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大观二年(转贴)

第四卷 雁门 第三章 出征    文 / 贺旬  



李府整晚灯火通明,这是出征前的独特景象,下人在忙碌着收拾衣物,李晃走进正堂,皱着眉看看四周,然后走到一个贵妇人打扮的女人面前道:“娘,你这是做什么?我是出征,又不是搬家。”
“那边风大土大,多带一些衣服。”女人头也不抬,依旧忙碌着。
“好了好了!他是为国出征,军里会发衣服的,你就别操心了。”这时一个中年男子不耐烦的对女人说。
“就是,又不是第一次出征,娘,你还是早点歇了吧,我和爹还有事情要说。”李晃笑着把他娘推出门。
这个中年男子,便是李晃的父亲,政和年间进士——李纲。
“爹,我今天调任左位将军了!”李晃关好门,激动的说,随手拿起李纲刚刚写好的奏折翻看。
李纲从他手中夺过奏折,锁着眉说:“那左位将军是曾夤曾驸马,何时论的到你了?”
“真的!今天,益王殿下打了曾夤军棍,把他撤职了。”李晃辩解道。
“你这谎撒的愈发不着边际了,先不说那益王殿下怎会打自己家人,就说这职也不是他一个人能撤的,要枢密院商讨后才可决定。”李纲摇摇头,完全不相信李晃的话。
“爹,你听我说啊。那个曾夤挨了板子,不能出征,益王殿下就让我暂代他的位置。”李晃认真的解释。
李纲抬眼看看儿子,目光中浮着一丝苍老的气息,他虽然只有三十八岁,但由于政治上屡屡失意,早把那股风发之气磨的干净,剩下的不过是文人淡泊名志的儒雅。而他的独子却没有秉承他的意志,相反爱好抢棒,弃文从戎,在这个重文轻武的时代,他着实为他担心。适才听见李晃的述说,不禁暗下佩服起这个益王来。
“此话当真?”李纲若有所思,“这个益王年纪轻轻,居然这般有胆,敢动太子的人?”
李晃得意的道:“爹,我虽没见过太子,可从太子身边有此人可看出太子也不是什么好性情。倒是益王殿下,有胆有识,依我之见,倒不如让益王去坐太子位……”
“住口!”李晃还未说完,李纲的折子已经打在他的头上,“你小小年纪就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这等国家大事,岂是你能懂的?行了,你早些拿了东西回营吧,明早还要出征。”
李晃撅了一下嘴,悻悻的走了。烛光下,李纲长叹了一口气。
清晨,圣芯沿着高高的宫墙奔跑,身上的轻纱随意的飘着,后面的宫女宦官们边跟边喊:“帝姬……帝姬……慢点……”这时一辆覆着幔帐的马车迎面驶来,上面载着茂德。圣芯想也没想便跳上去,喘着气对车夫道:“快……去西华门!”
马车疾行,茂德看着圣芯,不解的问:“圣芯,你去那里做什么?现在那里都是军队!”
“见棫哥哥。”圣芯答,“我去送他。”
“父亲母亲正在送将出征,没说过要让你去啊!”茂德惊异的说。
圣芯看看她,抿着嘴,没有说话。眼看就要到西华门了,两名威武的守卫拦住车子,厉声道:“圣上誓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圣芯从车子上跳下来,手执秋暖宫令牌,道:“我是咸德帝姬!”说着,已往城楼方向跑去,侍卫们连忙追过去。茂德在车上见圣芯如一片轻盈的羽毛般飘荡着,那份淡雅脱俗的气质就仿佛雨后吹来的春风般宜人。
城楼上,棫身披战甲,英姿勃发,站在赵佶的旁边。这场钦点誓师的壮观程度已然是多年未见的了,它无疑预示着那即将到来的残酷战斗。将士们立于西华门外,肃穆的仰视着他们才情万丈的天子,个个眼神中都充满了昂扬的斗志。圣芯带着身后一群守卫奔上来的时候,楼上的众人均为一惊,棫对她笑着,那道独特的,干净的,温暖的笑容,只有在圣芯面前才能舒展。圣芯喘着气,缓步上前,注视着棫,露出微笑。皇后疑惑的看着她,小声道:“芯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圣芯羞涩的声音道:“我来送棫哥哥啊。”
“胡闹!”皇后低声训斥。
“没关系,圣芯,你来——”棫拉过她,站到赵佶身边,向下一指,“看。”
城下的将士们可以清晰的看见这样一个少女,惊为天人。
圣芯第一次见到这般庞大的场面,眼前灰蒙蒙一片,这便是她的帝国,她的王师,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种源于雄性的豪迈气势让她震撼。
“将士们,大宋最美丽,最高贵的帝姬在这里,为大军饯行。”棫高喊着,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城外,说完笑着看看圣芯。
圣芯鼓起勇气,看了看四周,后凝视着城下,清脆的声音响起:“你们要胜利……”
全军气势如虹,赵佶满意的笑,圣芯走到棫身边,拿出一对玉珏,放入他的手中,说:“棫哥哥,你要早点把辽兵打败。”
棫点点头,含笑。
大军出发了,圣芯抬头看看天上飞翔的鸽子,突然感觉到一种忧伤。几千里江山,都挂着她高贵的姓氏,然而她却无力去见证那种宏伟,或许只有天上的鸟儿才能真正俯瞰这片锦绣的帝国。
棫出征的三个月后,赵佶邀众皇子王妃帝姬驸马到刚建成的“华阳宫”共赏“花石纲”。蓉儿陪周瑾踏入华阳宫的那一刹那,为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震愕了,整个建筑较之文德殿,大庆殿和崇庆殿要华丽精美许多,呈深红色调,各处粉饰着五彩花纹图案,艳而不俗,全部置饰均为青玉打造,主殿两侧为百花园,后则倚湖,此湖唤为“湫漓”,因其水浅而得名。于侧殿放眼望去,风景宜人,鸟语花香,就连拂过得风都携着清妙的气息,醉人心性。
“花石纲”是赵佶命人从全国各地搜罗的奇花异石,其中花草大多是为圣芯所需,送到华阳宫的均为民间的奇异石头,此次建殿便取了其中的一些嵌在相应的地方,以供观赏品味。
皇后与周瑾谈话的空当,蓉儿不知不觉走进一片林子,抬头,一束毒辣的阳光刺进来,惹得她一阵眩晕,差点没有站住,这时一只手拖住她的身子,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驸马曾夤。曾夤正用一副淫笑的嘴脸看着她,笑嘻嘻的开口道:“姑娘小心啊,这艳阳高照,不如我扶你去那边凉亭歇歇。”说着已攥住蓉儿的手。
蓉儿大惊,连忙推开他,惶恐的行礼:“奴婢见过驸马。”
“此处无人,姑娘何必多礼。”曾夤一步上前,“姑娘是哪个府上的?”
“是……益王府。”蓉儿见他上前,连忙后退一步。
曾夤的脸色有些改变,但又随即转回了那张无耻的嘴脸,上前一步,蓉儿后退一步,眼看到了下坡处,他一把搂住蓉儿:“姑娘莫要再往后退了,跌下去伤到哪里我可要心疼了。今日你随了我,改日我将你接出来做小,不比在那益王府为婢享福?”
蓉儿极力挣脱,却是无用,她垂打着,可曾夤力气远大过她,用手封住她的嘴,随后解开束带塞入她的口中,开始剥落她的衣服。蓉儿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她仿佛看到了棫,看到他温柔的笑容,想起他温柔的吻。无论如何,她要为他守住身子,不知从哪里来得力气,她对着曾夤的肩膀狠狠一踹,竟将他踢开了,她连忙收紧领口,曾夤站起来,对她狠狠一推,蓉儿沿着坡滚下,山脚,她的体下流出鲜红的血液,昏迷不醒。
……
“她哪来的孩子?”
“当然是咱们王爷的。”
“唉,可惜好端端的就这么没了。”
在婢女们长吁短叹的交谈中,蓉儿渐渐恢复了意识,她恍惚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喃喃道:“什么?什么没了?”
侍女们见她醒来,马上凑过去,其中一个快步冲出屋子,没过多久,皇后周瑾和圣芯一并进来,皇后坐到床沿上,蓉儿正要起身行礼,她马上拦住她,道:“你躺着,别动,这会是最动不得的。”说着,叹口气,柔声劝慰道,“蓉儿,想开点,别太伤心了,孩子虽然没了,但你和棫儿还年轻,还可以再有。”
圣芯也上前握着蓉儿的手道:“蓉姐姐,你别伤心。”
“孩子……孩子……”蓉儿口中默默的念道着,目光呆滞的盯着屋顶。她怎么能这样粗心,一直以来竟然没有发现自己怀了棫的孩子。
“你也是,怀了身孕也不告诉我们,自己还不小心,失足跌到坡下。”周瑾在一旁埋怨道。
皇后对周瑾使了个眼色,周瑾马上封口,对蓉儿笑笑。
失足跌落?蓉儿比上眼睛,在心中无数次的忏悔着自己的粗心——棫,对不起。
泪静静滑落,听不到一丝抽泣声,蓉儿的脸惨白的如个死人,手好似一块冰。皇后无奈的摇摇头,只好出了屋子,里面只留周瑾。
夏,灼热的风打在周瑾涂着胭脂的脸上,她突然发现了这个躺在床上的女人的凄美,就好像秋风打落在地的粟花。
“蓉儿,你知道吗?我一向不喜欢你,因为你抢走了我的丈夫。可是现在我却很能了解你的心情。我一直想和棫要一个孩子,但我没有,你有了却又没了,比我还要悲哀。”周瑾缓缓的说。
蓉儿的喉咙有些哽咽,那是一种难言的痛苦。
“可是你太不小心了,怎么会跌落到山脚呢?”
蓉儿沉默了半晌,艰难的吐出三个字:“是……曾夤。”从她的口气听来,那是充满仇恨的三个字。
周瑾一惊,呆呆的看着她。

第四卷 雁门 第四章 嘉德    文 / 贺旬  



没有人知道曾夤那日的所作所为,当周瑾气冲冲的迈进东宫大门的时候,桓着实吓了一跳,他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艳光四射的女子时,不禁愕然,那眉宇间傲然的气质,仿佛高山雪莲花一般让人惊叹。从旁人的角度看,棫无疑是幸运的,在他身边永远不缺少温柔大方,贤淑端庄的女人,为此桓曾不止一次的感叹过。
周瑾与周瑜的性格迥然相异,在礼数上也不是十分的在意,站在桓面前,她毫不掩饰心中的怒火,横出一句话道:“曾驸马的事,太子殿下可知道?”
“王妃所说何事?”桓示意婢子端上茶水。
周瑾瞪着他,露出鄙夷的目光。从未有人敢这样盯着太子的眼睛,她没有多解释,只是淡淡的道:“太子殿下,我认为你该知道是什么事情,若是真不知道,就请问问你的妹妹嘉德帝姬吧,我希望你能给益王府一个合理的解释。”说完,转身而去。桌子上的茶还在散发着热气,桓为这突如其来的来访弄得摸不着头脑。
幔围纱帘飘荡的马车在街上快行,周瑾梳理着思绪,她发现自己正在为棫保持着益王府的高贵名望与地位,她决不允许任何人轻薄棫的尊严,这是作为王妃必须的气度。想到这里,她欣然一笑。
桓感觉的到,这次毫无征兆的访问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矛头直接指向的竟是嘉德和曾夤。棫因手执重兵,在众皇子中尤显尊贵,地位仅次于东宫太子,不觉中,一股淡淡的担忧袭上桓的心头。
嘉德看上去不过是个清秀内敛的女子,全然不似茂德的妩媚多情,也没有圣芯的雅然俏丽。在这深宫中,一个帝姬的气质往往会偏向她的亲生母亲,茂德如此,圣芯如此,嘉德也不例外,王皇后遗留下的那道淡淡哀怨,似乎生来就刻在了嘉德的骨子里。她自幼柔弱,喜欢独自在崇庆殿的角落里静思,后来她的母亲死了,她也被送到一个淑妃处安置,偶尔桓会去看她,兄妹感情一向很好。十六岁那年,嫁给世家子弟曾夤,那曾夤虽然仪表堂堂,却原来是个十足的下流坯子,整日花街柳巷,不务正业,待她也是日渐冷漠。驸马的风流事传的满城皆知,皇后为此几次训斥曾夤,事后,他倒是有所收敛,但时间一久,又原形毕露了。嘉德苦在心中,但怎奈得个性软弱,赵佶纠察起来反倒为曾夤辩解。赵佶见此,心下也想,女儿嫁出去就是曾家的人了,既然她自己还觉得受的起,他也不便多管。
桓对曾夤一向是极度厌恶的,可是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夫,今日若真惹了什么事,还是要为妹妹着想的。于是,他决定去一趟曾府。
曾夤的曾祖父正是本朝大散文家曾巩,因主张“文以明道”,而自成一家,可惜三代下来传到曾夤,却连读书人的一点廉耻也丢了,即便做了长驸马,也是极没出息,有辱祖先。桓只带了几个随从来到曾府,整个宅院布置的相当风雅,风吹来也携着淡淡书卷味道,当年,曾巩老先生就是在这里著下了《战国策目录序》,桓凝视着院中百年古树,竟没有注意嘉德已然出来迎候了。
嘉德因没有任何准备,所以穿着的十分简便,见到桓,低头一笑,用流水般柔软的声音问道:“哥,你怎么来了?也不让人打声招呼。”
桓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妹妹,几日不见,她又消瘦了许多,关切的问:“芮芯,你的脸色不大好。”
“我一直是这样的。”嘉德侧过脸,一缕长发垂落在脸颊旁,“别在院里站着了,进屋吧。”说着带桓来到正堂。
下人端好茶,都退下了。
桓开口问:“曾夤呢?”
“出去了。”嘉德说话的时候一直不敢抬眼对视桓。
“他不是停职了吗?”桓问。
嘉德喝了一口茶,不语。
桓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今天益王妃到东宫去了,是关于曾夤的事。”
明显的,嘉德手臂一振,茶水顺着手指流到腕上。
“曾夤到底做了什么?”桓直入正题。
“我不知道,他的事我是一向不管的。”嘉德回避着,伴着几声咳嗽。
“芮芯,你不舒服?”桓走到她面前。
嘉德转过身,对桓说:“哥,曾夤他再不对,毕竟是我的丈夫,你别难为他。”
“他到底做了什么?和棫又有什么关系?”桓皱着眉头,握住她的手臂,“今天益王妃来找我,从她的口气中我便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
“他……他调戏了益王府的那个蓉儿姑娘,听说累得她掉了孩子……”嘉德无助的说。
“孩子?谁的孩子?”桓疑惑的问。
“这就不知道了。”
“按说,一个普通的侍女若是掉了孩子,应该不至于让益王妃这般震怒,难道……”桓自语着,不知不觉,他发现自己正把推测延伸到一个可怕的假设,“难道这孩子是……棫的?”
“什么?”嘉德大惊,不觉后退了一步。
“曾夤和棫本就不和,此事若是真的,那……”
听到此,嘉德面无血色,她知道以棫对曾夤的看法,既然敢冒着越职的危险打他军棍,得知此事,就敢杀了他。她又开始咳嗽,额头上涌出大颗的汗珠,身体滑落到一旁的椅子里。
“这还只是个猜测,你别着急!”桓知道他这个妹妹身体一向孱弱,只好安慰道,“你是不是不舒服?好好歇着吧,我先走了。”
说到此,嘉德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了,只好让人送桓出去。

风沙掀起,眺望苍茫荒漠,棫体会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旷远气息,眼前的边关山河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浮出孤寂的味道。那是一片无数次渐起鲜血的战场,几天后,他就将在这里迎战辽军声势浩大的进攻。棫凝望着天际,眼神好像戎甲一样映出闪闪的寒光,没人知道此时的主帅在想些什么。
李晃走到棫身边,道:“主帅,宿大人回来了。”
棫侧头一看,宿元景已经到了城楼上,这个文武兼职的太尉,却是满身儒风,没有一点武人的感觉。在棫眼中,这便是大宋最致命的软肋,开朝以来所有武职全由文官掌控,国缺良将。宿元景一身风尘,对棫拜道:“宿元景见过王爷!”
“宿大人一路劳累,本该本王去探望您的。”棫笑着说。
“老朽怎么敢当呢。”宿元景客气的看着棫。
“辽营那边情况如何?”
“一切都办妥了,辽兵大将耶律得奇以为我军还未到达,明早必将出击,到时……”宿元景顿了一下,谨慎的提醒棫,“王爷,明日还要小心啊,那耶律得奇绝非等闲之辈。”
“本王虽是第一次出征,经验不足,但手下有杜间石,郭平这样的老将,明日之战一定没问题。”棫信心十足得说。
宿元景一笑,站在城墙边眺望,手指远方,叹息着:“自古多少英雄豪杰血洒疆场,多少蛮族势力企图跨越这里涉足中原,可都是逞一时之气,没有长久的。”
“是啊,古往今来,赵李秦蒙汉卫霍,英雄气魄依然留在这片土地上,每当想到此,都不禁神游燕云十六州。”棫感慨着残缺的大宋疆域,那被割去的国土,何时才能重归故里?
宿元景沉默了,他一向不擅长说违心的话,今天更是不知如何开口。朝廷内忧外患,腐败奢侈,贪官横行,虽说郑居中对蔡京等人也起了牵制作用,终变不了大局,对敌作战往往是勉强死守,全无反扑之力,如今若想收复燕云十六州实在是力不从心。他抬头看着眼前的棫,这个年轻人眼中所射出的冲天才略和气魄究竟是大宋之福还是祸?宿元景以他清醒的头脑思考着这个关于大宋命运的问题,但是,显然除了时间谁也给不出答案。
边塞的风在夏日依旧凶猛,棫的头发被吹得有些乱,他皱了皱眉,转身走下城楼,他明白宿元景对于这个问题的难以回答,便没有追问。其实长久以来,虽身在东京,但对于国家的现状,棫还是非常清楚的,这使他更加坚定了振兴这个中原帝国的决心。
宿元景决定连夜起身回东京向皇上汇报军情,棫突然有些怀念蓉儿,儿子甚至是周瑾。离开家日子,他可以冷静的思考,他发现他并不能像对周瑜一样对待周瑾,在他的心中除了蓉儿,有两个女人相当重要,一个是仕雪,一个便是周瑾。棫第一次发觉自己原来也会这般风流,这种想法会让他恐惧,疑惑,更让他对蓉儿的思念与日俱增。


第四卷 雁门 第五章 交战    文 / 贺旬  



重和二年夏,雁门关燥热的毫无生气,与扬灰一般颜色的城墙也蒙上了淡淡的土腥味。关外荒漠上几点乏味的绿色,以树的姿态孤独的承受着来自天空的灼烤。远处,辽兵的战车已然摆好阵势,气势磅礴,领兵之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胯下骑一匹枣红色骏马,头戴耀日红缨金盔,身披一副连环锁子黄金甲,系一条黯黄湖纹绉袍,腰佩铜销剑,手执马鞭,昂首肃视前方。棫神情态若的回敬着他犀利的眼神,他知道,此人便是辽国潢阳王耶律得奇。
耶律得奇眉头一皱,偏头对身边副将道:“宋军领兵之人怎么如此面生?”
“听说南蛮子派了他们的王爷来,想来便是此人了吧。”那副将回道。
耶律得奇点点头,随后举起右臂,猛地挥下,辽军势如破竹,冲向宋兵军阵。棫手执白丝绘银枪,拍马领军疾奔向前迎战,身披的绯红团花袍兜起风声。两军短兵相接,杀戮声,嘶喊声在毒辣的太阳下显得愈发狰狞,棫辟开一条血路,与耶律得奇狭路相逢。两道尽赤锋芒的眼神,在交手前深刺对方。耶律得奇手中已换了戟,劈头刺向棫,棫仰身一闪,手中的银枪跟过去,耶律得奇挡下这一击,反身攻向棫的侧肋,棫一躲避开了,可这下挑掉了挂在蹬子旁的硬弓,棫眼中燃起怒火,突然一个横拨扯破了耶律得奇的战炮,他满意而放肆的笑了笑。二人你来我往,久不分上下,均已满身大汗,棫故意卖了个破绽,引马回撤,将枪别在马鞍侧,奔到高鹰翰旁的一瞬间随手抄来一张桦皮青弓,再从悬壶中引出一支雕翎箭,果断的回身便射。耶律得奇躲闪不及,手臂中箭,棫调马回望,怎知他毅然拔下臂上的箭,冲杀过来。棫做手势回撤,宋军弃甲而逃,辽兵紧追不舍,不多时,左右两方向各杀出一队人马,其中一队带兵者正是韩一封,另一队则是由杜间石率领。耶律得奇见中了宋军埋伏,马上命令撤退,怎奈为时已晚,士兵殊死拼搏才保得他突围逃出,军力折损惨重,辽军副将马植被俘降宋。
韩一封的出现让耶律得奇的确始料不及,当初雁门关被辽军打的招架不住时,韩一封明明已经被撤职了,怎么今日会带如此多得兵力突然出现?这个困扰着耶律得奇的问题还没得到解答,西京就传来了天祚帝的急召,耶律得奇攥着诏书的手微微颤抖,面色凝重,手臂的箭创噬骨之痛,心头的忧患让他只得仰天长啸,拾起一壶浊酒灌下,冲出营帐,大喉道:“苍天不公!我耶律得奇英雄一世,为国建功无数,如今却这般下场……”他的怒吼中伴着丝丝沙哑的凄凉,愤然挥手,将诏书丢在地上,转身入帐。荒凉的大漠,夜晚月光照在辽营异常惨白,“噔”的一声,是从主将帐中传来的兵器掉落在地的响动,几个衣衫褴褛的士兵走到帐前,一抹溅在白帐布上的鲜红,犹如白天的烈日灼着他们的眼睛,那一瞬,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同样的星空下,宋营却是另一翻景象。已入深夜,棫与堂下的韩一封,高鹰翰,杜间石,以及郭平,仍旧开怀畅饮,庆贺一战击退敌兵。这时,李晃跑进来兴奋的报:“主帅!金兵前日已经占领了辽国上京临潢府,天祚皇帝急命雁门关辽军回师,现在他们已经撤了。”
棫一拍桌子,笑道:“太好了!”
“而且听说耶律得奇撤兵前,在营中自尽了。”李晃继续说。
“什么?”郭平一惊,连忙问道,“耶律得奇自尽了?这……这怎么可能?”
李晃撇了撇嘴,摇头,沉默了一下,突然说:“对了,据说金兵占领临潢后,将耶律得奇全家一百口斩尽杀绝。”
“难怪……”杜间石叹了口气,“耶律得奇拜潢阳王,家人尽安置在临潢。听说这次出兵之前,耶律得奇曾请求天祚皇帝将其家眷迁往西京,被天祚皇帝拒绝了,结果遭此一劫,耶律得奇又兵败雁门关,他家已亡,不忍再见到国破,自尽营中。”
“虽说潢阳王一死,为我大宋除去一个心腹大患。可他毕竟是一代豪杰,如今落得这等地步,着实让人哀惋。”郭平摇摇头,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英雄惜英雄的悲伤与无奈。
棫低头沉思了半刻,站起身,下令:“李晃,传我的命令,雁门关戍边军留守在此,其他禁军五日后班师回朝。叫人看好那个马植,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是!”
“韩一封,你这次立了战功,如果想调回京城,本王可以为你向圣上请示。”棫走到韩一封面前。
“韩某身为戍边军人,志在上阵杀敌,还请益王殿下成全。”韩一封一膝跪地,身上未卸去的戎甲击地发出“哗”的声音。
棫点点头,轻声道:“好吧。”随后转向众人,“来到这雁门关还没有机会到附近的代县城内好好逛一逛呢,今夜大家各去休息吧,明日上午一起到城内走走。”
所有人均附和,随后便退下了。棫回到寝帐,高鹰翰放下帐帘后躺在席子上,棫耸了一下肩,也睡下了。
清晨,棫醒来的时候,高鹰翰已经在备马了,他是个勤奋的人,而这对于棫来说正是恰到好处的帮助。虽然他不喜欢说话,但是独到的洞察力和足够的忠心,让棫能够很坦诚的待他。
代县位于雁门关勾注山下,虽不比东京,但也算是个繁华的小镇。棫将其他人遣开了,只留高鹰翰与他同行。走过一间茶馆门前时,突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前面,清雅娇小。棫深深吸了一口气,拉住高鹰翰的手臂,指向前:“你看!”
高鹰翰顺着方向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棫松开手,快跑着追去。高鹰翰不知何故,但只得跟去。离那人不远处,棫慢下脚步,轻声对一旁的高鹰翰道:“看那个姑娘。”
高鹰翰盯着前方姑娘的背影,依然有些迷惑。
“跟上去。”棫说着,见那姑娘一拐,进了一个不小的院子,院子挂着一块黑木匾,上书“韩府”二字。
“上墙。”棫吩咐,随后一跃而起,小心的伏在墙头观察院中的姑娘。
“是她,真的是她。”当他看清那姑娘面貌后,对高鹰翰道,“你看,是仕雪。”
高鹰翰的眼中充满的惊异。只见仕雪在院中和丫鬟说笑着什么,然后将手中的菜篮子递过去,就进屋了。
棫激动的想翻过墙去和仕雪相见,并问讯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从她的装束上看,她显然已为人妇。这时,高鹰翰及时的拉了他一把,看着他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棫沉默了一下,轻声对高鹰翰叹:“那就再等等看。”
高鹰翰点头。
整个下午,院子里一点异常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棫纵身一跳,轻轻落在地上。高鹰翰在门口守着,棫推开仕雪的房门,她正在做女红。
一抬眼,见是棫,仕雪着实吓了一跳,大眼睛中闪出惊慌的神色,她没想到,难得的平静生活还是被打破了,棫的出现如同晴天的霹雳一般让她恐惧。这种恐惧,让她无力喊叫,只是呆呆的站着。
“仕雪。”棫微偏的头,零落在肩的发,和从前一样的深邃的眼神,对于这种熟悉的正视方式,仕雪心头一酸,当年她在他身旁静静侍侯的时候,这种眼神曾经不止一次动摇过她坚定的使命感。
“王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仕雪看着他。
“这正是我想问的,你怎么会在这里?”棫上前一步,双手握住她的肩,“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
仕雪摆脱棫的手,道:“王爷自重,仕雪已经为人妻了。如果王爷您想找我,是为了得知我的主人,那就不必如此了,我是不会说的。”
“哈……”棫冷笑,“仕雪,我对你的主人是很感兴趣,不过,这并不是我找你的目的,你不想说,我决不逼你。”
仕雪疑惑的看着棫,眉头微皱,这张曾经纯真无邪的脸,变得愈发成熟了。
“你是益王府的人,你跟我回去。”棫霸道的拉起仕雪的手臂。
“放开我,我说过我已经嫁人了。”仕雪挣脱开棫,然后缓缓跪下,“王爷,仕雪对不起你,要惩要罚,就请您在这里动手吧,我是不会再回益王府的。”
“为什么?我不罚你,也不怪你,你跟我回去。”棫把她拉起来。
“不。”
棫盯着她低垂的脸,无奈的叹了口气:“仕雪,你嫁给了……”
“韩一封。”仕雪果断而坚定的说。
棫摇摇头,转过身背对着仕雪,苦笑道:“你好自为之吧。”
“……你为什么放过我?”仕雪走到他身后,“我是你身边的奸细啊。”
“以前的事,何必多说呢。我赵棫不喜欢追究女人的过失。”棫清晰淡定的声音让仕雪感到一种释然。
说完,棫推开门,走了出去。
只听仕雪唤了一声,他停住脚步。她低声请求:“王爷,您见过我的事千万别与韩一封提起。”
“嗯。”棫回头一笑。
仕雪看着棫远去,有一股感伤,又有一股欣然。
走出韩府,棫在角落停下,对高鹰翰吩咐:“在暗处盯紧她,别让她发现,遇到什么事,你自己随机应变。”
“是。”
棫牵着马,独自闲逛了一会,见太阳要落山了,快上去马不停蹄的奔回雁门关。到了军营的时候,已经漫天星辰了。

TOP

大观二年(转贴)

第三卷 赌 第六章 周瑾    文 / 贺旬  



李师师的出现,仿佛带着香粉绵延千里的柔情。红绡罗布,芙蓉绫丝,朱萱玉华,清纱附束,黛眉间执着半鬼半魅的妖娆,娇嫩的皮肤渗着透光的红润,眼睛低垂的凝视着地,嘴唇微微翘起,衬着两口不深不浅酒窝。细白的手轻轻搭在腹前,显出足够的涵养与高贵。她恭敬的下跪,行礼问安。皇后乍见她不禁一阵惊恐,但依旧冷静的唤她起身。
当李师师闪烁着光泽的眼睛对视着皇后的时候,二人都深吸一口气,退了一步。
女人总是不自觉地从镜子中寻找自己苍老的痕迹,美丽的女人更是对此乐此不疲。李师师忘记了她这一生照了多少次镜子,但这一次,她却无限的惊异与惶恐。皇后甚至摒住了呼吸,她似乎从这个年轻娇美的女人脸上找回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她们过于相像,以至相互交错着慌乱的眼神却无法恢复原始的冷静。
赵佶走到李师师身边,轻声道:“师师,你先下去。”
李师师愣了一下,方才缓缓转身向外走。皇后看着赵佶的眼睛,那潭水好像突然多了几丝自嘲的伤感,她低下头,不语。
“问诗,朕走了。”赵佶恢复了一贯温柔舒缓的语气,他显然已经疲惫于争吵,刚才焚烧的怒火,摧得他身心憔悴,现在需要的是静静呼吸。
“官家走好。”皇后恭送着。
赵佶苦笑一声,摇摇头,走到皇后面前,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宠爱一个这样的青楼女子了吧?问诗,你记住,我不爱她。”
他走了,望着消失在崇庆殿门口的背影,皇后的心,有些寒,又有些暖。
棫跪在地上,宦官带来的是又一道强加在他头上的婚约,周瑜走了,周瑾来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女子会背着这份沉重的旨意来到益王府成就为怨偶。他无力抗旨,但较之前一次接旨,他明显沉稳了很多,面上的表情也添了几分平静。孩子又哭了,穿透着空洞的庭院,刺耳明亮。奶娘怀中这个幼小的生命迎来了她的姨娘,悲哀,还是欣喜?宦官皱了皱眉,继续着尖声尖气的宣读“……崇庆殿阮氏蓉姬陪嫁……”。
他蓦的抬头。
“王爷,谢恩吧?”读罢,宦官堆满了笑容,躬下身,将圣旨递到棫面前。
棫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领旨谢恩。他攥着这卷黄绫,进到书房,半晌,出了府门。
崇庆殿后园,蓉儿正在赏春,满园美景,让人忘却了一切烦恼,沉浸于其中更是抛却了人世喧嚣,若是人心皆如春该有多好。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拖着蓉儿到墙角,蓉儿大惊,定神一看,原来是棫,脸上浮起愠色,责怪道:“你干什么?怎么总是神出鬼没?”
“给,你看!”棫拿出圣旨,交到蓉儿手中。
“呀!”蓉儿打开见是赐婚,不禁失声叫出来,“这是真的?”
“嗯,是真的,父亲要把你陪嫁到益王府!”棫笑起来,“就在下个月……”
蓉儿盯着棫的眼睛,抿着嘴笑,保持着最大的矜持,但显然心中已是按耐不住的欣喜。陪嫁,便是过去侍奉夫人的婢子,王爷抬举一点便可是个低贱的小妾,情境多少是悲惨的,但于蓉儿来讲,这无疑是个大的喜讯,只要和棫在一起,她已经不在乎任何名分和地位了。况且,一个久居宫中的侍女,生来就是卑微的身份,她还能要求明媒正娶吗?想到此,蓉儿也只有无奈。
“可是周瑾……”
“我爱的——是你。”言罢,棫将蓉儿紧紧拥在怀中,暖流包围了蓉儿的身体,她的手紧紧抓住棫背上的丝布,这个胸膛,这个肩膀是那么的安全,那么坚实。这一刻,春色布满了她的世界。
他似乎忘却了一切,那些争名夺利,勾心斗角,全成了九霄云外的杂物,此时,只有她才是他的。
皇后看到这一情景,默默的凝视了片刻,微微浅笑,转身离去。她不知道这次成就的一段姻缘会不会让棫屈服,但另一方面,她倒是真心想圆了蓉儿的梦,这是对一个与曾经的她一样喜欢做梦的少女的爱怜。
“蓉儿,嫁过去以后,不宣你,你就不要再来崇庆殿了。”皇后站在蓉儿面前,微笑着盯着她清澈的眸子。
“皇后娘娘……”
“蓉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我的心腹,我只想让你信我一句,周瑾和周瑜不一样。棫儿那里,我不想管了,周瑜已经毁了,不能再毁一个。”皇后的口吻中,充斥着自责和惋惜。
“蓉儿怎敢不信娘娘,您这样说,教奴婢怎么受的起?”
“你们好好过日子吧,你常劝着棫儿,千万别让他做什么伤害桓的事情,太子心地好,禁不起大风大浪。这也是为棫儿好。”皇后的话无疑暗示蓉儿要看护好棫,莫叫他作出出阁的事。
蓉儿相信皇后,并且这种相信的力量深深植根于日后在益王府的岁月里。
终于到了成亲的日子,大红轿子第二次从周府来到益王府。周瑾在众人瞩目下,成为了这个庭院新的女主人,春的风险些掀起她的盖头,她看到院中梨花开的旺,不禁想起了周瑜出嫁的那天,想起她第一次见到棫时从他沉悒眼神中得到的震撼,从此,她决不会比任何人爱他少一点。
酒席间,觥筹交错,棫沉醉于一片歌舞的丝竹之声中。这是个新婚之夜,也是个开怀之夜,春宵一度值千金,当棫推门而入的时候,周瑾正安坐在床榻边,静静守候着为她掀起盖头的人。棫想起了周瑜,就是这里,这样一个夜,周瑜成了她的女人,可惜两年后,也正是在这同一个屋子,她消逝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中。红,今日洞房的红让他眩晕,这是个死亡的颜色。棫上前一步,抓起陪在周瑾身边的蓉儿,冲出屋,门口留下一股酒气和一阵寒风。周瑾的肩膀有些颤抖,但依旧安静的坐着,红烛在风的侵袭下闪烁着不定的光。
棫拉着蓉儿奔跑在湖间的长廊上,清脆爽朗了笑声浮荡在空中久久不曾散去,绫罗飘在风中如摇摆的垂柳丝,轻盈美幻。棫拣了一缸陈酒,来到湖心亭子,将石桌上的茶具抹到地上,只留两个杯子,倒好酒,他怀抱着蓉儿,两双无限深情的眼睛,相对凝视着,酒,交杯而净。棫笑,来到栏边,将那一坛酒掷到湖里,水面“咕咚”一声,惊出一阵涟漪。蓉儿抬头望他,也痴痴的笑,他侧身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挽起她的手,跑出亭子。不知多久以后,当蓉儿喘息着来到一间屋子前时,棫只手一推门,屋中遍地撒满了紫白相间的杜鹃花瓣,四周掉挂着几盏淡粉色烛灯,竹简堆积几环旋状,蓉儿呆在门口,被眼前绚丽的景象震撼,棫拉着她的手慢慢从竹简的入口进入,走到中央,蓉儿看见地上铺起厚厚的绫绡碎片,成了一张柔软的床。棫对她笑笑,信手一推身边高高的竹简,那连绵的竹“架子”倚势轰然倒下,地板上反出“哗”的震动声,塌的那一瞬,月光从窗外射入屋内,洒在他们的脸上,蓉儿抬头望去,脸上的表情在月色皎洁的映衬下就似一朵出水芙蓉,清雅脱俗。棫看着她,唇贴上去,挡住了她眼前的夜色。两具赤裸的身子在绫绡堆中激起千层风浪,他们紧紧相拥,厮守在一起。棫第一次感受到了欲与灵魂的碰撞,那是一种升华的力量,爱的源头……
烛灯默默的燃烧着,尽了,灭了,天亮了。东方第一丝曦光刺开了蓉儿朦胧的眼睛,穿好衣服,她仔细观察着这间屋子,棫从背后环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看什么呢?”
“看你这间屋子。”蓉儿嫣然一笑。
“这是我的书房。”棫松开手,开始整理自己衣装,“放心吧,我交待过常科,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离这屋子近于三丈。”
蓉儿帮棫理好衣裳,便开始给他梳头,棫突然想起了仕雪,不禁叹了口气:“以前,我有一个婢子梳头的技巧十分好,她的手和你一样柔软。你以前在益王寝宫应该知道她,她叫仕雪。”
蓉儿一怔,手并没有停,只是道:“知道,是个聋哑的小姑娘。她现在在哪里呢?”
“不知道。”棫苦笑。
头发理好后,棫站起身,在蓉儿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携手拉她出了屋子。
新房中,周瑾静坐在榻边,盖头还未挑下,红的刺眼。棫推门而入,她猛的抬头,眼泪混合着胭脂顺着面颊淌下。棫有些不忍,闭着眼掀起红色的布,睁眼看见的是一对充满哀怨,委屈的眼睛。
棫对门外喊:“来人,帮夫人更衣。”说罢,转身出了屋。
下人们匆忙跑进来,围在周瑾身边,小心的为这位益王新妃换下嫁衣。她死死盯着门外棫的背影,紧咬嘴唇,咽下屈辱。
“常科,‘紫坞’收拾好了吗?”棫问道。
“收拾好了。”
“带蓉儿姑娘过去。”说完,侧身对蓉儿温柔的说,“你跟着常科去,我要去衙里了,晚上回来。”
蓉儿笑笑点头。
看着棫离府的背影,周瑾从窗口将一束仇恨的目关投向蓉儿。

第四卷 雁门 第一章 边关急报    文 / 贺旬  



周瑾拖着长长的衣摆穿过长廊,她知道,这里有她的姐姐的味道,以及那些还未散去的哀愁。湖面清澈平静,她坐到亭中,唤来常科:“把蓉儿叫来!”
“这……”常科犹豫着。
“怎么?你敢不听我的?”周瑾见他不懂,有些生气。
“不……不是……回夫人,王爷吩咐过,不可把蓉姑娘当下人使唤。”常科如实的回着。
“什么?”自昨日在新房内,棫拉着蓉儿出去,她就觉得他们会有什么事,如今,居然有这样的吩咐,简直太让她愤怒了,她一拍桌子站起身,“这是什么道理?她是我陪嫁过来的侍女,我还用不得了?”
“夫人息怒,这实在是王爷的吩咐,我们做下人的也不能作主啊!”常科见这位新王妃这样大的火气,不禁捏了一把汗。
“好啊!那我就亲自去看她!”说着甩了一下袖子,“常科,你给我带路!”
常科犹豫了一下,也只好答应,但他对旁边的人低声说道:“快去告诉王爷!”随后带着周瑾走了一条最远,最曲折的路向“紫坞”行去。
棫得到消息后,快马加鞭奔回府内,他决不能让蓉儿因身份差异而受半点委屈。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当他匆忙推开“紫坞”大门的时候,分明听到一声手掌打在脸上的响声。周瑾挑着眉,毫不畏惧的迎着棫惊诧的眼神。蓉儿只手捂着一边脸,低头不语。棫皱皱眉,走上前,把蓉儿拉到身后,看看周瑾,对这个眉宇之间处处回荡着周瑜气息的女子,他有责任和义务去怜惜。
“你们都退下——”棫吩咐着。常科会意的遣散了所有人,整个房间只剩三个人。
“瑾儿,你别难为她,益王府百名下人,你想用谁跟我说,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棫柔声的对周瑾说。
周瑾的眼神比起她的姐姐要直露尖锐很多,她看看蓉儿,又看看棫:“你喜欢她?”
棫显然对这样直白的提问不太适应,但这使他想起了她和周瑾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她还只是个小姑娘。棫不置可否的态度,是一种默认。
“可你说过喜欢我的!”周瑾步步紧逼。
蓉儿突然抬起头,刚巧与棫投来的目关相撞,随即她闪开了,她理解无论如何他都是个王爷,心中不禁自嘲的笑。
棫心中一阵刺痛,吸口气,对着周瑾说:“是的,可这……并不代表我不可以喜欢别人。”他正视她,厉声道,“你现在是王妃了,说话做事要自重一些!”
他没想到,周瑾的泪水突然如绝堤的水一般倾泻而下,这一幕让蓉儿也惊呆了。她摇着头,抽泣着指向棫:“你……你骗我……骗我……”
说着周瑾推门而出,棫看了一下蓉儿,放了手,追出去。
“瑾儿……”棫边跑边喊。
周瑾在后园百木丛生的树林中穿梭,罗纱被荆棘剐落在丛中,棫奋力追上去,一只手拦住她,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拦截跘倒,投进他的怀中,棫见她雪白手臂上被划的道道血痕不禁疼惜起来。他一把抱起她,小心的缓步走出树林,林前蓉儿正站在那里等待,棫逃开她的目光,径直向前院走去,周瑾给她留下一副胜利者的表情,随后把脸依附在棫的肩头。
“你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她多一点?”周瑾叹了口气问道。
“……”棫没有回答,他认为沉默在某些时候比说话更适合表达本意。
“那……你今天陪我吧,不要去衙里了。”周瑾没有再追问,她摸着自己已被包扎好的手臂。
“这怎么行?衙里还有很多公务要办呢。”棫脱下刚刚在林中被蹭脏的袍子。
周瑾看着棫在一旁换装,并未插手,只是坐在床沿上,问道:“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棫一怔,淡淡的答:“有事。”
“什么事啊?”
“衙里的事。”
“我不信!”
“那你说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总之昨天是你不对!”
“……是我不对。”棫说到这里不禁一笑,他看看周瑾,两双小脚搭在床前不停摇摆,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那你就要赔罪!”
“你好大的胆子,这世上恐怕还没几个人敢让我赔罪呢。”
“那又怎样?你都认错了,当然应该赔罪!”周瑾昂着头,一副决不畏惧的模样,“我就罚你今天晚上不许有事!”
棫正系着束带,听了此话,微微一笑,走到她面前,在她的小鼻子上面点了一下,道:“好吧。”
三衙,棫正在批着禁军改编制的事宜,高鹰翰大步进来,将手中的剑挂在柱子上,坐在椅子上喘着气。棫抬眼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禁笑了一声,未停下手中的工作,只是道:“怎么了?事情查的如何?”
“查出来了。”高鹰翰拿起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入,“梁山。”
棫手中的毛笔停在半空,随即放下,站起身,若有所思的念道:“莫非梁山的人真有如此厉害?”
“那二人,一个是人称‘小李广’——剑法如神的花荣,梁山排位第九;另一个是‘浪子’燕青,梁山排位第三十六。”高鹰翰也站起来,走到棫的身边。
“难怪我听他们其中一个管另一个叫‘九哥’呢。”棫点点头,“都说梁山草莽,个个凶神恶煞,那日见得二人却可算是俊朗非凡,看来道听途说的事情是信不得的。”
正说着,门口突然急报,一个小宦官跑进来跪下道:“皇上急宣益王殿下文德殿议事。”
棫和高鹰翰对视一下,看来一定是边关有了急奏,皇上才会如此急促的宣他。想到此,棫连忙让高鹰翰备马,随那宦官扬鞭而去。东京街道上,两骑飞驰的快马让行人们恐惧的推散到一旁,小宦官见此架势得意的露出高傲的笑容,突然面前出现了一个推车的妇人和孩子,来不及闪躲,小宦官的马一下踏翻了妇人的车子,她和孩子也惊吓的瘫倒在一旁,小宦官骂道:“找死啊!”
棫的马跟上来,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突见头顶飞过一个女人的身影,身轻如燕,那女子扶起倒在地上的妇人孩子,一手执剑,一手指着宦官道:“好一个不讲理的东西!你踏翻人家的车,非但不道歉,还骂人!”周围的人群对这位女侠仗义执言都报以喝彩声。
小宦官刚要回嘴,棫驱马向前,从身边拿出他的折扇,伸手递到这个女子面前,道:“姑娘,这件事是我的下人不对,但我现在有急事,你拿着这把扇子到益王府,告诉他们本王叫你在正堂等候处理此事。”
棫说完,皱着眉对前面的小宦官道:“快走!别误了正事!”
二人随即便又绝尘而去。路人和那女子都愣在那里,这是东京百姓第一次目睹棫风采,之后的几天,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大宋拥有这样一位敢作敢为,气度非凡的皇子。
赵佶手中紧拿一本奏折,左右徘徊,蔡京,张叔夜,宿元景,高俅,桓等人均立于两侧,不敢之声,棫和郑居中踏入文德殿的时候,赵佶停下脚步,盯着二人,还未等他们跪拜,几步上前道:“你们看看!”
说着将折子递与棫,棫打开后,仔细看了一遍,又交给郑居中,待二人均看过,赵佶开口道:“辽兵大举犯境,你们有什么好主意吗?”
“臣以为应该急招各部禁军增援边境。”郑居中回道。
“臣以为,当今之计,应先派人到辽营中议和,缓和紧张局势。”高俅提出另一道建议。
“儿臣不同意议和。”桓站出来,力正严辞的反对,“议和,只能讨好蛮邦,使其下次更加猖狂。”
赵佶点点头,随即抬眼望向棫:“棫,你身为禁军统领,有什么主张吗?”
棫沉默了片刻,道:“儿臣认为,眼下边关频频告急,实因军备空虚,大部分禁军驻扎京师,边境军队无法独挡辽军大规模的进犯,为今之计,我们应派一人去辽营行贿诱骗,使其延缓进攻频率。另一方面则急调各部禁军增援戍边。局势刻不容缓,应及早下令。”
“益王殿下说的很有道理,臣以为如是。”蔡京谏道。
“臣附议。并请圣上以天下为念及早下令。” 宿元景上前,“臣愿为使臣出使辽营。”
“陛下,臣以为除此之外,还应派遣一位皇室统率,呈陛下之意,代陛下出征,振奋边关将士军心。”张叔夜道。
赵佶沉思了一下,叹了口气,望望桓,又望望棫,道:“谁愿去?”
“儿臣愿往。”棫紧紧接住了赵佶还未落地的话音,一步上前,请缨。
桓和屋中的所有人都惊异的看着他,他坚定的眼神和淡定的表情,呈现在这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就在那一刹那,赵佶突然发现,他面前的这个儿子,已经这样大了,他的脸上分明添了几道成熟的痕迹,依旧英气勃发,却沉稳了很多。
赵佶笑笑,父亲般慈爱,温暖,让棫感受到一股震撼心灵的馨然。
这是必将是一场残酷的斗争,无情的战役,任何人都望而生畏,因为那意味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棫仿佛看到了那片修罗场旁残留的烽烟,但这次出征对他至关重要。他坚信,无论如何,他将会功成名就;他甚至在想,他凯旋而归那天披星戴月般的光辉。
棫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痴心,有一种东西叫狂妄,但是,还有一种东西叫——自信。

第四卷 雁门 第二章 点兵    文 / 贺旬  



棫回到府内的时候,今天集市上的女子正在等他,她一身青布衣服,袖口束紧,裙长及脚面,面容清秀,眉梢之间有一颗朱砂痣,头发扎的仔细,有一翠玉簪子固定,两绺垂与耳后。看上去不过是个走江湖的卖艺女子,可气质却不免高傲了些,见了棫,只是略抱拳施礼,极没礼数。棫见他的扇子被放在桌子上,走上前拿起,道:“姑娘不必多礼。”
“那妇人和孩子,我已安排好,今日来这里只想向王爷讨些银子赔得她们车去。”那女子说话时面无表情,却也低头不看棫。
“这自是不难。”棫一笑,随即向门口喊,“常科,取三百两银子来。”
女子抬头看了一下棫得脸,今日在集市上,这个潇洒的青年皱着眉头时那份十足的风采让她不禁触然,如今他毫不吝啬的气度更是让她折服:“王爷,实在不必那么多。”
棫打开他的扇子,微笑道:“剩下的钱,就全当本王对她们受惊吓的补偿吧。让那妇人安生的度日。”
常科将银子拿来,递给女子,女子谢过后,便告辞。
棫对着她的背影,突然问:“姑娘芳名?”
女子停了一下,侧过半边脸轻声答:“静昱。”说完,便径直走出了益王府。
棫忽然发觉他似乎很喜欢去注视一些女人的背影。人可以用正面去欺骗别人,然而背影往往不会说谎,只要肯稍加注意,就可以发现每个人心底那缕隐藏的忧伤。
“常科,准备一下,明早本王就要出征!”棫回过神。
“是。”常科应了。
夕阳时分,一道余晖射到棫的书房内,蓉儿默默的帮棫收拾着一些兵书。棫抬起她的脸,笑着说:“我很快就回来了。”
“棫……”蓉儿抬头,眼神很慌乱,“到了那边要小心,兵器是不长眼睛的。”
“放心吧,没事的,等边关的警戒期一过,我就回来了。”棫把她搂入怀中,“我走了以后,周瑾若是难为你,你不要就任她欺负,有什么事找常科,他会帮你的。周瑾虽是王妃,我却只封她为郡夫人,等回来后,立刻封你为国夫人。”
“什么夫人倒是无所谓,只要你平安……”
棫笑笑,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蓉儿方才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这时常科在外面喊着:“禀王爷,夫人等着您呢。”
棫怔了一下,然后侧身摸摸蓉儿的脸蛋,柔声道:“我一会再过来,记得帮我收拾好啊。”
说罢,出了屋去。
周瑾听说棫要出征的消息,紧张的在屋里走来走去,见棫进来,立刻奔上前,睁大眼睛问:“听说你要出征?”
“是啊。”棫平静的答,“正好,你帮我收拾几件衣服,晚上我要拿到营里去。”
“什么?晚上就要走?”周瑾抓住棫的手臂。
棫把她的手松掉,坐到桌子旁,倒了一杯茶:“今天晚上要到营里去,明天清晨出发。”
“可是,你说好今晚不能有事的。”周瑾站到他身前。
“这是国家大事,不能为你耽误了。”棫满不在乎的看着她。
周瑾紧皱眉头,很生气的样子,气鼓鼓的埋怨道:“什么国家大事,你就会骗我!”说完狠狠的瞪了棫一眼。
棫瞟了一眼,不想和她做这种无聊的争辩,只是独自喝着茶。
周瑾复坐回床边,见棫不理她,便换了语气:“那你带我一起去吧。”
棫听到此话的时候,喝到口里的茶一下全咽下去,直直的盯着她,随后笑出声音来:“你不是认真的吧?”
“当然是认真的!”周瑜一副严肃的表情,“将军征战,带家眷又不是不可以!”
“我一个王爷,统兵总帅,急调出征,又不是长期守边,还带家眷,成何体统?”棫对于她这样荒诞的要求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周瑾撅着嘴,“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棫站起身,道:“我出征后,你要好好看护孩子,时常去你姐姐墓前看看。府里的事我已经交待常科了,你有什么需要就告诉他。平日闲暇,多去宫中走走,我也会叫姐姐过来多陪陪你的。”随后,不望指着柜子吩咐,“记得给我收拾几件衣服,一会我叫人来取。”说完就要向门外走。
周瑾知道,这是出征前她最后一次见他了,不禁叫出声:“唉……”棫站住了,她走到他的身后,从背后环住他,脸颊贴上去,“你要平平安安的……”

高鹰翰把各部禁军首领的旗子交给棫,他们飞马到营里。将士们精神抖擞,蓄势待发。
“点兵!”棫下令。
一阵排点后,杜间石报道:“全军尽数点明,只等曾将军……”
“曾将军?哪个曾将军?”棫不解的问。
“正是左位将军曾夤,曾驸马。”杜间石如实答道。原来这曾夤就是大长公主嘉德帝姬的丈夫,桓的亲妹夫。
正说着,曾夤衣着懒散的骑着马前来,见到棫,拜道:“臣曾夤迟到,实因家中有事,还请总帅原谅。”可他并不跪下讨罚,反倒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棫早就知道此人一贯仗着自己是太子唯一的妹夫而骄傲跋扈,在军中口碑极差,平日抓不住他的把柄倒也罢了,今日非要治治他不可。他笑笑说道:“本王还道此人衣衫褴褛是谁呢?原来是姐夫你啊!”说着又问道,“不知府上出了何等大事?让您这般操劳啊?”他这一说,引得身旁的人哄笑起来。
曾夤听棫的语气不对,马上警惕的陪笑道:“让总帅挂念了,曾夤怎么敢当呢,也没什么大事。”
棫的口气突然厉声道:“大胆!总帅点兵,你居然为家中小事迟到!而且衣着如此荒唐,简直是目无军法!”                曾夤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他一向如此,从未有人敢管他,今日怎地就这样严重呢?于是笑着说:“姐夫错了,下回一定改。”
棫见他如此无耻,只好转向杜间石,问:“他今日所为,论军法该如何处置?”   
杜间石一怔,答道:“军杖一百。”
“拉下去!”棫面无表情,执法冷酷,“杖责一百。”
“啊……”杜间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这可是驸马啊,连忙附在棫的耳边,“总帅,曾将军是太子的……”
“杜间石,你敢违军令吗?”棫还未等杜间石说完,坚定的说,毫不动摇。
“属下不敢!”杜间石见棫气定神闲的表情,不禁肃然起敬。
“来人,拉下去。”杜间石大喊,震慑全军。
“不用了,就在这里行杖刑,让全军看看——军法无情!”棫高声道,给了高鹰翰一个眼神。
高鹰翰拿过军棍,将曾夤踢倒,一杖一杖打下去,伴着声声惨嚎。全军将士开始还默不作声,后来便都高呼着剩余的杖数,当刑杖结束后,一阵欢呼,气势大震。他们何曾想到这个平日里嚣张狂妄的驸马爷会落得如此地步,更没想到益王会这般严格执法,肃清军律。
棫笑笑,接过杜间石递过的名单,仔细看了看,向台下喊:“左位将军现今重伤在身,不能出征,本帅特准他三个月病假。”
台下一阵哄笑,几个人过来拖着伤痕累累的下去。棫又喊道:“李晃!”
“在!”这时一个高大英武的年轻军人站出来。
“以后由你暂代左位将军一职。”
“属下遵命!”
棫满意的笑笑。
一切办妥便等枢密院的兵符了,棫坐在三衙堂中,看着一旁正在擦拭剑忍的高鹰翰,这个男人或许更适合行走江湖,他的沉默寡言配上那张处事不惊的脸,定可以成为一名让人闻风丧胆的剑客。想到此,他不禁想起了韩一封,便对高鹰翰说:“听说现在正在戍边苦战的副将是韩一封。”
高鹰翰把剑收回到剑鞘里,看了棫一眼,没有说话。
不久,枢密院的兵符送到,棫收好,转身对高鹰翰道:“我要回府一趟,你也该回去收拾收拾了吧?”
“不,我就留在这里,明天直接出征。”高鹰翰答。
“也不和妻儿道别?”棫笑着问。
“我见不得女人哭。”高鹰翰淡淡的说。
棫笑笑,铁汉柔情,高鹰翰原来也有心软的一面。没有多说,棫回到益王府,叫常科去周瑾那里取衣物,自己直奔书房。推开门的时候,他见蓉儿坐在那里,手中正拿着一本《诗经》。
见棫进来,连忙跑过去扑到他的怀里。棫紧紧抱着她,许久,他松开她的手臂,摸着她精巧的脸,从她的眼神中,他能感觉出一种惶恐,与其说是对棫的担心,但不如说是对战争的恐惧。
“棫,这世上为什么会有战争?”蓉儿盯着他深邃的眼睛。
“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棫始终保持着微笑。
他们走到窗前,敞开的窗子外,空旷的天空中,翱翔着一群鸽子。蓉儿指着天,问:“为什么人不能如鸽子,和平的生活?”
“因为人有欲望,这种欲望叫做征服……”棫安静的回答。
“那就要以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作为代价吗?”
棫摇摇头,把蓉儿抱的更紧了:“蓉儿,你要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如此。”
蓉儿猛的抬头,眼中流露出惊惶的神色,问:“那……你要功成名就吗?”
棫低头看看她,依旧保持着微笑。

TOP

大观二年(转贴)

第三卷 赌 第三章 生死    文 / 贺旬  



屋内的青烛一滴一滴缓缓流下蜡水,半途中便凝结了。棫迎着光亮安静的斜倚在椅子中,他一直望向窗外,树影伴随深夜的寒风飘荡,摇曳,直到第一抹曦光射进来,夜结束了,可是孩子依旧没有生下来。寝屋内外忙碌嘈杂,可书房这边是安静的,高鹰翰推门进来,走到棫的身边,轻轻说道:“棫,皇后来了。”
皇后疾步走进益王府,蓉儿紧随。还没来的急接受众人跪拜,便唤了一位太医慌忙问:“怎么回事?怎么两天了还没生?”
这时茂德出来迎驾,见到皇后也没请安,忙道:“母亲,孩子不是顺产,很危险。”
“快!既然这样,就快进去啊!一定不能出什么意外!”皇后皱着眉,对一旁的太医讲,然后转身寻着什么,突然问,“棫儿呢?他怎么不在?”
“他在书房。”
正说着,棫已经过来了,他的眼睛因一夜未睡而充满了疲惫,见到皇后只是淡淡的唤了一声“母亲”,抬眼看蓉儿的时候不禁有些失措。皇后叹了口气,看看棫,却无语。
院中紧张杂乱的气氛又维持了两个时辰,正午,寝屋内终于传出了一声响彻天空,清脆美妙的婴儿的哭声。棫在这一刻,猛的抬头,眼中的色彩变得清新,然而不知为何,情绪却有着异样的拨动,不是兴奋。
“恭喜王爷,恭喜皇后娘娘,是个男孩!”
那个被红绸襁褓包裹着的孩子,展到棫面前,他还没有完全的准备好,孩子就来了,他做父亲了。突然,他感觉眼睛有些酸酸的,问道:“王妃怎么样了?”
院中的小宦官惊叫:“王爷!王爷!夫人她……”
棫还未听完,便急冲向寝屋。眼前的一切让他惊骇,这是一片红的世界,粘稠的血从床边缓缓流到地上,贪婪的吸吮着每一块净土,扔下来的布都被浸成了鲜红,他第一次发觉,原来人身体里能流有这么的血液。棫走到周瑜身边,她的脸白的如覆了千层粉,虚弱的睁开眼睛,对他惨淡的翘了一下嘴角,那根本不能算是笑,甚至比哭泣更让人难受心碎。棫抓起她的手,冰凉如已死,可那眼睛竟还在直直的痴痴的望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攥了一下棫的手,她死了,到死也没有放手。
周瑜没有死不瞑目,她的眼睛在最后一刻闭上了。或许她真的不曾后悔,他将她的手轻放下,小心翼翼的好像稍不留意便破碎。
“王爷,门前挂红还是挂白?”常科望着从屋里走出的棫。
棫仰首视天,许久道:“……白。”
从周瑜踏进益王府那一天算起,两年了。回首,那个有着纤细腰肢,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女人就这样飘走了。棫独自坐着,他不爱她,直到她死,他都不曾对她有一点点爱情的火花。可是她爱他,他知道,所以他是悲伤的,夹杂着些许忏悔。两年,他不曾和她一起用过几次膳,更没有去踏青或赏花。她心中一定是哀伤的,可是她没有抱怨过一句;他没有陪她回过娘家,有一次说好的,他竟然因去嫖妓而忘记了约定,她等他到深夜;几个时辰前,她到死还在保持着对他的微笑……棫猛的发觉,念起她的好或他的愧,居然是那样多,那样道之不尽,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茂德走到棫的身边,给他加了件外衣:“天凉了,进屋吧。”
“她……知道我说要保孩子吗?”棫问。
茂德摇摇头苦笑道:“她猜到了。”她停了一下,继续说,“她一直对我说要保住孩子,她实在是很可怜,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昏过去了,后来你过来,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茂德的声音有些颤,“到死也没见到孩子一面。”
“……”
“对了,她让我告诉你,小心仕雪,她就是你想找的,真正的内奸,她不聋不哑。”茂德严肃的说。
棫怔了。
周瑜的出殡那天颇为风光,隆重的气氛甚至胜于她的婚礼。这个女人活了十八年,在最好的季节撒手人寰,什么也没带走,她是真的平静如水,可惜生时没人能望透她的清,只好死了。她的死,成了棫生命中不可能剪掉的插曲。皇陵的枫林里,她的墓碑很素朴,这是周远儒的主意,他寡情的女婿在碑上写着——大宋益王国夫人周氏瑜。离开时,周瑾悲伤的看着棫,那种眼神似乎是一种同情,或者关心。
棫不得不承认他失去了至亲的妻子,体面的王妃;他的儿子同时也失去了亲生的母亲。他不知道这些该归咎到谁的身上,但是他不是喜欢无故自责的人,即便心中有着巨大的伤痛,也只有等它慢慢化掉……
周瑜死后一个月,便到了每隔三年一次的皇室“比武”,各个皇子都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卫上前比试切磋。但由于这无疑也代表着皇子的优劣差异,所以大家都表现的很紧张。棫身后跟着高鹰翰,桓身后则是韩一封,榛虽然稚气,却也带了侍卫来比试,其他皇室的子弟们也都相继就位。棫抬头看看不远的帐中,赵佶,皇后,圣芯,蓉儿,郑居中,茂德,蔡鞗等人在谈论着这场即将开始的较量。
鼓起,先是骑马箭术的比试,高鹰翰和韩一封不出意外的得到了最后对决的荣誉。二人不相上下,三十多圈下来,也没斗出孰胜孰败,最后只好按平局算。回来后,棫微笑着拍拍高鹰翰的肩:“很好!”高鹰翰点了一下头,没有多说。
“这二人果然厉害。”皇后感叹。
圣芯盯着韩一封孤寂的背影,有一种心痛的感觉,但棫的出场立刻拉回她的思绪,她站起身,对场上大喊:“棫哥哥!”
棫回头,对她笑笑。在圣芯眼中,棫无疑是她最爱最亲的哥哥,她喜欢他清爽的笑容和身上淡淡的野性气质,这是桓一辈子也不会有的。
“你这样,桓哥哥会伤心的。”赵佶把圣芯拉到他身边坐下,“静静的看,你是帝姬,怎么能随便大呼小叫。”
桓依旧很有风度的对棫微笑,随后二人进入了激战。几个回合下来,桓显然不是棫的对手,棫腿横扫一下,对手闪身的功夫,他手中的剑已经逼近桓的前胸,泛着白光的剑锋凌厉的让人惶恐。桓下意识的慌忙伸出手中的剑迎去,随后的那个瞬间,他脑中一篇空白,听见血溅声,雪白的袍子染上炽热的红色。棫在最后的片刻,收回剑,桓却没来得及。刺入棫腹中的兵器上挂着惨烈的血,不断有新的溢出,他依旧坚定的站着,直到高鹰翰大步跑上前,扶住他缓缓倒下。
桓后退两步,他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剑刺的,刺入这个他最爱的弟弟的身体,看起来是那般无情和寡义。蓉儿飞快的跑来,在棫面前,她的眼泪如雨一般倾泻。
“棫……”蓉儿怀抱着已经昏迷的棫大喊。
赵佶和皇后等人都惊了,他们谁也不曾想到这一幕,竟呆住了。圣芯哭着叫:“棫哥哥……棫哥哥……”
比武场上一片纷乱。
太医进行了紧急的止血后,把他抬到最近的秋暖宫。百花簇拥的秋暖宫突然迎来了喧杂紧张的三天三夜,上贡的名贵药材不断涌进,充斥着浓重的苦味。
棫很幸运,过了三天,他活下来了。伤口没有深半寸,也没有少半寸,刚巧让他走到阎王殿门口又折了回来。圣芯见棫醒来,不禁哭出声,这是一场生离死别的经历。
这场比试早定了输赢,郑居中将一份奏折丢进火炉,他很满意这份君子约定。只是桓,似乎变了一个人,一直处在深深的内疚中。棫昏迷的几日,他到了秋暖宫几次,都被圣芯赶了出来,这个倔强的妹妹也将仇恨的目光投向他。在他们眼中,桓真的成了小人,成了无情的人。他开始酗酒,每天都是醉生梦死,韩一封不断的劝他,可是效果甚微。
圣芯和蓉儿一直照顾着棫,为了尽快恢复,棫一直在秋暖宫养伤,对于这里,他一直都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蓉儿抽出了很多时间陪他,那段日子难得的平静。
圣芯很久没有见韩一封了,棫的受伤,让东宫的人很难再进入秋暖宫,甚至是韩一封都成了门口侍卫戒严的对象。那一天,太子学门前,韩一封遇到圣芯,他此时已经迁升了北岭将军,过了冬天就要去戍边打仗了。古槐下,二人安静的站着,圣芯低着头,手攒着丝帕,抿抿嘴,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可能十个月,也可能十年。”韩一封静静的答,他的心中是兴奋的,因为这么多年的理想终于实现了。他可以在战场上杀敌,可以大展他的抱负和功夫,远离深宫中的勾心斗角,走得越远越好,时间越长越好。
“不能不走吗?”圣芯抬头看着他。
韩一封一怔,不语。
许久,圣芯转身走了。
韩一封看着这个娇小的背影,紧握了一下手中的剑,心中莫名的有些伤感。
“蓉姐姐,韩一封走了。”圣芯坐在蓉儿的身边。
“圣芯,你该长大了,别等他。”蓉儿劝慰着,她尽量去避免一场悲剧。
“他说过,花开便会有花谢。”圣芯痴痴的讲,“我不会等他。”
韩一封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拂过了圣芯幼小单纯的心灵,没有徘徊,或许每个女孩子都会在豆蔻萌生的年纪,遇见一个怦然心动的影子和不着痕迹的懵懂。多少年以后,再回首,除了淡淡愁味,留下的更多是成熟的释然。
雪飘在空中,入夜,棫走出来,他想起,就在这样一个夜晚,他第一次见到仕雪,他感动于她一潭湖水般清澈的眼睛,消瘦的弱不禁风的身体,以及听不到声音的恬静。可这一切居然是假的,周瑜用死来告诉他这个晦黯的阴谋。那之后,仕雪消失了。棫没有恨过仕雪,一直以来,他对她是同情的,惋惜的,即便知道了她的身份,他也在为这样一个身不由己的女人可惜着。桓,这个名字在棫心中已经开始淡然。
重和元年末,棫回到了他的益王府,一切都好像变得灰暗。

第三卷 赌 第四章 木青    文 / 贺旬  



就在韩一封准备离开东京的时候,宫内发生了一件事,为波澜不惊的崇庆殿带来了阵阵躁动。
这个夜很阴,没有星星,大概是要下雪。皇后打开窗子,冬季里,屋内的空气难免浑浊,需要稍微通风。蓉儿整理着妆台,风起,幔帐轻飘,透过一层层纱帐,蓉儿依旧在收拾什么,长发随风轻舞。又一阵疾风,蜡烛灭了,有蓉儿关窗子的声音。然而,皇后身前却横着冰冷的剑,冰冷的声音:“皇上在哪?”
蓉儿听这动静,连忙喊道:“谁?”
“闭嘴!”声音掺杂着些许的沙哑。
“点腊,蓉儿。”皇后依旧稳重沉着,“这位先生,本宫不知你深夜来访,有何贵干,不过,皇上不在这里。”
蓉儿把腊点上,皇后抬头,那剑,依然驾在她的颈旁,那剑客,看着她。视着他的脸,她一惊。
皇后努力搜索着曾经记忆,那是个年少的时代,早已远去,留下的却是鲜明的还未褪色的景象。
……
“小姐,这竹林原来是按你的意思种的。”
“是啊,竹林之中有一小筑。我闲时喜欢在那里饮茶,做些女红。”少女笑着说。
男子也笑:“若能终生与竹林为伴,也不失为一种田园之乐啊!”
“可是听父亲说,等哥哥在朝中立稳脚步,我们一家就要从蜀地迁离到东京去。”
“兄长有出息,你这做妹妹的也有福气了。”
“可是,那里没有竹林。”少女说,“——你会跟我们去吗?”
男子看着少女,很干净的眼神,如阳光一样温和。
“我不会离开竹林。”他说。
……
入宫近二十年,没想到今天,却是这般相见。是巧?还是不巧?
气氛很怪,站在皇后面前的是真实的他,二十年风霜雨露,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醉于尘世间的浪客,烛光下,他的眼神似乎更显坚定。
“真的……是你……”刺客微皱一下眉头默念,持着剑。
“怎么是你……”皇后低下头,发髻滑过脸庞。
“蓉儿,出去吧,在门口等着,没有我的传话,不要让人进来。”皇后说。
“可是……娘娘……”蓉儿担心的说。
“听我的,这是懿旨。”皇后淡淡的说。
蓉儿出去了,整个房间只有她和他。
他拿下剑,眼中含着悲伤的影子,冷笑:“正是在下,木青。”
皇后方才记起,他的名字是——木青。
“木先生,别来无恙。”习惯了冷静,她完全可以把心里惊异的颤抖掩藏的很好。
“托您的福。”他冷冷的说。
门口传来大内侍卫跑动的声音。木青察觉了,但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放心,没有我的传令,他们不会进来。”皇后沉稳的退到席塌前。
“娘娘多心了,在下若是连这么几个小喽罗都解决不了,早就丧命在崇庆殿以外了。”木青一笑,“聪明人不说暗话,娘娘不必如此费尽心机。”
皇后有些失落,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不过,再细想,毕竟二十年的风霜,人心难测,连她自己都不能否认自己的变化,何况是别人。可是二十年,他依旧这样莽撞。
“木先生果然爽快。”皇后直截了当,“此来找皇上何事?”
“行刺,皇后又何必明知故问?”木青很干脆。
“本宫并非小看木先生的武功,只是如今惊动了大内,皇上必已移驾他处,先生就算功夫再高,行刺一事看来也不易了。”皇后道。
木青却笑起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不成,另择他日便是,总之除非我死,否则必将此事办成!”
门口又嘈杂起来,似乎是大内侍卫要硬闯。
“你受何人所托?”皇后追问。
“你不必知道。”木青像门口望了望,转身走过去。
“且慢!”皇后叫住他。
他停下,转头。
“你这样出去……有危险。”皇后忙阻拦。
“娘娘不盼我死?那你的丈夫,便死定了。”木青坚肯的说。
“不!你不能这样做!”皇后连忙说。
皇后似乎在那个瞬间为这个她爱的男人失去了冷静。
“你知道我在这里的,你故意选了崇庆殿。”皇后问的有些逼迫的味道。
“早听说当年郑家小姐做了一国之母,二十年不见……才发现,变了很多。”木青的眼神柔和下来,让她更加强烈的感觉到二十年前的那种心跳。他的身上穿着粗布夜行衣,手中拿一把青如玉般的剑,走近她,在她耳边轻轻说,“我要走了。我必须杀他。”
皇后吓得后退一步。她明显惊惶失措,平生经她手的妃子不计其数,她们的生死往往决定在她的眨眼之间。如今,面对这个选择,她宁愿自己死掉。两个都她是倾情一生,钟爱一世的男人。
“皇后娘娘!”是韩一封的声音。
“蓉儿,记住,没我的命令,谁也别进来。”皇后忙喊道。
木青先是一怔,然后微笑:“您何必如此?”
“你走吧。”皇后没有理会他,“我有秘道。”
他静静的看着她,她不敢看他的眼神,只有黯然的躲开,向后屋走去,给他带路。
突然,她面前横出一把剑柄,木青道:“今日杀我,这是最后的机会。木青一向重信义,若你今天放过我,我可不会因此放了皇上。”
他求死,是一种威胁。
皇后凝视着他,好像曾经,在某个地方,也曾如此,只是斜风拂过,吹落了一片竹叶。
“木青,你知道吗?你是我这一生最纯洁的记忆和思念。”皇后卸下长久的伪装,抬头凝视着他。
木青的表情很平静,他依旧淡淡的说:“你今天不杀我,真的不后悔吗?”
皇后怔着,她的心在痛苦的挣扎,她会后悔吗?
烛光映着两张脸,皇后犹豫了,痛快的宣泄后,她始终还是皇后,是皇上的妻子,大宋的国母。
不知道是怎样拔出那把利剑的,皇后只能感到一股热血溅湿了她的衣衫。木青脸上并没有吃惊的表情,只是下意识的捂住受伤的地方,但依旧阻止不了奔涌而出的液体。他倒下了。
他脸色转白,颤抖的抓起她的手:“记住,这把剑叫……青竹。”
“我不能让皇上死。”皇后抱住他,泪滴在他的血里,继而融合。
“我知道……只是……”他的声音更加虚弱,“二十年前,还没有这‘青竹’,否则……”
木青的话注定说不完,就好像他嘎然而止的人生,在江湖上倍受人尊崇的剑侠,就在这深宫中倒下了,倒在爱的身边,脆弱的像一张纸。没人会知道,他的死仅仅是因为一个女人,一个这样的女人。面对当年的少女,他曾发誓不会让她受伤害,所以在她决定进宫的时候,他没有阻拦,站在整个帝国前面,为了她的幸福,浪子只有黯然消失。今天,他依旧不会让她为难,于是,死对木青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了,就好像活也没有了牵挂。
皇后面对着木青的尸体,拨开如二十年前一般随意散下的发丝,这张脸,只多了几条岁月的线,其他的就像当初一样,原来,一直,变的是她。
皇后开门的时候,一股寒气毫不留情的涌进来,风干了她残留的泪痕。
韩一封跑过去查看木青的情况,他没有说话,只是跪在木青身旁,埋着头。
侍卫们在搜索着有没有刺客的同党,皇后独自见了韩一封。
“……那人便是江湖上有名的‘竹五剑’木青。”韩一封照实说,他从不在皇后面前撒谎,“也便是……臣的恩师。”
“他既是江湖有名的侠客,着你将他好好安葬了吧。”
“臣谢恩!可……”他欲言又止。
皇后知道他想说什么,便道:“他擅闯崇庆殿,却慑于门外的威势,所以自尽而死。”
皇后将那把青竹交给了韩一封,她知道宝剑只属于一个识剑用剑的主人,她不能辜负这把利刃。人都散了,赵佶这夜没有回宫,她褪下抹上赤红的绸罗,闭上眼睛,仿佛又见到很久之前的爱人……


第三卷 赌 第五章 问诗    文 / 贺旬  



东京城郊外的冬天很荒凉,韩一封挥舞着竹青,另一手执着一壶竹叶青,好像醉了,又好像清醒着。
面前是木青的坟,劈开的竹筒上写着——竹五剑木公青之灵位。学艺的时候,木青在后林对韩一封和其他徒弟们讲过,他若某天死了,不许为他报仇,只需找个僻静之地,劈一半竹子做牌位,撒上一壶竹叶青便可。
醉倒在地上,仰望着高远的天空,蔚蓝浩瀚,刺眼的光芒,韩一封无法睁开眼睛,秋风把落叶吹到他身上,侧脸泪滑落。
二十年前,深宅中的大徒弟死了,木青心灰意冷,带着韩一封远赴中南山,炼就了这把青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喜爱竹子。整日在竹林中,钻研竹五剑法的精髓,远离尘嚣。一直没有婚娶。然而,他每年会下山一次,第二天上午便回到山庄,徒弟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据说是为了祭奠一个女人。
韩一封和他的几位师弟总是刻苦的读书练剑,希望有一天木青能把竹五剑法传授给他们。后来有一天,木青把韩一封带到后山的一个石洞,对他说:“一封,我传你竹五剑法。”
“多谢师父。”韩一封激动的说,“一封日后必定勤加练习,不辜负师父您的重望。”
“你学会这套剑法后,便下山去吧,是时候该出去闯一闯了。”木青背对着韩一封,灰白的布袍被洞里的风吹得有些慌乱,“你父亲韩岑曾经是江湖上风云一时的刀客,可惜英年早逝,未能将刀法传于世人。我与他是至交,他将你拖孤于我,让我教你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些年我因私情遁世与此,未能让你见识江湖沉浮,辜负了故人所托。今日传你竹五剑法共五套四十九路,学会后便下山去自己闯出个世界来吧。”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韩一封都住在这个山洞里,木青日传剑法,不知过了多久,五套四十九路剑法他均已学会,三日后向师父师弟们告别,径自下山去了,下山之前,木青告诉他,江湖险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木青死了,韩一封数着三十年来的过往,历历在目,晃如隔世。
后来,韩一封出征了,离开东京一去便是两年。
崇庆殿,郑居中和皇后在对弈,从面上看,这个战局并不激烈。
“开春了,又是一年。”皇后抬头望着窗外,回过神,优雅的举落棋子,“太子最近功课如何?”
“酒倒是戒了,只是情绪还不大好。”
“看来他还没有对那件事释怀啊。”
“益王殿下现在有什么动静吗?”
“我让仕雪随韩一封走了,现在棫那边还没有人。”
“你这是为了什么?韩一封和那个仕雪不是你一直很器重的人吗?怎么突然就放走了?”郑居中道,“我都觉得可惜。”
“哥哥,你做人办事怎么一定要这样绝呢?”皇后叹了一声,“难道,我要留他们一辈子不行?仕雪在棫身边装聋作哑这么久,如今也该给她找个归宿了,人家毕竟是个姑娘啊!她忠心为我,我总不能误了她的青春。”
“你的心好,只是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
“难道你还叫我杀人灭口不行?”皇后冷笑着反问。她将棋子一粒一粒收好,然后站起身,“我叫他们为我办事,总不能过河拆桥,你放心,我选的人是不会出卖我的。我放他们是因为到了该放的时候,谁也不会甘心一辈子受别人的摆布和监控,那样,即使我有恩于他们,到最后也磨成了恨。这又何必呢?”
郑居中微笑,他这个妹妹的心思,愈发让人摸不清楚了。但他知道,她对她的下人一向是宽厚的,和善的,绝不是个吝啬无情的主子,这大概就是这么多年,有这么多人肯忠心卖命于她的原因吧。
夜,赵佶踏进崇庆殿寝宫时,皇后正在卸妆,她明明听见他来的脚步声,却没有起身,依旧对着镜子梳理。赵佶站到她身后,环住她,嗅着她耳根淡淡香粉味道。皇后“哼”了一声,摆脱掉他的手臂道:“你这个样子被宦官们看到多不好!”
“放心,没朕的命令,他们不敢进来。”赵佶边笑边拨弄着皇后散披的长发,“怎么这么早就把妆卸了?”
“不早了,今日陛下怎么没有到宫外去啊?”皇后闪开身,坐到一旁的榻上。
赵佶笑笑,坐到她身边:“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啊?”
“哪敢?那天幸好你没来,否则刺客早就抓住你了。”
“全天下,大概只有你敢跟朕这样说话了。”赵佶把脸贴到皇后的面颊旁,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缓缓的柔和的道,“问诗,别生气了。”
皇后完全没了脾气,她一向禁不起这个男人无限深情的眼神,看着他这张完美的如同被无数工匠精雕细刻过一般的脸,她有些不知所措。岁月是无情的,但在他脸上留下的不过是更加成熟的味道和散发着浓郁才气的眼神。皇后本是个才华横溢的女人,这种才华背后隐藏的是颗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野心,幸运的是,她爱上了一个比她更有才华的男人,这让她永远都得不到培植野心的土壤。
大宋赵家在立朝百年后,出现了这样的一个君王,他能把持的住全天下的女人,却终究握不住摇摇欲坠的江山。
“那个李师师就这样好?不如把她接近宫里,我倒是很想看看。”皇后推开赵佶的身子,走到窗前。
“她不过是个青楼女子,接入宫中成何体统?”赵佶正色道。
皇后回身,看着赵佶,眼神不自觉的流露出成熟女子妩媚妖娆的味道:“陛下既然也知道她不过是个下贱的风尘女子,又何必花那么多的心思在她身上?”她慢慢走到他面前,抬头,一只手轻搭在他的肩上,“宫内三千粉黛难道就没有一个比得过她的?‘韵筑’那里,你也该去看看了,听说穆贵妃又病了。”
他的一只手猛地搂住她,保持着两张脸之间恰到好处的距离,他仔细观察着她未施脂粉的面容,这个一直以来埋在他心底最深处的女人,卸去了全部伪装,全部修饰,静静的贴在他身边,可是她的心却似乎已经远去了。窗子虚掩着,风来的时候,他感到了寒冷。放开手,他淡淡的苦笑了一下,转身关窗,道:“今非昔比了。”
皇后静静的站着,不语,在她看来赵佶是嫌弃她老了,于是发出这样的感叹吧。
“你想见李师师?好吧,朕会安排的。”赵佶叹了一口气,径自向床榻走去,“睡吧。”
“穆贵妃那里……陛下今夜还是去‘韵筑’吧。”皇后显然能感到赵佶此时不悦的心情,却依旧坚持着问,并毫不回避的盯着他。
赵佶突然抬头,停止了宽衣,手中的龙丝束带被捏的紧紧,自嘲的笑:“朕……这就去。”
皇后没有做出任何阻拦的态势,他眼中的怒火在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燃烧的激烈,她那股平静的表情令他温和的脾气骤然变的暴躁,他站住脚,咬着牙喊:“来人!”
贴身的小宦官急忙跑进来。
“去接李师师进宫。”赵佶压制住火气,低吼。小宦官诚惶诚恐的接了旨,他转身看着她,“郑问诗,朕不记得有人敢盯着天子的眼睛,这样直接的拒绝。你是第一个!”
“臣妾是为陛下好。”皇后冷冷的道。
“不必了!”
皇后没有再说话,她高贵的自尊和荣宠令她有足够的资本保持冷静。她走到镜前,对门外唤:“蓉儿。”
“帮本宫梳妆。”蓉儿进来后,皇后淡淡地说。
很多年来,他们第一次激烈的争吵,这无疑给崇庆殿涂上一层迷蒙的烟雾。
妆依旧简单雅致,衣着雍容却不俗艳。皇后站起身,定睛看着赵佶,然后示意蓉儿退下。
“陛下,臣妾知罪了。”她从赵佶的眼睛里看出悲伤的情绪,不禁心软下来,跪下。
“你起来,你没错,是朕错了。”赵佶苦笑一下,表情疲惫的让人难受,“快二十年了,朕一直犯着这个错误,早知如此,就不该在游船时让你出现。”
皇后依旧跪着,她有些不忍了,毕竟是深爱的男人,即便他嫌她不再年轻,也是人之常情,他是君王,她又何必去争呢?争得到吗?君主曾经爱她,给了她至高的权利和地位,待她还有什么不好?
“妾……”皇后心软了。
赵佶走下来,扶起她。什么也没有说。
这时,宦官急促的喘着气,报:“禀陛下,李姑娘到了。”
“传。”

TOP

大观二年(转贴)

第三卷 赌 第一章 奸细    文 / 贺旬  



仕雪手中的木梳优柔的穿梭在棫浓密的发丝间,她低垂着脸,不敢抬头去看镜中渗出的寒光,她知道这个凝重寂静的气氛中交杂着怎样的不协调音调,她轻轻将髻子挽扎整齐,稍微舒了一口气,小心的看看一旁的周瑜,然后便又立刻低下头,退了两步。仕雪是个极细致的人,无论是在深深的宫内,还是在这个庞大的王府,她都静静的躲在角落观察每一件事,或许是天生敏感吧,没有什么能窜逃出她的目光。
和往常一样,棫都会在清晨召唤她来为他梳理头发,他总是夸耀她的手,柔软平滑而且干净,从他的目光中她能感觉出一种莫名的孤寂,和对身边这位夫人的警惕。仕雪不喜欢夹杂在棫和周瑜之间来见证这场婚姻的虚伪,但是她终究是身不由己的。很久以来,清晨的气氛总是如此让她恶心。
周瑜的穿戴服饰很符合一个王妃的标准,雍容脱俗,配上适量的妆覆盖的脸,很是高贵。然而,仕雪无法明白这样一个曾经深受诗书礼教熏陶,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女子,为何在嫁人后如此钟情于胭脂水粉,绫罗绸缎。
棫站起身,走到仕雪面前,从怀中拿出一支玉簪,小心的插到她的束发中,然后慢慢抬起她的脸,淡淡的笑。
“夫人,你好好休息,别动了胎气。”说完,棫从架子上取下外衫,迅速的披好,向门外走去。
“不用早膳了吗?”周瑜上前两步,试图留住她的丈夫。
与平常一样,这种哀怨的劝挽对棫来说根本是无畏的呼唤,毫无意义。“嗯。”
棫随性的甩了一下袖子,推门而出,侯在外面的高鹰翰面无表情的扫了一下周瑜,而后跟随着棫出了府。周瑜倚在门框旁,每天的这个时候,她都会以同样的目光送走她的丈夫。偶尔午睡时,她会梦到这个背景一去不归了,伴随的是惶恐,惊骇。
“啪……”仕雪的脸上重重挨了一掌,她哼也没哼,只是低头默默忍受。
周瑜直勾勾的盯着她,眼中充满泪水,她拔下她头上那支玉簪,紧紧握着,瘫坐在庄上,掩面而泣。仕雪走近她的身前,淡笑一下,开口道:“夫人,保重身子。”
“你……你给我滚!”周瑜撕心扯肺的喊。
仕雪娇小的脸上渗出一丝极不和谐的冷笑:“夫人,你还是自重一些好。”
周瑜只是紧咬着唇,恨恨的盯着眼前这个不简单的女子。
“请把那支玉簪还给我,如果王爷在你手中见到它,大概不会高兴吧?”仕雪伸出手。
周瑜无奈,纵然她有极大的怨气,也无法在这个时候拒绝她的要求,她们的命是拴在一起的。当她第一次在书房外见到仕雪站着那里听里屋棫和蔡鞗谈话的时候,她便察觉到这个女孩眼中认真的神采决不会是个简单的聋哑女能够有的。后来,仕雪在书房里偷阅文稿时被周瑜抓到,她才知道原来她根本不是哑巴,也不是聋子,她和她一样是个被安插在益王身边的棋子。这是阴谋者制造的陷阱……
仕雪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每句话,都让周瑜恐惧,脑中反复翻转交杂着这些话——
“不必惊奇,我只是长得像个小姑娘,其实我和你一般大,夫人。”
“你告诉益王我的身份前要想清楚,你也是个奸细,夫人。”
“夫人,你太不听话了,皇后要见你。”
“夫人,有了孩子是好事,但请不要忘记你父亲还在皇后手中!”
“皇后说,你已经很久没有到崇庆殿了……夫人。”
……
周瑜捂着头,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她当初不该踏入益王府的大门,更不该轻易的爱上这个不爱她的丈夫。她的生命,生活和思想完全不能被自己控制,好痛苦。浑浑噩噩中,昏睡过去。
三衙的守卫都是精挑细选的武士,精神饱满的骑马跟随在棫的后面。校场内气势如虹,每个士兵都凛然的在方阵中操练,将领不断的喊着口号,威力在高台上。棫上任以来每天都要查阅练兵,本来涣散的军纪,被整顿的焕然一新。
“杜间石,过来!”棫大喊。
这个满是络腮胡子的将领跑到棫面前,行礼。棫挑了一柄长枪,紧握在手,道:“杜间石,拣个兵器,我们练练!”
“是!”杜间石执画戟,规矩的道,“总帅请——”
“多说什么?到了战场上敌人会跟你讲这些虚礼吗?”棫皱着眉头,突然喊,“看枪!”
二人打斗的颇为激烈,尘土飞扬,兵器相撞的冷响和相擦闪出的微末火花,把气氛渲染的格外热烈。多少回合下来,棫的枪一颤,打落了杜间石手中的戟,这个一直担任禁军副总管的汉子,此时对眼前这位颇有风范的年轻人不得不另眼相看,他感到棫与太子是不同的。
“益王!益王!益王!”校场中顿时响彻起这样的呼喊。
棫瞄了一下身旁的杜间石,吩咐:“这里交给你了。”然后对高鹰翰说,“回衙。”
马蹄声卷起一阵尘烟,转眼间,一群人已没了影。杜间石对一旁的将领低语:“这个益王真是不简单,他很明白让军士心服他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证明功夫超越我,可是……”
棫对于周瑜的看法一向未曾变过,明媒正娶的王妃,结发的妻子,却没有什么感情可言。这两年,周远儒渐渐成为了太子的党羽,让棫深感担忧,他不得不时时刻刻警惕着身边的女人,或者说,他不是完全的信任她,更何况她和崇庆殿的关系一直让棫不安。他坐在三衙的后堂书房内,思考着益王府最近的动静,他必须找出内奸,但同时让他恐惧的是,这个内奸一旦浮出水面,必然呈现出一条条他必须与桓决裂的理由。
蔡京和高俅不是同时来的,蔡京走正门,高俅走后门,两个人中间大概隔了一柱香的时间。高鹰翰仔细的探看了一下四周,然后关好书房的门窗,由此可见,这场谈话是何等的重要与机密。长久以来,这两个朝中巨贪勾结在一起祸害了多少人,棫清楚的很,但是,与太子一样,益王需要坚硬的靠山,他为了战斗的胜利,已经不惜任何手段。在棫面前,这两个狡猾的老家伙很有利用价值。想到此,棫不禁笑了笑。
蔡京贵为相,却也有他的担忧,待到皇上百年之后,对他一直存有敌意的太子继位,未免要算算他的账,而唯一能保住他命的方法就是拥益王登基。高俅亦然。
屋中气氛好像凝结了一样,压抑感极重。
“王爷,王妃最近可否知道你的行踪?”蔡京探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周远儒最近常在东宫走动。”高俅提醒着。
“东宫的情报可靠吗?”
“王爷放心,东宫的细作是绝对可靠的。问题是……”高俅吞吐着。
“问题是,那边派到益王府内的奸细,王爷是否找到了?”蔡京接着说。
“这就是我找你们来的目的。”棫摆弄着玉扳指,若有所思的说,“我绝不相信是王妃。”
“但所有证据指明最可能的就是她。”高俅严肃的申明。
棫沉思了半晌,道:“她是母亲赐给本王的。”
蔡京瞟了一下高俅,走近棫,低声道:“王爷不要忘了,皇后和郑居中及太子的关系。”
棫的脸阴下来,瞪着蔡京小声骂道:“大胆!你敢怀疑皇后?”
一旁的高俅吓了一跳,蔡京倒是不惊,俯首道:“臣不敢,只是为王爷您着想。皇后毕竟不是你的亲生母亲,若没有皇后暗示,郑居中因何为太子谋事?”蔡京这个老狐狸将宫内的事摸的很透,棫不禁微微有些心颤。以皇后做事的缜密和风雅,很少有人将朝上的郑居中与深宫中与世无争的皇后因政治而联系到一起,更没有人敢如此下结论。今天蔡京说的这些话,棫从周瑜嫁给他那天想到了,可是,他必须装成毫无感觉,即便是在蓉儿那里。
“这……这不可能的!”棫显得有些无措。
“王爷,您还年轻,很多事情您一定会觉得奇怪,但是这深宫中的阴谋往往就是让人意想不到的!”高俅望着眼前这个仅仅十八岁的少年,不禁劝慰起来。
在蔡京眼中,这个小王爷丝毫没有城府,顶多算个玩世不恭的浪荡贵族,如今遭到排挤正好为他所用,以后继位,蔡京便能为所欲为了。这个一世自以为聪明的当朝首辅,居然这么早就得意起来了。要不然怎么说,再睿智聪颖的人遇到磨难的时候方能冷静的发挥潜质,当看到了希望就会松懈,变得愚顿起来。蔡京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过于轻视眼前的年轻人,这也是他最终输给棫的直接原因。这都是后话了。
三个人的谈话一直维持到中午。散了以后,棫换好便装,与高鹰翰去了酒馆吃饭。东京酒楼林立,繁华纷杂,他们走进“隆泰栈”二楼,寻了靠窗的角落坐下。旁桌是两个嚼舌的人,说着天南地北的趣闻。高鹰翰点好菜,问棫:“少爷,要酒吗?”棫摇了摇头,打开扇子,仔细听着那两个人的谈话。
……
“听说梁山宋江把招安的大臣赶回来了!”
“对,我也听说了,就是张叔夜张大人!”
“唉!难为张大人一心想将他们招降,免得朝廷派兵去打。可这些贼寇非有了灭顶之灾才觉悟。”
“不对不对。我倒是听人说,梁山的人凶得很,个个杀人不眨眼。不如平了的好,免得进了京惹是生非!”
棫用扇子挡住嘴,对高鹰翰低声道:“看来梁山又出事了,张叔夜失败了。”
高鹰翰沉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第三卷 赌 第二章 孩子    文 / 贺旬  



东京的街头巷口是迷人的,纵横交错,秩序井然。偶尔,风会掀起匆忙行走的姑娘公子的裙襟衣摆,这个秋季来了,叶子纷纷飘落,伴着清爽。棫凝视着窗外,雁已经南归了,他突然想起圣芯的桂花树似乎也早已飘香了。这一段时间,宫中平静的好像一潭死水,平日里争风吃醋的传闻好像绝了种,就连边塞辽兵挑衅的急报也少的让人无法相信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皇上依旧把全部才情倾泻到他的书画上,空绘着这个“如诗如画”的江山。
店小二将菜上好后,棫回过神。一旁的两个嚼舌人依旧在大声讨论着梁山人的作恶多端。高鹰翰将剑从桌子上拿起,支到桌腿边。棫看看他道:“还有一个月就要‘秋后演武’了。”
“嗯。”高鹰翰静静的挑起一根菜,送到自己嘴里。
棫叹了一口气。
高鹰翰微笑,极小声的说:“只要你想胜,以益王府现在的实力,打败东宫是易如反掌。”
“你忘了吗?我们是不能赢这一战的。”棫面无表情的看着高鹰翰。
高鹰翰抬头,盯了棫一下,随即缓缓道:“我知道。”
“但是,只怕我这一败,我们长久以来在禁军里树立的威信,就全没了。”棫摇摇头。
两个人对话的功夫,楼上来了两个身着布衣的男子,其中一个袖口束着,利落干净,头发整齐的扎起,只有几缕零碎的发丝散落在侧额,高大但不威猛的身材,面容俊朗,气宇轩昂。另一个眉目清秀,皮肤白暂,高佻身材,身着青袍布服,手执一把弯刀。二人在棫的对面坐下,起初他们小声交谈着什么,那清秀的男子不时爽朗的笑两声。后来,没了声音,都认真听着那两个嚼舌人的交谈。
棫没有在意,只是继续和高鹰翰谈论着禁军的世宜。突然,那清秀的男子走到两个嚼舌人桌前,双手各抓起一个,用力一甩,已把二人丢到了楼梯上,二人叫唤着滚了下去,客人见此情景,纷纷窜逃。清秀男子回过手,拿起桌上的弯刀,另一个男子从包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然后站身欲离去。他们路过棫身边的时候,棫伸手挥开扇子拦在他们面前。
“二位慢走。”棫起身,打量着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的男子,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外表柔弱的人竟能将两个彪形大汉甩了那么远,不费吹灰之力。想来,一定是内家高手。
“公子有何赐教?”那个站在后面的俊朗男子,身前问道。
“想请两位喝杯酒。”棫仔细的观察着这个和他一般高大的男子,精致的五官,棱角分明的轮廓勾勒出一张干净英俊的脸,俨然一个美男子。
“无功不受禄。”这个男子说,“公子这是……”
“刚才看见这位公子神勇的将那两个聒噪之人摔出去,不禁心下佩服,想敬两位一杯。”棫说出肉麻的客套话倒是流利顺畅。他回身叫店小二拿来一壶酒,四个酒杯,斟好。
男子笑的风雅,道:“让公子笑话了,我兄弟那点不入流的粗野功夫,实在受不起公子的夸奖。既然公子有意,我就先干为敬了。”
“九哥……”清秀的男子小声说,但见兄长已经一饮而入,自己也便毫不犹豫的喝下。
二人将杯子放回到桌子上,男子道:“我二人还有急事要办,先走一步,后会有期。”说完,大步走下楼。
高鹰翰站在窗前,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棫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说:“查查这两个人的来路。”

磨不过圣芯的要求,皇上只好派韩一封每日去秋暖宫教圣芯半个时辰的箭法。前几日,圣芯连弓弦都拉不开,后来渐渐能用一些小型的软弓了。韩一封对着这个十四岁的少女,倒也不会无聊,因为圣芯总是调皮的搞出一些不大不小的事端让他处理。只是,有时他会发现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目不斜视的盯着他,四目相对的时候,他总是有一种惊骇的感觉,马上避开,但她似乎对这种情节乐此不疲。
圣芯的心思并不在弓箭上,她只是喜欢看韩一封拉满弓,放出剑时优雅又有气概的表情和那种独注一掷的神采。
间歇的时候,圣芯指着桂花树道:“花都谢了。”
“您喜欢种花,难道不知道,花有开必然会有谢吗?”韩一封的目光转向那片树林。
“你的弓箭是跟谁学的?”
“家师。”
“他在哪?”
“我也不知道。”
圣芯仔细的观察着韩一封脸上微妙的情绪变化,此时,她发现他眼中有一种哀伤的情绪。
……
蓉儿是最先发现这段感情秘密的,她知道在这个年龄圣芯还不懂得爱,她充其量只是对这个眼中充满忧郁的男人有一点好感,可是谁也不敢保证随着年龄的增长,感情会怎样演变。
秋暖宫中,圣芯依旧伏在窗前望月亮。蓉儿轻轻给她披上一件外袍,然后倚在她身边的窗框上。
从侧面看,这个少女已经开始发育了,显出了并没有成型的曲线,长发披在肩头,自然的垂落,小鼻子在两片鲜嫩的薄唇上高高立着,俏皮的眼睛里蕴着太多的天真单纯。
“不早了,睡吧。”蓉儿伸手去关窗子。
“你说嫦娥娘娘会睡觉吗?”圣芯抬着头问。
“嫦娥娘娘是神仙,不用睡觉的。”
圣芯坐到床上,向蓉儿招手:“蓉姐姐,你来陪我睡!”
蓉儿笑笑,不过还是答应了,她对门外的侍女交代了几句,然后换好衣服,吹了蜡,躺到圣芯身边。
“蓉姐姐,我觉得棫哥哥对你很好的。”圣芯搂着蓉儿。
蓉儿吸了一口气,忙说:“这可不能乱说啊,传到别人耳朵里可不好!”
“我才不会和别人说呢!”圣芯小声道,“你告诉我实话,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好吗?”
“什么实话?”蓉儿故意不懂。
“棫哥哥一定很喜欢你,因为我曾经送给过他两盆‘待雪草’,后来我看到你那里有一盆,一定是他给你的,对吧?”
“……益王殿下他……”蓉儿顿时有些语塞。
“你也喜欢他吧?”圣芯直截了当的说。
“……”蓉儿默认了。
“蓉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喜欢一个人。”圣芯小声的贴到蓉儿耳边,“就是韩一封。”
蓉儿虽然心中有数,但还是不禁笑出声,道:“你这么小,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知道,就像母亲喜欢父亲一样。”圣芯自信的答着。
蓉儿愕然。她并不是惊异于这个答案,而是惊异于圣芯眼中单纯。蓉儿沉默了,她想不出她和棫的未来,过了这年她就十八了,但宫中的人情事理,地位挣扎并不像圣芯想的这般简单容易。
清晨,圣芯掀开被子,“啊”的叫出声音,蓉儿走进一看,褥子上流了红。
蓉儿对着因惊吓而脸色苍白的蜷缩在墙角的圣芯笑。皇后和皇上闻讯而至,脸上都带着灿烂干净的笑容,仿佛一对平凡的夫妻面对他们刚出生的孩子,时空穿梭了十四年,重演着这个瞬间即逝的温馨场景。
重和元年秋,圣芯成人了。
喜事总是前后相随的,十月,周瑜临盆。
益王府上下忙做一团,棫在屋外徘徊不定,仕雪端着一盆盆的水进出,棫总是拦着她笔划着询问周瑜的情况。茂德在里面守着周瑜,而蔡鞗则是不住的劝慰紧张的棫。已经一天一夜了,孩子还是没有生出来。茂德出来,严肃的看着棫:“是逆产……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一天一夜没有睡眠的棫,眼中挤满了焦急。
一个产婆刚巧出来,茂德拉过她,让她给棫解释。
“就是说……王妃或孩子可能有一个保不住,还有可能就是……两个都……”产婆很恐惧,她看见了棫眼中的怒火。
“太医呢?给我滚出来!”棫大吼。
茂德拉着他,劝道:“你现在急也没有用啊!”
“告诉他们,王妃和孩子都要平平安安的!”棫喘着粗气,突然他似乎平静了很多,缓缓的说,“要是……先保孩子。”
茂德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弟弟,许久没有说出话,眼神有些迷惘。棫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叹出来,转身向书房的方向走去。他太累了,受不了这里煎熬的气氛。

TOP

大观二年(转贴)

第二卷 益王的女人 第五章 兄弟    文 / 贺旬  



棫心中明白,他这一跪已经不仅仅是在为模乞讨些什么了,他更想看见想证明,在桓的心里,亲情是重要的。只要他能够答应他,救了他们的兄弟,之前桓所为权力争取的一切,伤害他的一切,他都可以不计较,至少他能明了桓还没有被权力蒙了心,还珍惜手足的感情。
棫缓缓抬起头,正对上桓的眼睛,两股眼神都是同样的悲伤和期待。片刻间,他们都颤动了一下,似乎被对方的神情怔住了。外面天是明亮的,殿内却一片黯淡,只有依靠着青玉烛台放出微芒的光。两个人沉默的气氛,很压抑,呼吸的声音都清晰而沉重。
桓觉得自己很不堪,他没有勇气对这个跪在他面前的人说一句话,似乎只要他一张口,就会惹上滔天的罪孽。而至他于这般不堪境地的人,居然就是他一直珍视的最亲的人,他愈发看不清他,棫,他究竟要些什么?
此时的郑居中正在东宫门口左右徘徊,他侧头问一旁的宦官:“益王殿下进去多久了?”
“已经半个时辰了。”
“其间没有传过人?”
“没有啊。要不然,奴才给您报一下?”
“啊……等等吧,等等。”郑居中摇摇头。
桓背过身,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考虑一下。折子暂时先不递上去。”他终于还是做到了仁至义尽,他知道棫会高兴,可一直以来他推崇的“依法治国”,如今落在空中就像一个笑话。他是储君,但此时他觉得自己更倾向为兄长。
棫猛的抬头,脸上放出了光彩,站起身,搭着桓的肩,笑。他很想对桓说对不起,可是他选择了缄默。但从这时起,他终于可以甘心为桓带兵,桓一日为君,他便一日为臣,兄弟之义在乎君臣吗?棫的心跳得厉害,好久了,他不断尝试着碰触桓的内心,今天,他终于做到了。出殿的时候,桓背对着他低吟了一句话:“……人生长恨水长东!”
棫不懂,但他能觉出有一股忧伤的气息透过了空气附到他的体内。
郑居中在殿外等着棫,他知道棫来的目的,他也能猜到桓最终的决定。这个与其父亲有着千般不像的太子,唯一遗传的便是那温和多情的性格。所以,他必须锻炼他,否则日后为皇,多半会如他父亲一样。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需要是一名强悍的新主。
“见过益王殿下!”郑居中挡住了棫欢盈的脚步。
棫见他,微笑一下道:“舅舅免礼。”
“益王殿下,可否赏脸这边叙话?”郑居中的话,说得有些坚硬。
棫没有拒绝,很有风度的伸手:“请——”
“老夫猜益王殿下今日来,是为了祁王殿下的事吧?”郑居中阴险的目光落在棫脸上。
棫很奇怪为什么他会知道,突然一股不祥的预感顶上头,难道?不会的,不会的……
“郑大人如何知道?”棫疑惑的看着郑居中。
“呵呵,益王殿下又是如何知道,老臣把接到的密折送到东宫了呢?”
棫眯了一下眼,犀利的眼神拂过郑居中冷笑的脸。
“王爷,这是一件大案子,说不递上去就不递上去可不是这么容易的,老夫都已经跟几位大人通了气,皇上那里不是那么轻松能瞒过去的。”郑居中满满的陈述,威胁的口气。
棫攥紧拳头,他还是落网了,只希望,这网不是桓撒的。
“要想让圣上不闻,王爷你是不是也该拿一点东西来交换?”郑居中步步逼近。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棫的脸上露不出一丝慌张,其实他的心已然七上八下。
“老夫的意思,也是太子的意思。”郑居中的话,让棫顿时懵了。适才畅想的一切美好,都空了。他退了一步,闭上眼,调整着呼吸。他不得不承认,这一轮他彻彻底底的败给了桓,但他此时决不能在表面上败给郑居中,其实就是为了那仅存的一丝尊严。
“那是什么意思?”棫故作冷静。
郑居中淡淡一笑,道:“其实对益王您来说太简单了,只要您在秋后的检武时能让太子三分,太子一旦获胜,祁王殿下绝对不会有事!”
“你敢威胁我!”棫冷冷的说。原来,这,是一个阴谋。模,不过是个幌子。一切都是假的,虚伪的。
“老夫不敢,这只是一个交换的条件。”
棫深吸一口气,彻底的痛。
艳阳四射,刺眼的光,棫绷紧了神经——点头。他答应了。
踏出东宫,棫的后心浸湿了汗。回首,桓说得对,“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他感受着太阳灼烤皮肤的炙烈,侧身一指,那里是最阴晦最肮脏的地方。他终于明白,从此,这个世界上只有太子,再没有桓了。
出宫之前,棫要去见三个人,那是他在这宫中唯一的牵挂——
榛在院中舞剑,棫没有去打扰他,只是从门边窥视着这个初长成的少年,和那套幼稚的剑法。这个曾经矮小的男孩,如今已经英气勃发,棫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股蓬勃向上的激情,无限的单纯。或许,这是最好的。
榛甩了七个剑花,一跃而起,剑劈到石头上,断了。他摇摇头,这是这个月的第五把了,那些小宦官总是拿这种不成器的铁刃交差,敷衍他。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伸手端起茶杯,已经没有茶了,他大声喊:“来人!”一名小宦官无精打采的踱步出来,淡淡的应了一声,然后从屋内提出一个茶壶,随意的倒着,水溅到深色的桌子上,流下几点不定的水珠,映出光的耀眼。榛在墙边打着木桩,棫不知何时已站到了那个小宦官的身后,待续完水他伸手拿来茶杯,品了一口,顿时喷到小宦官脸上,榛回头,棫皱着眉低吼道:“水都没有开,怎么拿来沏茶?”小宦官横起来:“你是谁?”
“哥?”榛惊奇的叫起来,“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是?”小宦官的腿有些颤。
“死奴才!见了益王殿下也不收敛点!”榛正色道。
小宦官已经吓得脸色惨白,腿软的已经走不动路,瘫在那里。
“哥,我这里的奴才性子野,你别介意!”榛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棫斜瞥了一下小宦官,轻蔑的哼了一声,然后认真的注视着榛,愧疚的苦笑:“哥这么多年都没照顾你……是我的不对。”
“你说什么啊?你在崇庆殿长大,自然不方便顾及我了。”榛睁大眼睛,“不要说这话,我们是亲兄弟啊!母亲要是知道你现在已经是大英雄了,不知道有多么高兴呢!”
棫依旧苦笑,他对他的母亲的了解太少了,听人讲的太少了,对于母亲的概念与感情完全取自于皇后。
“大英雄?在你眼中我还算个大英雄?”棫自嘲的想,他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傻子。母亲不是他的,舅父威胁他,兄弟愚弄他……
榛自然是明白不了棫说的话,只是坚定着一点:“哥,我永远是你的兄弟,真正的兄弟。”
棫的眼中有些荡漾的神色,他把手放到榛的肩头,沉重有力。或许,这些年,他第一次感受到血浓于水,他们身上有着同样的热情的液体,同样澎湃的感情。
“你读什么书?” 棫问。
“兵书。”
“想打仗?”
“嗯,上战场杀敌!”
“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想跟着你。”
“现在还太小。”
“我已经十二了!”
“……”
棫看着他单纯的脸,说不出一句话。榛的一直有这样一个志愿,这个志愿是他成长的支柱和希望。在榛这个年龄,棫也曾经有过一个志愿,现在看来实在可笑浅薄——他想在以后的日子里认真辅佐桓,保护桓。
原来桓根本不需要他,甚至排挤他,他却依旧自以为是的诚恳着,期望着。今天,他跌倒了,摔得伤痕累累。然而,棫由衷的感谢这次失败,他能更深切的感受到权利正向他招手,他要死死抓住它,撕碎它。天下人嘲弄他,他就要跟天下人开一个更大的玩笑。他想,从这一天起,益王赵棫真正的明白了这世间的道理。

第二卷 益王的女人 第六章 初秋    文 / 贺旬  



仔细的嗅着蓉儿耳根,棫仿佛浸在那股淡香中,越浸越沉沦。燥炙的天气,蓉儿有些不适应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她尽力挣扎着,想摆脱他有力的双臂。二人推桑着撞倒了屋角的附冰架,一大块冰砸到地上。“啊……”蓉儿不禁叫了一声。棫瞥了一下脚旁,再看着蓉儿的脸,那种沉静的脸,如波澜不惊的谭水一般让人迷惑。他住手了,在蓉儿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灼热。
回过身,他有些迷惘的坐在椅子上。今天,自从他进到她屋里之后就没有开过口。棫是无助的,这种无助只有在蓉儿的面前才能表现出来,所以他肆无忌惮的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蓉儿心中是明白的。
“你怎么了?”她给他倒了一杯冰茶,“不舒服?还是被人欺负了?”
他摇头,不语。
蓉儿整理着自己的领口,唉声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为了与太子的事情?”
棫一饮而尽,盯着她,眼睛里有闪亮的东西:“我弟弟模出事了。”
棫忽然变得脆弱,但蓉儿明白,原因决不仅仅是因为模,她等待着,没有接话。
“桓用模威胁我。”棫皱着的眉间泛出忧伤的味道,“他不再是以前的桓了。”
这才是致命的,蓉儿明白这对棫的打击有多大,但她又能怎么样呢?她似乎更早的就知道了这一天总要来临,可是,她该怎么告诉棫?确切的说,她是皇后的心腹,她不可以被判她的主人,即便她能了解桓真心的想法。
拆穿这个误会,对她来说太容易了,可惜,她不可以这样做。
剩下的只有尽可能的安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他是太子,做事要谨慎,你就不要再计较了啊。”
“他在我府里,派了眼线。”棫的口气沉下来,“我知道,他的目的绝没有那么简单。”
眼线?莫非,除了周瑜,还有别人?可皇后没有向她提过。当初,周远儒编修典籍的时候犯错,触怒了皇上,本该降罪流放的,可是经皇后说情,不但没有追究,而且还将周瑜嫁给棫。周瑜起初不知道,之后明白实情,为感皇后之恩,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人送信到崇庆殿,汇报棫最近的情况。可是近来,周瑜都没有再传信来了,不知什么原因。现在,棫提起家中有眼线,蓉儿起初那一刹那反应的是周瑜,后来觉得不是,难道皇后还有心腹隐藏在棫的府内?
棫见蓉儿怔着,以为她是吃惊,便道:“我也不想相信,可是,姐姐带着模来找我,别人是不知道的,只有我府上的人知道。我去东宫,也没和别人说过,想来必是我家内的奸细告诉了桓和舅……郑居中。”
蓉儿的心有些慌,她略微感觉到皇后的目的,很可怕,忙对棫说:“你要小心啊,一定要把那内贼抓住!还有……”蓉儿顿了一下。
“还有什么?”棫追问。
“别……和太子争,太子有国舅做靠山,别惹他们……”蓉儿说得诚恳却艰难。
棫不置可否,他只是低头沉思了一下,道:“只希望,母亲还是对我好的。”
蓉儿后退两步,她感觉快要昏倒了,她能告诉他吗?她能说,这一切,都是皇后安排的吗?她叹了一口气,心想:棫啊,怎样你才能明白,皇后要的是你绝对的放弃权利,否则你的锋芒必会阻碍太子。
她深情的望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我是要小心了。”棫斟酌着什么,喃喃低语。
“你该回府了,一会皇后娘娘回来见不到我,该怀疑了。”蓉儿道。
“我不想回去,那里没有一个能信任的人,在他们面前只能演戏,太累了。”棫仰着头,盯着房梁,“母亲去哪里了?”
“去了秋暖宫看望圣芯。”蓉儿转身给棫又倒了一杯冰茶,“用过午膳就该回来了。”
“你不要赶我走,若是连你都容不下我,我也只有去妓楼了。”棫站起身,环住蓉儿。
蓉儿皱着眉头,打落棫的手,嘟嘴道:“别碰我,谁知道你身上有没有从妓馆带的脏东西。”
棫笑笑,看着她蕴红的脸,轻声问:“生气了?”随后,温柔的亲了一下她的面颊,“我就是这么说说,我怎么敢背着你去那种地方呢?”
蓉儿抬眼,怔怔的看着棫的眼睛,不知是否该相信:“你背着我,不知做个多少事呢。”顿了一下,她微笑着,“不过,只希望我在你眼中,不同于那些妓馆的姑娘便是了。”
棫猛地正色道:“你在乱说什么?”他待她怎么会和别的女人相同,她这样说,让棫明显的感觉她不相信他的感情。
蓉儿的脸暗了下来,咬着嘴唇:“我们毕竟不是夫妻。”
棫哆嗦了一下,他终于明白还有很多事情,他们要一起面对。可是他有信心,对她,他一定要彻底的得到。棫推门而出,窗前的歪树下,选了个隐蔽的部分,他刻下——鸳鸯踏水,芙蓉花开。
“我会娶你的,你永远是我的正夫人。”棫搂着她。
“正夫人还是周姐姐的,只要在你心中我是第一位,做婢女我都愿意。”蓉儿在他怀里的时候是最温馨的时刻。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她来?”棫皱了一下眉,“别说扫兴的话题。”
蓉儿诚恳的说:“周姐姐是真的待你好,她不是还怀了你的……”她止住了,因为棫的脸色显然不好。蓉儿不明白为何他会这般从心里厌恶周瑜,可是,她还是没有多问。
“她待我好不好,我自己心里清楚,总之她只要能旦下个男孩,也算是没枉费我娶她。”棫的话充斥着冷漠与薄情,蓉儿不禁有些粟然。
太阳被云遮住了,天暗了下来,棫从树叶的缝隙中仰望天空,那里有翱翔的鸽子。
棫专注地凝望,天高地迥,少年意气,忤神公又如何?

刚刚度过一个争香斗艳的季节,初秋的阳光依旧如烈焰,然那炫目的花儿却禁不住半温半冷的风,纷纷撒下了自己的裙尾,抖出阵阵凄凉。附在宫墙脚下的蔷薇紧紧扒着干硬的泥土,挣扎在凋零的边界。顺着秋暖宫后园逶迤而安静的小路,棫来到一个屋瓦玲珑的花房前,周边是还未败或还未开的丛丛花草,给人一种蔫然被蹂躏的感觉。圣芯挥舞着丝袖,扫去门前的花瓣,她的脸因忙碌而红晕,但依然娇小俏丽,这是个还未长大长成的小女孩,但任何人都能预感到几年以后她将是如何的美丽和隽秀。
圣芯看见棫的时候,惊喜灿烂的像盛开的桔梗花。
“母亲刚刚走,你没有见到吗?”欣喜过后,她缓缓的问。
“我翻墙过来的。”棫从身旁拾起一缕修剪后落地的树枝,这是一棵新栽的桂花树,树冠还未成型,偏弱的好像不堪一击。恁是这般却还不吝惜的折去几条嫩枝,棫倒心疼起来。
“你又不是做贼的,非要这样来去,岂不是有病?”圣芯用清亮的声音对棫说,身子却转到一旁收拾着散落的花。
一旁的几个小婢女不禁窃笑私语起来,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棫。
“你们这些小姑娘,是不是在笑我?”棫昂着头,挑眉问。言语间,全是不正经的语气。
那些婢女没人答话,只是愈发笑得更大声音,好像树上的黄莺一般。
棫倒是不在乎,只侧身对圣芯说:“不要对母亲说,我是翻墙进来的,否则又要被骂了。”
那些侍女见棫傻乎乎,已经笑成一片了,圣芯也不失时机的浅笑了一下,威胁道:“答应你不难,可是你要怎么报答呢?”
“你到是个鬼机灵,这样下去,没人会娶你的。”棫摇摇头。
圣芯拍了拍手中的土,在身边的水盆中洗手,随后侍女递上帕子。她斜挑着头,道:“我才不要嫁。”
女孩子小时候都执意的坚持着这个信念,来表明自己的幼稚和纯洁,圣芯显然说得心口不一。她向园更深处的凉亭走去。棫跟着,他心奇于这些新栽的桂花树,和俨然异样的故居。
“我记得这里以前都是槐树的。”棫对于槐并没有什么偏爱的想法,只是习惯了它清丽的身姿倚在弯细的小路旁。
“那些都拔了,今年会桂花飘香。”圣芯痴痴的说。
凉亭四周置满了各样的花,炫目热烈,棫不识,也叫不出名字,只是注意到角落里几团含苞待放的嫩蕾,蓄势待发。白拌黄拌粉,清新羞涩。圣芯走上前,道:“你喜欢这几盆花?”棫没有说什么,只是神情淡定的继续欣赏着,圣芯继续解释,“你倒是和母亲不同,她最讨厌这几盆‘待雪’。”
“待雪?”这名字命的清雅,棫不禁对它更感兴趣了,“以前没听过。”
“这些都是贡花,普通地方是见不到的。”圣芯的口吻中带着骄傲,“它的全名叫‘待雪草’,是菊花的一种,现在本该是它的花期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开的甚晚,现在还都是新蕾。”
棫突然笑笑,看着圣芯道:“你挑两盆送到我那里吧。”
“好吧,不过要专心呵护,要请专门的花匠打理,它娇嫩的很,与平日里那些凡花俗草不同。”圣芯颇有介事的说。
“嗯。”棫浅浅一答。
他们坐在亭子的中央,石台上放置着水果,点心和茶。圣芯命侍女们退下,只和棫独处。她年纪小,自然还是撒娇顽皮的年龄,便搂着棫的脖子,摇晃道:“棫哥哥,我送你花,你怎么谢我?”
棫抓起一棵葡萄,塞进圣芯的嘴中,随后抓起个橘子扒起来:“你要什么?”
“我……想学弓箭。”圣芯的这句话是棫万万没想到的。
他忍着笑,问:“弓箭?你学那个做什么?”
“我有我的道理。”圣芯倒是满脸严肃的表情。
“哈哈!”棫终于笑出来,他觉得他这个可爱的妹妹顿时傻了一样,说出这种话,“你说笑吧?圣芯。你若是闲,可以多学学女红,不要总是和这些花花草草在一起,脑子都生病了。”
圣芯放开手,撅着小嘴,认真的说:“谁脑子生病了?我正经说话,你居然笑我?”
棫止住了笑,但脸上依然充满了诧异的神态。
圣芯背过身,淡淡的轻轻的问:“你知道这宫中,哪个人的箭法最好吗?”
棫沉思了一下,以他的资质纵然成不了神射手,但也可算高手,只是他的心思大多不在这上面,而且这么多年有一个人一直是他自认是比不过的,这个人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不喜欢说话,很是平凡,但现在看来却非常的危险,他便是桓的护卫——韩一封。棫想起曾经不小心见到韩一封在东宫侍卫场练武,不禁愕然,这个人的功夫在自己之上,若与高鹰翰较量很难说出孰上孰下。如今,韩一封无疑成了棫的心病,他想到这里不禁皱了皱眉。
圣芯盯着他,眼睛咕溜溜扫着他的脸。棫反应过来,笑笑道:“箭法最好的,是东宫——韩一封。”他没有想过对圣芯说谎,在他眼中,他可以欺骗很多人,但决不能欺骗这样一个单纯的妹妹,或许是为了保持这后宫中仅存的一点洁净吧。
“你帮我求求桓哥哥,让韩一封教我箭法好吗?”圣芯谨慎的道。
“你怎么不自己说?”棫笑。
“我怕桓哥哥不准。”她小心的一字一字说,面带羞涩,但又马上笑着道,“你是我最好的哥哥,所以你帮我求求桓,他听你的。”
棫自嘲的笑,一切在圣芯眼中还好似没变一般。他望着亭外墙根旁即将凋谢的妖媚的花儿,今非昔比了。他摇摇头,手摸着这个妹妹小巧的脸蛋:“桓是哥哥,是太子,怎么会听我的呢?”
说完,避开圣芯疑惑的目光,站起身,背对着她:“我走了。把那几盆花送到我府上吧。”
“棫哥哥……”圣芯叫出来的时候,棫已经大步走开了,她站在那里,许久,唤来侍女,“把这两盆‘待雪’送到益王府。”
两天后,圣芯在崇庆殿后院见到了其中的一盆。她站在蓉儿的屋前很久,似乎恍惚的明白了什么。

TOP

大观二年(转贴)

第二卷 益王的女人 第四章 对错    文 / 贺旬  



东京繁华的街道上,棫与那个姑娘并肩而走。而此时,路旁的酒楼上,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他们进了一间茶馆,姑娘的眼睛四处扫着,充满灵气。
棫点了一盘冰梨子,一壶茶。
“姑娘芳名?”棫看看这个调皮的小姑娘,眉宇之间有些熟悉的味道。
“你别管我是谁,你堂堂益王之尊,居然去那种地方鬼混,不觉的难堪吗?”她倒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棫知道冲他来的人,都该是知道他身份的,现在她这么一说,他反倒不觉奇怪,只是调侃着说:“你堂堂一个女孩子家,假扮什么男人,还去妓馆,你不觉得羞耻啊?”
“你……”姑娘眉头一皱,脸上浮出一抹红晕,小嘴崩的紧起来。
“哈哈……”棫见她生气的样子甚是可爱,不禁笑起来。
冰梨子上来了,姑娘只是径自嚼着梨,偏头不理棫。
“你生气的时候,倒是比平时好看些。”棫逗着她,见她不理,道,“你找我有事,现在却不理人,再不说话,我可走了。”
姑娘一听这个,扭过头来,问:“我平时就不好看了吗?”
棫噗哧一笑:“你这身打扮,如何看得美不美?”
姑娘抿了抿嘴,站起身,说道:“你等着,别走!”
说完,便跑出了茶馆。半晌,她回来的时候,已换了一套蓝色丝衫,上了妆饰,很俏丽的样子。棫一惊,忽觉她貌似了一个人,但神情却是迥异。
“姑娘到底是谁?”棫不禁问。
“说起来,我们还算是亲戚。”她眨着眼睛,露出一阵诡异的笑容,“我叫周瑾。”
棫大骇,怎么会是她?周瑜,周瑾……
“是你?你……不是该在滁州吗?”棫问道。
周瑾是周瑜的妹妹,一直跟随姨母住在滁州老家。棫平日里只是听周瑜讲起,并未谋过面,怎么今日她会出现在这里?
“我又没有犯什么罪,难道就不能来东京了吗?”她反问,“你觉得,我姐姐美吗?”
棫怔了一下:“美……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妓馆?难道我姐姐没有那里的姑娘美?”
棫看着她,道:“你还小,怎么懂呢。”
“那你觉得我美,还是姐姐美?”周瑾原地转了一圈,展示着自己。
这时,棫倒是说不出话了,他不知道怎样回答,一个温柔贤惠,端庄淑雅,一个俏嫩多姿,可爱伶俐。然而此刻,他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她才是完美的,这个世界上,在他眼前,无论出现了多少个袅娜多姿,娇媚可人的女子,也不及她半分。她是他风起云涌的内心冲突中唯一的一点安静,一点和谐。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没有姐姐美?”周瑾的质疑,打断了棫的思路。
他抬头:“啊……当然是你比较美……”棫说的不肯定,但他没有说谎。
“真的吗?”周瑾显得很高兴,咯咯的笑,很灿烂,“那——你喜欢我吗?”
棫没想过她会这样大胆,这样直率,不禁愕然。
周瑾水灵灵的眼睛直视着他,等待答案。
除了蓉儿,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喜欢或者爱,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意识。棫突然发现,原来对一个人说,我喜欢你,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他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挤出了这句谎话:“喜欢。”
周瑾低下头,突然表现出了女孩子矜持的一面,红着脸说:“我可不喜欢你。”
棫松了口气,他张开扇子,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走吧,我送你回去。”
周瑾到家的时候,棫止于门口。她用眼神示意他进去,可是棫摇摇头,转身走了,她看着他的背影,暗暗痴笑。忽的,一个黑影闪出,将周瑾挟持入旁边的小巷。一个女人的遮住了脸,站在她面前,就是这个女人,今天告诉了她棫的行踪。那个挟她的男人,用粗粗的声音问:“主人问你,你老实回答。”周瑾紧张的睁大了眼睛,没有一丝反抗的力量,但心里正盘算着如何解脱。
“喜欢吗?”男人问。
“什……什么喜欢不喜欢?”周瑾明知故问,想借此蒙混过关。
那个女人对一旁的男人点了点头,那男人神色有些犹豫,但还是挥起手,像周瑾脸的方向落去,突然,停在了半空中,顿了好久,终于还是没有打下手,他慌乱的看了女人一眼,没有说话。女人表情平静,只是眼睛狠狠盯着周瑾。
周瑾觉得她的眼睛渗出危险的寒意,不禁怔了一下,她很明白这样下去,她总是要吃亏的,于是低下头道:“我说就是了,你们别打我。”然后斜着眼看了一下一旁的女人,“喜欢。”
女人对男人颔首,男人静静的问:“想嫁给他吗?”
周瑾摇摇头。
“为什么?”男人问。
“他是姐姐的丈夫了。”周瑜把心中的结说了出来。
“这个不是问题。”女人突然开口,吓了周瑾一跳,“我可以助你成为他的妻子。”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周瑾很不解,“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不要你做什么。”女人转过身,慢慢向巷子深处走去,男人紧跟其后,“你等一年,一年之后,我会让你成为他的夫人。不过这一年中,你不许向别人透露此事半字。”
周瑾没有追上去,但是她依然很疑惑,直到女人消失在转角处,她才回过身,向家门口走去。心中暗想,女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终是小,不久便没有再去多想了,只是她发现自己莫名的相信了这些话。周瑾曾经在周瑜出阁那天跟去了益王府,她扮成了侍女扶姐姐进门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棫。她那时只有十四岁,她喜欢上了益王府里轻盈舞动的梨花和盯着那花的男人。
可惜,那天,他娶的是她的姐姐。
会有一天,她也能穿上花衣,待他揭起盖头吗?
为了这个虚无的愿望,她愿意等一年。
棫回到益王府的时候,下人急跑去正堂传信,常科在棫身边说着:“王爷,您可回来了!驸马,帝姬和祁王等了好久了!”
“什么事啊,这么急?”棫感觉的到气氛的异样。
“好像是祁王出了事!”常科小声说。
这时,茂德和蔡鞗从堂中出来,神情异常严肃和紧张。祁王赵模满脸愁容。
“出什么事了?”
“书房谈吧……”茂德抢先说,“这里人太杂。”
四人穿过长廊,来到棫的书房,等不及上茶,蔡鞗便急忙把门关上。
“哥,我出事了。”模扑上来,攥住棫的手。棫能感觉到,他的手心都是汗。
棫还没有说话,茂德急着说:“模大难临头了,你得给他想想办法。”
“到底什么事啊?”棫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今天东宫传来密报,郑居中搜罗了模的罪证,明日就要呈给父亲了!”茂德直言不讳。
棫,模,榛和茂德都是同母所生,只因刘贵妃去世早,皇后收养棫,其他三人均由宫女带大。所以,棫与桓的关系反而比与他的两个同母弟弟亲密,而茂德受赵佶宠爱,可以经常到崇庆殿走动,与棫的感情也很好。这两年,模虽也搬出了宫,却依旧很少与棫有来往。棫一向看不起他奢靡跋扈的样子,也不想与之亲近。今日知道出了事,棫倒不似茂德般紧张。
“什么罪证?”棫问道。
“哥,你要救我啊!”模此时已是满脸泪痕。
“他呀!收了泉州商贩三十万两的银子,没给人家办事,结果被密告到了郑居中手里,这下可好……唉!”茂德恨恨的看着模。
棫一惊,三十万两,他纵然知道模生活糜烂,却也不曾想到他这个弟弟居然有胆量和胃口去收这么大一笔款子,不禁背后一冷,叹道:“你这是贪赃枉法啊!三十万!你也敢!”再看看茂德说得倒是一副轻松的样子,棫有些惘然。
“我……我没想过那人有这么大本事,还能通到郑老头那里!”模畏畏缩缩,突地跪在地上哭道,“哥!我们是一个母亲生的!你要救我啊!”
棫一把甩开他,他从来没有如此的为自己的母亲抱过不平,她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儿子?他,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无能的弟弟?他闭上眼睛,缓缓的说:“你给我站起来!看你的出息!还没死呢,哭什么?”
模用华丽的袖头拭去了眼泪,站起身。
茂德哀怨的走到棫面前:“棫,现在只有你能跟桓说上话了,你就去帮模求求情,让他把那三十万退回去,就别惊动父亲了。”
棫不住的摇头,叹道:“他今天拿了三十万,以前拿了多少我不知道,以后会拿多少也不知道……”棫指着模,“他!他是改不了的,就算我救了他一时,也救不了他一世啊!”说罢走到模面前揪起他的领口道,“你自己说!你改的了吗?我告诉你,赵模,你这辈子也改不了!”模惶恐的摇着头,不断的否认。棫松手,到茂德面前,“你让我为这么个败类,去东宫求桓?难道你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吗?”
“够了!”茂德阴着脸,猛地抬头盯着棫,“我倒要问问你,难道你不知道吗,如果奏折送上去,他会是什么处境?他会死的,不死也会被贬为庶人!”她换了哀求的口吻,“我们都是一个母亲生的,你就这样狠心?”
棫斜眼看看模窝囊的样子,一股莫名的火气升上来:“一个母亲生的?我真不明白,母亲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一个人!贪赃枉法,无德无能!倒不如贬为庶人,免得为害皇室……”
“啪”一声,茂德的手拍在桌子上,掉挂的毛笔在晃,她的脸由于生气而无血色,白的恐怖:“赵棫!你给我住口!”喊这句的时候,她的嗓音带着沙哑,好像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哼,益王殿下,你现在威风了?是啊,你现在可是手握重兵的三衙总帅,八十万禁军统领,在你眼中自然谁都没有你出色,谁都是败类!”
棫没想到茂德会这样说,的确,他骄傲,但决不是自负,于是他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从小到大,你都是最出色的。当年母亲去世,你被接到崇庆殿,从此,享受着和太子一样的待遇,生活在后宫的顶点。可是你有想过我们姐弟三人吗?”茂德哀怨的说道,“我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模和榛,一年都见不到父亲一面。就连有权有势的宦官也能对他们冷眼相待,也能欺负鄙视他们。我们都是一个母亲生的,为什么境遇这般不同?”棫的心被敲了一下,他的确没有留意过他们的生活,他也不知道原来他们会这样凄苦,茂德继续说,“自小你喜欢读什么书,都会有宦官帮你找,学什么剑法,都会有老师亲自教授。可是模和榛呢?他们为了看一本《淮南子》,必须亲自跑到御书阁找上一天,他们想学功夫,只能去偷看侍卫操练。每当皇子比武之时,你拿了第一,他们只能在很远的地方看着。有一次,你和桓比射箭,你的弦断了,弓丢到一旁,赛后你赢了,众星捧月般的被拥走,榛上前捡起那只弓,带了回去,他一直以有你这样一个同母兄弟为骄傲。可你,有正眼看过他吗?棫,你真的太出色了,出色到连基本的血缘都能割断。其实,他们可以同样出色,但是上天只把机会给了你这个长子。现在,你却和我讲模如何的不成器,是啊,我们比不上你,我们何德何能?能请的动你益王大驾,我们这就走,这就让模回祁王府等死!”说着拉起模便要出门。
“哎……姐……”模有些惊讶,更多的是不情愿。
棫一侧身,手已经按住了门,坚定而有力。他的眼中荡着杂乱的情绪,开口道:“好吧,我试试。”
茂德笑了,模笑了,蔡鞗也笑了,棫脸上浮出复杂的表情,慢慢的说:“我这就去,你们在这里等我吧。”
说完,迈着沉重的步子出了房间。
快马加鞭,棫的心都搅在了一起。茂德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刺着他,他终于明白,原来他是最没有资格责怪别人的人,他自以为不幸的现状和他的两个兄弟曾经的代价又怎么相比。或许茂德说得对,模其实本不该成为现在的样子,可是,他把模幸福的权利毫无保留的掠夺了,只因为他比他早出生一年。着实可笑,这些年,他真的出色到了可以忘却亲情的地步了吗?
东宫中,又一场道德与亲情的战争袭向了棫,让他身心疲惫。
“不行……”桓坐在榻上,给棫倒了一杯茶,“棫,你别为难我。这件事关系重大,模收了泉州商人三十万两银子,答应他们把霸市的非法商人赶出泉州,那几户商人都是倾家荡产才凑齐了三十万两白银,结果模受了贿,便告诉泉州的贪官,官商勾结,将那几户良商抓了起来,家人告御状,被舅舅所接。这不是个小事,我绝不会隐而不报。”
棫明白实情后,也觉得模做事的确太卑鄙,但他今天是铁了心要救模的,便说道:“哥……我们还是兄弟吧?”桓没想到棫会这样问他,抬头迷惑的看着棫的眼睛,棫继续道,“模也是你的兄弟啊!难道你忍心让他死吗?”
“父亲宽大仁厚,不会赐死自己的儿子的,你不用担心。”桓笑着说。
“你真的……不顾忌兄弟之情了吗?”棫的手紧攥,“如果这么做的是我,你也会这样绝情?”
“我……”桓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不明白棫今日说话为何会这样奇怪,“棫,你不会那样做的。”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呢?”棫穷追不舍,他知道自己已经挣扎在这个答案的边缘很久了。
桓的心也很乱,他无法理解棫对于他的质疑,他不想考虑那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是棫为什么一定要为难他?
“棫,整件事都和你没有关系,如果是模,我只能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桓平静的说。
棫的心有些冷,他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罢了。他静静的背对着桓,犹豫了,但当他想起模,想起他的母亲——她给他留下两个弟弟,然而这么多年,他未曾尽过半点兄长的责任,今天他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要保住模。
棫深吸一口气,这一刻,他看到窗被风吹的有些颤抖,蜡烛摇摆着火焰,打着他的影子,斜长。他的手“哗”的掀起衣摆,转身,双膝落地,砸出一声闷响。棫终于放下了尊严和骄傲,脸上闪出痛苦的表情,但随即而逝。他给桓跪下了,眼神淡定,似乎在呼唤着什么的到来,他从来没有这样坚定着着自己的决心,虽然看起来更多的是决绝。
桓一惊,他不敢相信这个跪在他面前的就是棫,就是那个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决不低头的少年。桓眉头紧锁,灯光黯淡却映出两张面孔。他突然发现,棫长大了,他的脸划出道道成熟的棱角,更显俊朗,眼神更加深邃,好像一条鸿沟,隔开了两个人。
原来人的蜕变,成长是这样可怕。
桓干净的脸上浮出一阵愁云,是恐惧,还是哀伤?
“臣……赵棫,恳请太子殿下不要将关于祁王的奏折呈予皇上!”棫说得坚肯,他埋下头,很深。
桓急退两步:“棫……你……”

TOP

大观二年(转贴)

第二卷 益王的女人 第三章 隔阂    文 / 贺旬  



穿过“秋暖宫”旁边的高墙,直着走四百步就是太子学,那里是皇子皇孙们念书的地方,曾经,桓和棫都在这里聆听过老师的教诲,现在他们都早已离开。不变的是窗前屹立了多少年的古槐,很粗的干,郁郁葱葱的枝叶,圣芯喜欢在树下的秋千上站着,有一种俯视众人的优越感。给圣芯授课的是一个叫张叔夜的儒士,博览群书,他永远是那样的谦和,从他的眼神里能感到他的全部情趣都在这满架的纸册和竹简上面。那个年代,这样一个身在宫廷却如此与世无争的人简直太少了。圣芯总是喜欢走神,她关心的是花房中的花,而不是书本中的学问。有一天,她看着窗外,一个男人从门口走过,手中携一把剑,头发松乱的扎起,脚步轻快,后来她知道他叫“韩一封”。
那些日子,圣芯开始有意无意的在东宫门口转悠,有时她也会亲自送一些花给太子妃,故意在东宫多留些时辰。皇后知道了,只是觉得圣芯和桓亲近,于是多去走动没什么奇怪,便没有阻拦。其实,圣芯很少见到桓,大概是桓太忙的原因吧,赵佶已经不怎么过问简单的国事了,奏折都交给桓处理,这个太子当的很辛苦。韩一封紧随太子,不敢松殆。
秋天来了,正是菊花开的旺的时节,圣芯借故给桓送去了很多,太子妃应承不来,便吩咐下人每屋领走两盆,细心呵护。一日,圣芯在东宫后院闲逛,突见侧面有一屋前,堆着两盆菊花,争香夺艳,便走过去,想:这主人是谁?居然这样会养花。这时,一个男子推门而出,圣芯定睛一看,居然是他。
韩一封怔了一下,忙跪道:“臣叩见咸德帝姬!”
圣芯侧着脑袋,笑着问:“你认识我?”
“臣……”韩一封着实觉得这个问题好笑,他身为大内侍卫,纵然不是所有帝姬都见过,但赵佶极宠爱的小女儿,怎么会不知道。
圣芯却不明白其中道理,但也没有深究,只是说:“别跪了,起来吧。”
韩一封站起来,圣芯方才发现自己个子似乎太小,抬头看着他,那张面孔很干净,不够清秀,也不够英俊,太平凡,只是眼神中的黯然,让整个人显得稳重。手中的剑,被紧紧握住,似乎稍一松懈,便出鞘一般。穿着整齐,只是头发还是蓬松的扎起,有些乱。圣芯直直的看着他,反倒是韩一封有些不适应。终于,圣芯开口:“这些菊花是你养的?”
“是臣养的。”
“你会养花?”
“臣学艺时,曾给恩师看护过竹子。”
“你喜欢菊花,还是喜欢竹子?”
“臣……喜欢桂花。”
圣芯笑,很清脆:“那月宫上的吴刚才喜欢桂花……”
韩一封微笑了一下,圣芯已经转身走了,在他眼中,她还是个小姑娘,但以后,应该会很美吧。
夜。
“吴刚本是天宫的神仙,犯了罪,被罚到月宫砍树。有一天,嫦娥娘娘来了,吴刚爱上了她,可惜她已经有了爱人,叫后裔。吴刚很伤心,有一天他知道嫦娥喜欢桂花的香气,便在月宫中种满了桂花树……”蓉儿在圣芯的身边讲着。
“不对不对,是吴刚以为嫦娥娘娘喜欢吃桂花糕……”另一个小侍女纠正着。
圣芯笑着跑到窗前,推开窗子,望着月亮,哪种说法无所谓,总之月宫中一定有很多很多的桂花。
有一天,她会变成嫦娥吗?她定睛的看着夜空,深吸一口气,转身说:“我要桂花冬脂。”
此时,桓也在看着夜空,却是两种心情,他在想禁军统领的取舍,这大概是最近最烦恼的事情了。孤家寡人啊,孤家寡人,君王的宿命就该如此吗?他现在也只是个储君,就已这般无助,倘若日后真成了一国之主,周遭能够信任的人,还剩几个?两年来,棫不知不觉的成了他的心病,他信任他,从开始到现在,他都没有质疑过棫对他的忠诚,他们毕竟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经历了成长的快乐与苦恼,他们是真正的兄弟。谁能比他更值得信任?然而,桓也必须正视一件事,就是棫有着比他更出色的才华和智慧。
最后一次和棫在一起畅谈,已经是两年前了,“醉乡楼”之后,他很少来东宫了,成亲后,他忙,他也忙,更是极少见面。郑居中告诫他,一定不能让棫接近政权,否则后患无穷。真的吗?他不信,他一直想,棫是不会和他争的,一定不会。可是,这次,棫却公开的抢起了这样一个职位,兵权啊——不言而喻。
没关系,他喜欢,他可以给他,甚至是江山,他喜欢,也可以给他,只要他一句话,他在乎什么?什么能比手足亲情重要?可是——桓不敢想,他感觉的到,棫已经变了。
他们都没有说放弃,无论是亲情,还是权利。
那一夜,桓给自己的父亲写了一份折子,他决定不要禁军统领这个职位。
赵佶见到了桓的奏折,大为感动,但是,他不能批。因为,棫一柱香之前也呈了一份奏折,有着同样的内容。
赵佶说,不如分权。
郑居中和蔡京都没有异议。
两位平日里意见相斥的权臣,今日相视一笑,各怀鬼胎。
“分权?”蔡鞗大笑,“怎么分?还不如比武论输赢,那样棫倒是赢定了。”棫自小爱武学和兵书,一直以来皇子们互相比武,没有一个可以在武功上超过他,满朝官员无所不知。
“你懂什么?”蔡京捋着胡子,一双小眼睛若有所思的盯着窗外,“皇子比武虽是常事,但也不会是为了政权夺势,否则,不是向世人宣布,皇室内争吗?”
“那……”蔡鞗迷惑着。
“皇上这步棋下的好啊。”蔡京感叹道,“皇上下旨让棫当上禁军统领,三衙总帅。太子虽无掌兵之权,却掌控了枢密院。”
北宋的军制中,三衙总帅为全国禁军统领,手握重兵,管理军队,然而却没有调兵之权,也就是说没有兵符。拥有兵符的是枢密院,它是主管军机事务的最高机构,除了掌管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令和出纳密令外,尚须负责內外禁兵的招募、阅试、迁补和赏罚。
“那兵权还是太子的啊!我们争来争去,反倒是给人家做了手下,替人家练兵。”蔡鞗唉声叹气。
“是吗?那要看怎么分析了。”蔡京冷笑,走过去,打了一下蔡鞗的头,“你这张嘴,总是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早晚让你爹倒霉!”
蔡鞗迷惑的摸摸头,蔡京已经走出门去了。

棫从府中出来,快马到了围场,他突然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他想到了高鹰翰。
围场很静,这里不是皇家打猎的场所,平日里也很少人来,在这里当值倒是轻松得很啊!棫一边牵着马,一边想。这时一个中年的守卫上来拦住他:“喂!是打猎吗?”
“不是。”棫回答,“我找高鹰翰。”
“你是谁啊?”那守卫很不客气的问。
“你叫他出来,便知道了。”棫横眼看着他,硬硬的说。
那守卫看他横起来,有些畏缩:“你找高少爷有什么事?”
“高少爷?”棫有些迷惑,“什么高少爷?他不是这里的守卫吗?”
“对啊……可是,他也是当朝大员高太尉的侄子。”那守卫骄傲的说。
他是高俅的侄子?高鹰翰这样的硬汉,居然会是高俅的侄子?想起来,棫不禁想笑。不过,这下更简单了,他跨上马,挥鞭而去。
空野里,那中年守卫怔怔的摸不着头脑。
太尉府沉重的门缓缓推开,里面一群侍卫装扮的人在你争我抢的玩着蹴鞠,棫走进来,众人定住。安静了一刹那,侍卫们均围上前,抄起兵器,各显其能。棫手中的扇子张合之际,已闪过了几人,一抬脚,跃向正堂。
高俅出来见是棫,忙俯身下跪:“益王殿下恕罪,家奴无理,臣万死!”
棫甩了一下袖子,大步走进堂内,上座坐下:“本王看你怎么个万死法!”
“臣知罪!”高俅示意众人退下,自己仍旧跪着。
“高鹰翰是你侄子?”棫问。
“正是内侄。”
“明天让他到益王府见我,否则你万死也没用!”棫说着已走出了大堂,留下高俅一个人在中央。
王府后院湖边,棫整理着思绪,收罗高鹰翰是他上任三衙总帅后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便是秋后的阅兵检武了。他的敌人是桓,和桓那张隽秀干净的脸,就是那种单纯的表情,骗人太久,一直到掌控了枢密院大权,棫才发现,那张脸背后藏着的是一个利欲熏心的小人。
棫突然觉得,他开始厌恶他的哥哥了。
利用手足之情去诈取权利,这就是大宋王朝的皇太子,这就是嫡亲最高贵的血统?棫冷笑。不争的事实摆在面前,心在滴着血,已然痛了,何妨再插上一把剑。冷冷的剑刃,从他身后刺入,粘着温暖的,殷红的,汹涌的血液从胸口冲出,浸透了前襟……棫皱着眉,闭上眼。默念着,结束了,桓。
睁开眼,周瑜站在棫的身边,若有所思的看着湖面:“王爷,你这几天太忙了,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棫侧脸,现实来了,他只有坦然接受。他抬着她的脸,唇迎上去。
许久,棫留下一句话:“瑜儿,你一定要给我生个儿子!”
棫决定去休息,他很久没有到花街了。
“醉乡楼”依旧迎来送往的屹立于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
红粉有价,风流无价。
棫怀中妖娆的缠着一个满面春风的女子,用她细软的手抚摸着他坚实的身体,激起千层欲望……突然,风撞开窗,两个融合的灵体像个敲碎的核桃,七零八落,分外惊骇。这个女子叫红泪,她随手拾起一层纱衣裹在身上,款步走到窗前,收起窗叶,风撩起她的发,有些慌乱。
“东京的天,凉了。”她理着衣衫,长发向后一甩,一支玉簪顺势挽起。
棫下床来,从后面抱住她,亲吻她的面颊。手不安分的在她身上乱窜。
红泪回过身,在他耳边喘着气:“上次你大闹醉乡楼,这次还敢来?”
“为什么不敢,我又不是没有银子。”棫说着,把红泪抱起来,按到床上。
本就薄的一层纱,轻易的被扯下……
每一位嫖客都是一样的,无论你高低贵贱,来到了花街,无非就只剩下了,翻云覆雨,醉生梦死。
据说,沾染风尘女子是堕落的源头。
棫对这种说法淡然一笑,他不信。
这时,门吱的一声开了。红泪摇摇头:“撞邪了,怎地好生生的门也被吹开。”说着,忙去查看。
“啊!你是谁?”她惊叫,伴着烛台落地的声音。门咣的关了。
棫忙闪身出来,只见一个清秀的少年站在门里,手执一把匕首,横在红泪颈前。少年挟持着她缓缓向前挪动,眼神中带着顽皮。红泪脸色吓得惨白,楚楚可怜的盯着棫。
“你要干什么?”棫冷静的问。然后,抄起衣服不紧不慢的穿起来。
“你就不怕我杀了她?”那少年挑着柳叶般的眉毛。
棫淡然一笑,边穿着束带边摇着头:“她一个烟花女子,你为难她做什么?你是来找我的吧?”棫抬头,看着她,“你先放了她吧,我保证她不会出声,姑娘。”
那少年猛地睁大眼睛,收起匕首:“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这个不重要,你找我有什么事?”棫问道,一手把红泪拉到身后。其实,这个姑娘太过娇小,常人只要寻思半刻,再听她讲话,立即便能辨出。
“我要你跟我走!”那姑娘蛮横的说。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又不认识你。”棫挑逗的笑。
那姑娘倒不介意,只是指着红泪笑道:“你之前不是一样不认识她,怎么就进了她的房间了呢?”
红泪在一旁暗想,这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哪有女孩子会这样比喻。
棫心下也是一阵迷惑,但转念又觉眼前的女孩很有意思,便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要带我去哪里。”于是转身拿起折扇,对红泪笑笑:“我走了。”说罢,大步出了门。
“哎……”红泪轻声叫了一下。
那姑娘也转头笑了笑,跟了出去。

TOP

大观二年(转贴)

第二卷 益王的女人 第二章 权利的锋芒    文 / 贺旬  



重和元年,棫十八岁。
圣芯十三岁。她离开了生活八年的崇庆殿,来到了空闲将近两年的原益王寝宫,现已更名为——秋暖宫。
她环视着四周陌生而熟悉的摆设,它们丝毫没有陈旧的痕迹,院中是一片一片的玉兰树。
“在后院的空地上种满菊花。”圣芯对花匠们说,“把那个屋子收拾了,做花房。”
老花匠已经离开了宫中,回家养老了。他是在一个夜里走的,临走,把他培育了多年的菊花全送到了崇庆殿。清晨,圣芯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摆满了盛开的菊花。宛如一个大花园。风飘过,带着香。
早朝,蔡京奏着:“……梁山贼寇盘踞水泊自立为王,臣以为应尽早除之……”
郑居中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不妥。那梁山宋江等人,并非一般贼寇,若征讨必要分散精力。现北方辽人屡屡挑衅,应对宋江等人实行招安,日后供朝廷所用。”
“太宰大人此言差矣,那宋江贼寇实乃我宋之大疾,若实行诏安,日后贼性不改,反成大患。”高俅站出来反驳。
“好了,别吵了。这件事还是要让朕再斟酌一下,太师你把梁山的重要头领列出来呈给朕。众爱卿还有别的事吗?”赵佶打断了朝上的争辩。
“启奏陛下,禁军统领告老还乡,禁军不可一日无帅,臣请陛下明示。”蔡京又站出来。
“嗯……这件事,众卿家议一议吧。”赵佶说道。
“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聪明睿智,是担此重任的最好人选。”
“臣以为,益王殿下正值意气年华,当予以重任,禁军统领对益王殿下是最适合的。”
“以臣之见,益王殿下还过于年轻,当此重任似为不妥,还是太子殿下合适。”
“启奏陛下,臣觉得不妥。禁军要职应该交给有一定武功,深得圣上信任的人。太子固然是个好人选,然而,论武功益王殿下更胜一筹。当此重任,舍他其谁?”
众臣相争不下,赵佶暂时也是难以取舍。郑居中,蔡京均没有说话,心里盘算着各自的主意。赵佶见相争不下,暂时也无法定夺,只好宣布退朝。
崇庆殿后园,皇后和国舅郑居中在散步赏花,蓉儿紧跟在身后。
“今年春天来得早,皇上说把这崇庆殿重新粉刷一下。我是厌极了那股味道,于是搬去‘秋暖宫’住了一段日子,你也好久没来见我了。”皇后边走边说。
郑居中淡笑一下:“这阵子忙,你也知道,梁山宋江那些人,一再和朝廷作对,关于他们的那些奏折弄得我是焦头烂额。”
“我听皇上说,南方还有人捣乱……”皇后眉头有些皱。
“唉……”郑居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哥,我知道你忙,可桓的事你也得挂念着点。”
“那是自然了,太子最近也是政务缠身,我想皇上大概也是想锻炼太子的执政能力,只是……”郑居中显出一丝苦恼的表情。
皇后偏头一瞥:“只是什么?”
“今天皇上在朝中议禁军统领一职该由谁担任……你猜结果如何?”郑居中谨慎的小声说。
“一定是蔡京这些老家伙不同意太子担任吧?而且他们举荐益王。”皇后倒是一副气定神贤的表情。
郑居中一怔,他这个妹妹居然能这般聪明:“正是啊!”他摇摇头,“你也知道,这禁军统领,掌控八十万禁军大权,非同小可啊!要是让蔡京一党拿到……后患无穷啊!”
皇后摆摆手,淡定的说:“后宫不干政。我是从来不管你们官场上的事的,该怎么处理你决定就好。”说着站住了脚步,冷冷的说,“但我不希望我儿子的太子位受到任何威胁。”
“臣明白。”郑居中愕然,却马上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蓉儿突然觉得她听到的对话很可怕,她渐渐能感到权利的烟雾正逐步的扩散着,每一步都是个陷阱,每个人都在铺设陷阱,有一天,一定会有个人掉进这个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个人会是谁呢?会是她视之如亲人的皇后,还是那个她钟爱已久的男人。她很怕,但却只有这样继续着,在她眼中,皇后是个慈善的长辈,睿智的国母,完美的女人,即便她做了很多事,她牺牲了很多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皇后说过,人按道理做事,因为人创造了道理。
棫站在益王府的湖边,望着一朵朵荷花出神。常科兴奋的跑到他身边,说道:“恭喜王爷,太医的诊断是,夫人有喜了!”
棫猛地一侧头,脸上泛着笑,咧开嘴,笑。他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向周瑜的屋中。
“瑜儿!”他推门而入,周瑜正躺在床上,两名太医立于左右,笑着低语。
“王爷……”周瑜想撑起身体。
棫一个箭步上去扶住她让她躺下:“你别动,别动了胎气!”
“臣恭喜王爷!”两位太医均拱手恭贺。
“哈哈……”棫笑,“本王要做父亲了!”说着,转身向周瑜道,“瑜儿,这回你立了大功啊!”
周瑜本是欣喜的脸上,略拂过一丝黯淡,但即刻又恢复了笑意。
太医走后,棫让下人进来伺候周瑜,自己进宫传喜讯。刚走到门口,蔡鞗堵住了他的去路:“咦?你这是急着去哪里啊?”
“姐夫!瑜儿有了!”棫兴奋的对蔡鞗说。
蔡鞗有些迷惑:“什么有了?”
“瑜儿她有喜了啊!”棫解释,“我这急着进宫跟母亲父亲说呢!”
“真的啊?”蔡鞗一听,也甚是高兴,“那真是恭喜你了啊!也是个要做父亲的人了啊!”
棫一边笑一边问:“你这会来找我什么事吗?”
蔡鞗把棫从门口拉进府内:“自然是要事了!”说着,左右扫了一下,“我们书房谈。”
书房内,仕雪为二人斟好茶,蔡鞗向棫使眼色。
“放心吧,她是我的人,她听不见的。”棫看看一旁的仕雪,会意的一笑,“有什么事直说好了。”
“今天,朝上吵起来了。”蔡鞗喝着茶,“是为谁担任禁军新统领一职发生的争执。”
“呵呵,朝中争议,这不是常事吗?”棫满不在乎。
“你是真傻啊?大家都在为你争这个统领职位呢!”蔡鞗站起身,走到棫面前,“你也该关心关心这朝中大事了!你看看现在的局势,你的几个兄弟哪个不是在处心积虑的争夺朝中要职?只有你,还躲在王府中自安自乐!”
“他们喜欢,叫他们争去,反正以后天下终归是桓的,争来争去能争出个什么?”棫摇摇头。
“太子?我看太子可没你这么乐观啊!”蔡鞗哼了一声。
“怎么?桓还能有什么烦恼不成?”棫狐疑的问。
蔡鞗笑道:“我看太子是比谁都怕,他甚至怕你,所以他想总揽所有大权。”
“怕我?”
“自然是怕你。今日在朝上,坚持让太子做这个禁军统领的人可是个相当的数目啊!”蔡鞗仔细的讲着,然后感叹,“也是啊!八十万禁军统领,手握兵权,太子和他的党羽怎么能让这么一大块肥肉从嘴边溜走呢。”
“莫非他怀疑我他日反他不成?”
“哼,我看在他眼中你比谁都危险。”
棫听到这些话有些惘然,他知道这只不过是蔡鞗一心的想法罢了,但总不是空穴来风,在朝中,桓有意和他争着什么的确不会是假的,难道桓真的不信任他了?难道权利对于一个皇族的人来说,真的能改变一切吗?想到此,棫不敢再继续,他的手心冒出阵阵冷汗,顿时,一切的喜悦都忘却了,剩下的只有蒙罩在他心头的巨大恐惧。他意识到,他必须去见桓。
东宫中,桓正在忙于政务,棫的突然来访,让桓不禁一惊。立刻抛下所有工作,迎向前。
棫看着东宫门庭若市的场景,不禁感叹着储君的辛苦,远远望见桓出来,便快步上前:“哥哥!”
“棫,你怎么会突然来?也不事先说一下。”桓笑着。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个弟弟了。说来也怪,自从棫成了亲,就很少与他相见,桓一直认为是棫忙着别的事,毕竟是成了婚的人。
“怎么,打扰你了?”棫问。
“当然不会了!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桓很爽朗的笑,“来来,到里面谈。”说着拉起棫的手走进殿里,命下人奉了茶。
“谌儿呢?”棫想起他的小侄子。
“随他母亲游湖去了。”桓答道。
“桓,我今天来是要让你给我道喜的,我要做父亲了!”棫笑道。
桓瞪大眼睛,许久才说出话:“真的啊?太好了!父亲母亲知道吗?”
“你是第一个!”
这时,一个小宦官上前禀道:“太子殿下,太宰大人郑居中求见。”
“舅舅来了……”桓嘟囔着,“请国舅进来便是。”
郑居中走进来,见到棫,一怔,马上拜道:“臣参见益王殿下。”
桓示意左右退下,说道:“舅舅客气什么,棫又不是外人。”
棫笑,想着:原来桓真的有不少应酬,不少帮手,国舅来此必是常事。做太子倒也不容易,只是人心变了,兄弟之情不如从前,真叫人伤心,既是如此,我也不便多留。
“舅舅,些许日子不见,我还挺挂念你的。”棫从小虽是皇后带大,但和郑居中却不似桓与之亲热,说话间自然不免恭维,“最近身体可好?”
“好,就是年龄大了,未免糊涂。”郑居中回答。
“舅舅说笑了!”说罢,三人都笑了。
棫辞了桓,便迈步走向崇庆殿,此时他心里想极了一个人,他要见她。
棫没有走正门,而是凭着他一身功夫,趁人不备,一跃而起翻过宫墙,到了崇庆殿后园。他小心的找寻着他的心上人。
“蓉儿!”终于找到了。
蓉儿回头看,不禁一愣,走过去,轻声道:“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棫拉她到一座假山的石洞里,那里空间狭小,却很隐蔽。
“你来找皇后娘娘?”蓉儿轻声问。
“是啊。”棫端着她的脸,“可是,我想你了,想见你,和你说话。”
“看你的样子,笑死人了!”蓉儿噗哧一笑,醉红了双颊,“现在你也见了,满意了吧?”
“今夜三更,我在这里等你。”棫眨了眨眼睛认真的说,随即将嘴唇贴到她的额头上,深情的吻了一下,然后闪身而出。
棫把周瑜有身孕的事告诉了皇后,皇后大喜,立刻命人取了金国人送来的百年人参送予棫,嘱咐道:“这期间你要多关心瑜儿,其他的事再重要也放放,孩子最重要!”,棫接过人参,心头却突然蒙上一片乌云。
在棫心里,皇后一直是一个养他长大的慈母,她代表着这后宫中浓郁的亲情,她总是很温柔,很谦和。然而,此时,棫却觉得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扯开了一道缝,即便是再体贴的关怀,也罩上了一层虚伪的面纱。他不敢想象,他也不断的试图去摆脱这种思路,可是,他无法去停止。棫兀的感到权利的可怕,他似乎预想了将来会有一天,桓伸出手对他说:“把你的权利给我,我不信任你,我怕你背叛我。”连皇后也怕吗?她真的是关心周瑜和孩子,还是不想让棫把心思放在争夺禁军统领的事情上?若真是这样,一切的现实,太可怕了!棫仓惶的逃出了崇庆殿,却故意留给皇后一个欢喜的背影,很无力,却又无奈。
御书房,弥散着墨香,赵佶正在欣赏着自己新书的“卜算子”,蔡京立于一旁。
“陛下,臣已经拟好了梁山贼寇的匪首名单。”蔡京禀道。
“你先报来听听……”赵佶并未专心听政,只是随意的吩咐。
“是。”蔡京打开奏折,“梁山匪首宋江,纠集其余一百零七个头领,占山为王,全不把朝廷放在眼中。其中主要贼子有:宋江,卢俊义,吴用,秦明,林冲……花荣……”
“好了,朕知道了,折子放这里,你先下去吧……”赵佶挥挥手。
蔡京脸绷得很紧,却又不得不退下。
待他出了门,赵佶望向他的背影,摇摇头,拿起刚刚递上的折子,翻了一下,对一旁的宦官说:“传郑居中来见朕。”
每个王朝的圣君都是一样的,自汉武唐宗至大宋太祖赵匡胤,哪个不是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受万世敬仰?每个王朝也都有昏君,却各是不同的“昏”法,秦二世暴戾无道,汉献帝懦弱无能,隋炀帝奢靡挥霍……宋徽宗从一摞画卷中拣出一幅李煜的《秋霜百叶图》,仔细的观看。许久,他唤着一旁的宦官:“把西墙上那张晏几道的《六么令》摘下来吧,换这幅。”两个小宦官会意的换好后恭敬的退到一旁。
郑居中进来的时候,像墙上看了一下,愣住。然后道:“陛下怎么把这幅画挂了出来?”
“怎么,朕不能挂么?”赵佶执着笔,认真的书写着什么,并未抬头。
郑居中附和着笑道:“陛下愿意,自然有陛下的道理。”他顿了一下,“只是,自我大宋开国以来,御书房选列的书画无不是本朝名家之作,今日挂上前朝李后主的作品,似乎……略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赵佶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事,淡淡的问道。
“臣陋见,前朝后主的诗词出现在御书房,有损我大宋国运。”郑居中自恃忠君爱国,有些话在他看来必须直谏。
然而,赵佶冷笑一声,抬起头:“居中啊居中,亏朕一直以为你是朝中少有的一大学士,没想到连你也这般迂腐。”说罢,放下手中的毛笔,走下来,站到李煜的词前,“何谓国运?若我大宋连已死的前朝后主的一幅字都容不下,如此小的气量,怎么还能有国运?所谓艺术无前朝后朝之别,也无政治阴谋之恶。如果说大宋开国以来都没有这种先例,那朕就开它一开。”
郑居中一听,方觉有理,不禁黯然惭愧起来,自己也是读书人,然这么多年在朝为官却早已没了文人那种高洁的气魄,未免自嘲的笑了一下,道:“陛下圣明。”
“谈国事,今日蔡京送来的折子,你看看。”赵佶笑笑,从桌子上拿起那本奏折递与郑居中,“谈谈你的看法。”
郑居中翻了翻,见都是名单,道:“臣还是认为,招安为妥。”
“那你就去办吧,中间不要让蔡京插手,免得误事。”赵佶又拿起毛笔,写着圣旨,调侃道,“朕这‘瘦金体’的字第一次降旨,为的居然是宋江一伙人,他们知道了倒是要好好谢朕。”
郑居中虽不解皇上为何这次不听蔡京的,但仍是很高兴的接了旨,出的房去

TOP

大观二年(转贴)

第一卷 崇庆殿的微笑 第六章 双喜临门    文 / 贺旬  



二月初三,寒气渐散,是个好日子。棫成亲了。同一天,东宫太子妃,旦下一位小皇子。对于大宋,可谓双喜临门。
东宫中,太医们忙碌的进进出出,赵佶和皇后在外不断的张望,问讯着情况,满朝文武,匆匆从家中赶来,跪在太子寝宫门口等待佳讯,桓却是静静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满脸紧张。几个时辰以后,一名太医满头大汗的出来报,母子平安。赵佶展开笑容,桓冲进了内屋。太子妃朱氏苍白的脸呈现着她的虚弱,但显然她很开心。皇后从桓手中接过刚出世的小皇子,满脸笑容,说道:“陛下,你有孙子了。”
“是啊,朕做祖父了!”赵佶用手指轻轻碰着婴儿红红嫩嫩的脸蛋,他是大宋历史上第一个在位时便有嫡长孙的皇帝,为此异常兴奋。
“太子妃怎么样了?”皇后问身边的太医,并将孩子转交给一旁的桓。
“皇后放心,太子妃只是身子虚弱,并无大碍,调养一些日子便好。”太医答道。
“来人。”皇后唤道,一个小宦官上前,“命御膳房这些日子多做一些补身子的东西给太子妃。”
“谢谢母后。”太子妃努力想撑起身体。
皇后马上上前扶她躺下,笑道:“傻孩子,谢什么,你给大宋带了这么一大喜事,本宫和皇上都很高兴,你立了大功,好好休息吧。”
桓只是兴奋的抱着儿子,逗着他玩,旁的事似乎都打扰不了他第一次做父亲的欣喜。
门外的风缓缓的吹着,群臣纷纷拿出自己的贺礼,阿谀奉承的交给东宫宦官总管。鞭炮声将风的冷静打破,萦绕着欢乐的气氛,似乎又一个新年。
“传朕的旨,今日朕喜得皇孙,东京主街设流水宴一日一夜,举国同庆。”赵佶高兴的说。
皇后微微一笑,想到当年她生圣芯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旨意,只是那时是三日三夜。
“陛下,太尉府的人说,新益王妃已经到了益王府,正在等待陛下和皇后娘娘驾临,才好拜堂。”一个宦官走到赵佶身边小声禀报。
赵佶的脸僵了一下,随后走出房间,说:“怎么不早说!”
“太尉府的人说,刚刚陛下不接任何禀奏。”宦官回答。
皇后似乎料到了什么事情,跟出来问:“棫儿成亲的吉时快到了吧?”
“是啊,可是这里……”赵佶为难的说。
“谁料道太子妃会赶到这一天呢。”皇后说,“不过也是双喜临门了。陛下快去吧,别误了吉时,这里有臣妾呢,一会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臣妾再去。”
 “唉,还好有你。”赵佶笑着叹气,“那朕先走了。”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益王府满院红色,灯笼在风中微微飘荡,庭中一片冷清。棫站在大堂的中央,看着排列整齐的宦官宫女,和身后的新娘,嘴唇有些紧崩。茂德站在他的身边,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父亲母亲马上就到了。”然后对着院中的锣鼓队喊道,“谁叫你们停的?继续敲!”
“姐姐,还是别敲了。”棫冷冷的说。他的脸像平时一样安静,仿佛这里的寂寥并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他的眼睛只望着院子角落里一株盛开花朵的梨树,似乎生怕这震人的敲打声击落了那盈人的花瓣。
这时,蔡鞗跑进来说:“父皇已经从东宫赶过来了,文武官员也都跟过来了。”
“百官刚刚也都在东宫?”茂德问道。
“是啊。太子生了儿子,所有人都急急忙忙的去了东宫,怪不得这里没人。”蔡鞗喘着气。
“这明摆着欺负我们啊!”茂德娇声埋怨,“这太子偏偏今天生儿子,就是给我们示威嘛。”
“哎哟,我的夫人,你可别乱说话啊!”蔡鞗看看坐在一旁,蒙着盖头的周瑜。
“姐,你看这梨花都开了,今年春天来得真早。”棫在一旁说。
“你还有心思看梨花,你这成亲大典还办不办了?”茂德着急的问。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咦?我来晚了吗?”
众人下跪,给圣芯请安。棫偏头一看,见是圣芯,跑出去笑道:“圣芯,你怎么来了?”
“今天不是棫哥哥成亲吗?”圣芯睁大眼睛问。
“是啊。”
“棫哥哥,对不起,本来我想早点来,可是刚才去花房拿贺礼的时候,等了好久才拿到,所以就来晚了。”圣芯愧疚的说。
“怎么,你没去东宫?”茂德走上前问。
“东宫?今天那里好多人啊,说是桓哥哥的喜事,不过,我答应过棫哥哥来他的成亲大典,怎么会去东宫玩呢。”圣芯笑的时候就像梨花一样灿烂。
棫看着她,笑了,很明朗很干净的笑了。
“棫哥哥,这是我亲手种的菊花碾出的汁制成的额黄,给那个姐姐的。也是给你的贺礼。”圣芯小心的指着堂里坐着的新娘。
棫摸着圣芯的头说:“以后要叫嫂子。”
赵佶和群臣赶到益王府的时候,正赶上最后的吉时,棫匆匆的拜了堂。宴上,赵佶不断的笑,他的心情不错,这天他和棫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棫儿,你做叔父了。”群臣道贺的时候,总是要加上一句“双喜临门”。棫喝了不少酒,但是他坚持着清醒。
皇后是在婚宴最后才赶到的,她匆忙的身影和疲惫的笑容让棫有些难受。
棫勉强的露出一丝微笑,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这是他人生的一件大事,满院烦嚣,喜意盎然,但这种看似盛大而欢庆的气氛仿佛渗透着一些旁的因素,他心中很明了。棫醉了,自己都分不清真假。在被人扶进新房的那一刹那,他眩晕的回头望了一下门口,桓终于还是没有来。
宴散了,圣芯随皇后赵佶回了宫,仕雪目送着他们离开的时候注意到,皇后身边有个很面善的女子,柔嫩的眼神中总是带着不稳的悲郁。
这时,一个下人过来对她比划着,说王爷唤她。
仕雪踏进棫的洞房时,棫正倒在床上,一旁的新娘静静的坐着,盖头还没有挑下,一动不动像尊雕像。棫喃喃的说:“仕雪……”
旁人给了仕雪一个眼神,她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
“茶……”棫半睁开眼睛,用手简单的形容着。
仕雪倒了茶,恭敬的递上去。棫撑起身子,一饮而入,随即又躺下。
所有人都退下了,关上房门,仕雪眼睛有些湿。
棫似乎清醒了很多,他淡淡的说:“你坐过来一些。”
周瑜缓缓移动着,靠近棫。蓦地,他一手扯下她的盖头,惊的她不禁一颤。棫顺势伸手环住她的腰,好细。周瑜跌倒在床上,欲挣脱,却被狠狠压住。棫的酒气洒在她的脸上,时浓时淡。红烛燃着,打出一叠影子。棫定睛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脸上胭脂散着柔和的香气,眼神有些慌乱,窜动着不定的情绪。棫望定她红嫩的唇,猛地贴了上去,一手轻扶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腕。周瑜的嘴被封住,一种窒息的感觉,这个男人身体很热,头发有些散乱,他口中的酒气灌醉了她,仿佛自己在云端。棫抬起头,那妖艳的唇红,已染了他的口,露着狰狞的笑容。他撕扯了她的衣服,展现出洁净的身体,她蜷在墙角,害怕的尽量用四肢遮掩身体。但这时,一股强烈的欲望扑了过去。
那一夜,棫脑中只记住了一件事,睡在他旁边的女子,有很细的腰……
清晨,周瑜在镜前上妆,棫起身的时候,她停止了动作,低着头没有说话。棫走到她身后,从她手中拿过梳子,轻抚着她的头发。周瑜抬起头,从镜中仔细观察着棫的脸。这就是她的丈夫,拥有着这样英气的相貌和坚定的眼神,正是好年华。
“你……叫周瑜……”
“是的,王爷。”
“仕雪!”棫向门外喊。
仕雪很快推门进来,给二人请安。
“帮夫人梳头上妆。”棫边吩咐,边比划。
周瑜听到这句话有点不适应,但心里却也是一阵甜蜜。
仕雪听话的上前服侍周瑜。棫洗漱完毕,一个仆人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便跨门出去了。周瑜望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书房内,茂德正端庄的坐在椅子上品茶,见棫进来,站起身,不经意茶杯被袖子拂过,碎在了地上。
“哎呀……”茂德叫了一声,那茶水溅到她的鞋子和下裙。
下人们听到声音,纷纷跑进来收拾。棫走过去拉住茂德的手:“没事吧?”
“没事没事……”茂德用丝帕擦着下裙的水珠,“真是触了霉头,连这茶水也蛮横起来!”
“你倒怪起我这里的茶来了,那好好的茶杯被你打碎,我还没说什么呢。”棫调侃的说。
下人们收拾完便退了出去,茂德叹了一口气:“我不与你争辩。”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一本礼单说,“你看看,这是昨天晚上常科拿给我的。”
棫接过礼单,略扫了一便后问道:“常科把这个给你做什么?”
“你昨天喝得大醉,又是春宵一夜值千金。常科见事情不太对,只好来找我。”
“什么不对?”
“自然是礼单不对。”
“哪里不对?”棫再次翻开礼单,查看了一下,“贺礼不少啊。”
茂德走到棫的身边,指着礼单说:“贺礼自然是不少,可这贺礼的内容,你看看……”
棫仔细的阅了一便后,眉头有些锁。
“我连夜让蔡鞗找太尉府的人算了一下,发现这贺礼折兑的银两和精细的程度,均不及历次皇子娶亲的一半。”茂德认真的说,“然而,这次你益王成婚,是朝廷非常重视的一件大事,半年前就开始置办,文武百官准备贺礼的时间非常充裕,怎么昨天呈上来的是这样一个状况?”
棫沉思了片刻,转过身:“别说了,我知道你怀疑什么,不过……”
“不是怀疑,是确定。”茂德伏到棫的耳边,小声说,“我在太子那里的耳目,拿来了昨天东宫的礼单……”
“真的是……桓……”棫深吸一口气。
“那些大臣,把给你的贺礼,换了贺辞,全送到了东宫。所以,随父亲从东宫赶来的时候,没时间准备礼物,只好让家人挑了一些送过来,品位却是差远了。”茂德看着棫的眼睛。
棫没有说话,嘴唇微颤了一下。
这时,常科站在门外报着:“禀王爷,东宫派人来了。”
茂德的眼神有些惊异,连忙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一个尖声尖气的宦官从门外被传进来,见到棫和茂德,识礼的拜道:“奴才见过益王殿下,茂德帝姬。”
“公公此来何事?”棫问。
“是太子让奴才给王爷带个话,请您到东宫叙事。”
棫看了一下茂德,笑着说:“公公先回,本王随后就到。”
那宦官走后,茂德站起身:“这就摆起储君的架子了。”她不屑的看着那宦官的背影,“我走了,你自己小心。”说着,踱步走出了书房。
“送帝姬……”
仕雪整理着棫的床,周瑜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她想说什么,但是却不知如何表达,毕竟她捅不透仕雪那层封闭的纸。仕雪转过身,那双大眼睛无意间撞见了周瑜的眼神,她慌忙的低下头,匆匆退出了房间。周瑜不懂得如何与仕雪交流,似乎她隐蔽得内心,无法容下任何的语言,如此清雅的小姑娘,却有着这般先天的残疾,确实可惜。
嫁人后的第一天生活,很平淡,她甚至没有正式的和她的丈夫说上一句话。午膳后,棫还是没有回来,周瑜想去书房拣几本书看,从内室到书房有一条很长的长廊,逶迤的穿过一片湖水,景色旖旎。周瑜停了下来,看着水中的鱼,不禁出了神。身后的侍女奇怪的互望,却又不敢出声。她闭上眼睛,风拭过脸,飘着宜人的香气,胭脂和花粉混合的效果,清淡而散漫。很久,她才醒来。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纯真的幻想,不过,幻想之所以叫幻想就是因为它不可能实现。周瑜终于明白,原来成为新娘并不是幻想的那样快乐。益王府如宫殿一般华丽,庞大,身处其中让人很容易感受到渺小带来的压抑。

TOP

大观二年(转贴)

[这个贴子最后由逍遥乌鸦在 2005/09/15 11:30pm 第 1 次编辑]

第一卷 崇庆殿的微笑 第五章 往事    文 / 贺旬  



周瑜走进崇庆殿的时候,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气息,皇后从阶上下来,挽起她的手。皇后的手很软,很细腻,仿佛春天的第一股泉水。周瑜先是一颤,而后抬眼望着眼前的女人,她不能相信这就是别人口中的国母,她纵然美丽,却只是淡妆清衣,目光平静,毫不奢华。
“你就是周瑜?”皇后微笑着问。
“回娘娘,民女就是。”
“以后就该叫母亲了。”皇后说,“周瑜,好一个婉转的名字啊。”
“娘娘过奖了。”周瑜小心的回答着。
“蓉儿。”皇后向门外唤着。
一个少女推门进来,很规矩的走到皇后面前,她抬头望着未来的益王妃,淡淡一笑。周瑜见眼前的这个女子,一副动人的眼睛,琉璃般清透的双颊泛着粉红的韵味。看上去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与自己相仿。
“午膳备好了吗?”皇后问。
蓉儿点头道:“都已备好了。”
“传吧。”
蓉儿唤宦官们上了午膳,然后径自退了出去。
皇后先入座,让侍女宦官们都退下后,周瑜方才拘谨的坐下。她看着眼前并不奢华的膳食,心里有种怅然之感,并且对面前的这位女人肃然起敬。此时在她眼中,皇后不但是个节俭的国母,温柔的长者,也该是个贤惠的妻子。这年正是周瑜最好的芳华,她无忧无虑的等待着,向往着成为别人新娘的那一刻。
膳后,皇后和周瑜说了一会话,便让蓉儿送她出宫。
蓉儿披了一件棉袍,走在风中,四周枯叶纷飞更衬出她的可人,宛如新艳的桃花。
“周小姐今年芳龄?”蓉儿娇美的笑。
“已满十六了。”周瑜温和的答道。
“那我们是同年啊。”蓉儿惊喜的叫道。
“我是三月生的。”周瑜也很惊喜。
“那我要唤你姐姐了。”
……
二人走在宫墙间,携手畅谈,周瑜微笑着诉说着,倾听着,毫无忌惮,显然,她已经沉浸在出嫁的梦里了。
“周小姐真是个孝女啊。”蓉儿突然说。
“何出此言?”
“周小姐舍身救父,蓉儿着实佩服。”
“这我就更不懂了。”
“您还不知道吗?”蓉儿疑惑的看着周瑜。
“什么事情?”
“蓉儿多嘴了,小姐不要放在心上。”蓉儿勉强的笑了笑。说话间,已到了宫门口,未等周瑜问个清楚,蓉儿已和她挥别了。
看着周瑜乘轿远去的背影,蓉儿只得无奈的摇摇头。
崇庆殿,皇后正在与国舅郑居中下棋聊天,见到蓉儿回来,招手示意她过去。皇后郑氏,名问诗,本有两位兄长,只可惜次兄鸣中早逝,只有长兄居中在朝为官,口碑甚好,博学多才,赵佶常常邀之对弈。
“蓉儿,国舅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就说吧。”皇后的眼神并未离开盘中的棋子。
“是。”蓉儿说,“奴婢已经将那周家小姐送出宫外了,事情也已办妥。”
“妹子,你这下人还真行啊。”郑居中笑道。
“她自小便是我的人了,之前她在益王那里当差,所以你没见过,现在回到崇庆殿了。”皇后不紧不慢的说。
蓉儿站在一旁没有出声。
“那益王——现在应该没什么动静吧。”郑居中看看边上的蓉儿,小心翼翼的问。
“那孩子,现在是调皮了点。但是以后长大了,跟我起了异心,我能看出来,决非一个省油的灯啊。”皇后手中的子迟迟不落,悬在半空,“而且,蔡京那里……”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附上了一计冷笑。
“蔡京是巨贪之首,他和童贯,高俅都是朝中的大祸害,只可惜皇上对他们倒是信任有加,我也奈何不了。”郑居中连连摇头叹息,“但是太子似乎对他们很不满啊。”说着露出一丝笑意。
“兄长,你输了。”皇后泰然自若的指着棋盘。
郑居中看了看,也只得无奈的苦笑:“你的棋艺又精近了许多啊。”
在蓉儿眼中,崇庆殿的气氛总是怪异的。她站在那五丈长的竹简架边,悠闲的整理着其中的古籍,发出竹板“哗啦啦”的脆响。有时候她在想,如果她不是皇后的心腹,如果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她也该有自由呼吸的权利,可惜,很久之前她已被决定了命运。
皇后走到蓉儿的身边,说:“聪明的人,不会把心事写在脸上。”
“蓉儿。”皇后打开窗子,像外面望着,“你后悔进宫吗?”
“后悔。”
皇后转过脸,轻摸着蓉儿的脸:“其实在你这个年龄,我也是很后悔进宫的。可是日子久了,也就不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了。”
“娘娘,我进宫也有六年了。”蓉儿点了一支蜡烛,换到烛台上。
“是啊,我第一次见你,你还是个小孩子。如今已经出落的这般美丽了。”皇后转过头,“六年,你一直在棫儿那里,如今离开了,是不是有些不舍得?”
“蓉儿就是一个宫女,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其实,每个人都无法预测她的命运。当初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进宫,结果却在这里一呆几十年。”皇后叹了一下,“蓉儿,你是不是对于我没有继续把你放在棫的身边有些不高兴?”
蓉儿猛然抬头,惊异的看着皇后,手中的烛台震了一下。
崇庆殿陈旧的幔帐,很久没有经历风的抚摸,随着飘舞。
“我很早就察觉了。”皇后关上窗子,“你在他那里这么多年,有些感情没什么奇怪。”
“蓉儿不敢高攀。”蓉儿吓得跪下。
皇后扶她起来,道:“你不用害怕,我知道,谁都有少女时的梦。”说着走到榻边,“你这个年龄正是做梦的时候。”
蓉儿只是低头不语。
“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曾经妄想过爱情的美好。”皇后示意蓉儿坐在她旁边,“可惜,一切也只是妄想,终究是要破灭的。我最终还是进宫了。”
“如果奴婢有的选,也不会进宫的。”
“蓉儿,作为女人,你太年轻了。我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路,我们只能选择自己的路如何去走。”皇后无奈的说。
说到此,皇后突然想起,她曾经也爱过一个人,忘记他的名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是她家的教头,传授武艺给郑居中和弟弟郑鸣中……
毕竟是行走江湖的浪人,永远是人不离酒,酒不离人的,粗布衣服,长剑,和略蓬散的头发,遮住他俊朗不凡的面颊。每年他只有八月初五来授艺,八月初八便离开。他是个漂泊的剑客,神秘的来往于春夏秋冬。她十六岁的时候,庭院深深,秋风萧瑟,八月初五那天,他来的时候,鸣中却撒手西去,全家沉浸在悲痛之中,他说,居中已从文弃武,只有鸣中是难得的将才,可惜天妒英才,传艺已无意义,而后他走了,带走了一身的酒气,带走了她的少女时代。时年,那个少女入宫,开始学会自己生存。
那时,郑居中凭借着自己的才学,已经在朝中有了一丝地位。可郑氏知道,她与那些同时入宫的女子相比,出身并非很高,好在书香门第,在后宫的第一年,安静而空虚的度过了。现在想想,这一年对她的一生起了多么大的作用啊。冷眼看,后宫昙花般妖艳的妃子,一现之后便成了冷风下的残花败柳。气定神闲的只有智者,昨日黄花却权倾后宫的皇后王氏。高高在上的威严,尊贵无比的凤仪,高不可攀。
郑氏第一次见到赵佶,是在一次随龙船游湖的时候,他高大伟岸,意气风发,她只有躲在隔板后面偷偷窥视他的样子,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可是,大概是命运垂青她,那天郑居中的对联大出风头,赵佶想起了她,她第一次触摸到这个男人的眼神,清澈如水,平和如风。丝毫没有君主的霸气和刚毅。自那次相见,她便平步青云,独宠于一身,随后很快登上了皇贵妃的宝座。但她知道危机一定会来临,她不愿成为权力的牺牲者,不愿成为昙花,只在一现时灿烂。就在这时,她有了身孕。老天助她,旦下的是个女儿,一切危机因为她的诞生而幻灭。当晚,边关传来捷报,双喜临门。母以女贵,生活难得的平静下来,偶尔皇后王氏会来找她聊天,在她口中她能更加清楚宫廷的演变,每天仍然不断有失宠的妃子挣扎在崩溃的边缘。作为一个女人,能够冷静妥当的处理这些事,需要怎样的智慧和城府!可人有时不得不信命,短短一年,曾经独挡后宫,睿智坚毅的王皇后,一夜风寒后竟久卧病榻,终拦不住死亡的脚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王皇后只是轻轻一笑,然后用手指指向她,那一指,沉重且释然——王氏撒手人寰,留下幼子桓,被她收养。
为了祭奠前皇后的亡灵,封后之事推延了三年,在这三年里,后宫争端不断,妃子们争风吃醋,生怕自己亏多一点,宠少一点,殊不知其中的道理,可怜的女人们。三年后,郑氏理所当然的入主了崇庆殿,几乎没有任何阻拦,然而当侍女递上冷宫妃子的卷册,她才发现崇庆殿沉重的让人窒息。坐上凤椅容易,可坐稳就难了,她现在并不能松懈,因为单是桓儿和芯儿两个孩子并不能保证她的相安无事。
蓉儿专注的看着皇后若有所思的表情,眼前这个美丽聪慧的女人是这样的细致,又深不可测,既让人尊敬又让人畏惧。
“蓉儿,当初你一进宫就不在我身边,受了不少苦,现在到了崇庆殿,不必再拘束。”皇后微微一笑,突然拉过蓉儿的手,“很多值得我信任的人现在都不在我身边,我身边只有你了。”
“蓉儿会尽量为您分忧的。”蓉儿诚恳的说,“奴婢一家蒙您所救,受您大恩,决不会有异心。”
皇后笑笑,说道:“刚说你不必拘束,你又紧张起来了。”
蓉儿腼腆的一笑,她感觉的到,皇后是真心待她的。

TOP

返回列表 回复 发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