂不是一件美事?”
王黼沉思了半刻,对管家道:“你说的有理,不过还是不能完全信任蔡攸。这样吧,你去和蔡攸通通气,以后的事,视情形而定,老爷我还没到非与蔡京撕破脸的地步,毕竟皇上现在对他还是恩宠有加的。”
“小人明白。”管家说完便退下了,堂内只留王黼一人,他看着周围的一切摆设,回忆着他为了出人头地而付出的努力,不禁叹了一口气,此时的他面临的将是更大的挑战,郑居中和蔡京,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蔡京在内朝有童贯,郑居中有皇后和太子做靠山,他们一个是中书宰相兼太师,一个是枢密使长官兼国舅,这样的关系让他想起来就头痛。王黼无数次的问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合政治这个大染缸,但是每当他想起自己仕途的艰辛,便更加坚定了夺权的决心,为此他将不惜一切代价。

宣和元年的深秋,棫已经搬回了益王府,不再长期住在红泪那里,蓉儿以为自己一直盼望着这一天,但是,当棫再次把她揽入怀中的时候,她分明感受到一种来自内心的不安,她看着棫的眼睛,那里面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日子出奇的平静,棫时常在府内吟诗作画,没有了往日威武的豪气,而是恬淡的生活在自己的空间内,周瑾,蓉儿和两个孩子似乎成为了他生活中唯一的色彩,然而这种变化并不显得突然,在皇后眼里,棫终于成熟了,他是被来自四方的压力磨平了棱角,或许这是一件好事,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的现象都只是开始,棫对于崇庆殿片刻不敢松懈,他每日都在坚定着自己最终的目标。
为了这个目的,棫必须去结交一个人,这个人叫林灵素。
重和元年的时候,赵佶拜林灵素为通真达灵元妙先生,如今,这个道士出身的人,由于棫的几次举荐,已经坐到了视中大夫的位子上,赵佶信道教,也愈发信林灵素。秋的落叶早已入了泥土,棫走在神霄观的长廊上,对林灵素说:“元妙先生,听说这观中的梅树开花时很美?”
“益王殿下若想赏梅,这神霄观是最好的地方。”林灵素道。
“本王前日觐见了圣上。”棫与林灵素进入了房内,香炉放出淡淡熏香,炭火烧得旺,二人沏了一壶龙井,对坐而品,颇有些古人闲云野鹤的味道。棫继续说,“本王请示圣上尊道的一些适宜,想来这几日便有结论了。”
林灵素淡然一笑:“难得王爷如此,圣上自会明鉴,灵素在此多谢王爷了。”
棫摇摇头,说道:“自从本王与元妙先生相识,便把这世间一切喜怒哀乐看破了,近日我一直于府中不曾外出,总是想,其实这闲淡的生活或许更好。”
“王爷是个懂得事理之人。”林灵素透过热茶上升的雾气看着棫的表情,“灵素此生结交王爷这样的知己,死而无憾。”
这时,一个小道士敲门进来,道:“观事,宫里来人了。”
林灵素与棫对望了一眼,随即随小道士出去,再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份诏书,棫接过来一看,上面诏曰:“自先王之泽竭,而胡教始行于中国,虽其言不同,要其归道为一教,虽不可废,而犹为中国礼义害,故不可不革,其以佛为大觉金仙,服天尊服,菩萨为大士,僧为德士,尼为女德士,服巾冠,执木笏,寺为宫,院为观,住持为知宫观事,禁毋得留铜钹塔像。”
“皇上如此重道,实乃道教之幸,而且也多亏王爷您的关照,灵素无以为报。”林灵素给棫深深一拜。
“先生不必如此,本王只是尽了一些微薄之力。”棫笑着告别了林灵素,离开了神霄观。
林灵素是个道士,虽然很多人说他迷惑天子,但是只有他自己明白,一切流言蜚语都源于人们本身的嫉妒,他不在乎,只是默默的做着他自己该做的事情,日复一日,宣扬着道家的精神,忠诚于自己的信仰。很多时候,棫也被这种真正淡然的生活态度感动了,但是,他毕竟不是林灵素,他有着自己该走的道路。

静昱坐在太行楼靠窗的位子上,棫从一楼上来,坐到静昱的对面。自从山东一别,已有了半年未曾相见,静昱的脸色好看了很多,她的穿着依旧简单整齐,手旁一柄剑,眉头淡淡的舒展,棫的出现让她微微颔首,然后苦涩的一笑:“王爷,没想到您真的来了。”
“静姑娘,近来可好?”棫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又出现在他面前,似乎冥冥中主宰这一切的,把她推到了这里。
“上次……多谢王爷相救。”静昱端起酒杯,道,“静昱以此酒致谢。”
棫拦住了她的手,将酒杯拿下,道:“姑娘不必如此。”他看着静昱的眼睛,笑了一下,站起身,说,“我救你不是为了你这一杯酒,我虽身在皇家,却也听说江湖险恶,你日后要多加小心。不早了,我该走了。”说着,他站起身,向窗外望去,“姑娘有什么事还可以来益王府找我。”
“王爷……”静昱也站起身,她的眼睛没有生命的光彩,这本不该出现在她这个女孩子的身上,“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这世上除了死,什么更可怕?”
棫侧头凝视了她片刻,她无情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他说:“仇恨。”
“怎样才能倾泄仇恨?”静昱问。
棫皱了一下眉,然后迎视着她的眼神,认真的说:“姑娘,你不该知道这些。”说完,只身走下楼。棫知道这样一个女人的身后一定有一道孤寂的影子和难以回首的过去,但是,他又能如何?一个人或许不会畏惧死亡,但是却往往陷落在仇恨中无法自拔,静昱便是如此。
静昱的剑渗着让人战栗的寒气,当她带着伤再次来到益王府的时候,棫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他不能失去一个如此难得的机会。
“我是竹五剑木青的徒弟,我的师兄是韩一封。”静昱躺在床上,脸上充满了悲伤的表情,眼中却无泪,“我恨朝廷,是它毁了韩一封,是它把我的师兄夺走……”静昱杀了很多朝廷命官,其中包括刺伤了郑居中和李纲,棫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女子,会有这样的胆量和魄力,但是,此时的她似乎更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
“你恨韩一封,是因为他娶了仕雪?”棫问。
“我早已不在乎这些,在山东我已经死了一回,现在的我,什么也不在乎,只为仇恨活着。”静昱淡淡的说。
“你不能在益王府住下去,明日我送你上山……去神霄观。”棫坐在静昱的身边。
静昱抬眼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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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七卷 花荣 第二章 酒    文 / 贺旬  



花荣和圣芯上了阮小七的船,划向梁山大寨。一路雨后的烟波,让圣芯的心平静下来,她欣赏着这水泊中奇异的景色。两边的芦苇,悠扬的笛声,仿佛置身在另一片天空。
“九哥,出去这么久,想嫂子了吧?”阮小七突然的发问,打断了圣芯的思绪。
花荣淡淡一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总是儿女情长呢?”
圣芯看着花荣,她不曾知道他已经有了家室,突然觉得一阵悲伤浮上心头。花荣看见她的神情有些变化,吸了一口气,对阮小七道:“小七,宋大哥还好吗?”
“好。”阮小七回头看了看圣芯,“这个就是那个什么帝姬吧?”
“咸德帝姬。”花荣答。
“喂,小姑娘,抬起头,让七哥看看!”阮小七对圣芯怪笑。
圣芯听到此,反倒将头侧到另一边。花荣见此,忙对阮小七道:“好好划你的船,宋大哥等着呢。”
不一会,就到了梁山大寨前,花荣扶着圣芯下船,大寨门开,宋江已经亲自在此迎候了。见到花荣和燕青,宋江摆出一副久未重逢的笑容道:“二位兄弟辛苦了。”
燕青和花荣对视了一下,均双膝跪地:“请大哥降罪。”
宋江疑惑的问:“二位兄弟这是何故?”
于是二人将怎样把红泪误认为李师师之事与宋江说了,宋江的脸上起初闪出一丝不悦,但立刻便消失了,笑着说:“这也怨不得你们。你二人路上累了,还是快去休息吧。”
花荣和燕青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圣芯和红泪,正准备离去,突然听圣芯大喊一声:“花荣……”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圣芯,她身上穿的是孙二娘的衣服,很不合身,妆早已没了,但本身所散发出的清雅气息还是让众人一震,她闪着明亮的眼睛盯着花荣:“你去哪里?”
未等花荣回答,宋江已接了口:“你就是咸德帝姬了吧?草民宋江见过帝姬。”说完躬腰一拜。
圣芯只是看着花荣,他只好道:“宋大哥会好好安顿你的。”
圣芯看着眼前的宋江,又扫了一遍身边其他的人,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不羁的神色,与宫内那些皇亲官员,文臣武将完全不同,只有宋江的表情让她感到这个人在其他人中的与众不同,他和那些官很像。
“来人,带帝姬去更换衣裳鞋袜,香汤沐浴。然后请到后堂筵席洗尘。”宋江吩咐。
圣芯拉着红泪一同跟去,从花荣身边经过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没有看他,他望着她的背影有些伤感。这时,扈三娘从背后拍了一下他,道:“还不快去看看嫂子,她早给你准备好酒菜了!”
花荣淡淡的笑了一下,向众人告别,迈开步走向家的方向。
到了家,花荣的妻子崔氏玉盘已经温好了酒在屋中等待了,她相貌秀气,一双杏核眼里道不尽的温柔,由于已经身怀六甲不好行动,便在门内候着花荣。花荣上前微笑着把脸贴到她的肚子上道:“玉盘,让我听听孩子。”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原来是花荣的妹妹花匀来了:“哥,还好你赶在嫂子生孩子之前回来,否则我可不饶你!”
“咦?秦明呢?”玉盘问道。
“后堂那边设宴,款待那个什么帝姬,宋大哥叫他过去了。”花匀道。
花荣听到此,向后堂的方向看了看。整顿饭他吃的都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或许真的像圣芯说的,他只是寂寞,一种无人能够了解的寂寞。夜里,他看看睡在身边的妻子,突然问:“玉盘,你想过回清风山吗?”
玉盘已睡得半熟,听他这一问,模模糊糊的答:“回清风山干什么?我们在这里不是很好吗?”崔玉盘嫁给花荣这么多年,可惜依旧无法了解他,他决不是个不懂得怀旧的人,他的悲伤被他的微笑掩饰的毫无纰漏,他的寂寞被他的的平静隐藏的无懈可击,任何人都不曾发现,除了圣芯。他走下床,披上一件外袍,向外走去,玉盘问道:“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睡不着,我去外面走走,你先睡吧。”花荣绑好靴子,轻轻的推门出去。
玉盘打了个哈欠,翻身又睡过去,夜深人静的时候花荣突然出去,并非什么稀罕事,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再度进入了梦乡。
花荣不知不觉走到了宋江的门口,敲了门进去,只见燕青正端坐在桌旁,手执一壶酒,他总是喜欢在夜里饮酒的。宋江见花荣,便道:“贤弟怎的这么晚来我这里?”
“夜里睡不着,随便走走,便走到大哥门口了,觉得门内飘出一阵酒香,想必大哥还没睡,就进来讨扰了。”花荣笑着解释,“想来就知道是燕青来了,否则谁会在深夜,让这么诱人的酒气飘香。”
燕青爽朗的笑道:“还是九哥了解我!”
宋江看看花荣,道:“这次你二人虽未把李师师带回来,却也算是带回了咸德帝姬,也算大功一件,想要什么奖赏?”
“大哥这是什么话?当我燕青这么晚来这里喝酒是来讨赏的?”燕青抬头看着宋江,微皱着眉。
“兄弟这是什么话?宋江怎么会有这种意思?”宋江拍拍燕青的肩膀。
“大哥,别理会燕青,他说话有哪句是正经的?”花荣笑,但他的心思显然不在此,“不知大哥要怎么处理那两个女子?”
宋江撇了花荣一眼,随即笑着答:“咸德帝姬自然是要好好看管,我等日后招安还需要她多在皇上身边说话。”
花荣不知宋江原来还有这等心思,以前只道他用“招安”之词敷衍那些降将,今天才知道宋江真的有这个想法。想到此,花荣忽然觉得很讽刺,他原本在清风山做他的副知寨,也算是朝廷官员,为了义气随宋江入伙梁山,如今若真因招安而又被封个官,岂不是可笑的很。
燕青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他的心思全在酒上,现在除了酒只有一样东西能让他动心,半晌,他问道:“那么那个红泪怎么处理?”
宋江似乎看破了燕青的想法,笑着道:“燕青兄弟若是喜欢,我便叫人送到你房里。”做强盗的,无论是否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无论他们是否惯于干打家劫舍的勾当,无论他们是多么无奈才走到这一步,多多少少是带有一些贼寇的特性的,宋江亦是,否则怎么管得住这百多个大汉。燕青不是真正的强盗,但他却是个真正的浪子。花荣知道,他今天来的目的决不是喝酒。
燕青带着酒意的笑容有些诡异,他缓缓的道:“大哥,那个女人已经是我的了,我不想让别人碰。”
宋江会意的点点头,没有多说。
花荣来这里,只是想确保圣芯的安全,现在他可以保证宋江决不会伤害她,他便放心了。他侧头看看燕青,起身对宋江道:“大哥,我走了。”
“那我也走了,这壶酒刚好喝完……”燕青笑着站起来。
“二位贤弟慢走。”宋江站起身做出送客的手势。
二人出了宋江的屋子,燕青看看天空挂着的上弦月,颇有些凄迷之色,对花荣道:“九哥,你是不是想看看那个小姑娘?”
花荣皱了一下眉,侧脸看着他:“哪个小姑娘?”
“除了她,还能有谁能让你晚上睡不着跑到宋大哥房间里打探消息?”燕青提着酒壶笑,样子很像酒鬼,“我知道她被安顿在后山的水阁里。”
“后山的水阁?我怎么没听说过?”花荣疑惑的问。
“适才我听七哥说,这水阁是宋大哥在我们走后特意为帝姬建的。”燕青道。他口中的七哥自然不是梁山排名第七的秦明,而是和燕青一样好酒的阮小七,这点花荣是明白的。
“这么说,宋大哥是真的不想伤害她了?”花荣问。
燕青轻轻一笑,这个笑容很难被捕捉,随风即逝,却带着各种滋味,但花荣感觉到了。
“伤害一个人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都是身体上的。”燕青又笑了,“谁能说让堂堂一个帝姬住在远离东京的山寨里,即便是好鱼好肉好房子贡着,难道就不算是一种伤害?再说,若真是只想招安,又何必搞出绑架这种大事,难道宋大哥不明白绑架了皇上最宠的帝姬,会惹怒龙颜,到时候招安的事想办也办不成了。”
花荣定睛看了看燕青略带酒意的脸,突然觉得这个少年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很多。梁山上聪明的人不多,自以为聪明的人不少。燕青的眼睛映出一种黯淡的神色。花荣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那道上弦月,似乎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宋大哥根本不是要招安?”
“我没这么说。但是据说,朝廷最近要派人来攻打梁山。”燕青冷冷一笑。
花荣明白他的意思,但若是说出来,难免少了一份默契。宋江心里早就知道朝廷会怀疑梁山劫走了圣芯和红泪,毕竟离大名府最近的危险人物只有宋江了,所以如果朝廷出兵攻打梁山,也会投鼠忌器,梁山多了一份保险。另外,如果在寨子里哄好了圣芯,让她在赵佶耳边吹吹风,以她在赵佶面前的力量,招安并非不可能之事,虽然冒一点险,却比如今干等着强。
正想着,燕青转过身道:“你到底去不去水阁?”
“去。”花荣道。
燕青已经走了几步,道:“那我们得先去找七哥。”他提着酒壶的背影总是让人感到孤单,花荣能够了解,但是他们还是不一样的两种人。


第七卷 花荣 第三章 羽箭    文 / 贺旬  



花荣和燕青走到后山的时候,远远只见依稀光火,阮小七正和阮小二坐在船上对着喝酒,他们用的是碗,很大的碗。船上的孤灯发出昏暗的光,映在二人脸上,显出一些苍茫。花荣对燕青道:“小七和你一样,也是个泡在酒坛子里的人。”
“不。”燕青微笑着,“他喜欢酒是因为喜欢那种和别人共饮的畅快。”
“那你呢?”花荣问。
“我只是喜欢酒的味道,喜欢一个人喝酒。”燕青淡淡的道。
“难怪只有你才能让酒飘香。”花荣此话说的燕青微微一笑。这时,他们已经到了阮小七的船旁,阮小七抬头见二人并不吃惊,只是对着阮小二道:“二哥,看来今晚睡不着的还不止我们两个,看,又来一个酒鬼。”
燕青笑了,将他的酒壶扔到船上:“酒鬼来向你讨酒了。”
阮小二抬头看着花荣道:“九哥什么时候也成酒鬼了?”
“我可是不爱喝酒,何时才能做得酒鬼?”花荣依旧是温和的笑。
“若是不爱喝酒,何时都做不了酒鬼?”燕青回答,言罢一下跳上了船,这船不大,却正好容的下四个人。
花荣也上了船,阮小七看看他,道:“兄弟们中,最不爱酒的,却是最能喝的一个,这话说给外人,没人会信。”
花荣笑笑,道:“你们三个再加上李逵,便可以把整个梁山灌倒,我可不敢从你阮小七口中接这么大的帽子,万一哪天李逵再来找我,我怎么挡得住?”
三人都笑起来,花荣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摆在面前。当初李逵看不惯花荣不贪酒的态度,硬是把他拽到酒窖里逼他喝酒,一天一夜,最后李逵居然被灌的不省人事,而花荣走出酒窖的时候还是步伐稳健,从此梁山上的人无人不晓“小李广”的酒量。燕青不明白,花荣如此天生的酒量怎么就配上了这样一个性格?
“九哥来此自然不是与我们兄弟喝酒的,不知是什么事?”阮小二问道。
“我们要去水阁,还请二哥和七哥送我们一程。”燕青说明来意,“谁都知道,没你们二人的水路牌,任何人都去不了那地方。”
阮小七问道:“水阁?那不是那个帝姬的住处吗?”
“正是。”花荣答。
“宋大哥吩咐过了,没有他的令牌,不准我们带人去那里。”阮小二无奈的看着花荣,“不过刚刚有人把那个红泪姑娘接走了,据说是送给燕青。”
燕青微微一笑,自语道:“宋大哥动作还真是快。”
花荣抬头看看凄迷的月色,这个夜晚不是很晴,一颗星星也找不到,船下的流水拍打着木船,一切都很静,他突然想起与圣芯在河边的那一晚,同样的夜色。阮小二突然问:“九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带给帝姬,我们可以代劳。”
“没什么事。”花荣说着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回头对燕青道,“你不回去看看你的红泪姑娘?”
燕青充满酒意的脸上闪出一丝笑意,道:“二哥,七哥,我们走了,明早你们见到帝姬就说花荣来过了。”言罢,他笑着瞟了花荣一眼,跳下船。
花荣也跟着下了船。

清晨,当燕青醒来的时候,红泪已经披上了一层薄纱站在窗口。这是朝西的方向,她的眼神很平静,似乎在等待归来的情人。自燕青把她从行宫带走的那一天起,她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但无论燕青怎样,她都不曾反抗,就像一具完全没有灵魂的躯体,唯一能让燕青感觉她还活着的,就是她每天早上起床后眼望西方的神采,那种眼神中充满了光芒。
“听说你也算是京城醉乡楼的第二面招牌了,难道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吗?”燕青摸着她纤细的腰。
她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他并不介意,而是说:“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你知道吗,你并不属于那种冷艳的女人,或许你妩媚一点会更美。”
她依旧不语。
“你要是开口和我说句话,我可以答应你的一个要求。”燕青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
红泪疑惑的看了看他,冷冷的道:“真的?”
燕青一笑:“你终于说话了。”
“你放我走。”红泪道。
“放你不难,难道你以为我会娶你吗?”燕青附上一丝冷笑,“只是……不是现在。”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对你失去兴趣。”燕青收拾好一切,推开门,“梁山大寨不是好玩的地方,你要是乱跑,我不敢保证我的那些兄弟会不会也像我对你这么好。”说完,已经提着酒壶出门去了。他去找花荣,这时候的花荣应该在骠骑营的羽箭场,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在,因为他的生活十分有规律。
一支羽箭撕破了空气的平静,带出一缕风声,最后稳稳的钉在靶心,花荣今日的穿着与往日没什么不同,青布衣衫,素丝袍子,全身上下一尘不染,就连靴子上都不见一丝秽迹,他身后站着一名少年,手上捧着一壶箭。花荣随手从壶里抽出一支箭,拉满弓,这时,一只手握住他的弓,回头一看,原来是宋江。宋江的微笑让他布有皱纹的眼角添了一丝生气,他并不老,但看起来却像个五十岁的老人。花荣看到他,也微笑着回应:“大哥,怎么这么早来我这里?”
“没什么,走着走着就来了。”宋江背过手,盯着花荣的眼睛。
花荣只是淡淡的笑,将弓交给身后的少年,然后陪着宋江慢慢散步。
“贤弟,你后悔随我一起上梁山吗?”宋江突然问。
花荣一怔,道:“大哥这是哪里的话。”
“你本是清风寨副寨主,有大好前程,却随我来落草为寇……”宋江话到一半,就没有再讲下去,只是道,“不过若是招安之事可成,我等依旧可以为朝廷效力。”
花荣还是没有说话,当初离开清风山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为自己今后的历程做了充足的准备,为义气而不是为了官位,为兄弟而不是为了前程。
“贤弟,这是水阁的令牌。”宋江突然从袖中拿出这样一块牌子,“除了我,只有你有它,我听说咸德帝姬发了话,除非你去见她,否则她不肯吃饭。”
“这么好的牌子,大哥怎么不给我一块?”是燕青的声音。
宋江见他,只是道:“你用不着,交给你,等着你拿它换酒喝啊?”说完笑着离开了。
花荣看着燕青,笑着摇摇头,将牌子交给身后的少年,然后继续拉开弓,射出那还未射完的一箭,他的动作十分随意,风飘过,带起他发稍散碎的头发,箭毫无偏差的正中靶心,燕青在一旁道:“九哥,宋大哥为什么送这块牌子给你?”
“有这块牌子的人,可以带咸德帝姬进出水阁。”花荣答。
燕青拿起那牌子,端详了一下,这是香檀木做成的,雅致精巧。花荣看了看他,道:“你来找我,不是就为了问我这块牌子的事吧?”
“我来看你这独步天下的飞箭是怎么练出来的。”燕青微笑着回答。
这羽箭场放眼望去立着无数草编的靶子,清晨的阳光洒在上面好像可以泛出迷人的金光。燕青一直认为这里是梁山最清新的场子,干净,整洁,花荣总会吩咐人在本会扬起尘土的地上洒些水,草靶子上从来都是定期更换,修建场边草木的人更是兢兢业业不敢怠慢,花荣是个干净的人,他的一切都井然有条,无论明天如何,只要他还活在今天,就会过的有条有理。没见过花荣的人永远都不会相信,在草寇聚集的梁山泊还会有人活的如此惬意,起码在燕青眼中,花荣永远是与世无争的。
没人能够练就比花荣更快更准的羽箭了,当年的清风山少年,眼望鸿雁时,总会若有所思,他渴望飞翔,却没有翅膀,一支羽箭寄托了太多的愿望和向往。但是当花荣明白箭术之道后,才发现原来这箭承载不了任何东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它飞的更快更远,就像射向天边的一缕忧愁,一丝恬淡,一份怅然。
“你不去见帝姬吗?”燕青突然问。
花荣摇了摇头,他把木牌递给燕青,道:“我不想去,不过,你帮我接她出来。”
“你还是忍不住要见她。”燕青苦笑着道。
“我要忍什么?”花荣问。
“情。”燕青的回答,简练而直白。
花荣不语,这似乎是一种默认。
“你必须忍耐,因为你已经动了情。”燕青将木牌别在自己的腰间,道,“但是你又明白这段感情不可能有好的结果。无论怎么辩解,都无法否认她是帝姬,我们是草寇这样一个现实。”
“但是我必须见她,因为她并不明白这一点。”花荣叹了一口气,“她还只是个孩子。”
这回轮到燕青微笑不语,他的笑容带着一种牵强的滞板。


第七卷 花荣 第四章 拜山    文 / 贺旬  



燕青到水阁的时候,圣芯正在静静的观察亭中一株已经凋谢的花,这本不是个飘零的季节,这花却因为过久没有人照顾而死亡,圣芯不禁叹了一口气。燕青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燕青突如其来的话让圣芯吓了一跳,她显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转身道:“怎么是你?”
燕青并未理会她的提问,因为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实在不好回答,他瞟了一眼桌上丰盛的饭菜,看起来已经凉了很久,他随即拿起酒闻了闻道:“这么好的酒菜,不吃真是耽误了。”
“你是来游说我吃饭的吗?”圣芯侧过脸。
“你不吃饭,这梁山顶多多了一个死人,死在梁山的人不少;这天下也至多少了一个帝姬,皇上的女儿本就很多。”说着到了一杯酒灌入肚子,“最重要的是,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劝你吃饭?”
圣芯笑了笑,做到一旁的椅子上,道:“那你来这里,为的是什么?”
“为了九哥。”燕青淡淡的回答。
“花荣?”圣芯的心头一紧,随即露出一丝苦笑,她长这么大,只有这几天才让她真正领略了什么叫做苦笑。
“是他让我来的。”燕青也笑,“他想见你。”
“他自己为什么不来?”圣芯问。
“他不敢。”燕青的回答,让圣芯感到莫名其妙。
圣芯看着他,眼中飘过一丝忧愁。
“可是,他在一个地方等你。”燕青的话,让圣芯恢复了神采。
“什么地方?”圣芯急迫的问。
“羽箭场。”燕青站起身,没有忘记提着他的酒壶。
二人上了船,圣芯看着这静寂的湖水,万里无涟,清风袅袅,清晨的气息让人感到一种无限的惬意。燕青说:“这是后山最美的地方,也是梁山最妙的风景。”
圣芯微笑着道:“这水阁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燕青回答。
圣芯望着远去的水阁,道:“我们就叫它‘清风水阁’吧。”
燕青一怔,微笑,半晌,他道:“你知道我第一次遇到九哥是在什么地方吗?”
圣芯摇头。
“清风山的‘清风水阁’。”燕青淡定的回答,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黯淡。
圣芯见过很多人的眼睛,棫,韩一封,花荣……但燕青的眼睛似乎是藏有最多秘密的一双。她看着船在湖中缓缓前进,心思渐渐转向了岸上:“羽箭场是什么地方?”
“是九哥的场子,他喜欢在那里呆着。”燕青说完,立刻补充道,“……其实他在哪里都一样。”
“听说他箭术十分厉害?”圣芯问,“不知他的剑法和箭术哪个更厉害?”
燕青笑了一下,道:“你只见过他用长剑?”
圣芯点头。
“他的长剑,望眼天下还能碰上很多对手,但我敢保证,他的羽箭,天下无人能敌。”燕青的话充满了自豪的语气。
圣芯惊异的看着燕青的眼睛,幻想着花荣拉开弓弦时的姿势。

当花荣射出他今天第七支箭的时候,圣芯走入了他的视线。她已经换上宋江特意准备的衣服,上了妆,脱显出一股清雅的气质,只是那双依旧充满灵气的眼睛还能证明花荣的记忆。燕青把牌子和圣芯交到花荣手上后,转身离去。
圣芯淡淡的笑,似乎一切事都无法破坏她此时的心情,花荣不同于韩一封,同样落寞的眼神却蕴藏着全然不同的期待。花荣将弓递给身后的少年,微皱着眉头道:“宋大哥说你不肯吃饭。”
圣芯翘了翘嘴,道:“我为什么要听他的?我怎么知道他的菜里有没有下毒?”
花荣顿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摇摇头。
“花荣……”圣芯突然道,“可我还是……饿了。”
花荣怔了一下,笑出声:“绑你上梁山,真是失策。”随即问,“骠骑营的饭菜可不及宫里。”
“这到无所谓,不过你要陪我吃。”圣芯昂着头,一副命令的口气。
圣芯看着眼前的四菜一汤,简单清淡,端起碗,慢慢的吃起来,丝毫不像饿了一整天的人,花荣发现,她的举止言谈都带有深宫中高贵的气息,这使他更加的不安和慌乱,只是这心情并未写在脸上罢了。他不知道宋江的想法,只是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她究竟有几分生机,他的眉头微锁,如果有机会,他必须送她走,任何心计和阴谋都不应该加在这个单纯的少女身上,他深知,保留一丝清淡的味道,在这个世上着实不易。
花荣的唇轻轻点了一下茶水,眼神落在外面苍白的天空上,一行鸿雁飞过,豪无痕迹。他叹了一口气,这时门外一阵吵杂,夹着李逵粗粗的声音:“九哥,出事了……”
门口的几个少年,拦住李逵,他大叫:“九哥……”
花荣背着手,走到外面,轻声道:“什么事?帝姬在里面,小点声音。”
“管她什么帝姬?就是皇帝老儿又怎样?”李逵不屑的道。
“出了什么事?”花荣没有心情纠缠下去,于是绕到正题。
李逵向里面瞟了一眼,道:“听宋大哥说,山下来了官兵。”
“什么?”花荣一下紧张起来。
圣芯站起身,轻轻走到门前,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
自从圣芯被劫后,全宫上下都十分着急,在皇后的建议下,棫临乱受命,领兵追查帝姬下落,追至山东境内,听闻流传着梁山劫持了帝姬的言论,便挥军向梁山前进。前锋营李晃站在凤凰山上,临高眺望,对身边的棫道:“帝姬若是真在梁山,我们冒然攻打,恐怕……”
“把高鹰翰叫来。”棫凝视着面前的水泊,遥远,朦胧,平静,但谁又知道,几日后,那里会不会还能如此美丽。
不久,高鹰翰走过来,面对棫,什么也没有说。
棫沉思良久,转身拍拍李晃的肩,道:“本王决定赴梁山拜山。”
李晃怔在那里,半晌道:“我去调集军队。”
“不,准备小船,只有我和高鹰翰二人去。”棫微微一笑。
“这……”李晃疑惑的看着棫,但随即又道,“是。”
“我明天一早起程,如果天黑还没有回来,你就带兵杀上梁山。”棫嘱咐李晃,随后转身回帐。
“是!”李晃坚定的受命,他从来没有如此信任过一个人,似乎连冒险都被赋予了十成的把握。
清晨的朝霞,犹如燃烧热烈的棉花。棫知道这是一个好天气的预兆,他和高鹰翰轻骑前行,谁也没有说话。高鹰翰知道,棫此行,救出圣芯固然好,但若是救不出圣芯,就算他能回东京,皇上也不会饶恕他,皇后这一招实在是阴毒。
棫在冒险,他早已不记得从几岁开始,他的生活便被强加了这样的命运,每前进一步,便要小心陷阱。横马立于湖畔,棫淡淡的道:“八百里的水泊,也是八百里的荆棘路,鹰翰,你后悔吗?”
高鹰翰手握利剑,脸上浮出一丝笑意,人生知己,当并肩作战。
棫明白他的意思。
梁山,宋江得知棫亲自前来拜山,颇感震惊,急忙率属下一些头领到寨前等候。
棫的船停靠稳当,他踏上岸,一眼便识得了宋江,他曾在御书房见过宋江的画像,如今依然历历在目。“钦命上将军益王棫携属下高鹰翰拜会梁山头领。”棫对着宋江浅浅的道,既不轻佻,也无怯意。
宋江微微一笑,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隙缝,泛着寒意,然而黑黑的皮肤却因为过于灿烂明媚的阳光而显出一些红晕,他必恭必敬的上前深深鞠躬拜道:“小可宋江见过王爷。”说着,抬手一让,寨门已然大开,棫看了看宋江,又瞥了一眼高鹰翰,大步与宋江一同入寨。
高鹰翰的脸上依旧是冷冷的表情,他环视着山寨四周的布置,每一个角落都记在心中。棫随宋江进了忠义堂,堂两侧整齐排列着许多木椅,阳光洒在上面泛着新鲜的金光,就像身后这些意气之年的草莽英雄一样,充满旺盛而干净的生命色彩。宋江的位子摆放在堂内最深处,正对门口,却见不到直射的阳光,暗红稳重的雕花楠木椅上散发出与宋江面目不协调的高贵气息。棫淡淡的一抹冷笑,掠过宋江的脸,这时,宋江恭敬的请棫上座。棫缓缓的道:“宋头领,本王怎好喧宾夺主呢,你请上座。”
宋江退到棫身旁,与其一同坐在侧面的椅子上,茶水上来,棫看看他身边的这个男人,微微一笑。这个时代,往往是想当官,先做匪,做大了,朝廷自然会来招安。棫见过那些受招安的土匪头领,他们的眼睛多是用来看官职的,而宋江不是,他的眼睛是用来看看别人内心的。棫浅笑一下,来掩饰自己的担忧。宋江也笑,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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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六卷 强盗 第三章 劫持    文 / 贺旬  



车子随着队伍浩浩荡荡的前行,过了芙蓉镇,还有华衡镇,一个镇接着一个镇,一天连着另一天,时间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消逝着,棫有些厌烦这种缓慢的行进速度,但是赵佶似乎并不在意,只要离开了东京,即便是荒郊野岭也能给他一种畅快的舒适感,一路上,他的左手是风景,右手是美人,吟诗作画,好不快活。棫在闲的时候,也会做几首诗,以搏身边的红泪一笑,日子就这样平静而死气沉沉的过着。转眼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红泪和蔡鞗,茂德和圣芯渐渐熟悉了,三人并未因为红泪的出身而排斥她,反倒是对她照顾有加,让红泪很是感动。这天,依旧是在一个小镇的茶亭处休息,圣芯跑到棫的身边,道:“棫哥哥,听说我们再走一天就要到北京大名府了。”
“总算要到了。”棫轻轻舒了一口气。
正说着,茂德从远处走来,口中道:“红泪,父亲要见你。”
红泪怔了一下,看了看棫,不知如何是好。棫微微一笑,对着茂德说:“好,我们这就过去。”
茂德上前拦住棫,满脸笑容:“父亲说了,让我带红泪单独过去。”
棫淡笑一下,转身对红泪道:“你跟姐姐去吧,别怕,父亲很随和的。”
红泪点了一下头,随着茂德走开了。
一旁的蔡鞗将身子倚在树上,对圣芯道:“圣芯,到了大名府你可不要乱跑啊,那里可是乱的很,梁山贼寇随时可能出现在你面前,把你抢到寨子里做押寨夫人。”
“啊……”圣芯真的被这句话吓到了,眼睛扫向棫。
棫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圣芯发现其中的玄机,随即又转向蔡鞗,看见他也是一脸坏笑,于是鼓着小嘴,忿忿的道:“坏姐夫!就知道骗人!小心我告诉父亲说你蛊惑人心!”
“哈哈!”蔡鞗笑着,棫也在一旁随声附和。
“不过,圣芯你还是真要小心啊,那梁山的人可不是好惹的。”蔡鞗止住笑,认真的提醒圣芯。
“我倒是听说梁山上的人,个个功夫了得,十八般武艺样样都有精通之人。”棫道。
“十八般武艺?那可有精通羽箭之术的?”圣芯道,“若是有,我倒是想看看是他们比较高明,还是韩一封比较厉害。”
“倒是听说那个叫‘花荣’的在箭术上颇有些本领,人称‘小李广’。”棫口中说道,此时的他想起当初与高鹰翰一同在酒楼上遇到的两名男子,那个叫花荣的器宇不凡,想来未必担不起这个名号。
圣芯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只见老宦官走过来,对棫说:“王爷,皇上传您过去呢。”
棫向蔡鞗使了一个眼色,随后转身跟着老宦官走开了。
“圣芯,一会你来我和焉芯的车上,别自己一个人坐一个车子了。”蔡鞗走到自己的车前,“不过你可别在我的车上淘气啊!”
“哼……”圣芯抬了一下下巴,从自己的车上拿下一些东西,扔到蔡鞗的怀里,“这可由不得你!”
车队继续前行,棫和红泪被赐追随赵佶左右,李师师很久没有见到醉乡楼的姐妹了,与红泪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而赵佶与棫也很久没有在一起共叙了父子之情了,这一天过得倒是快,不知不觉已接近了大名府。北京大名府知府正是蔡京的女婿梁中书,知圣驾即将到此,早已率人于城外五十里处候驾,城内更是严加布防。
赵佶见了梁中书褒奖其几句后,一同入城,住在早已修缮完备的行宫之中,起初几日随梁中书游览了大名府的山水,后几日干脆只是与李师师玩乐于宫中,足不出户。蔡鞗和棫对此倒是松了一口气,毕竟留于行宫之中比起外面要安全的多。
北京大名府比东京更接近山东,之前此处曾有一大户财主姓卢名俊义,人称“玉麒麟”之人投奔了梁山,为此,梁中书曾一度险遭罢黜,好在蔡京在朝内周旋,方保住了官位,此时若是皇上有任何不测,谁也担当不起。
这段时间,蔡鞗携茂德常去梁中书府中行走,看望长姐,也因此从梁中书口中听得不少关于梁山的事情,并陈述了其中的利弊关系。与郑居中相反,蔡京本是极力想剿灭梁山人马的,蔡鞗受父亲影响,再听梁中书的叙述,更是对梁山执消灭态度。行宫中,棫在听蔡鞗申明立场的时候,并不十分在意,他对梁山人没有任何偏见,但是此时的他还未到有能力承担自己想法的时候,他依旧需要依靠蔡京,为此,梁山之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与蔡京保持一致。况且,此时行宫防卫严密,根本不用去考虑能有人对赵佶不利,棫不认为在此可见证朝廷与梁山的冲突,他也不必为此而伤神。
但是很多事情,当所有人都认为万无一失的时候,就是他们为自己的松懈付出代价的时候。那一晚,圣芯正与红泪,茂德,蔡鞗一起于湖边亭中喝茶,棫陪着赵佶微服到梁中书府上做客。正在四人闲聊的功夫,两道黑影窜入亭中,一人手执长剑,一人赤手,转眼间已拿了这三个女子,蔡鞗见茂德被擒,立刻冲上前,与二人交手,圣芯大喊有刺客,侍卫们马上从四面奔来,此时,那赤手的黑衣人对另一个道:“是哪个?”
执剑的刺客眉头皱了一下,然后将茂德一把推入蔡鞗的怀中,随即道:“快走!”
二人踏了一下亭中的柱子,飞身一跃,窜上屋顶,弓箭手已上好了弦,对准他们,蔡鞗大喊一声:“别放箭!圣芯在他们手里!”众人只好看着他们飞出宫墙。
圣芯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当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身在一个破旧的茅庐中了。她和红泪被分别绑在草垛旁边的柱子上,坐在地上,嘴被布条塞着。眼前是两个围在火旁的男子,在火苗的窜动下,映出二人的样子,其中一个面目清秀,另一个眉头微皱,相貌俊朗,手边放着一柄长剑。二人见圣芯醒来,站起身,走到圣芯面前蹲下,那个执长剑的男子用温和的语气问道:“你是咸德帝姬吗?”
圣芯不做声,也没有任何表示。
“那她就是李师师了?”清秀男子指着红泪问。
红泪用力的摇了摇头,但是长剑男子并未理会,站起身,对同伴说:“走吧,还是尽快赶回山寨。”
“还是按计划,你走北路,我走南路,到时在水泊会合。”清秀男子点了红泪的穴道,解开她的绳子,“我倒要看看这个贱人有什么本事迷倒了皇帝老儿!”
长剑男子微微一笑:“燕青,风流归风流,别被这贱妇误了正事。”
“放心吧,九哥,我有分寸。”清秀男子一脸邪气的笑。
那个叫燕青的男子走后,圣芯被松了绑,执剑的男子拿下她口中的布,说道:“得罪了,帝姬,这一路上还请你配合,否则花荣只好再将你绑上了。”
圣芯看着他的眼睛,本来害怕的心突然平静下来,这是一双多么深邃沉静的眼睛,她微笑着问:“你叫花荣?”
他一怔,看看圣芯,转身向门口走去:“是的,我叫花荣。”
“我们要去哪里?”圣芯拍拍身上的土,轻声问。
“梁山。”花荣淡淡的回答。
“你是梁山贼寇?”圣芯走到他身边。
花荣皱了一下眉,道:“上路了,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圣芯“哼”了一声,看了花荣一眼,道:“我耍什么花样?我倒是想去你们梁山大寨看看,你们想耍什么花样。”说着迈步出了茅庐。
花荣跟上去,提着剑,挡在圣芯面前:“你别乱跑,你知道往哪个方向走吗?”
“走北路嘛!”圣芯看着他,“刚才那个人说的。”
“我说过,你不配合,我就再把你绑起来了!”花荣叹了一口气。
“吓唬我啊?”圣芯抬眼看了他一下,“你想绑就绑吧!反正我本来就是你绑架的。”
花荣碰上这样棘手的小姑娘也着实没有办法,他拿出绳子套住圣芯的身体,圣芯并没有挣扎,他的手停在一半,顿了片刻,又将绳子扔到地上,然后对圣芯道:“走吧。”
圣芯撇了撇嘴,跟在他的身后。花荣挑的尽是些偏僻的小路,走了不到半天,圣芯就觉得脚火燎燎的疼,于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不再动弹。花荣也停下来,坐到她身边:“我们得快一点,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如果天黑之前出不了林子,入了夜会有很多野兽出来。”
圣芯听了有些害怕,摸了模自己的脚,低头道:“可我走不动了。”
“我们不能这样等着,只好由我背你走了。”花荣站起身,将剑立在石头旁,仰望着即将暗下来的天,若有所思。
圣芯想了想道:“背着多难看!还是你扶着我好了。”说罢,从石头上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怎奈脚下实在疼的厉害,不小心一滑,险些跌倒,还好花荣回身扶了一下。
“走吧!拿好你的剑!”圣芯对着花荣微笑着说。
花荣的脸上浮起一阵疑惑的烟云,他不明白这样一个金枝玉叶在此时为何这样从容,似乎整个绑架只是一则笑话。而其实,在圣芯心里,她只是对这个男人的眼神感兴趣,至于其他的,她从来没有想过。二人行进了又有一段路,花荣见圣芯的脚已经磨出了血,犹豫了片刻,说道:“得罪了,帝姬,我们必须加快脚步。”言罢,双手抱起了圣芯,大步向前走去。


第六卷 强盗 第四章 寂寞    文 / 贺旬  



圣芯被抱起来之后突然感觉一阵轻松,然后发现自己和花荣贴的如此之近,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花荣看了她一下,正碰上她的眼神,有些无措,他轻声道:“帮我拿着剑。”
圣芯拿过剑之后紧紧将它抱在胸前:“你真的是花荣?”
“对。”花荣答。
“你就是那个‘小李广’?”圣芯问道。
“没想到深宫里的帝姬也会知道。”花荣微微一笑。
圣芯的脸有些红润,没有说话。花荣浅浅感觉到圣芯身上散发出菊花特有的清新,这种味道绝非寻常女子身上能够具有的。
二人终于走出了林子,天色黑了,圣芯有些害怕,于是紧贴着花荣的身体。又走了一会,前方出现一座破庙,花荣急忙快步走过去。这庙中空无一人,结满了蜘蛛网,花荣用火石将火点燃,将圣芯放到供桌上,用剑扯去蜘蛛网,然后出去拾了些柴火进来。圣芯坐在桌子上,两支脚垂下晃来晃去,花荣上前一把抓住她的两支脚,道:“别晃了,把鞋脱下来,你的脚已经流血了。”
圣芯笑了一下,把脚翘起来,说道:“好吧,你帮我脱。”
花荣摇了摇头,小心的脱下圣芯的鞋,尽量不让她感觉到痛。白色的袜子已经殷出血迹,圣芯退下袜子,花荣道:“有帕子吗?”圣芯将自己的丝帕递给他,他把丝帕撕成几条,包扎了她的伤口。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花荣示意圣芯躺下。
“你呢?”圣芯问。
“我不睡。”花荣平静的答,然后脱下外袍盖到圣芯身上。
圣芯这一天着实累得很,她感受着花荣袍子上渐渐逝去的体温,不知不觉陷入了梦乡。
花荣看着圣芯熟睡的脸,这张脸上浮现的优雅和清纯已经超脱了美丽的境界。他还记得,宋江曾经说,皇上为征集“花石纲”而劳民伤财,使得民不聊生,这些都是为了皇上最宠的女儿咸德帝姬。此时,她就在这里,花荣有些迷惘,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他的眼神闪出一丝疲倦,望着月色,他提起剑向门外走去。
为了不被人跟踪,当初劫人时骑的马已丢在城里了,现在离大名府已经有了一天的路程了,是时候该去弄一匹马尽快回梁山了,况且以圣芯现在的情况来看,徒步走似乎没有什么可能。花荣在庙门口观望了一下,四周没有一点光火,不像有村庄或者人家。他回到庙里,坐到火堆旁边,窜动的光打出一道安静的影子。就这样,天慢慢亮了起来,圣芯醒来的时候,花荣在烤一只兔子,香气四溢,圣芯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想都没想就跳下贡桌,却忘记了自己脚上还有伤,落地的时候痛了一下,花荣疾步上前接住她,他看到她狼狈的样子不禁笑出来,圣芯这下羞得脸都红了。花荣将烤好的兔肉递给她,圣芯一点也没有犹豫,立刻吃起来。
“你不怕我下了毒?”花荣调侃着问。
圣芯抬眼看了他一下,毫不在乎的说:“你杀了我,谁陪你去梁山?”
花荣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不想回大名府吗?”
“那里一点也不好玩,整天都在行宫里被人看着。”圣芯撇这嘴道,“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玩玩,我才不要回去呢。”
“你一点都不怕吗?”花荣看着她,“到了梁山,他们会怎么样你,你不想知道吗?”
“他们?”圣芯抬头,将手中树枝穿的兔肉摆来摆去,“我吃饱了。他们想怎么样我?”
花荣接过她手中的树枝,扔到火堆里,然后扶起她:“我不知道,大哥只说让我负责带你回去,至于你到了寨里他们会把你怎样,就不关我的事情了。”
圣芯站起来,把袍子递给花荣:“你真的不管?”她毫不回避的盯着花荣的眼睛,寻求答案。
花荣逃开她的眼神,这种直露的单纯的目光使他无法担负,他没有说话,把剑拿给圣芯,然后抱起她迈出庙门。又走了半日,他们从一户人家买了一匹马,花荣将圣芯放在自己身后,快马加鞭,在偏僻的小路上飞驰。圣芯环住他的腰,于昨天晚上不一样,这次触摸他的袍子让她感到一种持久的温暖。
大概跑了一个时辰,他们进入了另一片林子,茂密的枝叶遮住了太阳的光芒,地上渗出发霉的寒意,花荣似乎感到了周围的杀气,马在原地停下,此时四面杀出几个强盗,个个执刀,满脸奸笑。
其中一个大笑:“哈哈,很久没有开张了,没想到一开张就碰到这么漂亮的女人!小子,识相的就把钱财和女人留下来,否则就别怪我们兄弟几个不客气了!”
言罢,其余几个也跟着大笑。
花荣回头看了一下圣芯,对她微微一笑,轻声道:“别怕。”说着,剑已出鞘,花荣一脚踏上马鞍,飞出去,随后闪过几个人,横扫落一排新下的嫩叶,叶到之处,血溅之处,花荣并没有想杀他们,只是在他们的手腕处划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所有人的兵器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花荣向圣芯露出温和的微笑,圣芯呆呆的看着他,他全身上下充满儒雅的气息,就连血腥的杀戮在他面前都能被诠释的如此飘逸。他收回剑,在几个强盗的注视下牵马离去。圣芯在马上回首望望那几个匪徒,他们呆在那里,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瞬间发生的事情,圣芯“噗哧”笑了出来,花荣抬头看看她,问道:“怎么了?”
“那几个人都傻了。”圣芯抿着嘴道。
“这世道,也怪不得他们。”花荣感叹着。
圣芯不知道在花荣口中这个世道是什么样子,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这个世道究竟为什么这样混乱。过了一段路程,花荣指着前面的茶亭道:“去歇一下吧,然后还要赶路。”
圣芯点点头,她和他的默契,让花荣自己都有些忘记这是一场什么样的路程,又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
二人相对而坐,圣芯抬头便见对面走过来两个官兵,她连忙低下头,小声对花荣道:“有官兵。”
“别怕。”花荣冷静的继续喝茶。
圣芯喜欢他说这句话时平和的眼神,就像波澜不惊的一潭水,深邃悠然。她拿起茶壶,微笑着给他的茶杯倒满:“那些官兵过来了。”
花荣看了她一眼,转身站起来:“小二,拿最好的茶给这几位军爷,记我的帐。”
那几个官兵上下打量着花荣,其中一个带头的粗声问:“你是谁?”
“小人李三,请几位官爷这边叙话。”说着,花荣把几个官兵拉到茶亭的一角,说着什么,然后拿出一包银子交给他们。几个官兵,看看圣芯,然后奸笑了几声,拍拍花荣的肩,走到桌前喝了两口茶便走了。
花荣回到圣芯身边,拿起桌子上的剑,又掏出一块碎银子交给小二,拉起圣芯,道:“该走了。”
上马后,圣芯好奇的问:“你跟他们说了什么?他们怎么就那样走了?”
“我说你逃婚,让他们别说出去,给了他们一些银子,就把他们支走了。”花荣答。
“什么?”圣芯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谁逃婚了?”
花荣立刻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
圣芯哼了一声,侧过头。

二人又走了一些日子,就快到梁山了,这个夜里他们在河边休息,圣芯突然发现自己开始恐惧,她怀疑自己的好奇心会不会让自己就此丧命。花荣看着篝火出神,冷月对着热焰,圣芯又一次看到他眼中一直以来只有在悄无声息时才会浮现的落寞。她才发现,她从未了解过眼前这个男人,他在她心中就是个迷一样的角色,神秘莫测。
“明天就要到梁山了?”圣芯问。
“嗯。”
“他们会杀我吗?”圣芯第一次在心里闪出了逃跑的念头,她的眼睛落在一旁的剑上。
“我不知道。”花容依旧平静的回答,但是圣芯发现他的眼睛中飘过一阵不定的情绪。
圣芯抽出一旁的剑,指着花荣:“我不想跟你一起去了!”
花荣一动不动,红色的火焰把他白色的袍子映得明亮,他站起身:“我必须带你回去。”说着,一把夺过剑,剑刃在他的手上划出一道口子,血滴在燃烧的火上,发出“呲呲”的声音。圣芯一惊,急忙放手,留着血痕的剑落在地上。
圣芯拉过他的手,看着伤口,有一种心痛的感觉。花荣抽回手,在河里冲洗了一下,从马上撕下一块布,迅速包扎起来,回头看看圣芯惊慌无错的眼睛,微笑着安慰:“没事的。”
圣芯看着地上的剑,这个利刃充满寒意,花荣上前拭净上面的血,然后收回剑鞘。
“如果他们杀了我,你能不能把我的尸体送回东京?”圣芯的心中充满悲伤。
“为什么?”花荣问。
“因为我离开东京很久了,有些想念。”圣芯道。
花荣坐到她身旁,看看她,轻声道:“我答应你。”
圣芯抱住自己的腿,侧脸望着他的眼睛,问:“如果你死了,最想葬在哪里?”
花荣想了想道:“不知道,或许是清风山吧。”
“清风山?”圣芯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这个淡雅的名字似乎给了她一种想象的力量。
“那是个很美的地方,我很久没有回去了。”花荣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扔到河中。
“你为什么要上梁山?”圣芯一直不明白,眼前这个拥有旷远气息的男人为什么要去与贼寇为伍。
花荣抬头看看月亮,他不知道认识宋江是否是他一生中的幸事,但无疑那是一个转折,他从清风山来到梁山,为的究竟是什么。每当他看到宋江的背影,都有一种怅然的感觉,这个世道,究竟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才是纯洁的?他做的一切究竟为了谁,梁山,在他心中一个虚幻的位置。
圣芯的眼睛纯净的毫无杂质,他看着她,苦涩的一笑。
“你总是这样寂寞吗?”圣芯突然问。
花荣一怔,他的心紧了一下,诧异的望着圣芯安静的脸,从没有人看穿过他,而第一个人居然是她。他的脸沉下来,静静的一言不发。


第七卷 花荣 第一章 梁山    文 / 贺旬  



自从圣芯和红泪被人劫走后,大名府行宫内一片慌乱,赵佶急得几日没有睡觉,大臣和李师师都劝赵佶保重龙体,无数补品呈上来都被赵佶打翻,任何人都没有见赵佶这样动怒过,他对着跪在殿下的梁中书大吼:“去!不把圣芯找回来,朕就灭了你们全族!”
“是是……”梁中书唯唯诺诺的道。
“父亲,现在要想想圣芯会被什么人劫走。”茂德道。
“臣以为梁山嫌疑最大。”蔡鞗道。
郑居中不语。
“棫儿那里还没有消息吗?”赵佶问道。
“益王殿下已经带兵出城追查了。”蔡鞗回答。
连续几日,圣芯和红泪依旧杳无音信,在大臣们的劝慰下,赵佶决定先回东京。而此时的崇庆殿,也笼罩着灰暗的气息,皇后调集了自己全部的心腹,四处打探,可是依旧没有任何线索。

就在全国都在为咸德帝姬被绑架的事情忧虑的时候,有一个地方继续着它的平静,这个地方是雁门关。可是,静昱的突然出现,还是让韩一封有些措手不及。那天静昱从后屋挟持了仕雪,退到正堂。
直到没有任何退步,她抓住仕雪的脖子,每根柔嫩洁白的手指都散发着冰冷的寒气。以她的功夫马上杀死仕雪易如反掌,但是她没有,她固执的等待着韩一封追来。仕雪惊诧的眼神一样充满了期待,她坚信丈夫会来救她,直到韩一封手执利刃站在她们面前。
“师妹……”韩一封的呼唤伴随着毫无底气的痛苦。
他的痛,在于一种心慌,一种不知所措,在于他完全没有信心去面对这场你死我活的挣扎。
“她真的是你的女人?”静昱问。
“你先放了她!”韩一封上前一步道,“她是我夫人。”
“你敢上前,我就杀了她!”静昱后退着,眼中充满了悲伤,“当初你是怎么说的?我以为你不会骗我……”
韩一封低下头,他毫无力气去反驳,除了愧疚,他的内心还剩下什么?爹娘死了,师父死了,师弟妹们散了,只剩下仕雪,还有静昱,他的生命里不可去除的两个女人,就这样在他面前质问着他。在这一瞬间,他想到了中南山的一草一木,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来这个荒芜的边关,因为他不想见到静昱,更不想回忆起那段年少岁月中的懵懂。但是,往往越想愈合的伤口,越难愈合,她还是找来了。
“一封……”仕雪微笑的表情让韩一封更加痛苦,“你知道吗,你在成亲那晚喊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叫做‘静昱’,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在你的心中还有一个人的位置,而我永远取代不了……”
静昱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泪水缓缓滑落,她的手松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间,韩一封看准时机,剑鞘击向静昱的手腕。毕竟是竹五剑的传人,每一个动作都很干净,待静昱感到了手腕的疼痛,仕雪已经被韩一封拉到怀中,她的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
“你……”静昱不敢相信眼前的韩一封会对她下手,但是痛楚证明了一切。
韩一封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青竹’的剑柄横在静昱面前,死无非是一种还债的方式,但他不明白,情债最难还,因为它的痛苦远远大于死亡。静昱没有接剑,仕雪看了看他们,轻轻将剑从韩一封手中拿下来。
屋中安静的可怕,静昱突然开门冲出去,外面的雨无情打在她身上,韩一封追赶的步伐显得无力而匆忙,仕雪冷冷的看着手中的青竹,拂着它的寒色,好的剑是用心来铸的,木青铸这把剑的时候,心一定很寒。
“静昱!”韩一封拦在静昱面前,湿漉漉的两个人四目相对,这个天气适合伤心的人交谈,因为它可以让人分不清哪些是泪水,哪些是雨水。
“你把我忘在中南山了。”静昱缓缓蹲下,抱着双膝,埋下头。
“不,我越是想忘,越是忘不了。”韩一封仰望着天,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溅起不规则的水花。
“有什么用呢?”静昱不会再是曾经那个相信承诺的女孩子了,就在这个夜晚,韩一封教会了她什么叫做男人的负心。
韩一封抱住静昱,她的身体在抖,他的身体也在抖。
愧疚也无济于事,他曾经答应过静昱回去接她,但是他没有。或许仅仅是不想成为一个流浪的剑客,他走上了仕途,静昱是他身在江湖的记忆,忘却她,是他唯一能够做的。可是他如何说,如何对眼前这个女子说他不想要一个江湖女子做妻子,说他要建功立业而不是随她漂泊。韩一封知道静昱永远不会原谅他,但是,他始终不明白自己是怎样出卖了自己的爱情。
韩一封一生都记得,静昱在雨中离去的背影,这天的梦里,他回到了中南山。百花盛开的季节,他看见一个即将下山的少年对一个女孩说,师妹,我会回来的,你要等我。
等待,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但每个人都会犯这样的错误,区别的是有人接受了教训,而有人没有。
仕雪看着韩一封回来,轻轻对他说:“其实,成亲那天晚上,你什么都没有说。”
韩一封怔了一下,皱着眉看看仕雪,什么也没说。

梁山水泊旁的西山酒馆里,花荣和燕青再一次相遇,他看了一眼红泪,再看看燕青,问道:“她一路上还老实吧?”
燕青从孙二娘手中结果一碗酒,撇撇嘴,道:“没想这李师师居然是个哑巴。”
孙二娘“噗哧”笑了一声,指着红泪道:“兄弟,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这贱人一路上倒是老实,只是不说话。”燕青叹了一口气。
红泪冷冷的看了燕青一眼,然后对花荣身边的圣芯道:“圣芯,你没事吧?”
圣芯摇摇头,然后看看花荣,走上前道:“红泪姐姐,他们抓错了你,你怎么也不说?”
“红泪?”花荣上前一步,疑惑而紧张的问。
“对啊,她是我棫哥哥的婢子,怎么会是李师师?”圣芯笑着说。
“别听她胡说!”燕青走过去拉住红泪,“九哥,这个女人身上虽然穿着侍女的衣服,可是却可以在凉亭与帝姬谈笑风生。宋大哥说,皇帝老儿把李师师带在身边,便是扮成侍女的,掩人耳目。”
红泪依旧冷冷的笑,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出久未上妆的憔悴。
“你到底是谁?”花荣皱着眉问。
“红泪。”红泪淡淡的答。
花荣回身走到窗前,狠狠的捶打了一下窗棱。
“这回麻烦了,宋大哥一定会动怒的。”孙二娘的丈夫张青又温了一壶酒放到桌上。
燕青见酒,叹了一口气,道:“到时,我二人只好主动去领罪了。”言罢,又对花荣道,“九哥,先喝点酒吧,这一路上我是滴酒未沾,馋死我了。等雨停了,我们立刻上山去。”
花荣无奈的点点头。
“这两个女人要不要绑起来?”孙二娘问。
“不用了,二娘,你给她们也弄些吃的吧。”花荣看看圣芯,对孙二娘道。
孙二娘端着饭出来的时候,圣芯正在窗口,遥望着前方雨中的水泊梁山,孙二娘道:“吃饭吧。”圣芯没有动弹,对饭菜并不理会。
红泪见状也没有动手。
孙二娘见此,心中充满了气,大声道:“吃不吃啊?”
花荣急忙站起身,走到圣芯身边,道:“怎么不吃?”
圣芯突然转过脸,盯着他的眼睛:“你放我走吧!”
花荣一怔,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苦笑。
“别做梦了!你现在不吃,到了寨子里,可就没的吃了!”张青道。
圣芯并不理会,依旧盯着花荣,他的眼神已经慌乱了,只好逃避着望向窗外,道:“不行。”
圣芯咬咬嘴唇,突然转身跑出酒馆,奔向湖边。花荣见状立刻追出去,外面的大雨浇在二人身上,屋中的人互望了一下,然后看着花荣追赶的背影。
花荣一把抓住圣芯的胳膊,他知道她并不是想逃:“你去哪里?”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要是想杀我,当初为什么你不动手?为什么你要把我带来这里让他们杀我?”圣芯甩开花荣的手,对他大喊。
花荣这次用双手牢牢抓住她,看着她的眼睛,欲言又止,最后恢复他一贯淡淡的口气道:“别怕。”
圣芯不再挣扎,呆呆的站在原地,低下头,道:“花荣,你记住,我是因为你才来这里的。”说完,摆脱了他的手,走回酒馆。花荣的眼睛浮过一丝光彩,悲伤的光彩,随风即逝。
雨渐渐停了,远处,阮氏兄弟的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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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五卷 刺杀太子 第五章 红泪    文 / 贺旬  



三月的皇陵生机盎然,绿树环绕着一片片的林子,为离逝的灵魂带来了春的气息,沉寂在这里百年的皇族,吮吸着新爽的滋味,携着他们高贵而短暂的生命继续等待人们的祭拜。偶尔,皇家的子嗣们会来探望他们的先祖,守陵人也时常围绕着林子打扫碑上新下的尘土,这使本来无烟的坟墓平添了几丝生意。林子后面斜望去就是庙堂了,与豪华的宫殿相比,这里多了一分远离尘嚣世俗的恬静和朴素,大宋的每个皇帝都细心的维护着这片充满祖先遗风的圣地。
皇陵的祖庙堂侧堂是供奉诸位已故皇妃牌位的,棫和蓉儿驻足在一列前面,数过去的第五十三位上书有“明达懿文贵妃刘氏”,棫看着蓉儿,用手指过去:“那便是我的母亲。”
“曾经听皇后娘娘讲,刘贵妃生前一度由才人七迁至贵妃。”蓉儿感叹着。
棫淡淡一笑:“你始终不习惯管她们任何一个叫母亲。”他的目光集中在那一块小小的牌位上,但神情却有些迷离,“其实,我也不知道,谁才更应该被我唤做‘母亲’。”
“我想,她们都不会去介意这些。”蓉儿劝慰道。
棫笑着摇了摇头:“听说我的母亲曾经想做皇后,可是因为她的短命……”棫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把头转向蓉儿,看着她的眼睛。
蓉儿毫不逃避的说:“即使她长命百岁,也没有可能去做皇后这个位置。”她坦然道,“难道你看不出来么?皇上心中的皇后只有一个,没人可以威胁到她,也没人有能力去反抗她,因为那结果注定了失败。”
棫能够听出蓉儿话中的意思,但他并不介意,只是平静的说:“我的母亲曾经是整个后宫最妖艳的玫瑰,她的美丽,让三千粉黛尽失颜色。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不过只要看到姐姐,我便能够想象母亲当时的风光。但不可否认,她的庸俗,毁了她的一生,这似乎也是她永远比不上皇后的地方。在这一点上,姐姐更加接近那种高贵的气质。”
蓉儿微笑着回应他,“可你看起来全然没有她的俗气,或许是因为你一直生活在皇后身边吧。”
“不,这是因为我是在宫里长大的,在我的名字前面,有整个帝国的姓氏。”棫骄傲而沉重的说。的确,每个皇室子孙都要为这个姓氏负上责任,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这个国家的文明和实力,棫深刻的明白这些是多么重要。
蓉儿慢慢踱步到那个牌位前面,许久,她跪在蒲团上闭着眼,双手合十,祈祷道:“请保佑您的儿子,永远平安。”
棫静静的看着她,门口吹来一席风,掀起他的外衫,蓉儿的纱衣也被轻轻掠起,棫说,天晚了,该走了。
他们特意绕走到周瑜的墓前,蓉儿似乎回想起她第一次见她的情景,一晃四年过去了,她也在这里静静的躺了两年,棫轻轻的说:“瑜儿,孩子会叫母亲了。”
蓉儿没有说话,棫也没有出声,他们简单的注视了石碑片刻,便抽身离去了。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掀开双纱帐,蓉儿瞥视着路旁的行人,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棫突然握住她的手,温暖而有力,她不禁转回头对视他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对赶车的仆人道:“在下一个街口停下,本王要和王妃在街上逛逛,你不用跟着了。”棫单独出门,对益王府的下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携王妃一起,却是未曾有过。那仆人犹豫了一下,将马车停稳,棫窜下来后,小心的扶着蓉儿下车,轻声说:“我出远门之前,一定要陪你到街上走走,免得日后你总在王府内,闷出病来。”蓉儿笑笑,没有说话,向前走去。
天已经暗了下来,各个店前都高高的挂起了灯笼,蓉儿迈进了一家布料店,棫执着扇子跟在后面。掌柜的是个中年男子,身材弱小,笑盈盈的招呼着:“公子买料子啊?我们这里有上好的江南丝绸。”
“蓉儿,喜欢哪段?”棫贴到蓉儿身边,亲昵的问。
蓉儿走到一卷浅灰烫花缎子前,侧头道:“这缎子不错。”然后微翘了一下嘴角,向老板吩咐,“我要半匹。”
棫在帐单上涂了两下,放下笔道:“送到西街口标着‘易府’字样的马车上,拿着这个单子,向车夫收帐。”
东京的主街无论多长,总是有尽头的,但横穿过主街的花街却似乎永远没有末端,掌灯后,最高的醉乡楼顶掉起一串大红灯笼,泛着妖媚的光。
来到与花街交接的路口,蓉儿抬头望过去,抿着嘴笑:“赵七公子……要不要进去啊?”
棫用手中的扇子敲打了一下蓉儿的肩膀,一句话也不说,大步径自向前。
“喂……你倒是说话啊。”蓉儿追上去,“那里的姑娘是什么样子?”
棫突然止住步伐,淡淡的说:“一个挥洒男性欲望的地方,女人无论从穿着还是思想,当然是越简单越好。”
蓉儿低下头,对着他。行人匆匆的街道,路中央,两个人相对而立,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蓉儿缓缓的问:“我可以见一下那个被你宠着的青楼女子吗?”
棫颔首,微笑。
棫领着蓉儿进入一家客栈,正要推开红泪房门的时候,突然听见里面有两个女人在对话,从声音可以辨别出一个是周瑾。棫拦住蓉儿,二人静静的站在外面。他并不奇怪于周瑾这种举动,她的性子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他所奇怪的是,她为什么会知道红泪在这里。这让他回想起他与她的第一次见面,似乎也有些不明确的因素。
屋内的气氛并不好,周瑾一味的要求红泪离开棫,可是红泪依旧毫不畏惧的冷冷相对,这让周瑾着实有些意外。待了半柱香的功夫,棫终于拉着蓉儿推开房门,让里面的人惊了一下。
棫直视着周瑾,眼神很坦然。周瑾咬了一下嘴唇,昂头道:“你总算回来了。”
红泪并没有表示什么,这是她与其他风尘女子的不同之处,她决不在公开的场合表现出放任的迹象。此时,她只是站在一旁静观事态。
“你怎么知道红泪在这里?”棫问。
“别人告诉我的。”
“谁?”
周瑾没有回答,她瞟了一眼棫身后的蓉儿,道:“蓉姐姐可以来,为什么我不可以?”
“好了,你们见也见过了,瑾儿,你和蓉儿先回去吧。”棫坚定的吩咐,“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不许再来闹。”
这句话,让周瑾听了十分刺耳,她没想过,在棫心里,这样一个下贱的女子居然有这样的地位。她走到棫的面前,怒视着他:“我没有闹。”
“红泪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外室了,我纳妾,你没有必要干涉,瑾儿。”棫微笑着说。
“你……”周瑾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充满疑惑的神色。
“棫……”蓉儿上前一步,拉着他的袖子,“别意气用事。”
“我说过的话,就要算话。”棫走到衣服架子旁,扯下一条红纱长袍,撕成一块不整齐的方形,随手一甩,轻盈的覆盖到红泪的头上。
红泪吃惊的看着棫,她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际遇,更不会想到,这个男人如此鲁莽的决定,会改变她的一生。
面对周瑾和蓉儿震惊的表情,棫突然开口说:“瑾儿,你要听话。”
周瑾反应过来后,眼泪已经滑落,她痛苦的声音颤抖着喊:“我不要听话……你喜欢听话的人去找姐姐啊!姐姐活着的时候,多么听话啊,可是你把她害死了,现在来叫我听话……”
“瑾儿!”蓉儿大叫着阻止她,她不能让她揭开棫最敏感的伤疤,否则后果会很严重,她身上还怀着孩子。
可是,周瑾似乎并不了解蓉儿的苦心,而是继续着说:“她是因为你死的,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她活着的时候,你不喜欢她,所以就去妓院找这个女人,她现在死了,你更加放肆了……”
“够了。”棫的脸已经阴下来,他在抑制自己的怒气。
对于周瑾的抱怨,棫有些听不下去了,他的自尊心决不允许这样的指责。然而,对他来说,有一点可以很明确,那就是,周瑾知道的很多。棫感到,在她身后一定有什么人在控制着她,这个人与告诉她红泪住处和他行踪的人应该是一个。从直觉来讲,这个人决不是他的朋友,而是,敌人。是东宫,还是崇庆殿?
棫突然觉得很累,他的表情疲惫下来,眼中闪出一丝忧郁,缓缓道:“蓉儿,带她回去。我累了,今晚不回去了。”
尽管周瑾极不情愿,但还是跟着蓉儿走了,临走的时候,蓉儿回头对红泪微笑:“红泪姑娘,帮我好好照顾王爷。”

第五卷 刺杀太子 第六章 纲常    文 / 贺旬  



对红泪来说,棫只是她所陪的客人中最高贵的一位,她未曾为他付出过任何感情,因为她明白,在外人看来妓女的心就像丢弃在茅厕的废纸,廉价而下贱。嫖客花钱购买一夜春宵的肉体,为的是放纵欲望,红泪犹如一个看破红尘的尼子,从不为这些职业的交易多废一点心思。她不是花魁,也从未想过像李师师一样受到专宠,但是如今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把她拟定了一生的想法改变,他的身体,他的眼睛,他的每一声呼吸都在打乱着嫖客们应该具有的规矩,这一天,他娶了她,在他的夫人们面前,她的名分骤变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躺在棫的身边,红泪木然的盯着面前的纱帐,他抱着她的身体,手放在她的胸口,就像紧攥着一时兴起买回的香粉盒。她的一生会这样继续下去吗?
棫赤裸的上身充满了迷人的男性味道,晨光洒入屋中的时候,红泪支起身在他的肩膀上亲吻了一下:“王爷……”
棫朦胧的睡眼半睁半闭的喃喃道:“新娘子起得好早啊。”
红泪哼了一声,并不理会他,径自下床去。棫套好贴身的衫子,方才发现屋中并未备有热水洗脸,忙叫店小二准备,待一切周全之后,红泪开始给他梳头,每天的这个时候,棫总会想到仕雪,可是这种想念必须被限定在一个理智的范围内,她已嫁为人妇了,而那双柔软的手也已经归属于她的丈夫了,她永远不会再为他梳头,就好像他们也再回不到曾经那个下雪的夜晚一样。
“后天早晨就要走了,到时候我来接你,这两天我会比较忙,可能来不了,不过我会交待店家好好照顾你的。”棫一切整理好后,打开窗子,吸了一口空气,“我要走了。”
“嗯。”红泪应了,但是依旧一动不动的上着妆。
棫推门离开,他还是要回府的,无论在红泪身边拥有多么热烈的激情,平静之后,他明白,益王府永远是他逃脱不了的家。到家的时候,他直接去敲周瑾的房门,她在里面不声不响,棫能感觉到一种伤感从屋内流出,他淡淡的道:“瑾儿,我回来了……”
“我不想见你!”周瑾的声音很干脆。
棫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到庭院中,望着墙角的梨花,天空中一片清晨的宁静。常科突然跑过来打破了这股气氛,他对棫说,李晃来了。棫点了点头,向书房走去。
自从他的兵权被解以后,李纲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为禁军新的统领,大宋又恢复了文官挂帅的传统。虽然李晃是李纲的儿子,但他更是益王提拔起来的年轻将才,有他和高鹰翰在军中主管军务,人们还是能感受到棫遗留下来的风范。可是,与高鹰翰对棫敬而远之的态度不一样,李晃总是会极力劝说和帮助棫拿回兵权。棫对此倒是满不在乎,因为他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
“王爷,听说后天就要起程了?”李晃问道。
“是啊。”棫注意到书桌上放置着一个包裹,里面是已经被蓉儿收拾好的随行书卷,他淡淡的微笑,“你看,我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
“听说你要带一个青楼女子随行?”李晃急切的问。
棫瞟了他一眼,颇不以为然的道:“你如何知道?”
“满朝上下都知道了!”李晃解释,“这对你是很不利的!”
“我怎样,与他们有什么关系?”棫淡然的回答。
“你这样,我怎样帮你拿回兵权?”
棫皱了一下眉,转身看着李晃:“我有叫你帮我做这些事吗?这是谁教你的?”他疑惑的道,“我从哪里夺回兵权?是从你的父亲那里啊,李晃。”
“是的,我尊敬我的父亲,他是个博学的儒士和文官,但他不应该在这个位置,他应该去做大学士,而不是带兵打仗!”李晃情绪激昂的继续道,“适合做这个位置的只有你益王,我希望那个带领我们打胜仗的益王回来!”
棫听到这一番话,有些震惊,他定睛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叹了一口气:“我不想再接触任何的权利了,你知道,满朝文武最恐惧的就是这个,他们怕我一但得到权利就会威胁到桓,你明白吗?”
“那你就证明给他们看你并不逊于太子,或者……你更适合做太子,大宋没有理由拒绝最出色的皇子登上皇位!”李晃毫不避讳的谈吐,让棫吃了一惊。
“但是纲常有理由拒绝!”棫回道,“别再说这样的话!你不想活了吗?”
李晃的话不知是否该让棫高兴,他甚至比茂德更大胆的劝说棫去竞争太子的位置,可是又有几个人能明白,这个位置在桓手中是多么的牢固,动摇它又谈何容易。棫明白,李晃过于年轻气盛的内心,让他对未来抱有很多伟大的理想,在这个年纪的人往往会去找一个引导者带领其实现理想,李晃选择了棫,坚定而从容。
“纲常……”李晃默默的念道。
“对,就是纲常,这是祖先定下的规矩。”棫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李晃沮丧的摇了摇头,棫轻轻的在他耳边道:“李晃,很多事情,你要学会静观其变。”李晃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棫,他难以看清眼前的益王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许这世上根本没人能看清,但直觉告诉他,他对益王的信赖与效忠无法结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宋有了一种惯例——皇帝出游之前,总要在大明殿宴会皇亲国戚,共赏蹴鞠歌舞。很久的沉寂后,宫内终于迎来了热闹喧腾的日子,圣芯笑着穿过崇庆殿的重重大门,迈进主殿,对于旁边的叩跪,她全然不理,直冲着赵佶奔过去。赵佶此时正在与皇后说话,见到圣芯来,立刻展开笑容,唤道:“圣芯……”
“父亲,你看我这身衣服好看吗?”她张开双臂,新进的杭丝束带系在轻盈的粉红纱衣上,衬出圣芯俏丽的笑容。
“是绣工坊的手艺吧?朕看看。”赵佶来到圣芯身边,微笑着说,“还是圣芯,穿什么都好看。”
“好了,圣芯,你记得一会去换身旧衣服,免得去了御膳房把新衣服弄脏。”皇后在一旁说。前几日,在圣芯的哀求下,赵佶同意让她替宴会试菜,宫宴一贯都是赵佶或皇后亲自尝的,这次帝姬代驾,倒是头一次。
“知道了。”圣芯道。
“父亲,今晚宴上,我想和棫哥哥坐在一起。”圣芯看着父亲,“我好久没见到他了,有很多话要和他说呢。”
皇后叹了一口气,道:“今晚你要和桓坐在一起。”
“为什么?”
“这是规矩,未出嫁的公主只能与太子为一排。”皇后解释。
“我知道,所以才求父亲的嘛。”圣芯挑着眉对皇后道。
皇后瞥了赵佶一眼,淡淡的说:“都是陛下宠的,愈发没了规矩。”
“好好,又是朕宠的。”赵佶无奈的摇摇头,“圣芯,这是祖上的规矩,没人能违反。”
“不,我一定要和棫哥哥坐在一起,和桓在一起,我什么都做不了。”圣芯坚持着。
“一切听由陛下吧。”皇后见圣芯如此固执,只好把责任推到赵佶身上。
“好了,圣芯高兴就好,随她吧,我们还能管得住她几年?女儿过几年总要嫁人的。”赵佶习惯了对圣芯妥协,作为父亲,他的和蔼是圣芯心中最大的温暖。
皇后笑了一下,随口对赵佶道:“听说最近棫儿和一个青楼女子关系很好,还接出来住了。”
“朝上倒是这样传的。”赵佶叹了口气,“不过想来,也不会像他们说得那样严重。”
“这倒未必,父亲做的事,儿子学习总不是什么奇怪的现象。”皇后的话,明显暗指了赵佶,“我只是担心棫儿年纪轻轻,不要就此沉沦下去。”
圣芯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但由于其中提及棫,所以还是充满兴趣的听下去。
“他去了兵权,大概心中不快,或许过几日便好了。”赵佶回避着这个话题,皇后也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再多嘴。其实她很满足于这个现状,起码棫的行动已经完全影响不到桓,他的堕落也许是他唯一的出路。
圣芯最终没有听懂,于是出了崇庆殿,回秋暖宫换了一套衣服,等待御膳房的宦官接她去试菜。

第六卷 强盗 第一章 周远儒之死    文 / 贺旬  



圣芯踏进御膳房的时候,所有御厨全部跪地叩拜,四周缓缓飘起的香味和灶旁等待下锅的备菜显出刚刚一片忙碌的气氛。圣芯淡淡的叫他们起身,然后由一名宦官带着坐到临时摆设的桌前。菜要一盘一盘下锅,然后一盘一盘上,方可不失刚出锅的美味。“麟脯鸾肝”,“驼蹄熊掌”呈上后,圣芯微微一笑,用筷子各挑了一小缕,放入口中,道:“这两样倒是很好,宴上便这样做。”说着向旁边一推,指着烹制这两道菜的厨子,“赏给那个大师傅了。”
“这个……甜了些,父亲不喜欢太甜的食物。”
“听见没有?到时候少放些糖。”宦官吩咐着。
“这个淡了,父亲不喜欢‘赤鲤’,不过棫哥哥喜欢,就这样做吧。”圣芯依旧尝完后,将菜推到一旁,分给烹菜的师傅。
“李师傅,接菜。”宦官瞟了一眼厨子,将菜递过去。
“谢帝姬!”
“黄羊烤得再熟一些,我们比不了那些北人,喜欢半熟的东西。”圣芯认真的尝着每一道菜肴。
……
百道菜,一一尝过后,圣芯总算结束了任务,她没有想过试菜也会如此累,每道菜都要评点一番,着实让人伤神。回到秋暖宫,棫在等她。圣芯的笑容让棫突然想到,她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姑娘了,二八芳龄,正是好时光,渐渐脱显的女人味道,是一种惊为天人的美丽和华贵,如同深宫中盛开的菊花。
“棫哥哥,你终于来了!”圣芯笑着搂住棫的手臂。
“一些日子不见,我妹妹可是愈发漂亮了呢。”棫调侃着道。
“哼,你从来不到我的宫里来,今天怎么想起过来了?”圣芯撅着小嘴。
棫诡异的一笑:“想你了啊,还有,我带了好东西给你。”
“什么?”
正说着,棫从袖子中取出一枚箭头,象牙玉雕制,再以白线相穿:“看这是什么?”
“这是……”圣芯将这个玉制箭头放在手心中,兴奋的端详。
“这就是著名的的白琏。”棫道。传说,汉代名将李广曾一箭射入坚石中,由此名声大振。后汉武帝为表其勇,特命人以象牙玉制成一枚箭头赐予李广,取名“白琏”。
“它怎么在你手中?”圣芯问。
“当年李广得此物后,视之为传家宝物,沿袭到后汉末年,兵荒马乱,为曹操所得,后来几百年辗转到了大周柴氏手中。”棫坐到桌前,“我大宋立国后,白琏一直为柴氏子孙收藏,直到了柴进手里。”棫继续说,“可不想那柴进居然随了宋江,与朝廷为敌,弃家上了梁山,我派人在他宅内查点,发现了这白琏。没想到,这么宝贵之物,居然被他遗漏于家中。”
“他当真是个不识货的贼子。”圣芯冷冷的嘲笑了一下。
“我看你喜欢箭术,便偷偷把它拿来给你了。”棫侧头看着圣芯,“看我对你多好。”
圣芯将它放到自己的匣子里,然后,给棫倒了一杯茶,淡淡的说:“当然了,你是棫哥哥嘛。”
棫听到此话,颇有些伤感,他不知道,这种纯洁的气息还会维持多久,或许等到她再长大一点,就会明白这深宫的狡诈和污秽,到时候,她还会如现在这样完全与世无争吗?不堪想象的结果,一丝愁云蒙上棫的心头。
看着圣芯单纯的脸,棫苦笑了一下:“圣芯,你还没有长大吗?”
“棫哥哥……”圣芯对于这句话完全无法明了,只是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

人生的相遇,不需要任何理由,或许正因为这种出乎预料的经历,才让生活多了几分波折。棫从马上下来的时候,见到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站在益王府的台阶旁,这个女子是静昱。自从那次还回棫的扇子,静昱再没有出现过,对棫来说,他以为这个女子只是他命中的过客,没想这天,她居然再一次来到他的面前。
“姑娘,你在等本王?”棫走近她。
“王爷,我想打听一个人。”静昱坦言。
“进府再说吧。”
静昱点了一点头。
他们走到正厅,婢子上了茶水后,棫方才问道:“姑娘想打听哪个人?”
“韩一封。”静昱静静的说,“我找了他两年,一直没有他的音讯。”
“他?”棫有些吃惊,问道,“你找韩一封做什么?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师兄。”静昱的眼神有些波动。
“他……在雁门关,现在不在京城。”棫回答。
“谢谢王爷。”静昱站起身,向外走去。
“等一下。”棫喊了一声,“姑娘,雁门关离此相距千里,你一人如何上路。”
静昱停了一下,但没有说话,随即快步出了府。棫看着她的背影,浅浅的叹了一口气。
常科进来报,周瑾回了娘家,蓉儿进了宫,这个益王府暂时没有了女人的气息。他走到紫坞后面的树林里,一个男子已经等在那里了,四周的寂静似乎感应到了找个人身上散发出的寒意。
“你来了。”棫淡淡的问。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那个男子转过身,看着棫,“太子那里,我已经安排好了。”
“鹰翰,禁军里面……”棫缓缓道,“昨天,李晃来过了。”
“他是你的拥护者。”高鹰翰道。
“但是,我们的事,暂时还不能让他知道。”棫盯着高鹰翰。
“我明白。”高鹰翰道,“我在太子那里还没有得到完全的信任,郑居中是只老狐狸。”
“虽然他此次随驾,并不在京城,可是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出什么坏主意。”棫皱了一下眉,“好在朝内有蔡京,让他们去斗吧,你什么也不要管,千万不可让他们知道我们还有关系。”
“我明白。”高鹰翰答。
“李纲在禁军里的威信如何?”
高鹰翰冷冷的笑了一下:“他不过是个文官,你大可放心。”
棫点了一下头,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周远儒与东宫的关系到了什么地步?”
“不容乐观。”高鹰翰答。
“看来,他太不知进退了。”棫面无表情的道,“他在东宫都做些什么?”
“给太子讲课,郑居中很信任他。”高鹰翰说,“而且皇后时常召见他。”
“看来他们周家与崇庆殿的关系也很亲密啊。”棫不屑的笑,“一个女儿死了,还想牺牲另一个吗?周远儒这个朽儒。”
“你的意思是……”高鹰翰迷惑的问。
棫看着面前的竹子,抽出佩剑,劈断两柱挡在他面前的绿色:“杀了周远儒。”
高鹰翰锁起眉,惊讶的望着棫。棫的眼睛很平静,从容的对视着他。半晌,高鹰翰才淡淡的道:“是。”
周远儒正坐在书房内,但他的心思并不在书上,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为皇后效命。虽然,辅佐太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也是他升官的好机会,但是,他能淡淡的感觉到,崇庆殿正在利用他和他的女儿,窥伺着棫。这将给他们一家带来如何的灾难,无从得知,但是周瑜已经死了,周瑾难道要步她姐姐的后尘吗?想到此,周远儒感觉到了一种罪恶感,他推开屋门准备出去透透气。可在这时,一道黑影闪到他面前,将他推入屋内,剑指向他的喉咙,吓得他不敢出半点声音。高鹰翰犹豫了一下,但最后他还是恨下心,一剑划过,周远儒看着自己的血从脖颈间喷出,来不及反应,倒地而毙,留下一双含恨的眼睛。
高鹰翰用周远儒桌上的书卷擦去了剑上的血渍,从窗户跳了出去。屋中的烛火,被窗外的风吹灭,周瑾正从后院出来,不觉奇怪起来,忙走到书房门口,唤道:“父亲!”
没有声音,一片寂静。
周瑾轻轻推门进去,脚前跘住一个东西,用灯笼一照,惊叫出来。
高鹰翰在房顶看到了一切,周府立刻灯火通明,一个时辰后,棫和蓉儿出现了。周瑾一下扑到棫的怀中,伤心的哭泣,棫抱着她,不断的安慰,一切看来多么的自然。高鹰翰冷笑着,纵身下了房顶,在没有人经过的胡同扔掉夜行衣,从容的回了高府。
“我们周家一向与世无争,是谁杀的老爷?”周夫人悲恸的道。
验尸的仵作和开封府的知府见到棫后,忙行礼:“见过益王殿下。”
棫摆了摆手道:“什么死因?”
“利器划破喉咙。”仵作道。
“尽快排查嫌疑者,查明真凶。”棫叹了一口气。
“是。”知府答。
“父亲一生没做过得罪人的事,是谁这么狠心?”周瑾抽泣着。
“瑾儿,节哀顺便吧!你还是个双身子的人呢。”棫说罢,转身扶过周夫人,“母亲,人死不能复生,您还要保重身体啊!”
宽慰的话并不能减轻失去亲人的悲伤,周府上下沉浸在一片泪水和叹息中。棫望着周瑾因伤心而越发显得孱弱的身子,心中不禁有些刺痛。转眼间,他对上蓉儿的眼睛,她皱着眉,用一种近乎谴责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有些震动,随即,他又自我安慰道,她不可能知道,绝不可能。


第六卷 强盗 第二章 出游    文 / 贺旬  



周远儒的死,并不能打扰宫内喜庆的气氛,棫让周瑾和蓉儿在府上陪周夫人,自己只身入宫赴宴。当他进入大明殿的时候,百官正在欣赏蹴鞠比赛,圣芯见他,连忙向他招手。棫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给赵佶,皇后和桓请了安,随后坐到圣芯身旁。
“听说瑾儿姐姐家出了事,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圣芯说着,身后的侍女识礼的给棫倒了一杯酒。
“哎,飞来横祸,不提了。”棫笑了一下。
“你看哪个队能赢?”圣芯将一瓣桔子放入口中,然后,兴奋的指着正在比赛的两个队伍。
“嗯……那个系蓝色发带的队伍吧。”棫伸着脖子看了一下。
“那是齐云社,全国最好的社。”圣芯轻声在棫的耳边道,“那也是父亲最喜欢的球社。”
文武百官和赵佶都将心思投在这场比赛上,不断的喝彩声和场边的锣鼓声,使气氛很热闹。棫一边漫不经心的吃着点心,一边和圣芯聊天,二人全然不关心赛事如何,却也其乐融融。
蹴鞠结束,赵佶赏金千两。接下来是歌舞,宴膳上来后,圣芯指着那条“赤鲤”道:“棫哥哥,这是你最喜欢的,我特意让他们做的。”
棫微微一笑,轻揪了一下圣芯的耳朵。
“我记得以前你还因为一条‘赤鲤’的咸淡和桓哥哥打了一架呢,我怎么拉也拉不开,后来你赢了,从此桓再也不吃‘赤鲤’了。”圣芯说着,不觉笑了出来。
多年前的事了,棫回想起来,不禁有些心酸,他向桓的方向看了看,桓正在和赵佶说着什么,二人表情都很随和。棫暗自笑了一下,对圣芯说:“这是什么曲子?”
“这是《玉乌》。”圣芯答,遂听到乐者歌起,“素乌爰止,淳精允臧。名符瑞牒,色应金方。洁白容与,翘英奋扬。孝思攸感,皇德逾张。”
反复的歌舞让大明殿浓郁着一片轻松的气氛,棫看着外面的天空渐渐阴霾下来,风带来了雨的味道,赵佶命人关上殿门,继续欣赏着台阶下舞动的红粉。棫喜欢观望闪电劈下来那一瞬间半边天明亮的样子,仿佛黑夜的一切都被分割成为两半,怒吼的雷声,伴着倾盆而泻的大雨,浇打在殿外的汉白玉栏杆上,有一种摧残的快感。
蓉儿站在周府的正厅前,抬眼见雨水灌在泥土地上,溅起一个又一个的水泡,空中的水气如烟般飘散,她看看身后的周瑾,忧郁的眼神显得很空洞。她随即想到了棫,她不知道他此时是否也在为周瑾悲伤着,是否也像她一样感受着大雨带来的寒冷。蓉儿转身,对周瑾道:“瑾儿,皇后有没有让你做过什么事?”
对于蓉儿突然的发问,周瑾有些惊异,慢慢的答道:“没有。”
蓉儿凭着她的直觉开始怀疑皇后,崇庆殿的主人决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周远儒的死或许与她有关:“瑾儿,当初你怎么知道红泪在客栈的?是不是皇后告诉你的?”
周瑾蹙着眉,一步步靠近蓉儿:“这有那么重要吗?你在怀疑什么?”
“你父亲的死,可能与崇庆殿有关系。”蓉儿平静的说。
“什么?这不可能?你在怀疑皇后吗?”周瑾慌张的说道,“父亲一向被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器重,他们为什么要杀他?”
“我没说过你父亲是崇庆殿的人杀的!”蓉儿盯着周瑾,“瑾儿,你要记住,也许我们曾经是崇庆殿的人,但是,现在的我们已经是益王的妻子了,我们决不能做伤害他的事情,因为……我们都是爱他的!”
“可是皇后待我很好!”周瑾道。
“所以她告诉你棫的行踪,对吗?”蓉儿逼近周瑾。
“为什么你要在今天说这些话?”周瑾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蓉儿闭上眼睛,周瑾的反应已经证实了她的猜测。她未曾想到皇后还是没有放手,或许棫是对的,他必须装出一副不成器的样子才能避免灾难降临,可是他真的甘愿一生都这样下去吗?棫的性格绝非甘于沉默,有些时候,他所做的事情,让她都不敢相信。想到此,蓉儿又想起了周远儒的死,心头不禁浮上一片愁云。

赵佶对于周远儒的死,并不十分关心,皇后看起来也不是十分在意,第二天就要出游,赵佶此夜在崇庆殿留寝。而东宫在得知此消息后,却出现了一些骚动,郑居中的语气中充满了惋惜:“哎,远儒是个难得的心腹,可惜啊,可惜……”
桓摇了摇头:“周先生会是谁杀的呢?”
“这很难说……”郑居中缓缓的说,“不过除去周远儒,对谁比较有利呢?”
“你还在怀疑……棫?”桓站起身,“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拿什么跟我们争?况且,周远儒是他的岳父。”
郑居中点点头,没有说话。
许久,桓对郑居中道:“舅舅,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起程呢。”
郑居中退下后,桓对了烛光轻叹一声:“棫,真的是你吗?”

清晨,皇家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城,棫学习赵佶的做法,把红泪打扮成侍女,紧随左右,二人坐在同一辆车上,一路共赏风景,谈笑风生,好不自在。红泪第一次享受到行路的愉快,但是在皇家高贵的气氛中间,她依然能感到自己的卑微。车马停在一个茶亭前,众人小息片刻的空隙,圣芯跑到棫的车上,抬眼看看红泪,对棫道:“咦?这个婢子是你府上的?”
棫笑着说:“红泪,这是圣芯。”
红泪淡淡的微笑了一下:“奴婢叩见帝姬。”
“红泪?这个名字真奇怪。”圣芯抱着腿坐在棫的身边,“棫哥哥,一会你去我的车子坐吧。”
这时,茂德掀开帘子,看到三个人,嫣然一笑:“圣芯,我猜你就是到这里来了,父亲正找你呢。”
圣芯听到此,连忙窜下车,转身对棫道:“一会来我车上哦!”
棫微微一笑,对她点了点头。
“咦?弟弟,这个婢子真漂亮啊!”茂德笑着赞美红泪。
“姐姐,这个就是红泪,醉乡楼的红泪。”棫介绍着。
茂德的笑容停滞了片刻,随即恢复了正常的表情,上下打量着红泪,然后飘上淡淡的微笑:“我就说一定是个绝色的女子,才能把我这个弟弟迷成这个样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同一般。”说着,将手伸过去,“别总呆在车上,到下面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看看野外的风景,放心吧,这里没人知道你是谁,都以为你是哪个府中的婢子呢,不必担心。”
“帝姬过奖了。”红泪低下头,淡淡的微笑。
“去吧,跟姐姐去转转。”棫对红泪说。
红泪下了车,跟着茂德慢慢的散步去了。棫随后也从车上跳下来,正看到蔡鞗,忙叫道:“姐夫!”
蔡鞗看了棫一眼,笑着迎上去:“还以为你不出来了呢。”
“这么好的风景,不下来活动一下,岂不可惜?”棫回答。
蔡鞗看了看茂德和红泪的背影,挑着眉问:“那个就是你喜欢的姑娘?”
“是啊。”棫承认。
“还有几分姿色的嘛。”蔡鞗感叹,“我看不比那李师师差吧?”
棫望着远处的茶亭,赵佶,圣芯和郑居中正在饮茶,赵佶身后站着的女子便是李师师了。赵佶此次携李师师出游,队伍中的人无人不晓。棫回过头,看着蔡鞗:“她的才气比不过李师师,其他的倒是不差。”
“我这辈子是没这个福气了。”蔡鞗开玩笑的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个男人羡慕你呢,能娶到我姐姐,她的相貌可是皇室之魁啊!”棫把手搭在蔡鞗的肩上,“你还敢说没福气?恐怕这是你们蔡家积了好几辈子的德,才换来的。”
蔡鞗瞪了棫一眼,不说话。
“你怎么不去喝茶?”棫指着茶亭道,“我听见刚才父亲让大家一起去的啊?”
“和郑居中坐在一起,你不难受啊?”蔡鞗白了棫一眼,“明知故问。”
说到此,宦官招呼大家上车了,棫问了一声:“下一站到哪啊?”
“芙蓉镇!”那老宦官答。
棫让红泪上了车,自己跑到圣芯的车上去了。大队人马又开始起程了,驶向芙蓉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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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四卷 雁门 第六章 胜利    文 / 贺旬  



高鹰翰在韩府的屋顶伏了三夜,毫无收获,抬眼见明月高吊,十五月圆,洒下的光让他突然有了思家的感觉,一阵怅然。从剑鞘中缓缓抽出宝剑,泛着寒光,他自小父母双亡,被一个镖头抚养长大,后来养父去世,只留下此剑,虽算不上极品利刃,但却是唯一见证他成长的物件,所以格外珍惜。剑,勾起的段段回忆是甜蜜伴着心酸的,他苦笑了一下。就在此时,一个女子匆忙进了仕雪的房间,高鹰翰小心掀开一小片瓦,仔细观察着里面的动静。从那女子的穿着上看,应该是经过了长途的跋涉,一身风尘。她们的交谈很谨慎,以致他无法听清,好在不久那女子便被引入厢房,准备歇息。入睡后,高鹰翰轻声潜入她房中,在她面前吹了一口迷烟,点上腊,仔细而小心的翻查着她的衣物,一无所获,突然他注意到那靴子有些怪异,果然在靴子的侧面掖着一个令牌,上书——崇庆殿。这女子是何人已经不重要了,将令牌放好后,重置衣物包袱为起始的模样,高鹰翰连夜赶往军营。
“真的是母亲……”棫默默的念着。
“的确是崇庆殿的令牌。”高鹰翰语气坚定。
棫微微冷笑,其实这个答案很早之前在他和周瑜之间就已经心照不宣了,只是为了掩饰,他不得不在蔡京和高俅面前装成一无所知,所以今天高鹰翰的话并没有给他太大的打击。可笑的恰恰是,虽然他明明知道皇后的心思,却仍在有意无意间把皇后的人领入益王府,从仕雪开始,周瑜,周瑾甚至是蓉儿,他身边的女人无一例外的与崇庆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鹰翰,你立刻快马回京,为大军回师做先锋。”棫走出军帐,与高鹰翰边散步边小声说,“告诉蔡京和高俅,让他们务必在大军回京之前多安排几个心腹到枢密院。”
高鹰翰点点头。
棫坐在那骑伴他一同作战沙场的爱马上,身后引着凯旋的将士,穿越了东京的主街,来到与花街交错的路口,他侧头望向醉乡楼,太多人,他无法辨认那些惊嫣的眼睛中是否有红泪的存在,但此刻,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风流的欲望。百姓以热烈的方式欢迎着胜利的英雄,棫在他们眼中似乎成为了摆脱苦难的希望,这个年轻的王爷,在某一瞬甚至让他们以为大宋重新振兴了,一个常年被辽人挑衅却无力回击的王朝居然间接逼死了辽国潢阳王耶律得奇,这胜利比任何宏伟的宣言都更让人兴奋。
赵佶在华阳宫摆设了盛大的庆功宴,一旁的皇子们以各自不同的心情面对着他们的兄弟,包括桓,他目光中更多的是游离的情绪。作为太子,一股压迫感渐渐逼近他的内心,当他发现时,甚至在鄙夷着自己的狭隘与多疑。棫含笑着对他一拜,看似真挚的笑容实际上却没了往日的洁净。桓已经糊涂了,痛心,又为谁?
那一夜,庆宴一直到很晚,棫才带着醉意回到王府,周瑾从屋中跑出来,一下子扑到棫的怀中,环住他的脖子,边哭边笑。棫一把抱起她,酒醉的笑意,荡着轻浮的表情,大步走进屋中。蓉儿从后院的“紫坞”奔来时,见到的是棫抱着周瑾踏入房中的背影。秋风瑟瑟,从未感受过的寒意袭入她的心,低下头,迈着缓慢的脚步向回走去。倚在湖间的凉亭旁,已经败了的荷花,残存了几片叶子迎望着冷月,她转身摔了一个茶杯,用碎片在柱上刻下一句话“鸳鸯踏水,芙蓉花开”。
棫记不得是被什么声音吵醒的,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了身边未醒来的周瑾,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张因熟睡而沉静的脸显得那样平和柔媚,和她的姐姐是那样相像,他在她的额头亲吻了一下。周瑾缓缓的微笑,却并未睁眼,脸颊红润。棫摇摇头,翻身下床,边穿衣服边道:“小丫头,还不起床?”
“谁是小丫头?”周瑾也起来了,红色的肚兜遮不住雪白的肌肤,她顺手拾起衣服披上,坐到梳妆台前,“你昨天烂醉如泥的回来,这么早还要出去吗?”
“不了,我去‘紫坞’看看。”棫迫不及待的穿好衣服,正要想外走,周瑾挡在他面前:“你还是想着她?”
棫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微笑着说:“以后不要再问这样愚蠢的问题。”说着便想拨开周瑾去开门。
“你不能去!”周瑾坚持着不让开。
“为什么?”对于周瑾棫自认为已经无愧了,出征几个月,若不是昨晚酒醉,他早该见到蓉儿了,如今她这般阻拦,着实让他有些恼,“你让开!”
“我不!”周瑾盯着他,毫不退缩,“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那就快说。”棫看了看她,然后退坐到桌前,径自倒着茶。
“我知道你喜欢她,可是你也不能不理我啊。”周瑾埋怨道。
棫冷冷一笑,道:“这就是你想说的?”
“不是。”周瑾瞪了他一眼,然后切入正题,“蓉儿怀孕了……”
棫猛地抬头看她,眼中充满了惊异和喜悦。可是周瑾下面的话似乎把他推下了万丈深渊,她继续道:“可是孩子又掉了。”
“什么?”棫怔怔的问。
“本来也想早点告诉你的,可是我和蓉儿商量了一下,怕你打仗分心,还是决定等你回来再告诉你。”周瑾耐心的向棫解释。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瑾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了棫。只见他的脸色变得愈发铁青,手中茶杯的水微微震动,听罢,猛然站起身,冲出屋子,向后院大步走去。
蓉儿不在“紫坞”,棫走的日子,她一直精心照料着他的书房,保持着每日的清新。这对她是好的,因为她已经渐渐习惯了用读书去缓解失去孩子的痛苦,并平添了不少宁和的心境。倚在那盆待雪草的旁边,她对棫的思念也化为了几丝清雅的祝福和祈祷。只是昨夜的所见依旧让她有些惆怅,那个她挚爱的男人还是否以同样的心境挚爱着她?想到此,她开始嘲笑起自己的愚蠢,作为一个王爷的女人,她的想法实在过于单纯。
棫从湖上的长廊走过,见亭间站着几个侍女议论着什么,过去查看,发现那柱子上的字,心头一紧。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蓉儿,对于同蓉儿之间爱情,他自认决不是个背叛者,但生来的性格又让他不止一次的做出有愧于她的事。他站在微风楚楚的栏杆边,抚摸着柱上的字,每一笔都好似刻在他的心头。他想起了那个新婚之夜,就是在这里,他和蓉儿交杯而饮,在那一夜,他们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却被无耻的曾夤扼杀在腹中。棫想到这里,骤了一下眉头,目光灼热,默默道:“曾夤,你敢辱我益王府的人,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走到书房的窗前,透过一条小小的缝隙,棫观察着蓉儿读书时恬淡而与世无争的表情,这注定是个脱俗的女人。门被他推开,蓉儿抬头,眼神中几分惊愕,却没有周瑾的冲动。她缓缓站起身,手上的卷书落地,棫上前紧紧抱住她,他们相拥着,他淡淡的在她耳边道:“蓉儿,我回来了。”
蓉儿的泪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肩,依旧是坚实而温暖的胸膛,这个让她日夜盼望的人终于回到了她的身边。
“你昨天回来,我跑去见你,可是……”蓉儿没有说下去,因为她不想为此勾起自己说出任何抱怨的语句而把这甜蜜的气氛变得怪异。
“对不起,蓉儿。”棫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原谅我这一次,昨晚我真的醉了。”
蓉儿浅然的笑,抓住他的领口:“下不为例。”
“蓉儿,还记得我在走之前答应你的事吗?”二人站在窗前,蓉儿遥望天空,而棫则斜依着窗棱面着对她。
“嗯……你答应我平平安安的回来。”蓉儿看着他略显俏皮的眼睛。
“不是,再想想。”棫坏坏的笑。
“你说了那么多的话,我怎么能每一句都记住?”蓉儿做出无辜的表情。
“记不记得我说过要封你为……益王国夫人?”棫把扇子打开,翩然的道。
“我才不在乎那种虚名呢。”蓉儿淡淡的说。
棫悠然一笑:“你啊,今日不在乎,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他转身望望天空,“万一哪天我死了,你在这王府内没个名分怎么生活?”
“看你这张嘴。什么死啊的,你不许死,有我看着呢。”蓉儿一副生气的口吻。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死。”棫侧着头撇着嘴,一脸得意的笑。
蓉儿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堆满竹简的架子,道:“你走的这些日子,我把这些书卷和竹简整理了一下,这边是军事的,那边是治国的,那边是史书,还有医术,地理……嗯,这一侧都是诗词之类。”蓉儿认真的排指着。
棫听完,不禁对她刮目相看,上前从背后环住她的腰,悄声说:“告诉你,现在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个国夫人你是做定了!”
重和二年的秋天,尽管周瑾极力的反对,棫还是坚持的给了蓉儿一个“大宋益王正妃国夫人”的名分,这意味着她有了与周瑜一样的高贵身份和在益王府最高的女性地位。然而,同样是这一年,在朝廷中,棫正面临着有生以来最大的挑战,如日中天的两个皇子注定要为权利进行一次正面对决。而这时,棫虽然深得赵佶信任,手握重兵,却还不是桓得对手,为此,他深深的忧虑着。

第五卷 刺杀太子 第一章 谋划    文 / 贺旬  



三衙内堂的气氛并不轻松,高鹰翰领高俅和蔡京进来后便退出的房间,守在门外。寒暄过后,棫站到蔡京面前,一脸忧愁:“本王现在是烦恼的很啊。”
蔡京的脸上闪出一抹邪笑,轻声道:“是否还为了太子的事情?”
棫摇摇头苦笑:“什么事都逃不出你蔡大人的眼睛啊。”
“王爷此话让老夫担当不起啊。”蔡京道。
高俅扫了一下四周,凑到棫身旁道:“不瞒王爷,老夫与蔡太师已然得到东宫探子的密报。”棫侧了一下头,高俅继续说,“自王爷回京后,郑居中和一些大臣在东宫的走动日益频繁,并且……其中包括周远儒。”
其实,在棫的眼中,周远儒并不可怕,即便他和益王府或者说益王妃是至亲,可至多他也不过是个朽儒,对棫造成不了什么本质的威胁,如今他唯一担心的是来自崇庆殿的暗流。棫沉思了片刻,道:“本王该如何是好?看来太子同我早不是一条心了。”
“这是难免的。”蔡京叹了一口气,“王爷,以您的天赋和才能,任何人做太子也是放心不下的。所以皇上最近很信任您,这对您来说并不是一件真正的好事。”
“怎么讲?”棫问。
“这个道理很简单。”蔡京严肃的沉下声音,“为太子者最担心的无非是被废掉,而被废的一大原因便是因为其不够出众。如今,太子虽未犯错,可一旦皇上把信任转交到您的手上,太子就会担心您抢了他的太子位,那样自然对您是不利的。”
“是啊,自古皆是如此。”高俅附和着。
棫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不慌不忙的说:“按照你们的说法,本王现在该如何是好?”
“老夫以为现在应该先稳住太子。”蔡京若有所思的道,“您和太子自小一起长大,多少还是有些兄弟情意的,您应该尽快向太子表明绝无争位之心。”
棫冷笑道:“蔡大人,您聪明一世,怎么现在反倒糊涂了?”说着坐到椅子上,悠闲的端起茶喝了一口,继续道,“太子可以稳住,可本王的舅舅郑居中心计是如何了得,您会不知道?他稳得住吗?这样做只能逼他更快的下手。”
“这……”蔡京皱起眉头。
“好了,现在我们也只有静观其变了。”棫放下茶杯,“太子应该不会这么快动手,毕竟他还抓不住我的什么罪名。”
“王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高俅提醒着,“不可不防啊!”
但是棫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很是倔强。蔡京和高俅只好告辞。
二人在院中,不禁叹气。高俅对蔡京道:“太师,他不肯听我们的,这可如何是好?”
蔡京摇摇头:“他一时少年意气,怎懂得这其中的尔虞我诈,那边郑居中蠢蠢欲动,你我还要仔细留意枢密院的动静啊。”说完,待高俅应了,二人方才上了轿子离去。
高鹰翰推门进来,棫背对着他,盯着蜡烛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棫才开口:“你都听见了?”
“嗯。”
“谈谈你的看法。”棫依旧背着身不动。
“有两条路。”高鹰翰回答。
“哪两条?”棫又问。
“第一条,就是在朝内拉拢人心并尽力得到皇上更多的赏识,让皇上废了太子。”高鹰翰顿了一下,看看棫,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于是他又道,“第二条,便是再上演一次‘玄武门’之变。”
这句话说得十分坚肯而有份量,棫突然转身,眼神如炬。高鹰翰倒是一脸从容,仿佛这大逆不道的话并非出自他的嘴。
半晌,棫微笑:“你说的不错,可惜这两条路,我是必然无法去走的。”他走到高鹰翰身旁,尽量放低声音,“让父亲废桓,那无异于让他绝了字画。先不说母亲和郑居中会不同意,就说父亲自己,他是个极尊嫡幼长次的人,断然不会无故废掉太子,而另立庶氏之子的。这条路走不通,桓一定会先动手的。”棫想到此,心不禁有些刺痛,或许这便是命运,注定将他们推向敌对的境地,回过神,他又道,“第二条路,更是不可行。我还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去组织一场政变,而东宫也不会给我积蓄力量的时间。”
“那怎么办?难道真的像你刚刚说的那样静观其变吗?”高鹰翰露出一丝笑。他确定,这决不是棫的本意。
“当然不是。”棫也笑,并胸有成竹的说,“我们还有一条路可以走。但一定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是什么?”高鹰翰问。
“杀太子。”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高鹰翰在他脸上发现的不仅仅是决然,还伴着一丝微笑。

刺杀太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其中所需要冒的风险与付出的代价是非常大的,一旦失败,棫将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他和高鹰翰为此谨慎的计划了半个月。他们通过东宫的内线仔细了解了桓的作息时间以及日常习惯,并且精心策划了行刺的每一个步骤,但这一切的行动都是由他二人完成的,没有第三个人介入,这防止了消息的走漏。当然,在这半个月之内,棫没有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解决曾夤。
在棫,高鹰翰和蔡鞗三人踏入曾府的那一刻,嘉德似乎就预知到了将要发生的一切,立即叫人快马到东宫请桓过来,然后亲自出来迎接棫。曾夤站在棫的面前有些畏畏缩缩,丝毫没有了底气。棫摇着扇子漫不经心的打量着曾府的四周,然后规矩的向嘉德唤道:“姐姐。”
嘉德回礼时难免有些惊惶,手帕落在了地上。棫一笑,俯下身将它捡起,递与她:“这么漂亮的帕子,可别着了尘。”
“棫,你今日来所谓何事啊?”嘉德边把棫往正堂领,边问。
“向姐姐打听个事情。”棫微笑着回答。
“什么事?”
“姐姐可曾听说我府上有一个女子,姓阮名蓉姬?”棫看了看一旁的曾夤,继续道,“她前几个月失足滑落山坡,腹中的孩子掉了,似乎和姐夫有些关系。”
“不不不,弟弟,你这是听谁乱说的?”曾夤慌忙的否认。
侍女们把茶放到棫手旁的桌子上,棫端起来品了一口,方才道:“我也希望是乱说的,可这事情偏偏叫人看到了。”
“谁?”嘉德紧张的问。
“我。”一旁的蔡鞗挑着眉,跟道。
“什么?这……不可能!当日周围并没有人啊!”曾夤慌乱中,竟自己说错了口。
棫“刷”的站起身,怒目曾夤,那慑人的眼神让一旁的嘉德十分恐惧,她连忙道:“棫,曾夤他这件事是做的不对,可是看在我们都是皇室中人,就饶他这一次吧,不要为了一个婢女伤了和气……”
“可那孩子,是——我——的。”棫转过来看着嘉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充满了仇恨。
这一句话让曾夤和嘉德都呆住了,半天说不出话。那个可怕的预测终于成了现实,而此时曾夤的处境已经相当艰难。
“弟弟,他不知道啊,他要是知道,一定不会这样做的。”嘉德抓住棫的袖子,企图抓住一丝希望。
但是棫并不理会,只是冷冷一笑,向高鹰翰使了一个眼色,他抽出手中的剑,泛着寒光,架到曾夤的颈前。
“不,棫,他罪不致死啊!”嘉德慌忙的跪下,泪流满面。
“姐姐,曾夤配不上你,今日我帮你杀了他,日后改嫁个好人家,一切罪名我替你担着,岂不是美事一件?”棫的眼中似乎充满了无辜与善意,但谁都看的出来,那掩不住的嘲弄和邪恶。
“不……不……”嘉德苦苦哀求。
“弟弟……益王殿下,我该死,我再也不敢了!”曾夤吓得面无血色。
棫淡淡的“哼”了一声:“曾夤,你真是个孬种。杀了你还怕污了我的剑。”说罢,高鹰翰会意的收回剑,整个曾府的气氛才得以缓解,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棫已然心软,不想杀他,但这时,桓来了。

第五卷 刺杀太子 第二章 行动    文 / 贺旬  



毫无疑问,桓是不该来的。
棫看了看旁边的嘉德,轻蔑的一笑,轻轻道:“姐姐,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便是女人在我面前耍弄心计。”说罢,一闪身,从高鹰翰的手中抽出剑,顺手一抹,割断了曾夤的喉咙,血溅到嘉德的衣袖上,这个曾经风光一时的左位将军,还没有一丝反应,便倒地而毙。这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让整个曾府的人甚至是蔡鞗都为之一惊。桓刚走到门口,见此景快步跑进堂中,扶着已经气绝的曾夤。嘉德更是吓得面无血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中的帕子又飘落到地上。
“姐姐,如果你今日要怪便怪你自己吧。”棫俯身拾起丝帕,擦拭着剑刃上的残血,冷冷的说。
“棫,你……”桓抬头看着冷漠的棫,眼中泛着泪光。面前这个曾经与他亲密无间的兄弟,居然在他面前若无其事的杀了他的亲人。
“曾夤该死,谁也救不了他。”棫依旧漠然,他把剑放回高鹰翰的剑鞘中,“姐姐,节哀顺便。”说着便向外走去。
桓站起身,大喊:“站住!”
“有什么事吗?”棫回头,见嘉德吐了一口血,昏倒在地。
蔡鞗看了看棫,急忙上前把住嘉德的脉,道:“快,要请御医!”
仆人们把嘉德抬入屋中,然后快马进宫请御医。桓看着地上的血,步步逼近棫,呼吸沉重,突然一拳打到他的脸上,一个趔趄,棫退后几步,并没有还手,血丝从嘴边微微渗出。
“你滚。”桓尽量压制住心中的怒火,保持着大宋皇太子的风度,咬着牙吼道。
棫从容的拂了一下衣袖,转身离去。他的背影对桓来说显得那样陌生而残忍,或许他们都肩负了太多的东西,或许他们都在为了生存而努力,可是今天的结局又是何等的酸涩,让他不得不再次为岁月变迁而感叹。
曾夤的死对于朝廷来讲并不算一件坏事,包括赵佶都在心中暗暗庆幸,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嘉德的死讯,这让全宫都沉浸在一种悲伤的气氛里。而此时,棫也必须为他看似轻狂愚蠢的行为付出代价,宦官总管在益王府门口宣读着皇上的诏书,他被软禁在王府内,不得外出半步,直到殿卫府和开封府审核完此案,再做安排。自此,益王府内充满了酒气和器物打碎的声音,与每个失意的贵族王孙一样,棫疯狂的酗酒,缠绵于蓉儿和醉生梦死的优柔之间,不务正业。周瑾不止一次的发信给皇后求救,可是一切的辛苦都是徒劳,外界的消息似乎已然石沉大海。
日子静静的过了半个月,嘉德和曾夤的丧事已经办完,宫内好不容易又恢复了平静,可是东宫那一声石破惊天的喊叫声撕破了万籁俱寂的夜空。谁也不会想到,棫的计划便在这时悄然上演。
东宫。
“啊!”当守夜的侍女进入桓的房间时,点燃蜡烛,回头见到纱帘后的床上缓缓留下红色血液,大叫起来。
侍卫连忙跑进来,床上的人已经气绝,在那人的心口准确的插着一把匕首,拔出后,在刃上刻有“益”字,众人愕然。
此事非同小可,立刻惊动了朝野上下。
紫宸殿的早朝上,大小官员议论纷纷,各持己见。
郑居中道:“启奏圣上,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应该尽快拘捕益王赵棫。”
“郑大人,一个‘益’字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益王殿下现正被软禁于府内,怎么能进行行刺呢?”高俅上前反驳。
“宿元景,你负责彻查此案,你有什么看法?”赵佶阴着脸问。
“禀陛下,臣现在并无实证,不敢断言,但据臣多年的经验看,此事并非是行刺这样简单。”宿元景严肃的回答,“从尸体看来,作案者应该为一个高手,一刀致命,毫不犹豫,想来是一定要取太子殿下的性命的。可是……诸位大人试想一下,一个如此高明的人,怎么会在作案之后将凶器留在现场,并且那上面还有一个‘益’字?”
“宿大人此话差矣,所谓百密一疏。任何高手在行刺时都会慑于东宫的威严,不免慌张,犯些小错,并不奇怪。再说,前几日太子曾因嘉德帝姬之事与益王有过争执,益王为此行刺太子并非全无缘由。”郑居中极力去干扰宿元景的推理。他的目的很简单,便是借此机会彻底至棫于死地。
“郑大人,宿某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小错。”宿元景固执己见。
“好了,你们都不要吵了。”面对这些各怀鬼胎,想借此大做文章的人,赵佶着实有些生气,“好在太子没事,宿元景,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给朕一个答复。”
“臣领旨。”宿元景跪地谢恩。
“益王赵棫,依旧软禁于王府,不得外出。着罢黜其一切官职,交于……太尉李纲代任。”说罢,起身退了朝。
所有人都在为棫叹息着,这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与两个大案牵扯上关系,洗脱不清。蔡京和蔡鞗下朝的时候,看了看身边冷静不发一言的高鹰翰,他们对于他那一贯的沉着似乎有些不满,拂袖而去。自从棫出了事,蔡府上下包括茂德都急得像一团火,可高府似乎在刻意的与益王府保持距离,这当然不是高俅的主意。在人们眼中,高鹰翰成为了薄义之人。
冬夜深了,两个黑影在益王府后院的角落里进行了一段简短的对话。
“朝内如何?”
“一切都在按计划运行。”
“好,让他们去头疼吧,我们只管看戏。”
“这一招太险了,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继而一阵自信的低笑。
此时的东宫也并不安静,国舅发觉他与桓的政见开始不合,年轻的太子再也不像从前那样顺从他的意志了,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郑居中执着的认为,为了大宋,为了郑家,为了太子自己,他必须为桓开拓一条毫无障碍的继承之路,这决不是仅仅的权利可以解释的事情。然而,桓并不理解,他并不明白他的舅父为他做的一切,相反他已然厌烦了任何关于他与棫之间的流言。这次行刺之事对他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无论如何,他都不肯相信凶手是棫。
郑居中尽量展现的诚恳:“桓,说实话,舅舅也不认为此事是棫所为。”他抬头间,在桓的眼睛中发现一丝光辉,那是消失了很久的神采,顿时,他觉得他必须将这种单纯的表情根除,这是作为储君所不该拥有的仁慈,“这明显是个一石二鸟之计,既害了你,又害了益王。但是,由于凶手的疏忽,不知道你有在单日子并不在寝宫过夜的习惯,所以只害了益王一人。这对我们是相当有利的。”
“可是,如果罪名成立,棫岂不是……”桓担心的念道。
“那样的话,他对我们就完全没有了威胁。”郑居中笑道。
“我们不能这样做,他毕竟是我的亲兄弟。”桓依旧在争取着郑居中的理解。
“可他也逼死了你的亲妹妹。”郑居中反倒暗示着桓。
“他……”桓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的确,棫杀了曾夤,以致多病的嘉德早赴黄泉。
“桓儿,自从你无意刺了他那一剑,他便不把你当兄弟了,你又何必自作多情呢?”郑居中顺势说下去,“益王把你当成敌人,这是已经很明朗的事情了,他想要的不是你的亲情,而是你的太子位啊!你不是不知道,益王的才干,以及那所给你带来的威胁,你的心软慈悲无疑是将自己引向一条自杀的道路。”
桓沉默了,此时他是真的无法反驳什么。郑居中说得对,棫还是那个曾经的七皇子吗?还是那个可以整日无忧无虑,玩世不恭的少年吗?在什么时候,他变得冷若冰霜,权欲极重了?所谓的往事就好像天空的一点浮云,散了便散了,毫无痕迹。也许这是他们必然经历的历程,自古多少皇子之间便是由此踏上了相互屠杀的道路。桓看了看郑居中,迎来的是毅然而冰冷的眼神,这让他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他是对的,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在维护自己作为储君的地位,但是面对亲情,桓依然不能保持漠视的态度。
“我明白了,舅舅。”桓淡淡的敷衍。
这个冬天宫内多事,北方战事也是连绵不断,女真人再次击溃辽军。此时,被棫带回来的降将马植献计,让宋派使臣渡海到东北联金攻辽。赵佶大喜,于是决定联金伐辽,希望借金的势力收复燕云。同年,大宋的使臣与金人结成“海上之盟”。盟约有五条规定,分别是——宋金两国互致国书,地位平等;燕、云原为汉地,许宋收复,西京于拿获天祚帝后给宋;金出兵攻辽中京,宋军攻辽燕京,夹攻辽国;宋将每年给辽的岁币如数转给金;两国不得单独与辽讲和。这个多事之秋以这样的结局收尾,而大宋王朝又将开始它新一年曲折而多病的历程,赵佶决定改年号为“宣和”。

第五卷 刺杀太子 第三章 结案    文 / 贺旬  



宿元景对于刺杀太子之案一筹莫展,一个月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二十天,新的一年还要慢慢度过,但给他的时间却只有十天了。从直觉上,他相信这个案子的背后是一条万丈深渊,无论是谁,一旦坠落,就注定万劫不复。揭开黑幕所付出的代价,或许连宿元景自己都不敢想。然而,无论如何,对皇上必须有个交待。蔡鞗拜访宿府的牌子递上来以后,宿元景似乎看到了黎明微暗的曙光。果然,蔡鞗恭恭敬敬的为他指了一条“明路”,这是一条近似于龌龊的也是唯一的路。从政治的角度来讲,宿元景第一次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蔡家父子的对手。
“臣启奏陛下,东宫行刺一案,臣已经查明凶手。”宿元景在紫宸殿的早朝上禀道,“凶手为已故驸马曾夤的下属。”
殿内一片哗然。
“这……怎么又和曾夤牵连上关系了?”赵佶疑惑的问。
“回陛下,臣已抓获凶手,确实乃是前左位将军驸马曾夤的下属武哲,并且此人已经招供,承认当日潜入东宫刺杀太子。”宿元景有理有据的回答。
“臣以为此事蹊跷。”郑居中站出来道。
“但说无妨。”赵佶显然也对此说法表示疑义。
“曾驸马死于益王棫之手,他生前是嘉德帝姬的驸马,而嘉德帝姬是太子的同母妹妹,曾夤与太子素来无仇,请问宿大人,为何他的下属在他死后要加害太子?”郑居中问道。
宿元景不慌不忙的道:“臣起初也不清楚是为什么,但后来犯人招出了刺杀的动机,臣才恍然大悟。陛下,你是否还记得,去年,益王殿下在率军出征前夕曾当着将士的面打了曾夤军棍并除掉了他左位将军之职?”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赵佶想了片刻,又问,“那又如何?”
“当日,曾夤记恨益王殿下,但自知无法与之抗衡,便几次挑唆太子与益王反目。此事可问太子便知。”宿元景看了看侧面的桓。
“那几日,曾夤确实来东宫劝说儿臣夺了益王棫的权,可被儿臣拒绝了。”桓奏道。
“曾夤此计不成又生一计,便是与其手下护卫武哲密谋刺杀太子,嫁祸益王。但此计还未实施,益王一时冲动,为了给夫人雪耻杀了曾夤。武哲得知此消息后,立刻安排行刺计划,欲借此陷害益王而为其主子报仇。”宿元景陈述完毕,殿内又是一片哗然,他又补充道,“犯人武哲已经画押认罪,如果陛下没有疑问,臣便可以结案了。”
“犯人身在何处?”赵佶问。
“开封府牢。”宿元景回道。
“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陛下御审方才显示公正。”郑居中道。
“押犯人上殿。”赵佶沉思了一下,命令道。
不久,开封府传来消息,犯人已经畏罪自尽。
死无对证。赵佶叹了一口气,这或许正是最好的结果吧,至少,整个案子并没有向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虽然这并不代表一切真的明朗了,但政治总是这样的,自古无人能变,日子,也就这样过吧,他闭上眼睛,甩掉一切清醒的思绪,宁愿做个糊涂的皇帝,只要他的生活得到平静,亲情得到保护。
“结案吧。传朕的命令,撤除益王府围兵。益王棫年轻气盛,越职杀害前左位将军曾夤,着暂停禁军统领三衙总帅之职,俸禄不变。退朝。”赵佶下令后,起身向后殿走去。
很长一段时间,圣芯在宫中是寂寞的,她找不到可以谈心和玩耍的知己,蓉儿嫁人了,棫也很少进宫,太子的忙碌似乎早已让她麻木,而对于东宫的排斥则是起源于太子在比武场上的无情。韩一封渐渐淡出了圣芯的生活和思念,她明白那注定是一场遗留在回忆中的豆蔻残韵,浅浅痴痴的余味,褪去与重温都不再抹痕。已近二八芳华的她,渐渐看清了一些事,首当其冲的便是崇庆殿,那里不再是单纯的乐园,若隐若浮的神秘似乎让她有些疑惑和彷徨。此时,花,已经成为圣芯度日唯一的陪伴者。一个未谙世事的少女,藏在深深的宫闱中,默默等待,可是,她,究竟在等待什么?
阳春三月,赵佶决定出游,最后一刻置出的名单中有圣芯,茂德,棫,蔡鞗等人,留太子监国,蔡京辅政,但郑居中随行。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安排,皇后主动要求留在京城,借此机会整顿后宫,赵佶同意了,但条件是,李师师以婢女的名义秘密随侍。棫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敷衍的对宦官笑笑,谢恩后来到紫坞,不紧不慢的对蓉儿道:“帮我收拾几件衣物和书籍,三日后,我随父亲出游。”
“去哪里?”蓉儿问。
“好像是大名府。”棫答完,便转身向屋外走去,“我去告诉瑾儿一下。”说完已出了屋,只留蓉儿站在那里摇摇头。
周瑾没有蓉儿得宠,但是棫在平时,依旧待她不坏,之前棫因行刺之事被囚禁时,周瑾怀孕的消息对益王府来说无疑是危难时的惊喜。每当蓉儿羡慕的看着周瑾将为人母的喜悦表情时,心头不禁一酸。棫的爱情让她有些彷徨,或许痛苦是并存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慌张,甚至置疑着以前从来未曾动摇的决心,而这时,也只有书和琴能带给她一些平和的心境。偶尔,她会想念崇庆殿,想念某一天棫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我爱你。”那种日子,逝水一般消声灭迹了。
棫进入周瑾的房间,她正在绣着孩子的衣服,小的精巧。棫翩然一笑,道:“孩子还未出世,你这般着急作甚么?”
“反正也没有事情做。”周瑾并未停下动作。
“你不会学学蓉儿看书抚琴,尽做这些没用的事情。”
“她又没做过母亲,怎么会明白?”她若无其事的道。
棫听到此话微皱了一下眉,他显然不想听到任何伤害蓉儿的话。他淡淡的转开话题:“我要陪父亲出游,三日后便走。”
“又要走?”周瑾停下手中的活。
“是啊。”
“你走,你走。”周瑾不开心的嘟着嘴。
棫站起身,道:“那我走了啊。”说着大步迈向门外。
“喂……”周瑾想叫住他,可他已经出了屋子,对常科喊着,“去取五百两银子。”
花街歌舞粉气的生意并没有因动荡的局势而变得萧条轻闲,相反,那些达官贵人更加肆无忌惮的在这里挥霍着生命与金钱。整条街浓浓的香粉气扑面而来,棫深吸一口,怡然的嘴角微微上翘。他摇着扇子踏入醉乡楼大厅,七八个姑娘围上来,裹住他,透过她们半透半遮的纱衣,每一寸肌肤都充满了诱人的味道。棫挑了一个最为妖艳的姑娘,搂住她的腰,眼睛色眯眯的盯着她的胸脯。
“让开,让开!”老鸨急着推开姑娘们,站到棫的面前,“赵公子啊,好久没来了!”
棫淡淡一笑,拨开怀中的女子:“红泪呢?”
“红泪就是有福气,您一上来就指定了她啊!”老鸨谄媚的说,“她正接客呢,现在不方便。”
棫对身后的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摊开一个布包,里面散放着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老鸨正疑惑着,棫开口解释:“我要红泪姑娘一个月。”
“赵公子,你看是不是要再……”老鸨想提些价。
“一个月后,再付一百两。”棫干脆的答。
“好,赵公子果然爽快。”老鸨兴奋的收起银子,对旁边的三儿嘟囔了几句,随后笑着对棫道,“您知道,我们这一行有我们的规矩,红泪现在真的不方便,要不然,我带您先去三楼,让几个好姑娘伺候您?”
棫点点头,随老鸨上了楼。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玥娘和竹惠站在一旁。关了门,棫坐到桌前,竹惠给他斟酒。
“还记得我吗?”棫轻佻的用手指勾着玥娘的下巴。
“你那次把官兵都惹来了,怎么会不记得?”玥娘嫣然一笑。
棫随手一环,竹惠便倒在他的怀里。他用筷子夹起一小块豆腐放到嘴里,然后问:“那次与你们一起的筠纤和芷雁呢?”
“公子还记得她们的名字啊?”玥娘无奈的一笑,“筠纤死了,芷雁也被卖到别的地方去了。”
“怎么一回事?”棫问。
“筠纤有一次身体不舒服,结果一位大爷不满意,就把她打死了。”玥娘道。
“是啊,死的可惨了,全身都是伤。”竹惠心有余悸的说。
“那人是谁?”
“听说是一个姓曾的驸马。”竹惠回答,“人家是驸马,告也告不动,唉!”
棫心头一震,有一种怅然的味道。

第五卷 刺杀太子 第四章 情人和爱人    文 / 贺旬  



竹惠和筠纤陪棫喝了几杯酒后,门被轻轻推开,门外的红泪双手拂臂,一只手中还捏着一柄丝织柳花扇,飘然的烫花水纱衣拖着长长的腕巾,垂落在地板上,格外妩媚。她微微斜倚在门边,佻眼撩情的望着棫,妖艳的笑。棫站起身,放开竹惠,走到红泪面前,他眼中充满诱惑的邪气,对视着摸了摸她上了胭脂的脸。随后,二人携手进入红泪的房间……
剥落的红纱,挂在窗前的架子上,遮住残阳尽剩的灿烂,留下血一样的余色。棫穿好衣服后坐到红泪身旁,仔细看着她卸下旧妆,添上新妆。她对着铜镜,将新下的花插入发束,然后又拿起一朵,对棫道:“帮我插在后面。”
棫帮她上好花后,淡淡一笑道:“打扮这么漂亮做什么?这个月你又不用接别人的客了。”
“要你管?”红泪娇嗔道。
“这个月,是我包了你。”棫轻抚着她垂下的长发。
“我知道。”红泪若无其事的说。
棫伏到她的耳根旁轻声道:“这一个月我不在东京。”
“那我……”红泪拨开他的面颊。
“我带你一起去玩。”棫笑着看她。
“真的?”红泪惊喜的站起来,手中的唇笔也落在桌子上。
“真的。”棫依旧平静的笑。
在红泪身旁,棫可以感受到一种驰跃的激情,毫无保留的敞开胸怀呼吸,飞翔,彻底的抛开烦恼和束缚,这逃脱了王府压抑气氛的清凉让他对红泪愈发着迷,她是个十足的女人,从发稍到脚趾都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每束妖媚的眼神都是销魂的,每抹醉人的微笑都是勾魄的。仅仅从欲望的角度看,任何男人都抗拒不了。可惜她与多才多艺的李师师生在同一个时代,注定成不了东京的头牌。激情过后,棫总是发现自己空洞的内心与灵魂的谴责,他怀念与蓉儿在一起平和恬淡的心境,充足而温暖。然而,很多时候他不得不做出让旁人看来愚蠢之极,同时让蓉儿心痛的决定,好像眼前,他必须带红泪一起出游,他要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已经堕落了。
“我们去哪里?什么时候走?”红泪的话打断了棫的思路。
“北京。”棫答道,“三日后便动身。”
“到时候你来接我?”红泪问。
“我今天带你走,先找个客栈住两天,我还要回家打点。”棫站起身,认真的对红泪说。
红泪“噗哧”一笑,轻声问:“见你这般有钱,究竟是哪一家的公子?”
“皇帝家。”棫微笑着凑到她脸旁,悄声说道。
红泪先是一怔,随即又笑出来:“那你就是王爷了?”她摇摇头,“你若是王爷,那我就是王妃。”
“你不信?”棫倒也不紧不慢的问。
红泪哼了一声,走到窗前拿下纱衣,披到身上,哀叹口气:“我若是有福气见到王爷也算是没白在这烟花之地苦熬这些年,可我怎么能有李姐姐那种能耐被贵人接出去呢。”顿了一下,她又道,“我倒是见过一个什么驸马,一副下流嘴脸,想来王爷们也不会好到哪里。”
棫把她搂在怀里:“你说曾夤?他已经死了。”
“听说是益王杀了他。”红泪道。
“你见过那个益王吗?”棫淡定的问。
红泪摇摇头,推开窗子,向街口方向指去:“去年益王军队凯旋而归,楼里的姑娘们都争着想看他的模样,可衙门里的大人下令说,花街的女子是下贱之人,是不能接近主街的。所以我们只能在很远的地方看,哪里看的到什么,白白兴奋了一场。”红泪轻蔑的看了棫一眼,“你们这些男人,在外面满口仁义道德,看不起我们这些风尘女子,可不是依旧要在我们身子上花银子?”
在红泪眼中,男人都是伪善的,充满了铜臭和肮脏的欲望,可是棫却略有些不同,他半隐半藏的眼神中拥有太多的秘密,似乎即使是虚伪也充满了纯洁的味道,让人无法弃离。
“我——就是益王赵棫。”棫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而平和。
红泪也看着他,她的思路被他柔暖的语气搅乱,怔在那里。当她反应过来以后,棫已经出了门。回来时,他带了一身女装,让红泪换上,她谢了浓浓的妆,穿上淡雅的衣服,俨然另一个人。棫满意的笑了笑,当夜,雇了一辆马车把她接到一家客栈住下。一切妥当后,棫急忙返回益王府。
他站在周瑾和蓉儿面前,坦言他要带一个青楼女子一起出游。周瑾听罢,怒视着他,一语不发,夺门而出。蓉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侧对着他。他上前抱住她,她用力挣脱,出了正堂向紫坞跑去。棫急忙追去,在湖心的亭子,他拉住她,将她紧紧拥在怀中,蓉儿极力甩开,然后伏在石桌上抽泣。
“蓉儿,原谅我。我必须这样做,但你要知道,我一直爱的是你。”棫把手放到她颤抖的肩上。
蓉儿抬头,站起身,盯着他的眼睛:“你拿什么爱我?连一个妓女都可以让你如此用心。”
“用心?”他苦笑,“你要知道,我必须佯装把心放在这上面,母亲才会相信我没有把心放在篡权上面去。”棫坦白的对蓉儿讲。
“皇后娘娘……”蓉儿恢复了些许冷静,“不,她是你的母亲,不会害你的。”她深信着皇后,深信着她的“肺腑之言”,她甚至固执的以为皇后为权利所做的一切早已经结束了。
“她和桓在害我。”棫坚定而决然的说。
“这一定是你多心了。”蓉儿道。
棫侧头奇异的看着她:“你为什么这样维护他们?”
“……因为我不想你走错路。”她明白崇庆殿主人所想要的,而棫却正在违背着极权的心意,这是危险的,蓉儿惊恐的看着他,企图动摇他坚定的意志。
棫冷笑一下,道:“我要让他们知道,错的是他们。”
“棫……”蓉儿从他的眼神中看到的似乎是另一个人,他对于亲情的冷漠似乎在铸就一堵厚厚的墙,隔在他和所有人中间,包括她,“你难道没有发现,你的眼睛已经渐渐失去了光泽。”她转过身,慢慢走到栏边,望着平静的湖面,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早已发现这一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我知道一些肮脏的东西正在侵噬你的心。”
“蓉儿,看来你永远都不会了解我。”棫淡淡微笑,“不过,只要你记住,无论我做什么,都不是想伤害你,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相信我对你的感情。”棫明白日后的坎坷会很多,但他的爱人却只有一个。
棫转身离开了,蓉儿依旧定定的注视着湖面出神,她突然感到一股暗流在冲袭着她,抬头眺望崇庆殿方向的天空,坚定起维护棫的信念。为了他,或许从此她便要抛下一切宫内的渊源,尽量缄默。
榛的到来让棫颇有些意外,他看上去已经长成了一个大人,神色中展露出了冷俊的表情,眉宇间泛着刘贵妃残留的痕迹,无论从性格还是模样丝毫不像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与每一个在宫中长大的皇子一样,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他的眼神还是浮动着年少而不谙世事的冲动,棫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不久前,榛被授建雄军节度使,封福国公,此次听说棫要随皇上出游,特来告别。
“听说北方辽人被金兵打的已经是连连败退。”榛在谈话中流露出对于时政的关心。
“辽人已经不成气候,我们大宋最大的敌人是女真人。”棫坚肯而忧虑的说道,“我现在反倒希望契丹人能打一场胜仗。”
榛摇摇头:“如果我能上战场就好了。”
“总有一天,你会有机会的。”棫笑着安慰他,他们随意的走到后院,一个侍女正在带着棫的儿子晒太阳,见到棫忙行礼,棫走过去接过孩子,“承允,叫叔叔。”
承允乖巧的用稚嫩清脆的声音喊:“叔……叔……”
榛高兴的逗着小侄子,脸上呈现出天真的表情。他随口说:“哥,这孩子长得像谁?”
“像他母亲。”棫答着,“一点都不像我,你看这眉目之间,透着一股柔嫩气。”
“男孩子嘛,都是像母亲的。”榛笑着说,“不过,我已经忘记了我们的母亲长得什么样子了。”
棫叹了一口气,指着承允:“那时你还没有他大。”
后院的芳草发散出清新的气味,怡人爽神,榛对于母亲的概念相当肤浅,而棫也只是记得她死后留在嘴边那一抹惨淡的笑容。转眼很多年过去了,他目睹了太多的死亡,他也有了他的妻子,他也终于明白了父亲当年在母亲死时留下了一滴泪水,其实已经很不易。他又想到了周瑜,她为整个益王府留下的唯一痕迹,或许就是一个无法替代的嫡长子——赵承允。这是让任何女人都无法再达到的顶峰,周瑾不能超越,蓉儿也不能,在这点上,周瑜似乎可以得到一丝安慰了。
送走了榛,棫回到紫坞,对蓉儿说:“我想去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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