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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上她的唇》


  十六 “献身”之梦     

冬的傍晚,早早来到。天色唰地一下,说黑就黑了。
一辆蓝洼洼的皇冠在一片深色的大道上奔驰,连闯红灯。奇怪的是,各岗的交警并不过问,而是带着恭维一路放行。一位坐轮椅的老太太裹在厚厚的棉衣里,趁着绿灯,刚巧要横穿马路。交警赶紧跑过来,把她连同轮椅拉到一边。蓝皇冠擦身而过!“怎么?!”老太太冻红的脸上露出不满和气愤。
“大娘,”年轻的交警堆笑解释,“那是个大人物的车!”
老太太望那皇冠的屁股,车牌上,“999”的尾数的确与众不同。
在江山市,有几辆车是可以畅行无阻的,人们习以为常。其中,就包括这辆车。
皇冠悄无声息的拐进希望大院。刚刚下班的方越也看到了“999”,不禁一惊!王副市长的坐骑怎么来了?
皇冠在钱乃秋家门外停下。三个军大衣走下车来,旋即进了门。
钱家屋子里的空气早已被烧得暖洋洋的。提前奉命回家的主人,把房间收拾得过年一样的干净、整洁、漂亮。钱乃秋发愁怎样隐藏那尊佛像,最后用电视机的纸箱罩住,上面再压些饰物,算是蒙混过关。
三位尊贵的特殊客人被迎进了屋里。灯光照耀下,高大挺拔的,是王铁山副市长;赶紧为他摘去军大衣的,是他的秘书乔木;唯恐照顾不周的,是人民银行行长郁松。
这个冬夜,副市长专门来看望潭子菲。
“我答应过你。”市长笑看潭子菲,此刻更像个柔情似水的老男孩儿,“今天,我以一个普通市民的身份,希望你早日康复。”感激的温情,让所有人忘记了屋外腊月的冷。
三位客人破例留下,吃顿“便餐”。乃秋自知没有作陪的资格,就在诚惶诚恐间,尽量扮演好厨师和服务员的角色。里屋,子菲吃吃的笑声,携着羞涩与快慰,一阵阵传来。
无事可做了,乃秋就盯着窗台上的醋瓶子发呆。他的心里和嘴里,尽是比它还浓的酸味儿。
子菲越笑声越小了,嘀嘀咕咕的话神秘又暧昧,听也听不清。钱乃秋感觉针扎的难忍啊!索性溜到室外,希望寒风吹醒自己,让无边的冷,帮帮他解开这满腹的狐疑。
副市长就这样容易被感动么?太太被烫伤的手,唤起了一方之主的感恩之情?以语调来判断,副市长的身份所剩无几,更像个嗅到了野味儿的猎人。
一个素来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屈尊下入民宅,关心一位漂亮的少妇……这世界是怎么啦?
他感到害怕!刺骨的寒,很快穿透他的内衣,他在雪地上发起抖来。只好蹑手蹑脚,折回到屋里。
屋里不知为什么很静,卫生间的灯亮着。乃秋要去关掉,忽然里边传出喘气的声音。很奇怪!仔细辨别,那是子菲。
金宝有个小秘密:他早知道卫生间的木门上有个很小的洞。当年和太太处朋友时,子菲挺一本正经的,他的任何动手动脚、按耐不住,都被她的矜持一一挡回。于是,子菲洗澡的时候,他常常通过这个小洞窥视,一饱眼福。傻傻的子菲,却从来都不知道!
乃秋心中暗笑,忽然来了灵感突发,要再坏一次!他猫着腰,挪到了卫生间的门外,眼睛贴住小洞,向里边望去……
一双女人的腿,那是太太的。奇怪的是,与她紧挨着,还有一双男人的腿!两人的腿距离如此之近,胜过最亲密的舞侣。视线摇上去……
天崩地裂般的惊骇,让乃一个屁股墩儿,坐到了地上!
尊贵的客人终于走了,钟的指针对着二十二点。
“怎么啦?”醉意的子菲满面春风,屋里屋外的飘过,“又闷了?”
乃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痴痴地直盯着电视发呆。
轻哼着歌儿《我们的生活比蜜甜》,子菲一件件甩光了身上的衣,裸着身子钻进鸭绒被。
钟的针不知不觉挪到了凌晨一点,乃秋还没有睡。卫生间看到的一幕死缠住他:副市长的一条臂紧挽太太的纤腰,方方的大脸贴在太太的脸上……那卫生间装修得那样豪华,钱乃秋本打算通过它酿造夫妻间的另类甜蜜,谁知今天,却给他带来从未有过的烦恼!
无心去恋太太的床,乃秋萎缩进了沙发。后半夜了,窗外呼啸的风渐渐平息下来。可是,他仍然睡不着。沙发边的地上,烟蒂成了堆,满屋子也是烟气障障。
眼看自己要戴绿帽子了,这钱乃秋越想越气,愈思愈愁!本来,落魄的门第,毫无英俊可言的长相,让钱乃秋向来对爱妻视若掌上明珠。不过,他一向容不得其他男人对子菲的非份之想。任何男人对子菲的侵犯,就是在要他钱乃秋的命,引他做殊死抵抗!真正的男人,最受不了夺妻之恨。可是,今天,对手太强大了,你要抵抗,注定是绝望般的艰难!
不知不觉中,朝阳蹦出来了。暖暖的晨光照进了屋里。床上的女人蠕动了,是响应晨的呼唤?
子菲睡眼惺忪,问道:“你一夜没睡?怎么啦,疯了?”
乃秋怒气冲冲:“我愁!我烦!我郁闷!我想杀人!”
“看来真是疯了!这是从何说起?”
乃秋忽地象个行将复仇的大男人,对太太怒目而视:“你昨晚干什么了?”
子菲莫名其妙,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不是赔领导喝酒么?”
乃秋鼻子一哼:“咱家的卫生间里……”
“啊!”子菲脸色骤变:“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出去了么?!”
“我……”乃秋撒个谎唬她,“我不是刚把佛爷请回来么,是他告诉我的!”
子菲吓坏了,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紧张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他愿意搂我,他这么大的领导,我也不能不让他搂呀!”
“承认了就好……离婚吧,你有了新的幸福,不需要我这个龟做老公。”
快十年的一对夫妻,想不到说嘣就要嘣。子菲哭了。忽然,脸上的愧疚换成了罕见的凶狠。
“既然你也不求发展了,离就离!”她吼道。
乃秋不知她何出此言。
子菲想了想,一口白牙一闪:“多少人为了加官晋级,不惜血本,仍找不到门路。只能叹英华渐逝,悲切一生。百姓叫做‘生得窝囊,活得没劲,死得憋屈’。乃乃啊,难道你也希望如此?”
这“乃乃”二字,是子菲私下里对钱乃秋的爱称,就象钱乃和喊她“亲妈”一样。
“不不不!”钱乃秋赶紧摇头。
“那就好!”太太接过乃秋递上的牛奶,喝了一口,“命运垂青,这不是给你送来了机会?”
“不懂!”
子菲一个冷笑:“既然他副市长看上了我,咱何不顺水推舟,也贴上他?!买东西一定要付帐的,他得了我,一定要用官职给你补偿。”
“官位批发中心”的事儿奇迹般冒进钱乃秋的脑子!钱乃秋满眼的黑暗中,透出了一道亮光。
“你要为我献身?”
“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咱是蚁民,斗不过他的。又忍不下这口气,所以只能……”
乃秋想哭!“老婆呀,我可不想失去你!”
“我早是你的人了……我的青春不都给了你?至于他,得到的不过是你用过的二手货……”
“不许你嘲笑自己!”
“我就说那个意思……你当了官儿,咱家问题就解决了。什么钱,什么荣华富贵,都不在话下!搂够了,我把他一踹,咱俩远走高飞,我不照样还是你老婆?”
钱乃秋咂咂嘴儿,有道理啊!忽然转悲为喜,大笑起来!
世界真是大乱了,副市长可以和民女私通,民女也曲意奉迎!
太阳爬高了。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今天,除了温暖和明媚,它还会给芸芸众生讲述怎样的故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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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上她的唇》


  十七 深夜伏击     

大富豪饭庄,昂然耸立,灯火通明。
江子暗中接手了这里的一切后,本来惊喜于“人无横财不富”,然而,大富豪的经营却日趋惨淡、每况愈下,一点也不给他“长脸”。不可否认,
诸多引得人心动荡的传闻,加上涉及一条人命的血案,让昔日的客人望而却步。“鬼店”,潦潦两个字,让它风光不再了。
做为它的新任主人,江子自知见不得阳光,于是深居简出,只躲在幕后策划。白天里蛰伏,黑夜才是他挥洒自由与力量的天堂。
他最得力的助手,是个叫“毒药”的彪形大汉。此人如冷血动物,出手就要致命。而且,忠心耿耿,所以深得江子宠爱。
“大哥,咱再找点别的生意吧……”眼见大富豪一天天衰败,毒药为江子献策。
“我也在想……”江子的身体隐在灯后面的阴影里,“你有什么建议?”
“黑水街的烟草批发市场生意很火,秩序也很乱。我看,很适合我们混……”
“那可是全市最大的走私点儿啊……”江子在犹豫,“你先策划一下,等大富豪的风波彻底平息了,新动作的时机成熟了,我们再下手。”
一个打手闪了进来:“大哥,王阔来了,说找你在事。”
“他在哪儿?”
“一号包间。”
推开包间的门,就见王阔和乔木坐在那里。
“我和乔木去办事儿,顺便到你这里看看。”王阔剑眉一扬说。
寒喧几句,王阔直切正题。
“江子,我有事相求。”
“你说。”
“你帮我废了一个人吧!”
江子唇边的刀痕猛地一跳!转眼看了一下乔木。
“我们出去说。”
“你怕什么呀!”到隔壁的时候,王阔满不在乎。
“乔木不像我们圈里人,你怎么不防他?”
“有什么好防的!他不过是一条看门狗!”
“不过,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好……说吧,让我干什么?”
“这几天我看一个人不顺眼,我想要他的一只手。”
“和他有仇?”
“没仇。不过,他和我抢同一个女人,我生气!”王阔掏出一叠钱,扔到桌上,“事成之后,再付你另一半。”
“不必。你替我平了人命案,我谢还来不及……”
“一码是一码,这是江湖上的规矩。”王阔起身,“行动时间我来定,到时你听我电话。”
王阔潇洒一笑,大步出了门。
是谁惹恼了王公子,让他要出手伤人?江子看着那叠钱,不由得自问。不过,江湖的规矩,为人办事,不可细问详情的。他揣好钱,悄悄喊了几个打手准备去了。
那是个寒风异常凛冽的夜晚。腊月的天,纠集了全年的冷;这个夜,又把整个腊月的酷寒浓缩。风发出了魂灵附体一样的怪叫,要吸干所有的热!那些不够强壮的枯树,被残忍的扯断。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偶尔逃生般疾驰而过的车辆,还诠释着一种生的存在。
这样的夜晚,是魔鬼的跳舞场。
一处幽巷的路口,停着一辆吉普车。车中,一身便衣的王阔,卷曲在座位上,头躲在高高立起的大衣领里面,两眼偷偷在黑暗中寻觅。
幽巷的深处,几条黑影已经悄悄的埋伏多时了,只等猎物到来。
不多时,远处一个年青人顶着劲风大步流星地走来。那是个七尺汉子,不过,风太狂,他的步履有些飘然不稳。
吉普车的大灯闪了几下。江子知是暗号,向打手们把臂一挥。数条黑影于是蹿出,把那年青围在中间。残忍的拳脚暴雨般泼过去。没有片刻的停歇,没有多余的语言,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越来越加码的凶狠。年青人很快昏倒在地。
江子拔出刀来。锋利的刀,在墨一样的黑暗中,划了一道鲜鲜、刺眼的白。江子麻利地俯下身,举刀砍下去。
他很自然的瞟了一眼年青人的脸,忽然愣住了。定睛一看,是那张熟悉的面孔!
他是方越!江子拿刀的手凝固在空中……
远处,王阔隐约看见黑影们散开,得意地一笑,脚下油门一踩,吉普车就消失在夜色中。
方越在寒风中冻醒了。踉踉跄跄,去了派出所报案。第二天一早,当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引来一片嘘声!飘若看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头上还起了几个大包,即心痛、又替他羞臊。
胡云沉住脸:“方越,你怎么搞的?”
“那些人上来就打,我怎么知道?”
“你时刻不要忘了自己是个记者!”胡云有些生气,“无论是在单位,还是在外面……你是不是又管闲事了?”
“没有啊。”
“他们想干什么?抢你钱吗?”逸晴插了一嘴。
“没有啊,我兜儿里的钱,一分也没有少。”
“怪事!”
“咳!”胡云转身往外走,“我给你一天假,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同事们渐渐散去,办公室里,就只剩下飘若和方越。
“飘若,你不早想逛街么?一会儿,我陪你去吧!”
“你怎么能这样说?!”飘若很不高兴。
“怎么啦?”
“你真是木讷!”飘若瞪他一眼,“电视台的著名女主持人,在一个刚挨了揍的人的陪同下,到处游逛……这马上要成为全市人的笑料!”
“哦……容貌就这么重要么?!”
飘若没有办法跟他解释,索性不再理他。方越无事可做,脸上的伤,辣辣地疼。心,也止不住隐隐地难受。飘若感到有些歉疚,过来轻抚他的伤,语调软下来。
“方越啊,以后一言一行要谨慎才好!每天,当我们的双脚一踏出家门,就有数不尽的诱惑。在它们后面,陷井到处都有啊!看见营业员在向你递飞眼儿么?那是在挑衅你兜儿里的钱。有些人会自称愿意和你交所谓的朋友,和你一醉方休,可是,他们是想骗走你身上的财富。不要相信世界上的微笑,因为它们的大部分,是陷井的伪装!你享受你拥有的一切,总有人不甘心啊。甚至于,你心爱的人,也有人觊觎。你在悠哉游哉,无数双眼睛却瞪得血红,在背地里暗算你。所以,请你不要相信任何人……”
“连你也不信么?”方越暗暗震惊了,“飘若,你怎么啦,像变了一个人?”
“是啊,连我,你也不该相信,因为,我都不相信我自己了……这个世界变化太快,越来越混浊了。过去的岁月,那种透明,也许要封存在记忆中了。方越,”飘若正言厉色的模样,“对身边埋藏的危险,你要明断!躲在暗处的黑手,可以把你撕成碎片。这回也许是个警告,所以,将来不要再多管闲事了,世间的风风雨雨,你要绕道走才好……”
方越如坠云雾。
“不逛商店了是不?那我走!”
“你去哪儿?”
“孟书记被骗的事儿,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的结束!我去找乔木,让他想想办法。”
“你呀,”飘若摇头,“还是没听懂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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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上她的唇》


  十八 裂痕     

恐怖之夜的第二天,在大富豪的三楼,王阔面对一群黑衣人。
“谢谢你。”王阔开门见山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叠钱扔给江子,“这是另一半。”
江子没收,反倒把几天前王阔留下的“预付金”还给王阔。
“什么意思?”王阔楞楞地问。
“砸了。”江子声音极低地答。
王阔跌进疑惑:“怎么回事?”
江子沉默不语。他想,方越当初背着妈妈向医院狂奔,也真是辛苦!
王阔冷笑道:“你答应过我的。”
江子答道:“出了岔子。”
“不可能!我在车里,什么意外也没有看到!”
江子突然问:“那个人是方越,对不对?”
“哦,你知道了?”王阔惊讶了!
“原来是熟人,你该告诉我啊。”
“是他又怎么样!”王阔一跺脚,“从小,我就看他眼眶发青!”
“可是,我们长大了。”江子万般无奈了,“你不知道吧,他是我妈妈的救命恩人……我不能伤害他!”
“哦……他什么时候救了你妈?”
江子把方越救母的事儿,学了一遍。
听完了,王阔嘲讽道:“什么时候,你也学会儿女情长了?!‘信义大哥’的美名,原来不过如此……在大家的记忆中,你从来都是言必信、行必果。在我印象里,你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啊……你想背叛了?”
江子忍不住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左手和右手,我都不能伤。”江子说,“王阔,我求你了,放了方越吧。我们儿时的对垒,只能算不谙世事的胡闹。你我他之间,本是无怨无仇。和为贵吧!”
“怎么就无怨无仇?我看上了飘若,方越偏偏是她的男朋友!我越想把飘若搞到手,就越恨这个方越!不是这小子死缠乱打,飘若早就是我的人了!”
“王阔,为了一个女人,花这么大的本钱,值么?”
“你不懂……”王阔有些焦头烂额了,“这不是女人问题,而是我的名誉问题!我王阔向来无人能挡,情场上输给傻小子方越,太丢脸了!”
江子叹口气:“王阔,你是我的左手,他是我的右手,你让我留哪只,砍哪只?”
王阔无言以答。
江子挽了他的臂:“走吧,喝酒去!”
王阔有些歇斯底里,手拍得桌子山响:“我要飘若,我讨厌方越阻止我!”
江子神情淡然:“不就是飘若么?她早晚是你的。”
“为什么?”
“你比方越强,哪方面都比方越强……所以,左手和右手没有打架的必要。王阔你记住:这次我江子又欠了你一笔账,早晚,我会偿还!”
王阔袖子一甩,怒气冲冲下了楼。
早晨的阳光中,乔木的办公室看上去十分宽敞、明亮。大大的写字台上,油漆的亮光,似乎反射出他做秘书以来的豁朗心情。他的眼前,是三部电话,还有堆成小山的各种文件、材料。背后,是整个一面墙的书柜。形形色色的书籍,可谓应有尽有。
那些电话,随时有请示打进来,一条条指示也通过它们发下去。
办公室虽说宽敞,乔木的野心膨胀得更甚,让它快容不下了。但是乔木知道,必须深藏不漏!于是,春风得意化作谨小慎微、滴水不漏的工作,寒暑交叠之中,看不到的秘书世界一天天被他悄然构筑起来。
这会儿的乔木,突然有些烦。他在接方越打来的电话。
“忙吗?”方越问。
“很忙。”
近来,乔木很少和原先的老朋友来往了。过去,可以终日喝酒鬼混,现在身份不同了,只能推托掉。没办法,都是些穷朋友,眼下的地位,让他必须放弃他们。
“有事儿?”乔木本想问得平和,却无法遮掩住不耐烦。
“哎……我们这是怎么啦?一向无话不谈的,如今……”方越也烦了,“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
“喔……是生活变了。”乔木话锋一转,避开这个话题,“你近来怎样?和飘若还好?”
“嗯……不说她好么?有件事,你要帮忙。”
“说。”
“大杨树县的翠柳大队,去年被‘大丰收种子公司’给骗了,我查了很久,还是不知道‘大丰收种子公司’的底细。所有的办法都想过了,仍然没有结果……你帮我查一查。”
乔木心里一惊!
“能不能帮忙?”方越追问。
“朋友,事不关自,你最好高高挂起。”
“我的良心还没泯灭。”
“那么,算我泯灭好了……我不知道这件事儿,没法帮忙。”
“怎么听起来有点儿口是心非?”
“你……凭什么这样说?”
“算了,不谈这些。中午一起吃饭,好么?”
“什么由头?”
“你?!乔木啊乔木!我们的关系,吃饭还要什么由头?你真变了!”方越咔嚓一声撂了电话。
乔木太生气了,一脚踢飞了废纸篓。抬头望一下四周,好在没有人看到。
突然,门卫打来电话:
“有位叫潭子菲的人,要见王副市长。”
一般级别的觐见者,乔木有权阻止或者放行。可是,“潭子菲”的名字,让他马上站起身来。
“让她稍等,我马上就去接她!”
对门卫吩咐后,乔木无暇顾及什么烦恼了,急匆匆乘了电梯下楼。
眼前的女人显然经过了精心修饰,花枝招展中,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她对乔木投来一个甜甜的微笑,算是打过招呼。乔木一路引着潭子菲到了王铁山的办公室门外,很谦恭的敲了三下门。潭子菲以优雅、节奏感很强的步履,款款地走了进去。身后,乔木知趣的轻轻关上了门。
潭子菲的余音飘出来:“王市长,我是专门来感谢您的。我的手烫伤了,您不辞辛苦……”
还想多听一些,门却被人在里面用力一推,咔嚓一声反锁上了。
默默来数,潭子菲在里边逗留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心旌摇动的大男人,一位风情万种的俏女人,一段短暂却火花迸飞般的相遇,在一间位于权力漩涡中心的办公室里,悄然无声,独处这样久……这个消息如果传到市井闲民的耳中,不知会创造出多少花哨的绯闻来!乔木感慨了:当个高官,真是刺激!发号施令的成就感自不用说,送货上门的,不仅是“红包”,还有鲜活的漂亮女人!
潭子菲终于出来了,留给乔木一个满意的、有些羞涩的微笑后,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紧接着,王副市长也出来了。同样是满意的微笑,身影追向了走廊尽头。
闲下来,乔木又开始狠那个恼人的方越!方越啊,你说我变了,我不否认。可是,我没有变坏!而且,你也不该用那样的口气!
他俩早就相互评价过:
乔木说:方越,你是直挺挺、一目了然的杨。
方越说:乔木,那你是曲曲弯弯、难以读懂的榆!
他们虽是好友,其实有很大的不同。
春节,一天天逼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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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上她的唇》


  十九 味儿同嚼醋的年     

常永利风风火火跑进胡云的办公室,一看没人,掏出几张购物券塞给胡云,悄声耳语道:“我从百货大楼弄来的!”
“好!”胡云笑开了眼,“酒,搞到没有?”
“拿你的条子,我从酒厂批出来了,我这就送你家去。”
常永利呼吃带喘地走了。
看来,这个年关要在祥和富足中度过了,胡云放下心来。
电话响起来,是馨情打来的。猜得出来,一定是为王阔的事儿。
“老胡,王阔和飘若有进展了……你帮了很大忙,谢谢你!”
“哪有!这是我应尽的犬马之劳!只希望日后大姐能在王副市长面前多给我美言几句!”
“哼哼……”馨情在那边笑了,“老胡,我听王阔说,他和飘若处得不错,你来我往的,越来越近乎……我看,我们要成人之美,再加把柴才好!”
胡云赶紧反锁上了办公室的门。
“大姐,你的意思是……”
“我看飘若这孩子活泼好动,玩心不浅,要是能有机会到全国各地走一走,长长见识,小家碧玉的矜持一定就能改掉不少的。俗话说,触景生情么!”
“王阔邀请她了?”
“王阔要是能请得动她,还用你我操心么?你想,那飘若怎么肯和一个青年男人出远门?吓死她也没那份胆量啊!所以,这事强攻不得,一定要智取。至于具体方法,你是聪明人,多替大姐想想吧。”
撂下电话,胡云一阵犯难。忽然,夹在文件筐里的一封信函,跳入他的视线,那是北京广播学院主持人培训班的招生函,他收到已有些时日。前几天,他差点当废纸扔掉。
胡云一拍大腿!抽出那封信,反复地看,攥在手中,进而得意地一笑。
第二天一早,和台长打过招呼,胡云马上喊来飘若。
“飘若,我有个惊人的好消息!组织上派你去北京学习!”
飘若一脸惶惑。就要过年了,不当不正的……然而,从未有机会离开本乡本土的她,心情的一面,还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这是工作,我想,你不会有别的想法吧?”
“好吧……好啊!”她的窘困很快被快感取代,身子也蹦了起来!
“你记住,”胡云诡秘地四下看看,“这件事不要张扬……方越,也不要告诉。”
“为什么?”
“有人会眼红的……咳!这事儿你还不懂?组织纪律,你遵守就是。”
“就我一个人去么?”
“当然。”
“不不不!”飘若心一下子凉了。她还没有一个人远足的经历,一想到要孤身游天下,两眼空茫茫,漂零零徜徉在异乡的陌生土地,心就不寒而栗!
“怕什么!到了北京,你会有好多同学……”
“不不不!”
胡云犯难了。
“那么,你和逸晴一起去吧?”
“太好了!谢谢胡主任!”
“你们到了北京,用不了几天,就要过年了。索性,你们就在北京痛快地玩一玩儿!喂,告诉她做好保密工作!听没?”
临行的前夜,飘若抓起了电话,实在想给方越挂上一个。手举了话筒老高,胡边的告诫在耳畔响起。于是,手强忍了放下。命运啊,就让这份不公快快的过去吧。方越,等我从北京归来,我们再叙一段情吧!
她想起了曾答应过,在雪花儿飘舞的季节,要去登方越的家门,拜访方越的父母。于是,写了张纸条,悄悄放到方越的桌上,告诉他:自己家里有了急事,这个年,她必须回去。拜访的事儿,节后再说。临关灯惜别时,忽然细想有些不妥,又返回来,把纸条塞进了方越的抽屉。
阵阵冷风之中,她和逸晴相挽而行,登上了南下的列车。到处都回荡着刺骨的寒,可是,她们的心,夏天般的热。
不幸总在不经意间发生,她的方越没有看到纸条。年,太多的喜庆,太多的头绪,方越加倍的忙。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吧,这么重要的细节,在他的眼皮底下溜了过去,悄无声息,却又是那样残忍!
过年,“阖家欢乐”是共鸣的基调。至于每家每户,快乐女神的扮相不尽相同。对方家来说,星光四射的飘若即将到来,必将为一年中的至喜锦上添花!她踏进方家的门,那是方越的福分,也是方家意外的荣耀!
转眼到了正月初三,那是飘若答应来方家的日子。方家从初二就开始的忙碌,到现在成效显著。虽说窗明几净,家具已是一尘不染,为迎接飘若的到来,方妈妈还是把看到的一切又收拾了一遍。年货备得很足,可是,方爸爸仍去采购,唯恐有所纰漏。
接下来只剩一件事儿:等待飘若!
冬阳,从东边逐渐划向了西边,走了一个半圆的路程。对方家来说,这一次,太阳的行程从来没有过的漫长。多少次,方家人来到大路口,盼望那个美丽的身影。最是那方妈妈,踮着脚尖,手搭凉棚,望了又望,时不时用布满老茧的手擦拭昏花的眼睛。然而,她却始终没有出现。
太阳在走,方越的表情由大喜跌入大悲。太阳在走,邻居的反应由艳羡转到耻笑。太阳在走,方家的坑,由热到凉。太阳走得很慢,但很无情!
“老二,是不是你把时间搞错了?”
“不可能!”
“弟弟,咱搞新闻的,一向讲求实话实说吧?你看这年,盼了三百六十五天,才这么一次!你不会是想和大家演一场恶作剧吧?”
“瞎说!”
方家人的期盼逐渐变成了烦躁、不安、焦虑,进而是对方越的埋怨、不满和怀疑。当天渐渐昏暗下来的时候,方家人绝望了。
方越如一个撒谎的孩子,寻不到可以逃避的洞。周围的眼光,似根根利剑。
“算了,一定是她有了什么特殊的事情。”方卓拍拍方越的肩,“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等上班了,一切就明白了。她不来是她的错,可是咱也不能随便冤枉她。”
方爸爸脸色铁青:“她不来,咱还饿死不成?开饭!”率先回了屋。
那是一顿再丰盛不过的年饭,那又是一顿再乏味不过的年饭!
方家人围坐在方桌前,面面相觑,默然无语。年,把欢乐都送给了千家万户,把带来的唯独的那一点儿遗憾,全撂在了方家。
当晚,方妈妈满嘴里鼓起了大水泡。方爸爸牙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在炕上滚来滚去。方卓脸上常挂的笑,也不见踪影。方越傻愣愣远眺夜空,一夜未眠。天上的星,哪一颗是你飘若?如今的你,身在何方?
那是一个味儿同嚼醋的年!
初六,方越急冲冲的跑到单位,仍不见飘若的影子。走过场般给大家拜了年,就径直来到了胡云的办公室。
“胡主任,飘若呢?”
胡云笑了。
“飘若怎么啦?出事了么?”
“没有啊。”
“可是,我一直没见到她!”
“哦!她去北京学习了。”
“啊?!她没告诉我呀!”
“组织上安排的紧,她走的也急。”
“是真的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啊!”
胡云白眼仁儿翻他一眼,甚是不满,“这是组织上的事,未必你一定要知道的!”
方越心里长了草,工作没心情,一连数日,天天盼着飘若的音讯。可是,苦等连着苦等,他的飘若迟迟未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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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上她的唇》


  二十 龟男人的日子     

年,给红尘之中,带来的不全是欢乐。幸福中自有不幸。不幸的人之中,这个年还多了个钱乃秋。
正月的酒总是没完没了。这会儿,乃秋正和铁蛋儿“对酒当歌”。然而,杯中辣辣的白,不是催情,而是浇愁。歌的所寄,也不是豪迈,而是苦衷。乃秋在想:龟的子日,真是度日如年啊!
“哥们,我听说,有一次,王副市长带了嫂子去北海市那个三五乐园的999999999房间,有过肉麻的对话!”铁蛋儿本是试探,见乃秋立了耳朵,期待正文,就继续说,“嫂子说,‘在你身边有多少妃子呀?我是你的哪一个啊?’又说,‘她们和你好我不管呐……我只要做你最宠的妃子哟!’之后还说,‘这里多美哇!象皇宫一样的喔……只是少了一个太监哦!干脆,让乃秋来算了呀!’你猜王副市长怎么答她?‘乃秋哪是太监?只是一个龟么!’”
“你给我闭嘴!”钱乃秋涨红了脸,“副市长不会那样说!你们大家都来糟蹋副市长,端了饭碗吃肉,还没放下筷子就开始骂娘!你更狠,连你嫂子也要捎上……咱还是不是哥们了?”
“哼!要不把你当哥们,我还懒得说!社会上都在传,就你一个聋子,啥也不知!”
钱乃秋背上的汗慢慢地流下来。也是啊,中午王副市长和太太子菲悄悄吃饭,自己损头损脑的去结帐,服务员不是说副市长和子菲是两口子么!一个英雄,一个美人,看上去太般配了!自己在那伙贱嗖嗖的女服务员眼里,顶好算个狗腿子……这件事要是让铁蛋儿这个臭小子知道了,还不定传出什么奶奶样来!想来想去,半瓶白酒已倒进肚子里。
“大哥,光献出老婆怕是不够用,老婆只是块敲门砖,你还得送红包……”
“废话!我怎么没送?!”
铁蛋儿实在是冤枉了钱乃秋。很多人要给王铁山送礼,苦于没有门路。据说,他只收圈内知己的钱,这样很把握,罕有闪失。官场有官场的不成文规矩,不收不可靠的钱,就是重要的一条!他乃秋万幸,“沾”了媳妇的光,硬是把钱送上了!
钱乃秋迷蒙之中,突然想起自己所有的私房钱,都已经送光了!
铁蛋儿又劝道:“送了,也只是第一步,之后还要送足!就如打针,只扎一下,病不能好。”
“哎,送礼像个无底洞,当官的都是血盆大口……我有点儿撑不下去了。”
“那怎么行?!不达目的就收手,会前功尽弃!以前的付出,不等于炒股割肉么!”
“我实在没钱再送了,怎么办啊?”
铁蛋儿眼珠一转:“你家不是还有存款么!你不是还有房产么!急了都是本钱啊!”
钱乃秋豁然开朗!
晃晃当当地回了家,钱乃秋看见子菲正在大镜子前美滋滋地试穿着新买的衣,就上去搭讪道:
“没去跳舞?”
“你有病呀,年都走了,我跳什么舞?!”
同床多年的子菲,最近在乃秋眼里,一天比一天陌生。钱乃秋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问:
“你跟他怎么样了?”
潭子菲带理不理:
“还行……阴阳怪气儿的,你干嘛?”
“亲妈呀,我有事求你!你……把咱家的存折找出来吧!”
潭子菲惊愕了!
“你想怎样?”
“明天,把咱家存的钱,都取出来!不是给王铁山送红包么?咱就送他个够!撑得他要死,看他办事不!”
本打算只是成也可不成也可的随便玩玩,不想乃秋来了真格的,陪了夫人不够,还要把家底也搭进去!子菲哪肯点头?
“你今天准是疯了,尽说胡话……瞧你,满嘴的酒气!”
钱乃秋哼了一声: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那可是咱家这多年省吃俭用攒下的血汗钱!将来,你儿子上学花什么?咱俩老了靠什么?”
钱乃秋暗暗地冷笑!看你骚得整天美滋滋的,还有脸说什么白头到老?!又启开了酒灌下去,立即酒壮英雄胆。
“怕什么!当官的道理,是一比十的回报!我们送他十万,弄到权了,将来能挣回一百万!”
子菲笑他疯话,还是不从。
钱乃秋脸一绷!那张脸平时只是象个肉包子,这会儿呢,真的就是肉包子了!而且是青萝卜、红萝卜馅的,吓人得很!
“那离婚好了……你心已飞,我的乌纱帽还不见个影……我一无所有,净身出户算了……我也不耽误你,你就和他欢乐去吧,我走!”
潭子菲惊慌失措!离婚?将来让我子菲靠谁去?市长只是个不错的玩友!你小子甩了我,不是让我成了无根的飞絮?被玩儿的女人,如果痴到假情真做,不是自讨苦吃?!
“乃乃,你耍什么!露水夫妻哪能比得上我们原配?我子菲和你孩子都养这么大了,咱俩哪能说分开就分开?!”
“你怕离婚?”
“嗯……乃乃啊,我们不是在和他演戏么?你忘了?”
“当然没忘!”钱乃秋转而引诱道,“亲妈呀,快把存折拿来……你就放心吧,到时候我就是舍了命,也要还给你的。而且,要加倍!我们青梅竹马,你说说,到时候找个世外桃源该有多好,我耕田来你织布,远离红尘的喧嚣……这是后话,眼下,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搞个一官半职,越大越好!”
子菲的眼圈有些潮湿了。
钱乃秋趁热打铁:
“我要是当了官,一定搂足了钱给你,都给你!这个社会对我们太不公平了,我们没白天没黑夜的干,他们却在日日夜夜莺歌燕舞!但是,抱怨是没用的,要想解决的办法。对咱俩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咱也弄个官儿当当,也狠搂它一回!”他手一伸,“拿出来吧……”
“什么?”
“存折啊!”
犹豫再三,潭子菲从衣柜深处的棉被夹层里,恋恋不舍掏出了那个粉色的小红本本。
“我可告诉你,你将来,要是对我们母子两个不好,我扒你的皮!”
钱乃秋就把子菲揽进怀里,语调带了哭腔地发誓:
“我们一定要飞黄腾达!”
夫妻两个抱头痛哭……
第二天,钱乃秋到了行里,把存折上的近十万块钱,都取了出来。真要把自己的这些血汗钱拱手送人了,他的心,火烫般的痛!躲在自己办公室的角落里,把那些钱逐个亲吻了一遍又一遍。
“佛爷,你就行个好吧!给我钱乃秋个出头之日,我定会还你一生的炷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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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上她的唇》


  二十一 女人背不动那份承诺     

正月十五的前一天,在电视台的走廊里,方越突然看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女人身影!她回来了!他赶紧去追,虽然她行色匆匆。
那是逸晴。方越知道飘若是和逸晴结伴儿去的北京,看见逸晴回来了,心说:飘若也一定回来了!
方越大步追上逸晴,一把揪住她的衣襟,似遇了救命稻草一样。
“你回来了!飘若呢?她在哪儿?”
回头看他时,逸晴笑得挺礼貌,也很勉强。她支吾着,奇怪地想要躲他。
“学习结束了?”
“嗯。我们去时,课程已经开了一半了……”
“一路辛苦?”
“还好。”
“是真去学习了么?正赶个大春节……我不太信呢!”
“学习是真的……”逸晴的唇嚅动了几下,犹豫之间,咽回了下文。
绕来绕去,方越其实是想打听飘若。丢了最贵重的东西,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他想马上见到飘若,看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这样,他的一颗心才不会继续颠簸与飘摇。
“你快告诉我,飘若是不是和你一起回来了?”
“啊……还没呀,她还在北京呢。”
“啊?学习不是结束了么!她还呆在北京干什么?”
逸晴低下了头。
“她还好么?她是不是病了?”
逸晴没有回答。
“她没有让你捎个口信儿给我么?”
逸晴摇了头。方越的心咯噔!就是一个翻个儿。
“飘若这是怎么啦……”方越愁眉苦脸了,“像忘了我一样……她一定忙着什么重要的事,不然不会跟我杳无音讯的!”
“我有事儿,过后再说……”
逸晴忽然拎起包儿,匆匆离开了。
无限的惆怅!爱,多简单的一个字,却最能折磨人!离别,和漫漫人生路相比,只是短暂的一瞬,可是,在热恋中人的眼里,太过绵长。飘若,就算你身在北京无法脱开也罢,总该给我的口信啊!方越幻想着能生出一双翅膀,马上飞到飘若的身边!可以什么也不做,只要能看上她一眼,为她拢一下被风吹乱的发,嗅一嗅她身上的幽静,波涛汹涌的心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可是,她的身影残酷地不再出现。飘若,你究竟什么时候回到我身边?你知道么,这个年,我积攒了太多的心里话,要对你倾诉啊!
第二天,方越终于再次堵住了逸晴。
“妹妹,跟我说说飘若吧,算我求你!”方越有些疯癫了。
她还想挣脱,可是,他失了理智,死死靠紧了门,不许她走。她看着他,忽然眼神里全是怜悯。
“你呀,真傻啊!”
方越好像挨了一个闷棍!自从飘若在新年之夜莫名地“毁约”,爱上跳舞以来,他就有个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他的恶梦里。他没怕过什么,可是却害怕它的出现。多少次在心中告诉自己,那不会是真的,只是个恶梦罢了……难道,它真要活生生地现身?
一阵风突然吹进来,窗子撞到墙上,吓人地响!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快说啊!”
逸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给我一根烟。”
吐出烟圈的时候,逸晴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你真是个好人,好得太实在了,实在得太傻了!飘若……已经是别人的女人了。”
方越眼前一黑,瘫倒在椅子上,感觉如天塌地陷。
“方越!”逸晴大惊失色,“不要怨我,是你逼我说的!”
“你继续吧……”
“我怕你经不起打击!”
“我撑得住……”方越的发迎风乱舞,“不幸,真要想不请自来,那就让它来好了!我心已无怨无悔地掏了出来,随她飘若任意把握,我心无愧、无怨无悔!我只是不理解:没人喜欢的厄运,为什么一定要在人们幸福的时刻光临?!不说了,既然它来了,就让我们挺起胸膛面对吧!”
“好吧……你一定要坚强!”逸晴被方越传染了一脸的苦色,语调低沉而悠长,“在去北京的车上,我们有了一个巧遇,我俩遇到了一个小伙子。他是王副市长的儿子,叫王阔。他说,他也去北京办事儿。见到我们,他非常高兴,特意调了座位,和我们坐在一起。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车在向南飞奔,家乡的轮廓虽然淡薄了,我们的同乡之情却越来越浓厚。说实话,王阔是个太有魅力的男人,权力、财富、俊美,都让他占全了。而且,嘴特别的甜……这样的男人,女人难免不心动的……一路上,他深情的眼神始终不离飘若。飘若几次想避开他,可是,我能看出来,她表面的矜持抵挡不住越来越快活的心。飘若的脸粉红粉红的,防线好象一丝一丝的被攻破了。哎,看上去,他们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儿!”
方越夹烟的手颤抖得很厉害。
“到了北京,王阔天天来看我们,回回带着一大堆好吃的。有空的时候,他就带我们逛名胜古迹……他俩的话越来越多,我忽然感到自己有些多余了……”
逸晴再难说下去。
“我挺得住,你……你继续吧。”
方越在骗她,也在骗自己!
逸晴轻叹了口气。
“有一天下午,我和飘若约好游香山。她有课,我就先去逛商店。等我走进满山的红叶,那棵树下,除了飘若,已经有另一个人。我放轻了脚步,悄悄躲到一边,偷偷去看。只见溜光水滑的王阔,挨在飘若身边,寸步不离啊。他的眼神好霸气,像无法抵挡的潮水。微笑中甜蜜的柔情,还带着一点点邪气和野性。猜疑、不安、惶恐、慌乱,交织在一起,让飘若不停地转移视线,羞红了脸,深深的低了头,想躲,又不知躲到哪里。他们的身体挨得那么近……就听他问,北京,美么?她回答,嗯。他的声音很有磁性,看得出来,飘若的心一定在涌动!他说,这次北京之行,一定会永存你的记忆,希望在你将来回想这份甜,不要忘了,还有个我……飘若脸上顿时飞起红霞,比树上的红叶还甚!王阔忽然说,我等了你很久了,我最珍贵的东西被你拿去了!飘若发愣,什么啊?!王阔说,我的心!飘若就柔若羔羊了……王阔就把她揽进怀里,拥她、吻她。她的头失了骨一样倚在他的肩上,身体也瘫下去,任凭他的爱抚,已无一点的反抗……”
“胡说!”方越大吼一声,“这不是真的!是你编的!”
然后,方越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他曾多少次告诫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此时此刻,怎么才能止住?!
“哥哥啊!”逸晴无限的怜悯,“女人生性柔软,怎能抵住狂风暴雨般的一次次轮番进攻?!所以,如果她们失足,你还是多给些同情和原谅吧……”逸晴接着讲下去,“我自知是多余人了……所以,我就提前回来了。他们去了南方……哎!”她慢慢站起身,满怀同情地看他,“我知道,我是在往你伤口上撒盐……你疼吧?可是,你不可怪我,是你,一定逼着我说……我都告诉你了,可以走了吧!”
走到门口,她忽然停下了。背后,方越的呜咽太惨了……撇下这个可怜的男人,是不是于心不忍?于是,又折回来。
“我好心劝你啊,忘了飘若吧!”
“为什么?为什么?”方越已是满面泪水。
“咳!你也太执著了吧?女人挑选男人,家庭、地位、钱、帅气……都要统统考虑的!和小时候过家家儿能一样嘛!这个弯儿,你怎么就转不过来?!你说你和王阔站在一起一比,你哪点儿能超过人家?我比你了解飘若,她很虚荣呢,王阔能给她带来荣华富贵,你能给她带来什么?你自己想啊,她会随了谁?扔了谁?”
“可是,她答应我了啊!你也是女人,你告诉我,女人的心,可以变得这么快?只一个年前年后,她就能移情另恋??”
“女人生来嬴若,背不动沉重的承诺的!”逸晴看他,眼里满是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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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上她的唇》


  二十二 生活不全是黑色     

大富豪顶楼,一间不大的储藏间,如今改成了刘青江的办公室。有人建议,应该把灯光换成通亮的,其它地方也要重新装修一下,堂堂黑衣帮的老大,总该风光体面一些才好。可是,江子摇头拒绝。他,早就习惯了黑暗、幽秘的环境。过于灿烂,他反倒会有所不适,以为虚伪。就这样,房间里除了一台电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张床,再难找到“奢侈品”了。
这天,江子坐在椅子上,凝神桌上的几张老照片,愣了许久。那几张照片,是妹妹碧然小的时候留下的纪念。
一晃儿就是五六年了,兄妹天涯各一方,彼此音讯全无……碧然,你在他乡还好么?你知道么,哥哥已不是东躲西藏、逃避追捕的哥哥了,有王阔疏络,有厚厚的钱铺路,条条关节正在逐步打通,昔日的“警察猎人”,如今正在和你哥哥同饮共舞。哥哥已不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哥哥了,哥哥有了产业,将来还会有更多、更大的买卖,可是,哥哥好像不擅经营……你不要象无根的浮萍一样到处去混了,马上回来吧,帮哥哥料理生意,帮哥哥让咱妈安享晚年!
他四处打听,一定要找到妹妹!可是,至今仍无落果。
腕上的表忽然响起来,闹钟定时,让他从苦想中惊醒。
“毒药,跟我走,接王阔去!”
瑟瑟的风中,江子立起衣领,在站台上踱来踱去。年前,王阔临走的时候,是从他这里拿的路费。这王阔,真个生来就是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材料,头段时间兜儿里还有不少子儿,一阵豪赌,就变得精光。泡个女孩儿,也要举债……江子给王阔拿钱的时候,当时就声明,这笔钱算他送给王阔的,一分钱也不会往回再要。江子你有今天,不是王阔给了第二条命么!何况,江子心的深处,谋划着和王铁山搭上关系,以寻到这张巨大的保护伞。一段时间以来,这方面进展不错,他江子一定要趁热打铁!江子当时还承诺,等王阔回来,自己一定亲自去接他!
终于,一声长鸣,北京方面开来的列车喘着团团白气,徐徐驶进了江山火车站。
旅客们陆续走出站口。远远可以看见王阔的影子:高高的个子,鹤立鸡群一般,晃了出来。他的身旁,偎依着一个女人。
江子挥动手中的黑帽儿,迎了上去。王阔看见了他们,就拉着那女人跑过来。
“一路顺风?”江子伸过手去。
“顺风顺风,满载而归!”
两只手紧紧地握到一起!
江子注意到了王阔身边的女人。她的皮肤白白的、靓靓的,似乎嫩到透明。她的头扬得高高的,傲气凌人。她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似是正在诉说故事。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绝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种世井粗俗女人。一举一动,是别样的风度!
“我来介绍,”王阔把女人从肩旁搂出,“这位是飘若,电视台的女主持人……”
“哪个电视台?”
“就是我们江山市电视台么!”王阔得意地咧开了嘴,“还有啊,她是我的恋人!”一拍江子的臂,转身看着飘若,“这位是江子,著名的私营企业老板!是我的好朋友!”
飘若从军大衣里抽出白皙的手,大大方方朝江子伸过来,笑脸一绽:
“你好,认识你很高兴!”
触摸到她温暖小手的瞬间,江子的心像一粒石子入水,漾开了波纹。怪不得王阔要为她去铤而走险,如此气度出众的女人,男人想不做什么也难!
“小姐你好!”
“请问刘老板,具体做什么生意?”飘若兴致盎然的样子。
江子和王阔面面相觑!
“他开了家公司,名叫劫富济贫……哈哈!”王阔替江子打个圆场。
“小姐主持什么节目?”
“不要叫小姐!叫弟妹好了!”王阔搡一下江子。
“哦……我在《江山新闻》。”飘若一甩长发。
“喔……”江子有些犯傻。江子从不看电视新闻,这也正常。
大家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出站台。江子忍不住时而偷瞟一眼飘若,只见那女人像一只挨了麻醉的小鸟儿,迷蒙之中,时不时扬起脸,递给王阔爱慕、满足的眼神,仿佛全世界都不屑一顾,只有王阔值得来看,好个让人妒忌!
“我备好了酒菜,为你们洗尘!”江子说。
一行人截了出租,直奔大富豪饭庄。
飘若和王阔单独一车。远远出现了大富豪黑洞洞的影子,飘若瞪大了眼:“我们去哪儿?”
“不是大富豪么!”
“啊!”飘若惊愣了!“去年的‘418血案’,发生在这里吧?”
王阔笑着点头。
“好可怕……司机,停车!”
“宝贝儿,别闹了!”王阔揽她入怀,“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怕!”
忐忑不安登上了大富豪的楼梯,小心翼翼坐在包房里,飘若的心一直绷得紧紧的。
“原来江子是那个什么刘青江……他就是那个杀人的‘首领’?”抽了一个空,飘若趴在王阔耳边,悄声问。
这顿饭,如果不是王阔时不时来搂她,给她亲昵的小动作,她很想站起来就走,一分钟也不耽搁!去年春天那场血案,传说之中,血腥的之气还未散尽。
王阔摇摇头:
“什么血案!大家不可以这样看待他,你也不要随波逐流才好。江子是个不错的人,世上最讲义气的一个!他杀人不是他的错,是他顺理成章的生活使然。关键是,你要看他杀了谁,他杀的是恶贯满盈的小地主……在战场上,哪个英雄不是双手沾满鲜血?可是,那是敌人的血,是坏蛋的血!敌人,杀得越多越好,那才叫能耐,才叫英雄!你要知道,正义也是需要杀人的,法场上,不是经常在杀人吗?江子当初杀的小地主,是个双手沾满了好人鲜血的坏蛋!他该杀!这个小地主活着的时候,自持是黑社会老大,连我也不放在眼里,我恨死他了。”
飘若远远的望望江子。看他的模样,怎么说也没有传说中凶神恶煞的感觉,她就忍不住要信王阔的话了。
“他不也是属于黑社会么?”她又问王阔。
“不错。可是,你应该辩证的来看黑社会。”王阔终归和江子是好朋友,所以想办法为他开脱,寻些好听的来哄飘若,“黑社会……黑社会不一定真的就黑,我们常说‘白道儿’、‘黑道儿’的,其实大家都在追求幸福,只是方式不同而已。传说起来,好像‘黑道儿’都是坏人,‘白道儿’都是好人,这就错了!据我所知,‘黑道儿’的人都很讲究的,‘信义’二字做的最够……你以为‘白道儿’都是好人?他们虽然不杀人,可是背后给你一个劲儿的捅软刀子下黑手,让你死也不见血呢,更可怕的!江子人不错的,走这条路也是无奈。将来,生活有了保障,我相信他会‘白’起来。”
飘若点点头,觉得不无道理。不由自主多留意江子,看他瘦弱的身躯,很难想象背后还有那些生死搏斗,倒是值得怜慰,甚至该送上几分敬仰!江子唇边那长长的刀痕,一时间竟生了神秘的诱惑,悄然牵扯住飘若的好奇心。究竟是什么,让许多的壮汉闻其胆寒?
酒喝到人困马乏的时分,王阔携了飘若回去休息。大富豪的灯火,也暗淡下来。
江子陷在老板椅里,一个人独处了很久,心难平静。
忽然,他喊个跟班进来,问道:“每天的《江山新闻》是几点播?”
绝对不是政务消息让他开始重视《江山新闻》。历来,他都认为那是骗人的东西,只瞄准阳光下的人和事儿,从不关心自己这样的“下水道”居民。
他的真实想法是在《江山新闻》里再看到飘若。不得不散的酒席,也许让仙女般的飘若从此难见一面……他知道她高高在上,灿若明月,自己和她平等的面对面,都是奢望。所以,在电视上看上几眼,是不得不选的渠道了。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他忽然发现,生活,并不完全是黑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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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上她的唇》


  二十三 分手之痛     

从南方回来后,飘若呆在王阔的家里,准确地说,是躲在王阔的家里,好久没有上班。回来之前,她曾和胡云通了几次电话,从胡云介绍的情况来看,方越盼着她回来,除了爱的期待,似乎没有觉察到有什么异常。
命运,真是残忍!
去北京之前,她是方越的人。现在回到家乡,她已是王阔的人了。她想来想去,实在没有勇气面对方越。躲一阵子,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可是,她心里明明白白的: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在那么一个时刻,她不得不面对方越!预想那个情景,不欢而散的欠疚之感,膨胀到近乎负罪,让她实难踏进电视台的门。
她的电话又挂到了胡云那里。
“胡主任,你帮我解决难处吧……”
“冷却一段时间再说。”胡云老谋深算。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要冷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左思右想,飘若背了王阔,提笔给方越悄悄写了封信,托胡云交到方越手上。
“方越,请原谅我在爱之旅程中不辞而别。这个旅程,我曾承诺要和你共同走完,可是,我却临阵逃脱了。想必你会受到沉重的打击!这件事你不必伤心,不用自责,因为不是你的错,而是源自我的动摇。
我永远记着你的好!你对我比亲人还厚的照顾和呵护,就如每天的灿烂阳光,温暖明媚,而且没有尽头。为此,我愿奉上一生的感谢!我也在自责我自己的坏,每时每刻都在自责!
我是一个虚荣心特强的女人,还有点儿见风使舵,实在不值得你来爱!也许,爱屏蔽了你的双眼,让你不能把我的正面和反面全部看清。向阳的一侧,我光彩夺目;可是,我的私处,却积存着不可移除的好些弱点。我心自明,而你是看不到的。我很虚荣,我很贪婪,我很自私,我很世故。每时每刻,我扮着天真烂漫,其实,我在本质上离真正的纯情女郎相去甚远。所以,放弃我,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当我的影子在你的心海中消散,你会寻到更灿烂的一方天。”
她写着写着,泪止不住流下来,沾湿了胸前的绒衣。
“和你离别的这些日子,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感到自已瞬间长大了。人生一世,不是活在真空里。天地之间,女人柔弱如草。面对婚姻大事,我不得不在最现实的天平上衡量每一颗砝码。于是,我终于选择了未来的伴侣。我要强调:我选择的只是生活的伴儿,也许能发展成为爱的归宿,也许不能……最让我揪心的是,我未来的伴儿,怎么就不是你?!我的情,可以属于你;但是,我的生活,另当别论。人生的残酷,正在于此吧!请你理解一个现实女人的这份无奈,好吗?!
对你和我来说,相互合作的路还很漫长,我们会永远是好同事、好朋友!当我们不得不面对面的时候,请你原谅我,不要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好么?”
方越默默地看完了信,心如刀割。
“方越,坚强起来,振作起来!”胡云劝道,“爱的波折,每人都有。世界还大,放宽眼界、放宽胸怀吧!”
“我想见她!”方越抬头,盯着主任。
“事已至此,你还是不见为好吧!”
“我一定要见她,而且马上就要见她!我要当面和她谈谈,才可相信发生的一切!”
胡云凝视着他,无法拒绝。
“那么,你要保证,绝不能感情用事!绝不做任何偏激的行为!”
“好吧……”方越忍了又忍,“我保证。”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在胡云的陪伴下,飘若和方越走进了落霞岛咖啡屋。胡云自知不便,远远躲进后屋。
他们相互打量。他们的身体相距只有半步之遥,心与心之间,却似隔着千山万水!
“方越,瘦了!”飘若说。
“你胖了。”方越说。
方越看到的,还是那个让他心仪的女人,他不相信突然出现的所有变故会是真实的。只不过,飘若冷漠的脸上,笑容已罕见了,使他一点点明白:这可能不是恶梦,是现实!
“飘若……”方越忍住心的刀割般的痛,“你果然移情别恋了?我想亲耳听听你告诉我!”
“这是真的。”飘若垂着眼皮,声音淡得不能再淡。
“为什么?”
“我给你的信,你不是看了么?”
“我看了,可我不信。”
“哎。你要是太较真,我就再告诉你:情侣的分手,有时候不需要理由。”
“可是,你伤了我的心!”
“我也难过……不过,生活么,没有办法!”
“你太残忍!”
“我承认对你残忍。其实,我对我自己也很残忍!方越,婚姻尚且不必从一而终,至于恋爱,不会有什么枷锁吧!你是文化人,应当比我更明白的。”
“可是我知道,爱,不是游戏!”方越用了质问的口气!
飘若受不得别人的指责,一听这话,表情就冷中含怒了:“我也知道,爱的权利,不应当交给别人!”
“飘若,我爱你已入骨髓……可是请问,你爱过我么?你说啊!”
飘若眼睛湿润了,呆了许久,竟不知该怎样回答。
“你曾答应了,并且接受了我的爱。人生,难道可以这样轻言放弃?”
“方越!话里不要带指责的含义!”飘若愤怒了,“爱,是要让人张开自由的双翅,而不是要我们套上锁链!我承认,和你有过如胶似漆的时光,可是,那不是一纸合同,让我们永受束缚!现在,游戏结束了!”
“飘若……”方越嗓子沙哑,“我真的要失去你?”
飘若的脸转向一边,没有回答。幽暗的霓虹,映照着她颊上的泪光。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如此的惩罚?!”
“我……我不知道!”
飘若的背影痛苦地抖动着。水做的女人,总是不能把一颗凶狠的心坚持到底的。那一刻,飘若真想回过身来……
可是,她不能!
“飘若!我还一如既往地爱着你!给我新的机会吧!你一定是误入歧途,才走到了今天,我什么都可以原谅你!我的心灵之门,对你永不会设防!它在等待你的归来……”
“哎,晚了……”飘若摇了头,“就让你和我之间的那些温馨,留在相册里吧。那是一段太美好的回忆,我会保存一生的。”
飘若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飘若!飘若!”
方越要抓住她,却跟不上她坚定不移的脚步,她真要一去不回么?!
“飘若,你不要走,不要走啊!”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是头也不回,拉开了黑幽幽的门。
“飘若!飘若!飘若……”方越痛至深处难以自恃,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门只轻轻一叩,却又多么的无情!飘若的身影消失了。
“先生!先生!”服务生奔了过来。
当方越从昏迷中渐渐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咖啡屋的内室里。
“先生,你终于醒了!好吓人!”服务生叹了口气。
“我怎么了?”
“你和你的女朋友分手了吧?我们全都看见她走了,她不要你了,你就昏倒了……你一定非常爱她!”
“是啊……可是她走了!”
“哎,先生,你放宽心吧!你女朋友很漂亮,这样的女孩儿大都轻浮,以动人的皮做朝三暮四的本钱。和你煽情,不过是随便玩玩儿,到头来,谁更有钱有势,她们就会跟谁……你还是坚强些吧!男人么,一定要有志气,有骨气!”
方越掏出钱来,要去结帐,被服务生挡住。
“先生,不必了。有位胡先生已经买了单,连送你回家的车费也付了……”
顶着漫天的飘雪,出租车寂寞独行。窗外的街灯,再也不见往日的华丽。
这天一过,飘若回了老家。据说,她和王阔的婚礼定在五一。胡云和台里沟通好了,提前给她一个长假,让她好好的准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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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上她的唇》


  二十四 失恋     

方越空望着房间小小的窗,已多日食之无味、夜不能眠了。
天,你为什么总是灰蒙蒙?寒冷的冬夜,你能不能迟些到来?还要等多久,可怜的弱小生灵们才能重尝春的绿、夏的暖?漫天的飘雪,银白的大地,你的使命难道就是要禁锢人的一腔热血?
失恋是一门学问。生活如此残忍,让几乎每一个青年都要经历这一课。它太沉闷了,超负荷的凝重,好象非要把少男少女的天真与遐想碾个粉碎,使他们从此厌倦情爱,才肯罢休!不少人的一生坎坷而曲折,就是因为没有学好这堂课。课后的复习,耗费了毕生的心思和时间,却越来越糟。
有多少热血男儿、怀春少女,用自己的亲身体验,想弄懂这门学问,可是活生生的答案却是千奇百怪!任何一位所谓睿智非凡的学者,即便学历再高,也不敢说一定能正确地诠释它。尘世,就在爱恋与失恋的交叠中,漂浮了数千年!
失恋是什么?失恋是已经通过汗水甚至鲜血夺到手的金牌,忽然被判定是无效的;失恋是十年寒窗之后,满心欢喜走进理想的校门,却被告知走错了地方;失恋是满怀激动张开双臂迎接扑面而来的女郎,却眼睁睁看着她擦身而过,投进了后来人的怀抱;失恋是自己挖到了一座金山,却被另外的淘金者据为己有;失恋是饱食了一顿丰盛美餐,才被提醒饭菜里边有毒;失恋是从早晨就开始空腹,以期待好好享受美妙的午餐,请客的人却打来电话告诉你,改日吧!
可怕的失恋!随后而来的,是深深的自卑!
方越缩在被子里,手捧着书,希望字里行间有逃遁的暗道,可以帮他离开剧痛与绝望之海。可是,混乱不堪的心绪,没有读懂任何一个字。他就撕扯那些书,它们本是他一生的最爱,此刻,他却感到它们不过是骗子的另一种面孔。人类精神世界的精华,被一双极度忧伤的手,撕成了片片残叶,飘落地上。坠地的瞬间那轻轻的声音,仿佛在为成为败类的命运叹息。
他又抽出了飘若去北京前留给他的那张纸条。他把它铺在手心里,一遍遍地看。
“方越……去你家拜访的事儿,等我回来再说。”这句话,他不知看了多少遍!
难道说这一纸轻条,就断送了自己一生的爱恋?如果当初自己看到了,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他捧住纸条,再次涌出热泪。
他的心田里,一直在精心培育着纯情之林。这些林木过于娇贵,不只需要小心谨慎、日夜修剪,还无底洞般索求珍爱的浇灌。那一方林中,最美的一颗,当是属于对飘若的爱情。如果说,人类的友谊像金字塔一样久远、珍贵,男女情爱不就是它的尖顶吗?为了它,他倾注了自己的所有,以滴水不漏的照顾为锄,用无微不至的关怀为水。当它的花儿要绽放的时候,他打算流出自己的鲜血,让它开得更艳丽!可是,为什么啊,它要遭到残忍的砍伐?
四季可以慢慢的交替,黑夜与白昼,也能从容的你来我往。可是,人从幸福到痛苦,却没有滑翔的余地。立足山颠,跌落深渊,巨大的落差,只是瞬间发生的事情!“一览众山小”的快乐,忽然换成了满目的黑暗、谷底的污泥,有几个人的神经承受不住?
方越一分钟一分钟地绝望了!
方妈妈劝他吃饭,他的怨气反倒更大。娘啊,你既然历经十月怀胎的艰辛,一朝分娩的苦难,为什么不把明星的容貌、王子的地位、阔佬的财富也一起带来?为什么生下一个平凡的我?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幸福只属于出众的人,凡夫俗子要被迫找烦恼为伴侣的。你光是享受做母亲的喜悦,为什么就不为你孩子的未来想想?就算没有身体或者心的残疾,“平庸”二字,已足以折磨他们的一生。你带我来到这个世上,是不是太自私了?
方爸爸恨他柔肠寸断的“熊样儿”,一声怒吼,送他出了家门。他没有去处,就傻呆呆奔江堤而去。
一路上,芸芸众生忽然变得陌生。友好的微笑,似乎只是一张表皮,用来为贪婪与掠夺的心遮羞。既便能牵了手并肩而行,好像也一定是一种敌意!
徜徉在江堤上,冻僵的肢体已无从感觉。江面上,雪与冰蜿蜒到远方。你曾奔流,你曾碧波荡漾,如今这份死一样凝固的冰封,并不属于季节,那是他的心使然。多想你有一个洞,让我进入,容我隐藏,给我安慰!你不用太大,无需舒适,只求你能让我躲过嘲讽与白眼,我就心满意足了。
寒啊,你为什么只让我的身体没了知觉,不让我的心也一起麻木?!
天空依然广阔,不过,堆满了云山。那些浪漫岁月,当他挽着飘若的手云下漫步的时候,曾经感叹它们浑厚的深意,仿佛仰望的是一部等待被读解的精髓之书。可是,寒冷季节里的此时此刻,再看这些云,心中莫名的仇恨!多么狡黠,多么阴险,多么善变!变幻与虚无,只是对人的戏弄。灰暗的色彩,包含着寒霜冷雪,随时要给人悴不及防的一击!你就透明一些,好么?不要再变幻莫测了,明明白白的、实实在在的给我一个真实的面目,行吗?让我的一片痴情,能在你高傲的峰上,反射出一个映象,我心也会知足了。
鲁宾逊的孤岛,竟是那样的神奇,令人向往!身边不再有烦恼,一个人躺在沙滩上,把所有的阳光都揽在怀里。可以尽情的痛哭,不用担心人们投来对脆弱男人的嘲笑与鄙夷;也能开怀的大笑,顾虑什么疯与癫!那一定是个连空气都自由的国度,一切的生灵平安相处,用不着相互伤害。花草无拘无束的快乐生长,受不到贪婪的蹂躏、自私的践踏,只任了性子,拿纯真的心情来绽放!
即使来到学生时代那些科幻小说中的外星球,也是不错的选择。只要远离人群,辞别虚伪、腐化,什么地方,他都可以去。可是,为什么就没有?!
懒在家几天后,胡云催方越快快上班。
那个早晨,方越无奈走了办公室。
身旁的同事依然笑声朗朗,他们怎么就不给他一些来分享?不要用嘲笑的眼神来看我,行不行?我心已经寒于冰雪,不害怕疏远,可是,只求你们当我蒸发了,就是不要来刺激我!我做错了什么?不过是把能拿出的最纯真的爱,拿了出来。我为她倾尽己囊,献上一颗心,请她统领,任她鞭挞,这有错吗?我克扣自己,以便让她更富足一些,让她的舞姿更洒脱一些,这有错吗?我甘愿做了仆人,好让她生活更滑润,这有错吗?爱河之神,不要再沉默了,告诉我吧!
方越终日神魂颠倒,全家人劝都没用。方妈妈请来了乔木。
“当初我就劝你,你却不听。”乔木望见方越两鬓出现了几根白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快了吧?!
“一个星期了,他还没换过衣服。”方妈妈长吁短叹。
“方越,我早说过,飘若不属于你。”乔木劝道,“她的心房可以容你小憩,可是,那只是她的小秘密。她的人生之旅不会选你做永远的伴儿。我们生不逢时,赶上了一个真爱贬值的时代。世俗的考虑,让她不能不离开你。”
“我给她的一份爱,我没给过任何人,将来也不会给任何人……”方越木然地说,“难道,她不懂吗?”
“你的爱,她当然懂!”乔木说,“她离开你,也许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你的错。她不过是被人从你身边夺走了。”
“是王阔?”
“我……不知道。也许……是世俗吧!”
也真是难为乔木了,既要唤回老同学奋斗的热情,又要出于自身的考虑,隐瞒住那些可怕的事实!
乔木把方越拉出家门,溜达到了铁道线上。同窗共读的岁月,他们常常顺着蜿蜒的铁轨和整齐的枕木,把目光送向阳光普照的远方。迷蒙的雾气中,是神奇的诱惑。梦想着有一天,他们能看看外面的世界。
一列列火车隆隆驶过,大地不住的颤抖。车头吐出的白气不时淹没两个人的身影。
“看啊,那群牛!”乔木忽然指点着远处的荒野,眼中露出惊喜。
一群雄壮的牛,正在努力拨开积雪,寻那些藏在下面的草根。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独恋一枝花。古人说得真好!”乔木突发感慨。
“什么逻辑?轻浮!”
“我不和你犟……总之,忘了飘若吧!”
“难!难于上青天!”方越几乎是在怒吼。
“好好好……”乔木感到方越和远处的那些牛一样的倔!“我相信你爱她,她也爱你……可是,你如果不从绝望中拔出脚来,她还会继续爱你吗?你还有力量再去爱她吗?活下去需要激情,不需要绝望。相信吧,只要活下去,梦就有成真的一天!”
方越想了很久,终于问道:“我以后该怎么办?”
“太简单了,把飘若夺回来!”乔木忽感说走了嘴,就软下来说,“也许,她只是一时离开了你,生离死别,人之常情。就当是你和她做了偶尔的小别……我想,她如果期待两颗心的重逢,一定不愿意面对一个衣衫褴褛的故人!”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他的同学已经飞快的跑走了,向着那片楼影绰约的城市,向着那片翻滚着烟尘的喧嚣。敞开的大衣,在寒风中飞舞。
“等等我!”乔木定了定神,紧裹住衣襟,快步追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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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上她的唇》


  二十五 婚礼泪     

五月的鲜花,最是醉人。你看满街的桃红,一身新衣竞相绽放,新生儿般的鲜嫩!五月的杨柳最是温柔,似初恋的少女,在羞涩中摇曳。五月的天空最是斑斓,满天随风飘舞的絮儿,要和冬的雪花媲美,飞絮毛茸茸中生的活力,冬雪只能自叹弗如了。
今天的小鸟儿为什么叫得这样脆,这样亮,这样甜?几乎全城的人都知道,王阔和飘若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也许,它们也被感动了,要献上欢快,做一份微薄的贺礼?
五一,一个激动人心的日子。休假中,有谁计算过,真正的劳动者,快乐的能有几人?
晨的红霞还未散尽,市长大院已热闹起来。数不清的豪华小轿车陆续从四面八方赶来。江山市几乎所有的委、办、局都派来了自己的“看家坐骑”。每辆车上都飘着嫩红的气球,在微风中不住点头微笑。大车小车一辆紧挨着一辆,偌大的市长大院已容纳不下,只好排到大街上。
聚在一起闲谈的人,很多是大腹便便、头儿光秃的上层官僚。
胡云神采飞扬,四处周旋。细算起来,他称得上是这桩婚姻的“介绍人”,馨情把谢意暗示给他,他就宠物小狗般的摇头晃尾、取悦主人了。
方卓依旧是笑面虎一只,大老远的,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至于混杂在人群中间的钱乃秋,可能是人微语轻吧,很难被旁人注意。他就不时地踮了脚,让自己不至于被世界遗忘。
最忙的人,也许还是乔木。他是这场婚礼的总调度,从天没亮开始,就里外的奔忙。天气乍暖还寒,凉爽之中,他的汗已沾湿了新衬衣。
那边,王铁山携着馨情,笑纳百官的“红包”。一向严肃的副市长,今天的微笑和点头礼比工作中多了不少。儿子的终身大事,不由他不快!
眼看时辰已到,准备去迎亲的年轻人们拥出了王阔。传说中,他可是江山市的“王子”级少年之一。今天,王阔穿了一身雪白的西装,系了一条鲜红的领带。胸前的一朵纸花儿,鲜艳胜似满院的桃红。大喜之日,本已“帅得惊动党中央”的他,又添了太多的潇洒。现身的那一刻,满院的年轻女郎们,有多少暗暗羡慕,只恨自己不够出众!
王阔敏捷地跳上打头的花车,浩浩荡荡的迎亲车队就此出发了。车队耀武扬威,环绕整个江山市而行,均匀的车速,望不到尾的阵容,引来无数的百姓夹道观看。
啧啧赞叹中,混杂着普通劳动者调侃的嫉妒。
一个三轮车夫喊道:“呵!又一个屁眼儿朝上的!”
结果引起一阵哄笑。
市长大院里,人们忙着备好鞭炮、彩纸屑儿,只等车队载回仪态万方的新娘。
天地之间都是喜庆,仿佛空气也醉了。谁也没有留意,一个鬓角掺了几根白发的年轻人,带着满眼的忧伤,迈着迟缓的步履,孤独地走来。他的风衣,象侠客的斗蓬。
还是乔木机敏,远远认出了,那是方越。
乔木寻了个空儿,悄悄跑过来,挨到方越身边:“你来干什么?”
“怎么,飘若的婚礼,我不可以参加?”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乔木忙了半天了,这会儿终于有功夫掏出手帕擦去脖颈上的汗,“方越……你不怕心痛?”
方越苦苦一笑:“痛到只有麻木,痛也就不再成为痛……我只想看看飘若是不是真的找到了幸福。如果她找到了,我不会心痛。”
乔木眼睛瞪得老大……看上去,方越老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这种时候,他太同情方越了,真想替方越大哭一场!转念一想,这老朋友终于从绝望中回归,未尝不是件好事。至于泡过的女孩儿,却成了他人的新娘,这事儿日后再细说吧!
“这么多祝福的人……”方越点燃一根烟,“老同学,不要对我的加入感吃惊,好么?”
乔木想说什么,迎亲车队已浩浩荡荡,远远的驶来!被人一拽,他就穿过人群,跑回到王家的大门去。
花车驶到王家的门外,还没有停稳,已是鞭炮齐鸣。红红的纸花儿漫天飞舞,振耳的响声持续了好久,传了很远。缭绕的青烟中,王阔牵着飘若的手,款款走下车来。
人群里已是欢呼声一片了。
远远的院门口,孤零零的树下,站着那忧伤的年轻人。看到飘若下车的一刻,他要凝固了!
今天的飘若,分外的妖娆。穿着雪白的婚纱长裙,任摄影师摆布,把精彩的瞬间永存记忆。飘若含笑接受彩屑儿和祝福的包围,可是,树下的年轻人相信,她的眼神中一定含着忧郁!
最美妙的瞬间,虽然已被刻意抻长,却总要结束。英俊的王阔拉着飘若,背影消失在家门里。
年轻人再也忍不住,一颗硕大的泪,从眼角滚落。手中快要燃尽的烟,狠狠烫了他一下!小小的烟蒂,甚是无情!
参加婚礼的人群开始忙着去饭店了,浪漫的一页渐渐淡出。
乔木再找到方越时,已疲惫不堪。
“累死我了。”乔木苦笑着,“天下最折磨人的,就是这红白事儿了……喂,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啊……喝喜酒,你去么?”
方越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只盯着前面看。顺着方越的视线,乔木看见花车渐渐驶离。听到的,是方越在呢喃:“祝你幸福……”
乔木的鼻子有些发酸:“你真是个傻子,可爱的傻子,可悲的傻子!”
“傻子”二字,不知被他扣在老同学头上有多少次,可恨的是,方越对此左耳听了右耳就冒,他还是那么傻,好像他乔木一直在说废话!
“乔木,我不傻。”方越苦笑了,“总有一天,我会让飘若回到我的身边,你相信么?!”
“哦……”乔木无言以答。
“你说得对,我应该把飘若夺回来……乔木,总有一天,我会让飘若回到我的身边。你相信么?你说啊!”
乔木盯住他的眼睛。血丝密布之中,流露着心的苍老。在那后面,似是燃起了滚烫的复仇之火……乔木实在不敢继续往下再想了。
忽地,方卓的“中国人民银行”面包车开了过来。
“走哇,喝酒去!”钱乃秋探出头来。
乔木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拉上方越。
“没事儿,你去吧。”方越冷笑道,“乔木,如果可能的话,你替我敬飘若一杯酒……”
然后,方越头也不回,孤零零的走了。
“方越……”方卓想唤回他,看看满车困惑的客,只好陪着笑低了头……
晌午已过,钱乃秋和铁蛋儿别了王阔的婚宴,又另起“炉灶”。钱乃秋是借酒浇愁愁更愁!
“喂!”铁蛋一旁推他,“大哥,你喝多了?”
此次王阔结婚,在王家的客厅,钱乃秋递过去一个装了1万元的信封。第一次给王铁山送礼的情形又浮现眼前:看到王副市长是个大孝子,他蹬了他父母家的门,递过一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信封内装了2万元,之后留下一句话“请您以后多关照。”后来再送礼,他出手更“大方”,最多的一次,报纸包了6万元!“请市长考虑可否给我换个位置。”本来还预备了一双高级皮鞋,子菲点拨:送领导鞋,不吉利,你想让领导“走路”呀!想想也对,便留下自己享用了……经这一次次的送,本可骄人的小康之家,眼下一贫如洗了,没有资本好送。可是,升迁之事,还听不到一点动静……
叭!铁蛋儿的掌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哥们!又晕了?!”
钱乃秋从梦中醒来!忽然直勾勾的盯上铁蛋。
“你借我点钱!”
“干什么?”
“我要继续赌下去!赢了,我就彻底翻身;输了,我就跳楼!”
“借钱送礼?不行不行!”
“铁蛋,我没开玩笑。你借我的钱,将来我要加倍还你。你若不借,哎,我穷途末路,只好与你断交。”
“好吧,我借你……”铁蛋迟疑了半天,无奈点点头。
铁蛋腰间的传呼机忽然响了。
“走吧,方科长找咱们了,要开会了。”
“狗屁方科长!大五一的,开的什么狗屁会?”
“人家是领导,愿意什么时候开会,就什么时候开会!你瞎说啥?当心回去他收拾你!”
“哼!小芝麻官,也兴风做浪!等着吧,我有收拾他的那一天!”
风,托着两个摇晃的身影,消失在傍晚的饮烟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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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上她的唇》


  二十六 你的悲哀是我的欢乐     

连日来,江子一直暗暗的悬心吊胆。
意外得了大富豪夜总会后,从小混混到大老板,只是让他有过片刻的满足!这次冒险成功,鼓励了他置生死于度外的野心,他心中那只掠夺的时钟,更难停摆。何况,大富豪的生意日薄西山,于是,他和他的手下,“革命”的想法多起来。黑水街,逐渐被他们锁定为目标。
“大哥,现在下手正是时机!”毒药早已按捺不住了。
江子把脚一跺!电话打给了王阔……
黑水街是江山市走私香烟批发一条街。江山市绝大部分的烟摊儿、酒店、食杂店,都从这里进货。这里汇了大批掏金的骗子、地痞流氓、社会渣子,形成了群雄割据的局面。
这几天,让人闻风而栗的黑衣人突然出现在黑水街。他们三五成群,四处租房,连哄带吓,把原批发业主逐一打发走。空气一时间非常紧张!
这就是江子正在实施的一个大胆而残忍的计划:霸占黑水街。从第一批手下开进黑街,江子的心就一直悬着。
王阔已暗中答应了要疏通公安方面,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江子愈加有恃无恐了。
有黑衣帮的威名,“霸占”工作进展还算顺利。多数“山岱王”惧了黑衣帮的凶恶,忍痛走掉。
燃了一根万宝路,江子长出了口气,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来。
忽然有了妹妹的音讯!她的一个同学从南方回来,向江子粗略描绘了碧然的生活。据说,她和别人合伙儿做了买卖,不过好像刚出了一个什么变故,让她进退两难……
经过许多辗转,江子和碧然终于通了电话。一对兄妹,一个在最北的省份,一个在最南的深圳,几年流浪打拼的苦与泪,化做了电话里无言的呜咽。
哥说:“回来吧,浪迹天涯的游子。”
妹说:“我已厌倦漂泊……”
刘家团聚的日子指日可待了!只有一个小小的遗憾:碧然说,何时返回,她也叫不准。
真是好事成双!江子的感觉美极了!
毒药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伏在他脑袋旁耳语:“有个倔小子就是不肯走,还骂我们黑衣帮,骂你……大哥,怎么办?”
江子微皱了眉,“他叫什么?”
“吴枫。”
“吴枫!我记住了!”江子咬咬牙,“他不知道我们是黑衣帮?”
“怎么不知?这小子是头倔驴!刚才还操了刀,要和我们拼命……”
他们说到的吴枫,在黑水街号称“小霸王”。眼看几年的心血要给黑衣帮轻易夺走,就如光天化日之下被抢了钱一样,血气方刚的他,怎能甘心?所以自恃身强体壮,坚决不撤。
江子把刀往腰里一插,向毒药一挥手,起身就走。
黑水街,一片东倒西歪的平房,分立在一条小胡同的两侧。那条小胡同,曲曲弯弯,坑坑洼洼,毒蛇般蜿蜒着。傍晚时分,这里已被混浊的饮烟笼罩。
一伙人,清一色的黑外衣、红色工程帽,手提刀枪棍棒,杀气腾腾,踏着朦胧冲进了小胡同。毒药引路,江子居中,直奔吴枫的那间屋子。
等待他们的,是人去房空。
胡同的另一头,一个浑身黝黑、肌肉发达的小伙子,一边疾跑,一边回头张望。他就是吴枫。刚刚有人给他报了信,使他逃过一劫。
吴枫回到家,磨刀霍霍。
“你不要再去了!”姐姐吴桐劝道。
“不去,我们靠什么生活?!”吴枫狂喊。
一家人鸦雀无声。这是个贫困之家,一个寡母,三个孩子。老大吴松是大集体,单位黄了,整天喝闷酒;老二吴桐下岗了,靠卖大馇粥赚零花钱;就是这个老三吴枫,最近倒烟,仗着一股虎劲儿和胳膊粗力气大,大家都惧他三分,打拼了不少钱来。
“你注意点!”吴妈妈脸色煞白,手紧紧捂住胸口,害怕一颗恐惧的心会跳出来。
“有了风声,你抓紧跑!不要吃眼前亏!”姐姐抱住弟弟的背。
吴枫也不回话,只把刀磨得更响!
吴枫哪里知道,这一天,黑衣帮已在他家的门外设下埋伏,要灭其性命。
日落西山,江子看了看表,只希望吴枫尽快出现。
忽然,大哥大响起,里边传来让他惊喜的声音!是碧然!
“哥,我在车站……”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车一直晚点……你若不方便,我自己能回去。”
“你等着,千万别动!”
江子向毒药吩咐了几句,截辆出租,直奔火车站。
天,沥沥下起雨来。站台硬梆梆的水泥地上,有个女子躲在廊下,踱来踱去。江子一看就认出,那是妹妹碧然!
她变了:当年那个爱疯的中学生已无踪影,眼前,活脱脱一个阔小姐!
兄妹相见,相拥了许久。
“哥,你还好?”
“嗯。你怎么啦?眼圈儿发黑?”
“哦……坐了几天火车,累的吧?哥,咱妈好么?妈妈一直恨我呢……”
“你放心,我来说服她!”
车子直奔大富豪。一股暖流温热了碧然的身子。走南闯北,钱袋是鼓了不少,可……还是流着一样血的亲人好啊!
车到了大富豪饭庄。
江子跳下车说:“碧然,我们到家了!”
“这饭店是你的?”碧然惊奇。
“妈!”碧然上了楼,远远看见妈妈,就扑了过去,投进妈的怀里,泪如泉涌。不停来看,妈妈胖了,白了,神色安祥多了。
“还有脸认我这个妈?”刘妈妈一脸怒气。
“妈!”碧然的泪唰地又落下来,“女儿不孝……你看,我给你带了好多东西!”
刘妈妈强忍泪水,不想理她。碧然就跑下了:“妈!妈!”
江子叹口气:“妈,你饶了她吧……当年,她和我一样,都是孩子!”
天下的母亲,偏偏容不得铁石心肠!刘老太泣出声来,抱住一对兄妹,久久不放。
江子笑了。忽然想起了那帮正在埋伏的兄弟,起身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
“唔……一家团圆,我去给你们弄点意外的惊喜!妈、妹,你们等我!”
那个夜,吴枫独自淋着凄风苦雨,在地上写出一长串泥泞的脚印。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家里窗子的光亮。他想快些回到家里,让火炉的温暖,烘干淋湿的身子和衣服。
突然,一群黑衣人围了上来!吴枫掏出刀,但是寡不敌众,很快被打倒在地。
吴家人听到动静都跑了出来,可也帮不上吴枫。
江子把烟屁股扔到地上,用脚狠狠地一碾,就向毒药一挥手,毒药手中的短猎于是巨响两声……
大富豪,灯火通明。江子急急赶回来,妈妈和妹妹已等得有些烦闷。
江子笑笑,捧出一大束花儿,插在桌上。那红红的几朵,鲜艳如血。
拨去了吴枫这颗钉子,江子霸占黑水街的行动再无阻力。据说,几天后另有个批烟的小贩,因了和黑衣帮顶嘴干仗,被挑断大筋。一时间,江山市下层社会的偏街僻巷里,传开了江子和黑衣帮的残忍故事。
黑水街的烟草走私,心照不宣地成了江子的天下,也一天天给他带来滚滚财富。江子,脱了大富豪的阴影,寻到了发财的新天地。
刘碧然小休了几天,就投入到了哥哥的产业中。以一个暴发“女老板”的身份“荣归故里”,碧然辅助妈妈,共同来管理大富豪饭庄。
那个夏秋时节,江山市的市民们总能看到一位非常性感的女郎穿街而行。那女郎有绝顶的身材:细长滑润的颈,骨感的宽肩,美妙收束的腰身,下面是鼓鼓的臀儿,再下面是一双修长壮健的美腿。女郎一定非常得意于自己的身材,总希望它裸露的更多一些,只用尽可能少的衣着做些遮掩。最前卫的穿戴,面料的昂贵,款式的新潮,都在刻意修饰“性感”二字。
熟人们都知道,这位不同寻常的女郎有个让人心摇的名字:碧然。
如果不算已去了冥冥世界的酒徒父亲,这个家也算是终得团圆了。
滚滚红尘,那份真谛最是潮起潮落。曾经瘟疫般被街坊躲避的刘家,如今儿子是阔佬,女儿是富婆,疤痕的眼睑眨一眨,足下的高跟鞋跺一跺,江山市都要跟着动一动,情与境一天天今非昔比了。
只是,亲朋好友每每问起碧然的“发家”经历、成功项目,碧然都闪烁其词,只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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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上她的唇》


  二十八 死亡烟斗     

阴雨天气还在浇灌江山市。
什么叫齐心协力?江山人终于明白了!胡云有一天忽然突发灵感,总结说:自然灾害是填平人间凸凹的最好办法。生与死的考验,会让贫穷的人与富贵的人,高高在上的人与低声下气的人,聪明的人与愚钝的人,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
当主力壮丁们云集坝上的时候,银行的职工,不得不抽出身来,为一个人举行葬礼。
他就是郁松。他的死,和洪水没有一点关系,而是死于脑出血。
方家兄弟同车前往。
“你知道人生的终点站么?”方卓脸上挂着少有的苦相,“所有的人,无论多么显赫,怎么样富有,最后都逃不了到那去。”
“哪里?”
“火葬场!”
雨水敲打着车窗,噼噼啪啪地响。
沉默了一阵,方卓又叹了口气,“火葬场的上一站你知道么?”
“哪里?”
“医院!”
旷野中的火葬场,凄如死神的窝。微微的焦糊味儿,弥漫在潮气中。高耸的那一根大烟囱,一定是死神的烟斗了,最是抢眼!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它无言地、不辞疲劳地宣读着一条条生命的离别。
死神,你够残忍,拿人的生命,做自己毒瘾的享受!
生可以多么的绚丽;死,不过是一股烟,一撮灰!
最让人忍不过的,是死者的亲人。离去的人,谓之解脱也好,谓之长眠也好,总之,已无所谓痛苦。可是,活着的人,却在心碎!
葬礼上,早有人把素素的白花,分发给大家。方越细细地端详它的瓣儿,好像白色的泪!默默随着人流,走进灵堂。若不是忘不了的一种怀念,方越再也不想到这地方来!
郁松大大的黑白遗照,静静地立在花圈丛中。可以看见他还微笑着,可是,人们永远也不能听见他的笑声了。他曾叱咤风云、英名一世,如今,和一个清洁工、一个乞丐,甚至一只苍蝇,没有什么不一样,都要化做一股灰尘,一样地消失。
郁松的妻子失魂落魄,只靠人扶着才能站住。她的心如同随了丈夫而去,只剩了麻木的躯壳儿。身边的小女儿郁雪,泪已哭干、声已哑然,却还是忍不住地呜咽。方越看得心要碎!可怜的孤儿寡母啊,末来的日子,没了行长这棵大树,你们怎么样才能抵挡风霜雪雨的吹拂?
“有一种我们最不想听的音乐,你知道是什么?”方卓的嘴凑到方越耳边,悄悄地问。
“什么?”
“哀乐!”
方越点点头。是啊,我们喜欢音乐,无论是激昂热情的,还是忧伤哀婉的,只要它们能抚慰我们的心。可是,有谁期盼哀乐?!它若响起,就是心的死亡!
方卓走到了郁松家属的跟前,落了泪。方越握住遗孀的手,说了一声问候。俯身摸一下郁雪的头,哎……
吊唁的人圈儿,终于结束了轮回。灵柩缓缓地被推向火炉……丧夫的女人,突然爆发出撕肝裂肺的哭嚎:
“钱乃秋,你不得好死!”
“怎么回事?!”方越惊愣了!急忙拉住哥哥问个究竟。
“哎,前些天,据说是钱乃秋对郁行长心怀不满,找了黑道的人,砸了他的办公室,还恐吓了他……从那以后,郁行长就一病不起了。”
周围的男男女女,闲话着生和死。
“这人生,不就是一场梦么?!活着是个人,死了就是一堆臭肉,任人宰割,咋摆弄咋是。翻过来掉过去的,往炉子里一扔,就变成了灰。连狗都不如。”
“你也别说这么惨……人会思考,所以人就痛苦。人都贪婪,所以人总难受。这一死,不就万事大吉了!”
“哼!明天不知还要送谁……你们还来么?”
“瞎说什么!要是送你,我就来!”
“明天?不知道啊!别看我现在活得好好的,明天没准和他一样了!”
什么看破红尘,什么知足常乐,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一路行来,一串的感慨。
可是,伤疤既然好了,人们总要忘了痛。火葬场的影子渐渐模糊,大家又打起了各自心里的小算盘了。看着送葬的人群散了,方卓忽然哈哈大笑!
“发神经了?!”方越愣住了。
方卓执意把方越拽进了一家幽秘的小酒馆。
“好大的雨!正好咱哥俩对酒当歌!”
这么早,酒馆里就只有他们俩个。菜上齐的时候,方卓忽然哈哈又笑!
“怎么?!”方越感到哥哥真要疯了。
“我是高兴!”方卓端起满杯的酒,也不管方越,独自畅快地饮掉。
“为何?”
方卓咂咂嘴:“郁松这一死,也倒出了位置,我才有机会向一把手迈进一步。凭我的干劲儿和能力,要不了多长时间,我就可能走到银行的最高权椅上……前面的人死的死,高升的高升,然后不就轮到我了吗?这叫风水轮流转,我们方家兄弟也要有出头之日了!你说,怎能不庆祝一下?”
“哥啊,刚送走了一个死人,这时候你就笑,不合适吧?”
“我高兴,我实在憋不住了!”
“为他的死?”
“对!你怎么这样笨?这还用问么!”
“你真绝情!不要忘了,郁松的亲人还在哭啊!”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啊?!哥哥,郁松活着的时候,你鞍前马后的,像他的儿子一样……怎么这么快,就说没关系了?人情,可以如此的淡薄么?!”
“我鞍前马后的,只是冲着他的职位,并不是冲着他这个人。”
“你够阴险……握他媳妇手的时候,你不是也在流泪么?”
“那是鳄鱼的眼泪!只为了骗取活人的大拇指……我给他当奴才,受够了!为什么?就是盼着有一天,我也当主子,当爷爷!我这个公仆一定要修成正果,多年的媳妇必须熬成婆!”方卓脖子一仰,又狠狠灌下一杯酒,“我几乎每天都盼着前面的那些老家伙马上都死光!或者得场大病,成为废物!总之,能有个三长两短就行,只要给我腾出地方来!”
哥哥美滋滋地笑,可是,在方越的眼里,他哪还是哥哥?分明是一只披了羊皮的恶狼!
“这……太残忍了!郁家亲属的哭声还在我耳边回荡,你却已经大笑了!不能再延长一会儿对死者的祈祷?”
“书呆子!你可怜别人,谁可怜你?!生活,不相信眼泪。你只有把他们踩在脚下,才能舔到自己的幸福。”
轰隆一声,就是一个响彻云霄的雷!天更灰,雨更大了。
“弟弟,在仕途上,你一定要学会残忍……忘了已故的什么郁行长吧,他不过是人生的一个过客!活着,就允许他呼风唤雨吧;死了,他一文不值,还惯着他干什么!”
麻麻的玻璃窗,郁雪仿似在上面抽泣。你不知道,红肿的眼,让你的美丽打了多少折扣?你要和天比一比谁的痛更凄,谁的伤更切?如果你知道你的悲成为别人的喜,可怜的小女孩儿,你还挺得住么……方越端酒的手止不住颤抖,竟然一口也喝不下了。
喝完酒出来,方越感觉周围的世界变得陌生了,不仅身边的哥哥看上去象来自外星球,遇到的所有人,也觉着遥远!为什么,他们都全好像带了张张面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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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上她的唇》


  二十九 品味女人     

婚后的飘若,急速从女孩儿过渡到女人。风韵少妇,魅力更浓。
非凡的女人,自是与众不同。如今的飘若,在刻意扮演贵妇人的角色,那是王铁山的家庭自然而然给她带来的,也是她的自我感悟。官太太么,和小资女人或是普通的白领,当更胜一筹的。
有一种女人,总是扬着头俯看众生,仿佛整个世界还没有她的鞋跟高。
她们自己不洗衣做饭。不是因为不会,是因为不想。日常生活料理,妈妈、婆婆或者保姆代劳吧!家,只代表着悠闲地躺在床上,听听音乐,修修指甲,翻翻杂志。
她们热衷于名牌,紧跟于时尚,花钱如流水。如果说还有吝啬,那一定是在吃饭上,也就是说,常常应付了事。按她们的话说,叫“懒得吃”,“吃什么都不香”。不过,在穿戴上却一定要慷慨解囊!专门进大商场买品牌,而且懒得讨价还价,越名贵的东西,越要去买,管它什么挨宰不挨宰!无名小店,看都不看一眼。她们说,这叫品味。向古今中外的名媛看齐是必须的!平民百姓的风格,离开越远越好!
她们说话的声音一定要娇滴滴的,举手投足必讲究姿势,眉来眼去也要恰到好处。她们说,这叫风度。她们干工作,好多时候不过是打发寂寞的方式,和谋生绝无关系。她们参加宴会,那是给别人面子。她们参加社交,是为了博得鲜花和掌声。她们说,这叫潇洒。
她们从不怕阴天下雨。越是坏天气,她们的男人来得越及时。多漂亮的高跟鞋,也不用担心被污水弄脏,他们的轿车自会舒舒服服地把她们接走。
她们给芸芸众生的微笑罕见的少,给款爷的媚眼却多得发了“贱”味儿。
时代需要这种女人。她们呢,穿梭于权贵和暴发户之间,也如鱼得水。勤劳是傻,本份是呆,贞洁是迂,上进是虚。寄生才叫本事,而寄生需要美貌,所以,只有美貌最重要,美貌就是一切。
婚后的飘若,正在变成这种女人。不过有一点和她们不同:她还有自己的“新闻事业”;她的心,不愿寄生。
做了副市长儿媳,在江山这一亩三分地儿,公主的骄傲也比不上她!
有一天,商场里的一位老妈妈拉住她:“闰女,帮大娘试试这件衣服!我女儿身材和你一样呢!”
那老妈妈从外县来,并不知道堂堂的电视主持人。
飘若却甩开她扬长而去,好像要逃避叫饭花子一样,全然不顾老妈妈皱纹上的热望。老妈妈傻在那里,好辛酸!
事后,飘若想:倘若当时身边无人注视,她不会拒绝老人家的。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她断然不能和乡下人“同流合污”的!哎,品味女人,真是身不由己!
胡云、“酒糟鼻子”常永利,几乎所有的同事、朋友和熟人,已经对她刮目相看。因为,每天早晨,不是那个孤单柔弱的小姑娘睡眼惺松地从女单身宿舍走出来,而是一位盛气凌人的豪门淑女,从小轿车中款款而出。有了依附的女人,自然会更加目空一切,趾高气扬。人们发现,就连她的播音,也多了几分霸气。
她更爱她的镜子了。有了空闲,停留在梳妆台前的时间最长。凝神看里边的影子,因它信心倍增,偶尔也因它忧心忡忡。有自爱,但是那种自爱往往融了自怜。因为是官太太了,狂欢的机会多起来。狂欢之后,那影子如果露出憔悴,她会偷偷的叹息,并马上用昂贵的化妆品把它修补好。照够了镜子,她总是暗暗的祈祷:青春,请你不要流逝;美貌,你就永驻,好么?!
自从飘若踏进王家的大门,就开始了聚会和酒局接连不断的上层生活,参加者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时候,馨情喜欢把王阔和飘若推出来,让“金童玉女”给她脸上增光添色。美滋滋之中,馨情越来越频繁地拉住飘若的手,悄悄催促:
“早点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吧!”
飘若会莞尔一笑:“主持人是吃青春饭的……我再干几年吧。求求你,妈妈!”
“哼!”婆婆不满,“我们家可不缺你那点事业……”
什么?!难道说,女人的职责就是要早生个孩子?飘若想这样说,终于顾及婆婆的威严,用沉默代替了。
飘若和王阔有独自的楼房,还有一个农村小保姆。家里的卧室有个小书柜,那是她生活中唯一遗留了书卷味儿的地方。小书柜的抽屉里,放着《悲惨世界》。那是当年方越送给她的,她曾用心来读。不过到了婚后,很久不再过目,那本书已经尘封。当代的贵妇人,看书不成了古董么!有几回,想顺手当败类扔掉,忽然心里隐隐的疼……于是,它终于可以静静的躺在那里,伴着夹在中间的两瓣花叶,等待生命复苏。
茶余饭后,她喜欢挽着王阔,在徐徐的晚风中,沿着林荫道漫步。一片暇想就从碎石路上向前延伸:未来,一定会越走越宽敞!
他们每每招来惊叹的目光!在路人的眼里,他们夫妻会被欣赏许久、目送许久,表面看上去,是多么般配,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
可是,情况很快有了变化,原因来自他们自身!
她要往东面去的时候,他总说,还是西面的风光更好!散步的方向,从表面的争执,发展为暗中的较劲。下楼的时候,手拉手,回来的时候前后走,越来越常见了。眼神的相视交流,变成各自浏览不同的风景。心和心,也一丝丝的疏远。
丈夫整天在外面“奔波”,如果和“狐朋狗友”直混到一醉方休才回家也叫奔波的话。家越来越象他的旅馆,可以早早的离开,很晚很晚的回来。赖到沙发里,不是天南海北的打手机,就是盯着电视入神。她端过去特意煮的热咖啡,只能换他一个带理不理的微微回头。据说,王阔正在筹划开个什么房地产公司,她也不知道细节,又劝不动,只随他去。
穿了新买的薄睡衣,一个人躺在铺了桔色花格子被单的软软的床上,飘若没办法入睡。怀抱着漂亮布娃娃,把结婚以来的前前后后,集中想一下。心,试着解剖丈夫。
你呀,看得见的东西,什么也不缺,而且很优越。看不见的,不好说了。有些自私,有些贪婪,有些任性,还有些恶毒……你的容貌和心,为什么可以有这样大的差别?
哪个丈夫不听老婆的话?即便是装一下“宠爱”,我也知足……你不懂么,女人只要虚伪的权力和光鲜的面子,你就打声招呼,她终归得听你的。你要是再会哄些,她甚至可以随你一道去杀人……不论怎样,总不该和我做对,另立山头吧!一个家,不能藏两只虎的!
你爸爸妈妈的权力,是你对我发号施令的理由么?你别忘了,我也不是小家碧玉呀。
反复地想,这外貌之外的一切一切,婚前并不曾发现!看来,婚姻的使命之一,是把一个人彻底地暴露出来!
莫名其妙之间,想起了方越。如果是方越坐在外面的沙发里,一定会早早的进来照顾她,不让她有一丝的寂寞。不用她自己煮咖啡,方越自会端着送过来的!
可是,任她怎样的盼,王阔一意孤行,只呆在外面不上床。
说你不懂女人的心,冤枉啊!可是,为何撇下我,让我孤独地留在床上?!当初,你那爱的承诺,不想兑现了么?
天,就在不知不觉中发亮了。
馨情的车停到了门外。她经常一大早顺路来看看儿子儿媳。
飘若一杯牛奶下了肚,算是早餐。然后匆匆化了妆,淡淡的表情掩饰不住内心的冷,昂着头从婆婆眼前走过。要强的女人,最讨厌迟到了。她的身影旋即消失在门口,留了孤芳自赏的味道在房间的空气里淡淡地飘。
“哼!好清高呀。”馨情目光甩向儿子,“你们这是怎么了……”
“妈,这有什么啊。男人的爱只有一夜!”
“啊?!可是,女人的爱却要一生……你还是对她好点吧!”
“妈,你说:为什么没搞到手的女人,觉得价值连城;搞到了手的女人,感觉越来越象败类?”
“你胡说些什么?!”馨情开始数落他。
王阔只盯着电视。画面里,衣着裸露的女演员们舞得正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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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 胜利,并非实力     

郁松死后,馨情做为代理行长,步入了银行的大门。
钱乃秋见了“情敌”的夫人,心里憋了无数的话。可是,怎能跟她聊出半句?!仔细想来,他和她,不正是一对龟男女么!王铁山和潭子菲无数次幽会,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馨情,却要惨得多,看样子至今浑然不知呢。为了前程,他钱乃秋只有守口如瓶,只和新任女领导谈谈工作罢了。
正在钱乃秋郁闷至极的时候,一纸任命书传来:钱乃秋被任命为信贷科科长。
钱乃秋终于提科长了!
几天来,银行里迅速传开了这个消息。
钱乃秋接到任命,一阵惊喜!付出了老婆和巨额投入,终有回报了!信贷科是银行最好的部门之一了,他这个科长,一夜之间,地位就跳到方卓上面去了。
不过,短暂的高兴之后,钱乃秋很快就平静下来:区区一个小科长,不足为奇!太太成了别人的情人,还有贷款送礼……他的付出,远远要多于这个小官职。科长,只是他仕途的开始,而不是什么终点!
当了科长,钱乃秋主持参与的第一个比较重大的投资项目,恰恰和王阔有关。
在党政中心的建设过程中,王阔结识了林老板。那些日子,他把林老板奉为座上嘉宾。王阔屡屡要“亲密接触”林老板,真实的用意不过是要认个师傅,套取“经验”。党政中心建成后,林老板的“新世纪房地产开发公司”大赚了一笔。王阔看在眼里,谗在心里,脑海中的宏图一天天浮出水面,逐渐定位。
很快,林老板堕落为他心中的小丑。当他学会了“空手道”、“无债不富”、“敢比会强”等等的课程后,他的心,也一天天增加了对师傅的轻视。这个农民模样、一口“南蛮腔”的小老头儿,不过是有份大骗子的包天之胆而已!
有一次,他们酒后去了歌舞厅。目送王阔搂着三陪小姐走上楼顶的密室,林老板突然猛醒:这是一只吃奶的狼崽子!总有一天,他会强壮,要反过来吞了他这个师傅的!身旁,小姐的一曲《恰似你的温柔》,正很投入地唱。不过,林老板已难听出温柔来……
受到林老板的启发,王阔心中谋划已久的“王子房地产开发公司”终于注册揭匾。这个“壮举”,让王阔在游戏美女与品味人生的潇洒自如中,突然实现了从普通的公安干警到下海经商的总经理的转变!下海经商者,每个人的心态千奇百怪。王阔呢,没有“背水一战”的悲壮,也无丝毫后顾之忧,光润的脸膛倒加倍的滋润和灿烂。即使败下阵来,他仍旧有父亲撑腰,所以他一点儿都不担心。
王阔办公司赶上了好时候。那是个生机盎然的时节,有一首歌,从那时起唱遍大江南北,让一个沉睡的民族复苏,那就是《春天的故事》。那一代人,已把董文华嘹亮的歌声刻在骨子里:“……神话般地崛起座座城,奇迹般聚起座座金山……春雷啊唤醒了长城内外,春辉啊暖透了大江两岸……天地间荡起滚滚春潮,征途上扬起浩浩风帆……走进万象更新的春天,捧出万紫千红的春天……”
江山市地处塞北,这时已是迟了一些时日,不过,终于感受到了同样的春意。从飞机上俯瞰它,满目都是脱胎换骨的工程。滚滚风尘之中,存在了几十年的人字顶旧楼一座座倒下;焊花闪烁之间,成片的靓丽新居拨地而起、欲攀云霄。条条宽阔的高标公路,置换了泥泞的土道。行行小树的新绿,让它逐步告别了“秃头之城”的尴尬。星罗棋布的袅袅饮烟,成串寻游的出租、面的,显示出个体私营经济雨后春笋般的发展……
王阔做了经理的前前后后,遍地之间突然脱生出太多的经理来,就象步他后尘一样。有笑话为证:一棵树倒了,一共砸死五个人;其中,四个是经理,剩下一个是副经理!
从那时起,百姓的工资开始猛增,和飞涨的物价开始了你追我赶的赛跑。“呼你”“抠你”,伴着传呼机、大哥大成为高层次的男男女女身边的必备,登上了“最时髦词汇”排行榜。满街旋荡着港台歌星的甜美歌曲,蓄长发、穿喇叭裤的青年,手拎录放机走在马路上,到处炫耀……
王阔下海,正赶上了这样一个燃情的岁月,一个膨胀的时代!
这天,馨情行长一大早刚进办公室,钱乃秋就跟进来。
“馨行长,”钱乃秋怯生生的,“王阔要贷款的事儿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了……明天是他的工程招标会,我去听听?”
“嗯,你去吧。注意,要给我们的地方企业多多支持!”
“好!那明早我就直接去了?”
“嗯。”
馨情凭窗远眺,心潮澎湃。儿子的房地产公司刚刚鸣鞭开张,弱如初生儿,刚好遇到一个大发展的良机:江山市要开发建设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片住宅区!可是,儿子的公司有能力经受巨大的考验么?几天来,为争夺这片住宅区的开发权,王阔的王子房地产开发公司和林老板的新世纪房地产开发公司激烈交锋。林老板兵强马壮、财大气粗,王阔初出茅庐、势单力薄……她实实在在为儿子捏了一把汗!明天,马上就要进行最后一次投标,儿子的胜败荣辱,全在此一举!馨情实在不敢往下再想,就抄起电话打到王铁山那里去。
这天深夜,城建局局长从被窝中爬起,接了一个让他唯唯是诺的电话。一番思忖后,不得不挨个拨响了下属的手机……
第二天的招标听证会上,林老板从上到下一身的名牌,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气。他的身后,是庞大的顾问班子,也全是踌躇满志。他的对面,坐着王阔,尽管帅得惊人,却免不了的孤单和寒酸。
陈述按部就班地进行。当局长宣布王子公司胜出时,林老板突然瞪大了眼!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再看王阔,俊俊的脸膛已泛起兴奋的油光,反衬自己本就黑瘦的小脸,愈加的土灰!
“先生!”散会的时候,林老板堵住了局长,“请问,在江山市,还有没有公平二字哟?你们关于招商引资的一系列优惠政策,都是一纸空文啦?”
“林经理,”局长振振有词,“我们是要引进外资,来发展江山市的经济,可是,我们同样关注地方企业的生存与发展!江山市的房地产业方兴未艾,必须加倍的扶持!”言罢,只与周围的官吏谈笑风生,不再理他。
“偶输了,你赢了……”他无奈地和王阔打个招呼。
“谢谢你,‘老师’。”王阔表面的恭维,掩不住发自心底的蔑视。
“不过哇,”林老板怎能心服,“胜之不武啦!”
“林大哥,你不要这样醋……我们赶上了开放搞活的时代,只要能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王阔的手下打开了带来的香槟,让那不是纯色的泡沫,尽情地喷洒……
王阔在高声大笑,笑到有些发狂!他用湿漉漉的身体,拥抱手下的寥寥几个员工。忽然,穿过攒动的人影,他看见大门口的那一方阴影里,躲着妈妈,她正向他微笑!他要冲过去,给妈妈个拥抱,被妈妈的眼神止住……
豪华本田车在满是工地的市面上蜿蜒绕行。车里,林老板耷拉着头,郁郁寡欢。身边,钱乃秋陪着他,气氛沉闷。
“他,一个刚断了奶的小孩子哟,哪来的钱干这么大的工程哇?”林老板猛地喊道。
“不是有我们银行么。”钱乃秋答道,“下一步,我们要向王子公司提供大量贷款。”
“啊?!他拿什么做抵押?”
“拿他是副市长公子的身份。”
“你又要弄一笔回扣啦?”
“不知道……林老板,你别上火了,王阔的爸爸是副市长,妈妈是我们银行行长,你根本斗不过他。”
“我知道哟……哎,斗不过就斗不过呗,我决定离开啦。”
“离开?”钱乃秋愣了!
林老板眼泛绿光了:“你们这里太腐败哟,偶要回南方去……深圳的房地产如今火得不得了啊,偶去那里掏金!”又诡秘地一转小眼睛,“我看你少壮有为、前途无量,一个科长,挡不住你……到时,偶再和你合作!”
“哈!一言为定!”
钱乃秋和他击掌相约。
车前,隆隆驶过的卡车长队扬起了滚滚烟尘,笼罩了小小的本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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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上她的唇》


  三十一 升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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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深秋,就有一天,胡云再清楚不过地记得是13号,而且偏偏还是个星期五!
那一天,成了江山市新闻界的“蒙羞日”。
胡云所以记得那样清,是因为他成了万众唾骂的中心。13,是个不吉利的数字,这一天,胡云刚巧主演了一个极不光彩的角色。
事情是这样的:
胡云从外县开会回来,小车在公路上飞奔。忽然有人截车!有个农民不小心被大犁划上了腿,前面开拖拉机的师傅还不知道,依旧在开……终于,农民的腿断了。
断了腿的农民满身是血,躺在路中央,疼得嚎叫。他的伙伴,不断向路口求援地挥手,胡云的小车被堵个正着。
司机惶惑地看自己的主任。也许是归心似箭?抑或是担心血迹弄脏了座垫?胡云向司机使了一个“不要理睬”的眼色,结果铸下大错!
车无奈地停下。拦车的人以为办妥了,就去帮忙要抬那伤者,空出了一条路。司机瞄好空档儿,狠踩油门,小车箭一般冲了出去,再也不肯回头了。
农民们大骂:
“见死不救,还有良心吗!”
有心人死死记下了胡云的车牌号。
受伤的农民后来虽说搭了另一辆车赶到医院,可是,血已流尽,未免一死。
农民们狂怒了,一纸控告信直接送到江山市市委宣传部。所言凄切,证据确凿。一篇省记者站记者撰写的稿件,冠名以《人性的耻辱》,配以副标题“江山市电视台新闻部主任路遇垂危农民见死不救”,也迅速在省报刊登出来。众多市民读来有撕心裂肺之感,一时间,街头巷尾,办公室大商场,谴责之声如云,声讨之势似雨。
“拿下!”市委宣传部当即做出决定。随即,胡云的主任一职被撤,调到老干部局做了一个最普通的工会干部。如果不是“领导干部”、“党员”这两张皮的额外保护,胡云会锒铛入狱。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仕途的求道者,可以忍受等待的煎熬,却实难承担被摘乌纱帽之痛与失落!胡云一周之内,竟瘦了十斤!本就发秃的头,又洗下不少根来。
那个告别的酒会,他强打精神高歌《革命者永远是年青》。身后幽暗灯光中的前下属们,已是自顾自的贪杯,珍惜给他掌声了。然后胡云独自回家,酒并没喝多,却晕得不行。一路所见全是灰黑的色……
另一个红头文件同时下发到了电视台:方越被任命为新闻部代主任。
方越提干了!
在一些“老记”眼里,方越纯属“意外升迁”!他们觊觎此位置已很久,走动关系所做的付出也比方越多得多。所以,“老记”们抖然眼红。
后来听说,方越仕途坐了“直升飞机”,根儿在于王铁山的支持。抗洪之后的表彰大会上,王副市长就有话在先:方越这样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好同志,应当重用!
只好等待下一次的机会了。
“方……主任!”衣着光鲜的逸晴一大早尖尖地喊,“何时请客?”
方越神气地一笑。
和逸睛不同,“酒糟鼻子”常永利对这次人事更迭是深切的痛,淡淡的喜。胡云是他心中最好的领导和哥们儿,他被调离,自己将来要跟谁去混?就感觉半个身子没了一样!那点可怜的高兴,来自徒弟的升迁给他脸上带来的折光。
飘若凝望方越的眼神,多了几分停留。方越啊,你没有白干,当初我们的约定,看来你还不曾忘记。我的心,要默默祝福你迈出了第一步!
如果说,方越的提干,飘若的喜悦是在心底里,方卓的欢呼则最响亮的摆到了桌面上。
“我们家的又一盛事!老二,咱一定要大排酒宴!”
“不。”方越拒绝了。
“你个倔老二……光宗耀祖之事,为何要闷下来?”方妈妈最恨儿子这个“不”字。
“我讨厌虚伪的客套,我反感没完没了的红包!”
“喝!”方卓一阵笑,“刚当了官,就马上神气了?说话这个冲!”
同事和邻里等着送钱,妈妈等着荣光焕发地来炫耀……所有这些都在方越日复一日的低调中,在方越一个连一个的“不”字中,磨化了踪影。
无奈了,方卓只好给方越继续讲些仕途心得。
“老二,你初做官,一定要有准备才好!我给你讲‘黑厚学’吧!”方卓呷一口酒,“有几条意见……不,是经验!你要牢记!第一,加倍苦干!苦干和走关系,是我们的两条腿,瘸了哪一个,难攀高峰啊!我们这种没背景的人,更要苦干的。第二,搞好人际关系,特别是和领导的关系!人家说得好,‘进步靠什么’,学会‘做人’比干好工作更重要;会‘做人’的人吃香,‘干得好不如关系硬’、‘辛苦干一年,不如领导家里转一转’。你看看,说得多精彩!没办法,谁让我们生活在一个人情社会……”
“哼,不准确,是假人情社会!”
“什么?”
“关心、看望、恭贺、祝福、友爱、问寒问暖……多少神圣纯洁的字眼儿,沦落到了摭羞布的地步,以免相互利用的私心过于裸露!口口声声是真情,实实在在最无情。有价值时家居深巷有远亲,无价值时明落街头无人问。世态炎凉几千年,为什么到了今天,却更凉!真正的情,贬值为跳梁小丑;粉饰的虚情假意,大行其道。”
“疯话……算了,我不和你探讨一个‘情’字是真还是假……我们管它呢!我们只遵循现存的实用法则。我们生活在一个人情社会,它由一张张网交织而成。网荣你荣,网耻你耻。”
“你所说的‘网’,是什么含义?”方越困惑。
“笨啊?就是关系网了。不入网的人,是朵浮萍,风吹来,没人管,雨打来,无人问。有好事儿,别人才不会想着你。入网的人,注定了和网友同进同退。网的掌门人吃了香的,你们一定能喝上辣的。古语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实,古代和现代,那些干货并没有变,只是换了包装罢了。下一步,你要想办法入一张网。”
“你是说古代吧……现实生活中,有网么?”
“当然有!比如说,要是挂上了王副市长这张网,很快就能飞黄腾达的,你就看钱乃秋吧,我敢断定他是一只强势股,是一匹真正的黑马……我小心翼翼来哄馨情,就是要暗渡陈仓,悄悄溜进那张网啊。”
“不信。”
“老二,我发现你死脑瓜骨的……我接着给你讲吧。你现在有了权,必然有人求你办事,有些事儿一定是违反原则的……办不办?回答只一个字,办!不过,办到什么程度,最能考验你的才智和手腕了!火侯你自己掌握……你的原则是即不违法乱纪,又要交下朋友,让效果两全其美。你要苦练擦边球,寻了政策的空子来钻。”
“可是,哥啊,我只想循了真情地图,去探亲访友!皮笑肉不笑,我挤不出来。”
方卓就怪怪的表情。这个傻弟弟,绕了弯来损我!
“你知道怎么样测试自己的关系处理得如何么?”
“不知。”
“你就看一下自己每天应酬朋友和客人的时间是多少。如果你整天脸红若关公,醉态似济公,回家时摔成包公,正所谓‘三公’,或者洋一点儿,叫做‘三陪先生’,那你就抖起来了!说明你的关系弄明白了。哥哥我就是你的榜样。我现在是‘三陪先生’,这个还俗一些,我认为大家该叫我‘公关先生’才好……总之,就是那个意思。我如今是越来越忙了,自己不情愿,你嫂子埋怨,群众抱怨,身体也造完蛋了。但是,又不能不做。你知道么,应酬的多寡是身份高低的象征。别人来利用我,我就特高兴的!那证明我有价值!”
“大哥,对无尽的应酬,我能预感到累。我看不出,终日的迎来送往中,对工作到底有啥好处!耗费钱财,身体受罪,年富力强的好时光和吐出的残酒一同白白流掉……这能叫工作?”
“咳!又不是花你个人的钱,你发什么愁?要让个老农来,别说天天吃,就是一顿,他都会乐死的!当官,一定学会这种享受的。”
方越打量哥哥,忽然看见他也早生华发。一对兄弟,两头斑白,同是天涯沦落人?自己是为个“情”字,至于哥哥,也许是为了一个“官”字吧!
“我曾专门研究过《厚黑学》那本书……现在是年龄大了,已记不太清。有空的话,我要重头来读!那绝对是一本最好的书!学问很深的。我们一起来研究吧?”
“哼!”方越再也听不下去,就站起了身,“有什么深的?只要做到不要脸三个字,就无师自通了!哥,我当官有我的路子,你别瞎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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