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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这个贴子最后由逍遥乌鸦在 2005/09/23 01:37pm 第 1 次编辑]

第一卷 崇庆殿的微笑  第一章 青楼    文 / 贺旬  



秋高气爽,皇家围猎的林子中,回响着蹬蹬的马蹄声。一支箭“嗖”的飞了出去,正中一头灰兔的脖颈。射箭的年轻人,满意的笑了笑,周围的一群随从喝喝叫好。他从马上跳下来,侧脸看见远处一单骑策马而来,卷起一阵尘土。近了,那马上的少年喊道:“哥!”
年轻人没有马上答应,待少年已到了面前,笑道:“你又到哪里去了?母亲都找你好几个时辰了。”
“母亲找我?”少年撇了一下嘴,“等到晚上再去吧!”
“为什么?”年轻人问。
少年并未理会,只是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快去换套便服!”
他还未弄清楚,已被少年推搡着上了马:“棫,这是去干什么?”
“一会你就知道了!”说着少年已经飞马奔出了很远。
东京汴梁是大宋的京都,主街更是热闹,人流拥挤。五湖四海的商贩都来这里发财,各种货品一应俱全。著名的花街便是横穿过这条主街,以它窈窕的身体,迎接着每个日出日落,道不尽的风流。那个叫棫的少年,身着一套素丝衣服,腰间佩玉,头发简单的用同色的丝带绑好,手持一把折扇,似个风流公子。桓穿着稍显高贵,神情却不免有些拘束。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桓跟在棫身后走了很久,却还是不明白他的用意,“不用叫侍卫跟着吗?”
“我保证你从来没有去过那么好的地方!”棫加快了脚步,“以前你在宫里,我都不敢让你出来,就是怕一大群侍卫跟着,今天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去围场……”
桓狐疑的看着棫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转了个街口,便到了花街,整个道路上都是散落的花瓣和胭脂的香味。棫看着每家店门口迎来送往的姑娘,对桓翘了翘眉毛。桓贵为大宋太子,极少出宫,即使出来私访也没有随从敢把他带到这里来,今天一见,十分地惊异。这时,有一个着轻纱的姑娘款款的走到桓身边,倚了上去。桓下意识的用手一接,那姑娘顺势倒下,坠入了他的怀里:“这位公子,我是醉乡楼的姑娘,可否赏脸,到楼中饮壶清茶?”桓的脸瞬时红了,这姑娘实在娇弱的惹人怜惜。棫笑着走上前来,横出一把扇子,对那位姑娘说:“既然如此,就请姑娘带路吧。”
二人进了醉乡楼的大厅,厅里的每个摆设都充满了妖娆的色彩,那一盆盆粉红的牡丹和鲜红的玫瑰,都向人们展示着诱人的身姿。女人们伴着不同味道的香粉充斥着这里,她们的身体都只是挂着几层薄纱,起不到任何遮盖的作用,于是男人们也可以在这里毫不掩饰的挥洒着自己的欲望。桓看看棫若无其事的表情,问:“棫,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姑娘们还不错吧?这可是东京城里最大的妓楼了,我们能尽情的在这里快活。”棫笑着。
说话间,老鸨已经迎了上来,这个少妇年纪的女人,还未减退少时的娇美,迎来送往,依旧是人面桃花。她手中甩着一条丝帕,殷勤的看着棫:“赵公子,您又来了!”说着,还对一旁的桓笑着打量,“呦,还带了这么一位潇洒的公子啊!贵姓?”
没等桓回答,棫便道:“这是我兄弟,你们可要好好招待!”
老鸨脸上堆满了笑,好像有说不尽的好话:“那是自然了!”随即,向厅内招呼,“小三!带这两位公子到三楼!”
一个干瘦的男子应了,把二人带到了三楼安静的房间,屋内的摆设很素雅,和大堂有着鲜明的对比。桓这才觉得放松了一些,一边喝着茶一边对棫说:“我们来这种地方,可绝不能让父亲和母亲知道。”
“那是当然。不过,你不用担心,这里没人会认得我们。”棫话锋一转,“今天我让老鸨选最好的姑娘陪你,让你尝尝真正的脂粉味。东宫里的女人我是知道的,全部都是一个模样,循规蹈矩,毫无情趣可言。”
“你这小子,我宫里的女人你也碰过?叫父亲知道,一定不饶你!”桓挑着眉道。
“碰?我哪有那个胆量。看了我都要躲得远远的,说实话,这后宫三千佳丽,父亲这辈子也是宠不完的。日后你做了他天子,倒不必选那么多妃子婕妤,挑那么几十个漂亮姑娘,就够你一辈子风流了。”棫微微的笑,眼睛闪着轻浮的光。
“你越说越不像话,满口胡言,叫父亲知道,就有你好看了。”桓总是把皇上的名号摆在教训兄弟的最前端,或许是在天下人心中,这个名号充满了威慑力。
这时,门被推开,小三端着一盘酒菜,后面跟着四位姑娘。他把酒菜摆好,笑着指向身后的姑娘道:“这是玥娘,这是筠纤,这是芷雁,这是竹惠。”好一群清雅的名号。这四位姑娘走上前,桓抬头看,不禁怔住,就连宫中都难得如此美色,此时,他着实为她们沦落风尘而惋惜。
小三已经退出了房间,玥娘走到棫的面前,他嗅到一股茶花淡淡的香气。这四个姑娘都穿着的很入时,却不艳丽暴露,妆也画的很淡,不知道的或许会认为她们是哪个人家的小姐千金。
原来这东京最大的妓馆也分为几个层次——大厅和一层的客房,是供那些无钱无势的落魄书生嬉戏快活的场所,招待他们的的姑娘也是最底层的。到了第二层,就是有钱无识的财主地痞的天堂了,因为那里的姑娘可能胸无点墨,却是这楼中最妖艳妩媚的。第三层的雅间却不是什么样的人都能来的,到这里的客人大多是达官显贵,风流才子。这里的消费是最高的,因为这里的姑娘都是有倾国美色,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
棫对桓昂昂头:“你来挑一个你喜欢的。”
桓摆摆手,说:“这几位姑娘都是这般貌美脱俗,还是你先挑吧!”
“要我挑,我便全要了。”棫极不正经的说。
“你可真是贪心啊!”桓很从容的笑着,他显然已经融入了这种氛围。
棫转向芷雁,切入正题,问道:“姑娘,跟我说实话,师师姑娘在哪?”
“师师?我们不知道!”芷雁有点慌张。
“桓,你有没有听过京城名妓李师师的名字?”棫转身问。
桓想了一下,摇摇头。
“你一天到晚在宫中,难免孤陋寡闻。我早就听说她的名号了,只是来了这里很多次,都无缘一见,这次你在,我们一定要见到这个女人的面。”棫摇着扇子,走到竹惠面前,“竹惠姑娘,你的主子不跟本公子说实话,上次就说师师不在,今次我问你,你可要跟我说实话啊!”
四个姑娘见棫一直追问,居然跪了下来,哀求道:“公子就别问了,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桓起身看着棫,问:“这师师姑娘当真如此有名,又为何不让我们相见?”
棫有些生气,用扇子托起芷雁的下巴,温柔的说:“你告诉我,师师姑娘在哪间屋子。”
“我……我真的不能说啊!”芷雁的眼泪顺着面颊留了下来,湿了棫的折扇。
“棫,别把事情闹大!”桓谨慎的提醒着。
棫笑了笑说:“放心吧!”一推门出了房间。
桓只好跟了去。
老鸨见二人这么快出了屋,以为自己的姑娘照顾不周,连忙跑过来,还未开口,已被棫一闪手锁住了脖子。棫将那老鸨拖进屋里,四个姑娘连忙凑过去。棫低声喊:“不准叫!否则我就杀了她!”然后,对手下的老鸨说,“你这里的姑娘好不懂事,全是你教出来的!说!李师师在哪?”老鸨为了保命,哆哆嗦嗦的回答:“这层……最东面……最东面的东泰居。”
棫放了手,威胁道:“你最好放老实点。”说完便和桓一起走出了屋子。
到了东泰居,桓正欲敲门,被棫拦了下来。棫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推开门。他们抬头看见一位正在弹琴的美貌女子,不禁大吃一惊。那女子便是李师师,她被吓得“啊”一声叫了出来。
桓和棫当时怔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怎么会是她?仔细一看,又不是,眼前的姑娘比她年轻,轻浮。可是这相貌,居然惊人的相像。一个男子听到叫声,从里屋出来,棫抬头一看,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一跳。这回不会错了,棫和桓双双跪下:“……叩见父亲!”
棫和桓暗想,原来真是有位“贵客”正在李师师房中,怪不得芷雁不敢说。
这人便是当今天子赵佶,他表情尴尬,没想到会在这里撞到自己的两个儿子。
“起来吧!”赵佶吸了口凉气。如果让人知道,天子在此嫖妓,岂不是让天下臣民耻笑么?于是,赵佶倒是温和的说:“此事不要向外人提起。”
棫和桓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不料这时,门口已来了大队的士兵,把圣泰居围了起来,老鸨带着一个长官走进房中,指着棫和桓说:“就是他们两个,胆敢砸我醉乡楼的场子!这就麻烦您教训教训他们。”老鸨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赵佶见此,反倒有些慌了,但是为了不暴露自己和儿子的身份,也为了不把事情闹大,于是只好站在一旁沉默。
“老鸨子,你说说我犯了哪条律例了?”棫微笑着问,显得理直气壮,无所顾忌。
桓听了吓一跳,连忙伏到棫的耳边说:“别闹了!”
那带兵的头头瞪大了眼睛,带着山东口音喊:“你他娘的还有理了?给我带走!”
棫和桓就这样被糊里糊涂的上了枷锁,带出了醉乡楼。
桓是堂堂大宋皇太子,他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他会在妓院,在自己的父亲面前被这样锁着走在街上,想到此,他实在有些后悔跟着棫出来。作为储君,今日的失态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东京主街客楼林立,两个中年汉子,正站在窗前谈论着什么,突然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汉子对身旁的说:“老郭!你看!那好像是……”
“太子!”老郭惊异的说。
“还有!后面的是……益王殿下!”络腮胡子的汉子说。
“快!你快去找陛下!我跟上去看看!”老郭吩咐。
醉乡楼门口,赵佶气冲冲的走出去,正巧碰到那络腮胡汉子。
“杜间石!你跑到哪里去了?”赵佶责问。
“臣和老郭按陛下的吩咐在对面酒楼候着啊!”杜间石回道,“陛下,臣刚才见到太子和益王了!好像被一群兵压着,臣已经让老郭去查看了。”
赵佶没有理会,只是阴着脸向前走去。






宋,宣和七年——
古道上一卷尘烟溅起,一个汉子骑在马上飞驰向北。前方不远处有一所驿站,汉子急速的换着马。他脸上挂满风霜,眼神却凌厉似苍鹰。
顾不上驿卒送来的茶水,只将水袋灌满,便又绝尘而去。
……
汉子在皇宫门口下马来,从身后卸下一卷奏折,冲进了宫内。
“报——益王反了!”



第一卷   崇庆殿的微笑






一     





秋高气爽,围猎的林子中,回响着蹬蹬的马蹄声。一支箭“嗖”的飞了出去,正中一头灰兔的脖颈。射箭的年轻人,满意的笑了笑,周围的一群随从喝喝叫好。他从马上跳下来,看见远处一单骑策马而来,卷起一阵尘土。近了,那马上的少年喊道:“哥!”
年轻人没有马上答应,待少年已到了面前,笑道:“你又到哪里去了?母亲都找你好几个时辰了。”
“母亲找我?”少年撇了一下嘴,“等到晚上再去吧!”
“为什么?”年轻人问。
少年并未理会,只是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桓哥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快去换套便服!”
他还未弄清楚,已被少年推搡着上了马:“棫,这是去干什么?”
“一会你就知道了!”说着已经飞马奔出了很远。


东京汴梁是大宋的京都,主街更是热闹,人流拥挤。五湖四海的商贩都来这里发财,各种货品一应俱全。著名的花街便是横穿过这条主街,以它窈窕的身体,迎接着每个日出日落,道不尽的风流。那个叫棫的少年,身着一套素丝衣服,腰间佩玉,头发简单的用同色的丝带绑好,手持一把折扇,似个风流公子。桓的穿着稍显高贵,神情拘束。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桓问。
“我保证你从来没有去过那么好的地方!”棫加快了脚步。
桓只得狐疑的跟着。
转了个街口,便到了花街,整个道路上都是散落的花瓣和胭脂的香味。棫看着每家店门口迎来送往的姑娘,对桓翘了翘眉毛。桓贵为太子,极少出宫,即使出来私访也没有随从敢把他带到这里来。今天一见,十分地惊异。这时,有一个着轻纱的姑娘款款的走到桓身边,倚了上去。桓下意识的用手一接,那姑娘顺势倒下,坠入了他的怀里:“这位公子,我是醉乡楼的姑娘,可否赏脸,到舍下饮壶清茶?”桓的脸瞬时红了,这姑娘美的惹人怜惜。棫笑着走上前来,横出一把扇子,对那位姑娘说:“既然如此,就请姑娘带路吧。”
二人进了醉乡楼的大厅,厅里的每个摆设都充满了妖娆的色彩,那一盆盆粉红的牡丹和鲜红的玫瑰,都向人们展示着诱人的身姿。女人们伴着不同味道的香粉充斥着这里,她们的身体都只是挂着几层薄纱,起不到任何遮盖的作用,于是男人们也可以在这里毫不掩饰的挥洒着自己的欲望。桓看看棫若无其事的表情,问:“棫,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姑娘们还不错吧?这可是东京城里最大的妓楼了,我们能尽情的在这里快活。”棫笑着。
说话间,老鸨已经迎了上来,这个少妇年纪的女人,还未减退少时的娇美,迎来送往,依旧是人面桃花。她手中甩着一条丝帕,殷勤的看着棫:“赵公子,您又来了!”说着,还对一旁的桓笑着打量,“呦,还带了这么一位潇洒的公子啊!贵姓?”
没等桓回答,棫便道:“这是我兄弟,你们可要好好招待!”
老鸨脸上堆满了笑,好像有说不尽的好话:“那是自然了!”随即,向厅内招呼,“小三!带这两位公子到雅间!”
一个干瘦的男子应了,把二人带到了三楼安静的房间,屋内的摆设很素雅,和大堂有着鲜明的对比。桓这才觉得放松了一些,一边喝着茶一边对棫说:“我们来这种地方,万万是不能让父亲和母亲知道的。”
“那是当然。不过,你不用担心,这里没人会认得我们。”棫话锋一转,“今天我让老鸨选最好的姑娘陪你,让你尝尝真正的脂粉味。东宫里的女人我是知道的,全部都是一个模样,循规蹈矩,毫无情趣可言。”
“你这小子,我宫里的女人你也碰过?叫父亲知道,一定不饶你!”桓挑着眉道。
“碰?我哪有那个胆量。看了我都要躲得远远的,说实话,这后宫三千佳丽,父亲这辈子也是宠不完的。日后你做了他天子,倒不必选那么多妃子婕妤,挑那么几十个漂亮姑娘,就够你一辈子风流了。”棫微微的笑。眼睛闪着轻浮的光。
“你越说越不象话,满口胡言,叫父亲知道,不废了你的王位!”桓总是把皇上摆在教训兄弟的最前端,或许是在天下人心中这个名号充满了威慑力。
这时,门被推开,小三端着一盘酒菜,后面跟着四位姑娘。他把酒菜摆好,笑着指向身后的姑娘道:“这是玥娘,这是筠纤,这是芷雁,这是竹惠。”好一群清雅的名号。这四位姑娘走上前,桓抬头看,不禁怔住,就连宫中都难得如此美色,此时,他着实为她们身为沦落风尘而感到惋惜。
小三已经退出了房间,玥娘走到棫的面前,棫嗅到一股茶花淡淡的香气。这四个姑娘都穿着的很入时,却不艳丽暴露,妆也画的很淡,不知道的或许会认为她们是哪个人家的小姐千金。原来这东京最大的妓馆也分为几个层次——大厅和一层的客房,是供那些无钱无势的落魄书生嬉戏快活的场所,招待他们的的姑娘也是最底层的。到了第二层,就是有钱无识的财主地痞的天堂了,因为那里的姑娘可能胸无点墨,却是这楼中最妖艳妩媚的。第三层的雅间却不是什么样的人都能来的,到这里的客人大多是达官显贵,风流才子。这里的消费是最高的,因为这里的姑娘都是有倾国美色,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
棫对桓昂昂头:“你来挑一个你喜欢的。”
桓摆摆手,说:“这几位姑娘都是这般貌美脱俗,还是你先挑吧!”
“要我挑,我便全要了。”棫极不正经的说。
“你可真是贪啊!”桓从容的显然已经融入了这种氛围。
棫转向芷雁,切入正题,问道:“姑娘,跟我说实话,师师姑娘在哪?”
“师师?我们不知道!”芷雁有点慌张。
“桓,你有没有听过京城名妓李师师的名字?”棫转身问。
桓想了一下,摇摇头。
“我早就听说了,只是无缘一见。”棫摇着扇子,走到竹惠面前,“竹惠姑娘,你的主子不跟本公子说实话,上次就说师师不在,今次我问你,你可要跟我说实话啊!”
四个姑娘见棫一直追问,居然跪了下来,哀求道:“公子就别问了,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桓起身看着棫,问:“这师师姑娘当真如此有名,又为何不让我们相见?”
棫有些生气,用扇子托起芷雁的下巴,温柔的说:“你告诉我,师师姑娘在哪间屋子。”
“我……我真的不能说啊!”芷雁的眼泪顺着面颊留了下来,湿了棫的折扇。
“棫,别把事情闹大!”桓谨慎的提醒着。
棫笑了笑说:“放心吧!”一推门出了房间。
桓只好跟了去。
老鸨见二人这么快出了屋,以为自己的姑娘照顾不周,连忙跑过来,还未开口,已被棫一闪手锁住了脖子。棫将那老鸨拖进屋里,四个姑娘连忙凑过去。棫低声喊:“不准叫!否则我就杀了她!”然后,对手下的老鸨说,“你这里的姑娘好不懂事,全是你教出来的!说!李师师在哪?”老鸨为了保命,哆哆嗦嗦的回答:“这层……最东面……最东面的东泰居。”
棫放了手,威胁道:“你最好放老实点。”说完便和桓一起走出了屋子。
到了东泰居,桓正欲敲门,被棫拦了下来。棫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推开门。他们抬头看见一位正在弹琴的女子,不禁大吃一惊。那女子便是李师师,她被吓得“啊”一声叫了出来。
桓和棫当时怔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怎么会是她?仔细一看,又不是,眼前的姑娘比她年轻,轻浮。可是这相貌,居然惊人的相像。一个男子听到叫声,从里屋出来,棫抬头一看,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一跳。这回不会错了,棫和桓双双跪下:“……见过父亲!”
棫和桓终于明白,原来真是有位“贵客”正在李师师房中,怪不得芷雁不敢说。
皇上也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撞到自己的两个儿子,难道是自己的行踪被皇后发现了,于是派棫和桓来请他回宫?
“起来吧!”皇上吸了口凉气。如果让人知道,天子在此嫖妓,岂不是让天下臣民耻笑么?于是,皇上倒是温和的说:“此事不要向外人提起。”
棫和桓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不料这时,门口已来了大队的士兵,把圣泰居围了起来,老鸨带着一个长官走进房中,指着棫和桓说:“就是他们两个,胆敢砸我醉乡楼的场子!打扰贵客,这就麻烦您把他们带回去了。”老鸨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皇上见此,反倒有些慌了,但是为了不暴露自己和儿子的身份,也为了不把事情闹大,于是只好站在一旁沉默。
“怎么了?老鸨子,你说说我犯了哪条律例了?”棫也显得理直气壮,无所顾忌。
桓听了吓一跳,连忙伏到棫的耳边说:“别闹了!”
那带兵的头头瞪大了眼睛,带着山东口音喊:“你他娘的还有理了?!给我带走!”
棫和桓就这样被糊里糊涂的上了枷锁,带出了醉乡楼。桓是不知道他这个弟弟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只是他堂堂大宋皇太子,平生第一次这样丢脸,而且居然还是在妓院,自己的父亲面前,想到此,他才翻然悔悟。作为储君,今日的失态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东京主街客楼林立,两个中年汉子,正站在窗前谈论着什么,突然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汉子对身旁的说:“老郭!你看!那好像是……”
“太子!”老郭惊异的说。
“还有!后面的是……益王殿下!”络腮胡子的汉子说。
“快!你快去找皇上!我跟上去看看!”老郭吩咐。
醉乡楼门口,皇上气冲冲的走出去,正巧碰到那络腮胡汉子。
“杜间石!你跑到哪里去了?”皇上责问。
“臣和老郭按陛下的吩咐在对面酒楼等候您啊!”杜间石回道,“陛下,臣刚才见到太子和益王了!好像被一群兵压着,臣已经让老郭去查看了。”
皇上没有理会,只是阴着脸向前走去。
第一卷 崇庆殿的微笑 第二章 菊花的香气    文 / 贺旬  



坏事传千里,棫和桓自然很快就放出来了,但这件事还是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大宋第八任皇帝赵佶继位后,曾册立正室王氏为皇后,后王氏因病去世,遂立才华横溢的郑贵妃为皇后,入住崇庆殿。
崇庆殿的气氛格外阴森。棫和桓跪在皇后面前,一语不发。赵佶坐在座上也只是不断的喝茶。
皇后拍案而起,叹了一口气:“你们两个,怎么一点分寸也没有?居然……居然敢出宫寻欢!桓,你已经十八岁了,已经是太子,也有了太子妃,怎么还能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来呢?今日的事好在我让人偷偷摸摸的把你们救出来,否则还不闹得满城沸沸扬扬?”
“母亲,是我带桓去的,要责罚也该是我!”棫说。
“住口!你们谁都得受罚!棫儿,你也到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还这样不知轻重呢?是不是我平日对你太纵容了,才导致你没有一点皇子的样子。”皇后说,“不过,看来你已经到了纳妃的时候了,过一段时间,我帮你选个好的,不许再去烟花之地了,那种地方太脏,会污了你的身份!”
“知道了。”棫回答。
皇后让棫下去了,留了桓在殿内,然后看看赵佶:“我也听过京城名妓李师师的名号,陛下若爱惜她,不妨将她接入宫中,何必要亲自去那脏地方?”
“此事暂且推后再说吧,朕从此不再去了便是。”赵佶摇摇头道。皇后瞥了瞥赵佶,不便再多说什么。
棫走到宫门口,想起上午桓说皇后找他,不知是什么事,于是又转身向里走,到了殿旁,宦官们都躬下身小声拜:“殿下。”棫挥了挥手,没人敢拦他,但就要推门迈进大殿的时候,只听里面皇后对桓说:“桓儿,这是你第一次做出格的事,又是被人骗去的,母后不怪你。不过你现在是太子了,是大宋未来的君主,身份地位何等高贵。棫只是个王爷,你生来就和他不一样。他难免做些荒唐事,你却不能总跟着他出去胡闹。”棫听到此,收住脚步,咬了咬牙,立刻转身向宫外走去。
这时正撞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的大眼睛透着一股伶俐的乖巧,手执一簇菊花,见到棫,高兴的道:“棫哥哥。”
棫看见她,本来不舒畅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走到她面前,说:“圣芯,又跑出去玩了?”
这女孩原来就是皇帝最宠的帝姬,郑皇后唯一的孩子——咸德帝姬。她自小跟着郑皇后生活,后来桓的母亲,棫的母亲相继过逝,皇后领养他们在崇庆殿,于是三个兄妹的感情自然是很深厚,加上圣芯机灵可爱,更是不能不让人喜欢。棫便非常宠爱他的这个小妹妹。
“回殿下,奴婢们陪帝姬去采花了。”一旁的侍女道。
“棫哥哥,花给你!”圣芯稚嫩的声音就像打碎的琉璃那样清脆。
棫接过那些花,小心的闻着花香。圣芯拉着棫的衣服,小声的对棫说:“棫哥哥,我刚才发现一个好地方,你跟我来!”
这时,桓也正好出来,于是圣芯拉着他们两个人一起来到了后山的花园。这个花园种着各种各样的名贵花草,主要为了供给宫廷用花。圣芯带着他们来到一个假石山的脚下,那里被人搭了一个竹棚,棚下有好几盆妖娆的菊花。
花都是妩媚的,尽管很多人给它们添加了不同的寓意。
“几位是来挑花的么?”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这些不是御花,要拣花,去那边。”
三人转过身,面前是一位古稀的老人,手中执一个爬犁,衣衫褴褛。
“为何这里的花,不可以采摘?”棫指着那竹棚下面的菊花问。
“这是我老头子的花,皇宫里的娘娘喜欢的都是那边那些牡丹月季,怎么看得上我这菊花。”那老人说,“几位还是去那边给主子挑花吧!”
“可我刚才就在这里采了几朵菊花。”圣芯昂着头从身后拿出那些菊花。
老人先是一怔,而后定睛看了一下面前三个人的穿着,似乎和平时来端花的宫女侍卫不一样。于是谨慎的问道:“三位是……”
桓抢先说:“我们是崇庆殿的人。这位是崇庆殿的帝姬。”
老人连忙跪下,道:“帝姬喜欢的话,尽管拿去。”
棫笑着道:“看你这菊花养的不错啊,过些日子就重阳了,我先挑几盆走。”
“您随便挑,随便挑……”老花匠笑着说。
菊花,吸附着秋天的仙气,在百花凋零的季节迎着萧萧的寒风开始灿烂。宫中的女人们在争奇斗艳中,往往忽略了清淡素雅的美丽,但是,圣芯恰恰与她们不同,她的人生便是从这些菊花的香气中开始的。

第一卷 崇庆殿的微笑 第三章 定亲    文 / 贺旬  



政和七年,周远儒四十岁,是个六品的京官,在京城这个高官林立的大染缸里,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不得志却也衣食无忧。他有一个夫人,两个女儿,一个小儿子,一家人与世无争。
周远儒每次去翰林院编修书籍的时候,都要路过一段很高的红墙,听人说,墙的那边有一个叫做崇庆殿的地方。在他眼里,那是天庭般遥远而神圣的殿堂,那是女性皇权的极至。虽然每个大宋的臣民都知道他们拥有一个美貌而有才华的皇后,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亲眼看到那是一种怎样的高贵。
周远儒不曾想到,十月初三那天,他居然被一顶蓝色的轿子接进了后宫。后来,他见到一个女人,她的装束有些清素,但周远儒从她眼神中蕴藏的慑人美丽,感应到,这便是皇后了。崇庆殿的装饰就像皇后一样清丽淡雅,几朵俏嫩的风笛竹花,五丈长的竹简架,无数层的幔纱飘舞。
皇后侧坐在榻上,给周远儒看了座,又叫人上了茶,方才开口:“听说周先生博览群书,学遍古今,今日一见,果然表如其里。”
“皇后娘娘过奖了,臣愧不敢当。”
“其实这次把您请来,是想和您商量一件事。”皇后说,“先生大概知道,益王殿下日下已到了大婚的年龄,皇上和本宫都在为此事烦心。先生是读书人自然明白,皇子纳的第一夫人是万万的要谨慎的。”
周远儒点头表示赞同,皇后继续说:“益王自小亡母,本宫亲手将他带大,视如己出,皇上也是爱其有加,皇上说,要找一个貌美又有文采的姑娘,出身不用太高贵,只要是书香门第便可以了。”
周远儒顿时明白了皇后的用意,心下里想,莫非皇后看上了我的女儿?
“娘娘可否已选定了哪家的小姐?”周远儒问道。
“先生家的小姐,也到了该出阁的年龄了吧?”皇后直截了当。
“不瞒皇后,臣的长女今年既要满十六了。”周远儒如实的回答。
“正值二八芳龄。不知周大人可有意与皇室联姻,舍令媛千金予益王?”皇后终于点明正题。
周远儒一震,当时未能答上话来,过了半刻,才跪下谢恩。皇后走下来扶起他,笑道:“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大人不必行此大礼。”
那一抹笑,让周远儒觉得那样的诡异。然而皇恩浩荡,容不得他半点的犹豫。
棫是在第二天清晨听到这个消息的,他穿着一件灰色长袍,腰系杭丝束带,外面套了一件深蓝纱衣。这是他前日新做的一套衣服,但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穿过。
从听旨到接旨,他一直是沉默的。一切结束,棫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一掌打在桌面上,茶具微震,发出“嗡”的响声。他攥紧拳头,第一次发现自己这样的无能,或者是无力反抗。为什么桓的婚姻可以自己决定,而他却只有安静的接旨。
他出门,天有些阴,入冬了,每个树头都光秃枯萎的像伛偻的老人。
听说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有个很古典的名字,周瑜。她应该很美,美过花街的姑娘们。棫叹气,进屋换了一件衣服,然后从箱子中取出出宫的令牌。依旧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却颓废的纵马在猎场中,他望着苍穹,灰蒙蒙一片,无限的高远浩瀚,却没有他挥鞭之处。他静下来,靠着一棵树,坐下。很久,有个人出现在他面前,棫抬眼看去,是个看上去大他几岁的男子,很有棱角的脸,眼神坚定的有些冰冷。
“你为什么一直站在我的前面?你叫什么名字?”
“高鹰翰。”
“我叫赵棫。”
“要下雪了,我要巡查猎场。你该走了。”
“你有酒吗?我们聊聊。”
猎场边上有一间简陋的茅屋,两个人点上炭炉,屋里有三缸酒,四口碗。
他们对坐着喝酒,一直没有人说话,炭火噼啪的烧出屋内的寂静,偶尔几声粗瓷碗碰触桌面的声音,使气氛显得不太协调。
“你好像不太喜欢说话?”终于棫倒上一杯酒,打破了这种氛围。
“很多人都这样说。”高鹰翰喝了一口酒。
“你从出生就不喜欢和别人交流么?”
“自己的事何必要别人知道。”
“别人的事你有没有兴趣知道?”
“别人想说,我就会听。”
“你猜我是谁。”
“你说你叫赵棫。”
棫笑了笑,他觉得眼前的人很有意思,好像对任何旁的事物都不关心。他一口气吞下碗中的酒,把身子压到他面前,他居然没有躲。
“哈哈,对,我叫赵棫。”棫大笑,却有些玄晕,“你叫高鹰翰!你多大?”
“十九。”
“你是这里的官差?”
“是的。”
棫抹了一下嘴角的酒,翘着眉毛说:“你会功夫吗?”
“会。”答者很爽快。
二人对笑一下,突地棫从墙角抄起一根竹竿,冲到屋外,高鹰翰紧随其后。雪已经下了一些时候,地上踏出两个人的脚印,很鲜明。棫均匀的呼吸着,一团白气若隐若现的在他面前飘动。高鹰翰拔出自己的佩剑,剑鞘落地,他飞身而起,袭向棫的方向。棫紧握长竿,在地上画开一拱弧线,溅起一排雪帘,待高鹰翰回身,一竿接上,黑色的靴子,贴上雪花,随即又抖落。高鹰翰巧妙的挥舞着手中的剑,削开棫的攻势。棫眉头一皱,闪身横扫,怎奈对手闪的更快,已跃到了他的身后,他撑起长竿踏在对手的剑上,身轻如燕。两人的身影在猎场的雪地里上下窜动,愈战愈烈,棫发觉高鹰翰有着至柔的剑法,每个招式都那样的精美,逼得他必须步步为营。兀的,高鹰翰的剑硬起来,棫还未转过神,那两米长的竹竿已碎了,剑锋停在棫的颈前。
高鹰翰笑了笑,喘了口气,放下剑,向丢下剑鞘的地方走去。地上的雪已被踏的不工整,留下污忽忽一片狼藉。
棫英气的脸有些泛红:“你的剑好怪!明明处处于下风,却能胜我!”他追过去,满腔佩服的口气。
“用剑和做人一样,最忌锋芒毕露。”高鹰翰把剑收入鞘中,“我该走了。”说完,迈着大步向猎场深处走去。
棫想追,但终没有,他看上了这个剑客,他知道,有一天他们还会再见。
马嘶声——烟尘落在回宫的路上。
棫回到益王寝宫的时候,一个女人正在等他。
这女人长裙坠地,红绡披身,看起来雍容高贵。她施了淡淡的胭脂和香粉,俏丽的脸透着媚人的微笑。她很美,很多人都说这宫中万千妃子也敌不过她的一根发丝。她便是棫的同母姐姐,茂德帝姬,乳名焉芯。一年前,嫁给了蔡京的儿子,宣和殿待制蔡鞗。
茂德安静的坐在长榻上,见到自己的弟弟回来,缓缓站起,迎上来,问道:“棫,这么晚你去哪了?”
“姐姐,你怎么来了?”侍女递上一条热手巾,棫一边擦试着双手一边问道。
“我听蔡鞗说,父亲给你指婚了。”茂德急切的问。
棫对屋内的下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待摒退左右后,方才开口说:“是啊,听说是个翰林编修的女儿。”
茂德皱了一下眉头,问道:“怎么突然给你指婚了呢?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啊。不会这中间有什么文章吧?”
棫笑笑:“姐姐,你总是乱想,这赐婚是早晚的事,再说,母亲之前有跟我提过,只是我没上心罢了。”
“唉,也怪我多心了吧。”茂德叹了一口气,“你见过那个姑娘吗?”
“没有。”
“怎么会没见呢?上次桓选太子妃,可是一个一个让他自己挑的啊。”茂德挑着嘴角,“怎么到了你这里,反倒成了强买强卖了?”
棫的脸有些黯,烛火打出来一道孤寂的影子。茂德方才觉得自己失口了。谁知棫正了正声音说:“这有什么奇怪,桓是太子,他选的太子妃以后是要做皇后的,当然要比我精细了。这很正常啊,再说我相信父亲和母亲一定会给我找一个合适的夫人的,姐姐你别乱猜了。”
茂德会意的看了看门口,放下手中的茶,走到棫的耳边轻轻说:“弟弟,你说你有哪点比不上桓啊?只可惜你我都只是妃子生的,我一个女人家到没什么,只是埋没了你大好才华。”
说完,茂德便告辞回府了。
送走姐姐,棫静静的躺在榻上,回想着茂德最后的一句话,他的确不甘心,尽管他处处争先,然这嫡亲的血统是永远争不来的。随即他想到了桓,那是同他一起长大的手足,有一日,他为君,他便为臣,彼此心甘情愿,因为他们是兄弟。人不该跟命争,况且他的命虽比不起桓,却也比构,植等那些普通皇子要好的多。想到这里,棫不觉的轻松起来,或许他的婚姻只是一种礼教的模式,代表不了什么。婚后,他依然可以是那个风流潇洒的益王。
那晚,棫梦到他的母亲,一个曾与他姐姐一样美艳的女子。
……
一个阴暗的下午,后宫的凤辇急促的穿梭在一道道宫墙之间,辇上坐着郑皇后和一个男孩,她把男孩搂在怀里,像在保护一个孱弱的生命般小心。凤辇停留在一个宫门口,上面赫然写着“兰榭宫苑”。
皇后领着那个男孩在宦官宫女的注视下,走进了这个苍凉的宫殿,冷风掀起皇后身上的纱衣,伴着钟声,一步一步,男孩进到了一个很多人忙碌的房间。那里躺着一个女人,毫无血色,好像被一把火烧成灰的花瓣,散落在冰冷的床上。
“棫儿,来见你母妃。”赵佶疲惫的说。
女人半睁开的眼睛,突然有了一丝神采,她用尽全身力气把手伸向棫的方向。棫走过去,跪下,接住她的手,冰冷。他眼神很平静,淡淡的喊了一声:“母妃。”
女人带着脸上灰白的笑容,撒手西去。棫听见那一刻,全屋的人都在哭泣,他的父亲从眼角滑落一滴泪,多么吝啬。那个晚上他偷偷的去看了他母亲的尸体,她只留给他一个凝结在死亡瞬间的微笑。
那是政和三年,刘贵妃薨。蝗灾横行淮北。徽宗皇帝下旨改公主号为帝姬……
棫从梦中惊醒,来到花园中,外面还在下雪,夜很静,突然有人给棫披上了一件棉袍。棫回头看,原来是给他守夜的小侍女,见她很面生,棫问:“你是新来的?”
小侍女不说话,只是用一双大眼睛盯着棫。她的下巴很尖,鼻子挺挺的,嘴唇和谐的搭配在这张精巧的脸上。棫又问:“你叫什么?”
小侍女仍旧不答,只是用手比划着什么。棫明白,她是个哑女。他笑笑,进了屋,这时一个年龄稍大的宫女跑过来,跪在棫的面前,喘着气说:“王爷恕罪!奴婢只是去准备新的炭火,没想让王爷起来找不到人。”说着,把那个小侍女按到地上,“她是个哑巴,请王爷恕罪!”
棫抬了抬手说:“起来吧,她很好。没事了。”
棫回身准备去寝室,突然回头问:“她叫什么?”
“回王爷,她叫仕雪。”
“以后让她专门伺候我。”
第一卷 崇庆殿的微笑 第四章 亲事    文 / 贺旬  



这年冬天的雪很多,清晨桓独自在后院赏景,跨过一道院门,里面有一男人在练剑,舞起风的声音,很动听。他的剑气震落了松柏上的碎雪,舒展的招式好像竹子一样节节变化。桓拍手:“好剑法!”那男子回头一望,马上一膝着地,拜道:“臣韩一封参见太子。”
桓扶他起来,问道:“你这高明的剑法,是从哪里学成的?”
“回太子,臣的恩师是竹五剑木青,臣是他竹五剑的传人。”韩一封恭恭敬敬。
“哦,这么说,你的剑法就是竹五剑法了?”
“正是。”
桓笑着说:“那么,你的师父木先生现今身在何方呢?”
“家师本在中南山练剑隐居,但最近似乎行踪不定,漂泊江湖。”
“我想请木先生出山,为朝廷效力。你觉得如何?”
“这……”韩一封有些犹豫。
“怎么了?”
“太子殿下,家师为人性格怪僻,不喜喧嚣,懒散惯了,怕是不适合做官。”
“哦……”桓若有所思。而后径自走进了前殿。
韩一封独自站在后院的雪里,看着桓的背影,皱了皱眉头,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他坐在桌前,缓缓抽出宝剑,映着雪光的剑锋有些刺眼。剑是百兵之首,开双刃,走独锋,自古风流人物多为偏爱。秦始皇融各国兵器于咸阳,却难平铸剑的繁荣。当今世上,独领风骚的剑有两把,一把是“青竹”,另一把是“天龙”。韩一封用手轻拂着手中的利刃,何时它才能上战场,染遍胡人的血?为了这个目标,他放弃了做独步武林的侠士,而投身仕途,可如今却只被困在东宫的角落里,前途迷茫。
这时,门口有人在喊:“太子要去围场,命韩大人随行。”
韩一封推开门,那人已经走了,他紧跟过去。
东郊皇家围场外,桓身着貂领棉套,金丝边衣袍,透着皇族的高贵和华丽。他的脸还是那样平静温和,见到韩一封过来,淡淡的笑道:“今日我要看看你的身手!”说着从侍从手中拿过一弓,递与他。韩一封跨着一骑枣红色战马,恭敬的接过。桓拍马向前,冲进围场,众人皆紧随,卷起一阵尘烟。围场内已准备好了大红的地毯,黄色的帷帐,每件器物都光泽的如宫内一般。炭炉默默的守在一旁,灼烧了自己温暖空气。围场的最高长官恭敬的在帐外迎接太子,冻得已经哆哆嗦嗦,桓让他到帐内坐下,拣了一颗葡萄放入自己嘴中,嫩汁甘甜可口。他端着整盘水果,走到那长官面前,放下,击出生硬的响声,说:“今天,我是来打猎的,不是来吃宴的,这些东西,留给你自己吃吧!”帐中一片寂静,只听得那长官牙齿颤抖的声音。
太子出了帷帐,跨上自己的马,挥鞭奔向猎场深处……
转眼见,桓已拉满了弓,紧锁眉头,注视着林深处的雪兔。韩一封第一次如此仔细的观察着这位大宋的皇太子,他的身子在风中看似孱弱,然那深结在心中的坚定让他显得如此倔强。寒气吹在他精致的脸上,此时的桓有着与平时的温和截然不同的表情。箭飞出,雪兔洁白的身体渗出鲜亮的红。一名侍卫捡起猎物,向桓招手,高呼着:“太子百发百中!”他锁着的神情,顿时舒展开来,转身对韩一封喊:“看你的了!”韩一封受命立刻取箭拉弓,随即寻着目标,兀的,箭奔向林中。没人看到韩一封的猎物,直到侍卫将一支穿着麻雀的箭举起。桓的眼神移到韩一封的脸上,笑容渐渐露出,干净的像个孩子。
崇庆殿,皇后高高在上,注视着跪在殿下的韩一封。整个大殿,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些喜欢乱舞的幔帐垂落在一道一道柱子的旁边,今夜窗门紧闭,听见外面寒风的咆哮。皇后慢慢走到韩一封面前,递给他一卷竹简,说道:“今日闲暇,本宫拣了一篇竹笈。”
韩一封接过竹简,上面写着“孙子兵法·始计篇”。
“韩大人自然是读过《孙子兵法》的了。”皇后继续说,“这诡道十二法讲的是什么道理,我想你应该知道的吧?”
“臣粗解一二。”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皇后突然转身说,“一封,你自然懂,可太子‘不懂’,你在他身边——要教他。”
“臣明白。”
“太子最近和谁走得比较近?”
“除了国舅大人和太傅每日的授课,就是……昨天与刚从淮南回来的肃王枢,济王栩在东宫叙情。”
“益王这两天没有去东宫?”
“没有。”
皇后若有所思的走到一盆风笛竹花前,轻摸着花瓣,背对韩一封说:“好了,你下去吧。好好保护太子。”
韩一封退下去后,皇后转过身,唤出一名宦官:“备辇,本宫要去益王寝宫。”
益王寝宫内显得有些空荡,侍女宦官们正在有条不紊的收拾搬运着东西,运出宫的车栽着大量的珍画古玩穿梭在宫墙间。为益王建在宫外的王府已经落成,再过半个月就是大婚的日子了,每项工作都要做的细致入微,这几天,太尉府已经派人来逐步运送东西到新宅了。只是棫,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整日在寝宫内读书练剑。
仕雪静静的在旁边看着,她永远都是安静的,因为在她的生命中没有声音,没有喧嚣,没有烦恼。望着棫,她觉得自己很幸福,但不可回避,棫集结在眼中的忧郁,也会让她痛。
这天,一个老宦官把益王寝宫的宫女全叫了去,说着什么。后来,仕雪见到有一群侍卫带走了大部分的人,留下了零星的几个。那个老宦官走前趾高气扬的站到仕雪面前,瞄了她一眼,吓得她连忙低下头。后来,她才知道,只有她们几个留下的人才能跟着益王去新宅,其他的都被遣散到其他宫里了。仕雪恐惧的眼睛终于闪出了光泽。
皇后踏进益王殿,所有人都跪拜在地,棫出来的时候,皇后温和的笑笑,过去拉着他的手说:“棫儿,大婚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母后放心,太尉府的人在准备呢。”棫很从容。
“唉,你这孩子,怎么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这么不放在心上?”皇后的语气略带责备,“你还没去过新宅吧?”
“都一样是房子,和宫内还能有多大区别啊?”棫满不在乎。
“你啊,什么时候能长大啊?都快是娶亲的人了。”皇后摇摇头,“你那王府,不知比你那些叔叔们的气派多少。是蔡太师亲自监工,集全国的能工巧匠建的啊。你连看都不看,怎么知道和宫内的有没有区别?”
“母后,我到了宫外,这个益王寝宫是不是就要更名改姓了?”
“按规矩,皇子成亲后,就在宫外设宅。宫内的寝宫就要让给其他的皇子了。”皇后说,“不过没关系,你要是哪天想进宫过夜,可以直接去崇庆殿或东宫,那里都有专门给你设的厢房。”
“我这里,决定要让给谁了吗?”棫环视着周围已然空洞的房屋,这里,他住了整整五个年头了。如今让给他人,未免有些伤感。
“圣芯很喜欢你这里,明年她就满十二岁了。我想让她搬过来。”皇后说着,向棫笑了笑。
棫听见这句话,本来略感惆怅的心情方才变得平和起来。
入冬后,花朵们都被工匠搬进了生着炉子的屋内,花园子一派冷清,几支冬梅孤零零的植根于坚硬的土下,骄傲的享受着雪的包裹。圣芯在花房的角落里,精心的为每一株菊花浇水。老花匠坐在桌子旁磨花瓣,桌上放着各式各样研磨的工具和两个瓷壶。几滴花汁溅到那干枯的手上,他皱了皱眉头,轻拭去。
每年冬,老花匠都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为后宫制作冬脂。肥嫩的花片杀红后,滴极少量药酒调拌,再匀入适量草脂,加几匙泉水放到不生火的屋内冷藏。开春待冰融后,放日下自然蒸至一定程度,再交给内宫的宦官去做脱脂等处理后,方成胭脂。由于制作工序极其复杂,而需要的材料也都十分名贵,加上冬季花朵数量有限,冬脂只有少数几个妃子帝姬以及皇后能够享用,所以成为了宫中瑰宝。
“老花匠,你说没人会用菊花瓣做冬脂的材料吗?”圣芯看着面前的几朵黄色菊花问。
老花匠没有停下手下的活,回答道:“小帝姬啊,不会有人用菊花做冬脂的,你想想,黄色的菊花配出来怎么擦到脸上啊?哪个女人会喜欢。它最多只能是制额黄的配料。”
圣芯听完“哦”了一声,跳到花架子上,继续问:“我母亲也有冬脂用吗?”
“那当然了。”老花匠回答,“每年春天,所有制出来的冬脂都是让皇后娘娘先挑,剩下的才送到其他妃子帝姬处的。”
圣芯没有回答。
老花匠回头,看到小帝姬正在一节架子上为上面的花浇水,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冲上去:“小帝姬,危险啊,快下来!”
圣芯转过头,使了个鬼脸,依然翘着小脚伏在第二层花架上。老花匠上前去一下子抱住圣芯,把她放到地上,然后蹲下:“你也太淘气了,要是这个花架子塌了怎么办?”
“我只是想浇花。”
“上面那些我来浇,你就把下面的花照顾好就是了。”老花匠说完,又走到桌子前坐下。
“我什么时候能长到你那么高啊?这样浇花就容易的多了啊。”圣芯把壶搁到地上,在老花匠的身旁坐下,拿起一片花瓣玩弄起来。
“你长大以后就不会来这里了,更不会浇花了。”老花匠看着圣芯稚嫩的脸,笑着说。
“为什么?”
“因为你长大了,就要嫁人,家里仆人很多,怎么能让帝姬去干这种粗活呢?”老花匠说。
“嫁人?”
“就是成亲。等你长大就明白了。”老花匠缓缓的说,“要是帝姬嫁人那天,老花匠我还活着,一定做出最好的胭脂给你打扮。”
圣芯似懂非懂的用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眼前的老人。
圣芯回崇庆殿的时候,赵佶也在,她高兴的跑到父亲面前。赵佶抱起她,亲吻着她的脸蛋,说:“圣芯,又跑去老花匠那里了?”
“嗯!”圣芯从父亲怀里挣脱,跑到皇后的梳妆镜前寻着什么。
“圣芯,你找什么呢?那里没有你的东西。”皇后从里屋走出来。
“冬脂在哪?”圣芯在胭脂匣里乱翻。
“别乱翻,冬脂不在那里。”皇后走到圣芯旁边,把她拉开,“你要冬脂干什么?”
“今天老花匠在做冬脂,我想看看到底做出来什么样子嘛。”圣芯被皇后拉着手,牵到赵佶身边。
“你在每次筵席上擦的就是冬脂啊。”皇后说。
圣芯睁大了眼睛,她没想到,每次她上妆时总是淘气用来涂抹镜子的“颜料”居然就是名贵非常的冬脂。
这时,门外的宦官进来通报:“启禀娘娘,蓉儿已经带到了。”
“让曼娘带她在崇庆殿里里外外看看,交代一下规矩,一会我再传她。”皇后吩咐道。
宦官退下了,赵佶问:“你又换宫女了?”
皇后回答:“没有,只是益王寝宫散了一些宫女,我挑了几个留在崇庆殿。”
赵佶没有再多问,只是在一旁和圣芯玩闹。
过了一会,皇后问:“让人拟的礼单呈上来了吗?”
“呈上来了。”赵佶说着,让宦官去书房取来。
皇后看过以后,说道:“没想到高俅这么细致。”
“你没意见,明天朕就让蔡京去置办了。”
“是啊,还是要快点,婚期就要到了。”
圣芯听着父母的谈话,好奇的问:“什么婚期啊?”
“你棫哥哥就要成亲了,圣芯,你要送什么礼物啊?”赵佶轻捏着圣芯的鼻子。
“成亲?就是嫁人吗?”圣芯问。
皇后和赵佶都顿了一下,随即便笑了出来,皇后说:“芯儿,你棫哥哥是娶亲,不是嫁人。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圣芯很不开心的看着他们,她撅着嘴想,什么时候她才能长大?

大观二年(转贴)

[这个贴子最后由逍遥乌鸦在 2005/09/15 11:30pm 第 1 次编辑]

第一卷 崇庆殿的微笑 第五章 往事    文 / 贺旬  



周瑜走进崇庆殿的时候,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气息,皇后从阶上下来,挽起她的手。皇后的手很软,很细腻,仿佛春天的第一股泉水。周瑜先是一颤,而后抬眼望着眼前的女人,她不能相信这就是别人口中的国母,她纵然美丽,却只是淡妆清衣,目光平静,毫不奢华。
“你就是周瑜?”皇后微笑着问。
“回娘娘,民女就是。”
“以后就该叫母亲了。”皇后说,“周瑜,好一个婉转的名字啊。”
“娘娘过奖了。”周瑜小心的回答着。
“蓉儿。”皇后向门外唤着。
一个少女推门进来,很规矩的走到皇后面前,她抬头望着未来的益王妃,淡淡一笑。周瑜见眼前的这个女子,一副动人的眼睛,琉璃般清透的双颊泛着粉红的韵味。看上去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与自己相仿。
“午膳备好了吗?”皇后问。
蓉儿点头道:“都已备好了。”
“传吧。”
蓉儿唤宦官们上了午膳,然后径自退了出去。
皇后先入座,让侍女宦官们都退下后,周瑜方才拘谨的坐下。她看着眼前并不奢华的膳食,心里有种怅然之感,并且对面前的这位女人肃然起敬。此时在她眼中,皇后不但是个节俭的国母,温柔的长者,也该是个贤惠的妻子。这年正是周瑜最好的芳华,她无忧无虑的等待着,向往着成为别人新娘的那一刻。
膳后,皇后和周瑜说了一会话,便让蓉儿送她出宫。
蓉儿披了一件棉袍,走在风中,四周枯叶纷飞更衬出她的可人,宛如新艳的桃花。
“周小姐今年芳龄?”蓉儿娇美的笑。
“已满十六了。”周瑜温和的答道。
“那我们是同年啊。”蓉儿惊喜的叫道。
“我是三月生的。”周瑜也很惊喜。
“那我要唤你姐姐了。”
……
二人走在宫墙间,携手畅谈,周瑜微笑着诉说着,倾听着,毫无忌惮,显然,她已经沉浸在出嫁的梦里了。
“周小姐真是个孝女啊。”蓉儿突然说。
“何出此言?”
“周小姐舍身救父,蓉儿着实佩服。”
“这我就更不懂了。”
“您还不知道吗?”蓉儿疑惑的看着周瑜。
“什么事情?”
“蓉儿多嘴了,小姐不要放在心上。”蓉儿勉强的笑了笑。说话间,已到了宫门口,未等周瑜问个清楚,蓉儿已和她挥别了。
看着周瑜乘轿远去的背影,蓉儿只得无奈的摇摇头。
崇庆殿,皇后正在与国舅郑居中下棋聊天,见到蓉儿回来,招手示意她过去。皇后郑氏,名问诗,本有两位兄长,只可惜次兄鸣中早逝,只有长兄居中在朝为官,口碑甚好,博学多才,赵佶常常邀之对弈。
“蓉儿,国舅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就说吧。”皇后的眼神并未离开盘中的棋子。
“是。”蓉儿说,“奴婢已经将那周家小姐送出宫外了,事情也已办妥。”
“妹子,你这下人还真行啊。”郑居中笑道。
“她自小便是我的人了,之前她在益王那里当差,所以你没见过,现在回到崇庆殿了。”皇后不紧不慢的说。
蓉儿站在一旁没有出声。
“那益王——现在应该没什么动静吧。”郑居中看看边上的蓉儿,小心翼翼的问。
“那孩子,现在是调皮了点。但是以后长大了,跟我起了异心,我能看出来,决非一个省油的灯啊。”皇后手中的子迟迟不落,悬在半空,“而且,蔡京那里……”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附上了一计冷笑。
“蔡京是巨贪之首,他和童贯,高俅都是朝中的大祸害,只可惜皇上对他们倒是信任有加,我也奈何不了。”郑居中连连摇头叹息,“但是太子似乎对他们很不满啊。”说着露出一丝笑意。
“兄长,你输了。”皇后泰然自若的指着棋盘。
郑居中看了看,也只得无奈的苦笑:“你的棋艺又精近了许多啊。”
在蓉儿眼中,崇庆殿的气氛总是怪异的。她站在那五丈长的竹简架边,悠闲的整理着其中的古籍,发出竹板“哗啦啦”的脆响。有时候她在想,如果她不是皇后的心腹,如果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她也该有自由呼吸的权利,可惜,很久之前她已被决定了命运。
皇后走到蓉儿的身边,说:“聪明的人,不会把心事写在脸上。”
“蓉儿。”皇后打开窗子,像外面望着,“你后悔进宫吗?”
“后悔。”
皇后转过脸,轻摸着蓉儿的脸:“其实在你这个年龄,我也是很后悔进宫的。可是日子久了,也就不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了。”
“娘娘,我进宫也有六年了。”蓉儿点了一支蜡烛,换到烛台上。
“是啊,我第一次见你,你还是个小孩子。如今已经出落的这般美丽了。”皇后转过头,“六年,你一直在棫儿那里,如今离开了,是不是有些不舍得?”
“蓉儿就是一个宫女,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其实,每个人都无法预测她的命运。当初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进宫,结果却在这里一呆几十年。”皇后叹了一下,“蓉儿,你是不是对于我没有继续把你放在棫的身边有些不高兴?”
蓉儿猛然抬头,惊异的看着皇后,手中的烛台震了一下。
崇庆殿陈旧的幔帐,很久没有经历风的抚摸,随着飘舞。
“我很早就察觉了。”皇后关上窗子,“你在他那里这么多年,有些感情没什么奇怪。”
“蓉儿不敢高攀。”蓉儿吓得跪下。
皇后扶她起来,道:“你不用害怕,我知道,谁都有少女时的梦。”说着走到榻边,“你这个年龄正是做梦的时候。”
蓉儿只是低头不语。
“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曾经妄想过爱情的美好。”皇后示意蓉儿坐在她旁边,“可惜,一切也只是妄想,终究是要破灭的。我最终还是进宫了。”
“如果奴婢有的选,也不会进宫的。”
“蓉儿,作为女人,你太年轻了。我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路,我们只能选择自己的路如何去走。”皇后无奈的说。
说到此,皇后突然想起,她曾经也爱过一个人,忘记他的名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是她家的教头,传授武艺给郑居中和弟弟郑鸣中……
毕竟是行走江湖的浪人,永远是人不离酒,酒不离人的,粗布衣服,长剑,和略蓬散的头发,遮住他俊朗不凡的面颊。每年他只有八月初五来授艺,八月初八便离开。他是个漂泊的剑客,神秘的来往于春夏秋冬。她十六岁的时候,庭院深深,秋风萧瑟,八月初五那天,他来的时候,鸣中却撒手西去,全家沉浸在悲痛之中,他说,居中已从文弃武,只有鸣中是难得的将才,可惜天妒英才,传艺已无意义,而后他走了,带走了一身的酒气,带走了她的少女时代。时年,那个少女入宫,开始学会自己生存。
那时,郑居中凭借着自己的才学,已经在朝中有了一丝地位。可郑氏知道,她与那些同时入宫的女子相比,出身并非很高,好在书香门第,在后宫的第一年,安静而空虚的度过了。现在想想,这一年对她的一生起了多么大的作用啊。冷眼看,后宫昙花般妖艳的妃子,一现之后便成了冷风下的残花败柳。气定神闲的只有智者,昨日黄花却权倾后宫的皇后王氏。高高在上的威严,尊贵无比的凤仪,高不可攀。
郑氏第一次见到赵佶,是在一次随龙船游湖的时候,他高大伟岸,意气风发,她只有躲在隔板后面偷偷窥视他的样子,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可是,大概是命运垂青她,那天郑居中的对联大出风头,赵佶想起了她,她第一次触摸到这个男人的眼神,清澈如水,平和如风。丝毫没有君主的霸气和刚毅。自那次相见,她便平步青云,独宠于一身,随后很快登上了皇贵妃的宝座。但她知道危机一定会来临,她不愿成为权力的牺牲者,不愿成为昙花,只在一现时灿烂。就在这时,她有了身孕。老天助她,旦下的是个女儿,一切危机因为她的诞生而幻灭。当晚,边关传来捷报,双喜临门。母以女贵,生活难得的平静下来,偶尔皇后王氏会来找她聊天,在她口中她能更加清楚宫廷的演变,每天仍然不断有失宠的妃子挣扎在崩溃的边缘。作为一个女人,能够冷静妥当的处理这些事,需要怎样的智慧和城府!可人有时不得不信命,短短一年,曾经独挡后宫,睿智坚毅的王皇后,一夜风寒后竟久卧病榻,终拦不住死亡的脚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王皇后只是轻轻一笑,然后用手指指向她,那一指,沉重且释然——王氏撒手人寰,留下幼子桓,被她收养。
为了祭奠前皇后的亡灵,封后之事推延了三年,在这三年里,后宫争端不断,妃子们争风吃醋,生怕自己亏多一点,宠少一点,殊不知其中的道理,可怜的女人们。三年后,郑氏理所当然的入主了崇庆殿,几乎没有任何阻拦,然而当侍女递上冷宫妃子的卷册,她才发现崇庆殿沉重的让人窒息。坐上凤椅容易,可坐稳就难了,她现在并不能松懈,因为单是桓儿和芯儿两个孩子并不能保证她的相安无事。
蓉儿专注的看着皇后若有所思的表情,眼前这个美丽聪慧的女人是这样的细致,又深不可测,既让人尊敬又让人畏惧。
“蓉儿,当初你一进宫就不在我身边,受了不少苦,现在到了崇庆殿,不必再拘束。”皇后微微一笑,突然拉过蓉儿的手,“很多值得我信任的人现在都不在我身边,我身边只有你了。”
“蓉儿会尽量为您分忧的。”蓉儿诚恳的说,“奴婢一家蒙您所救,受您大恩,决不会有异心。”
皇后笑笑,说道:“刚说你不必拘束,你又紧张起来了。”
蓉儿腼腆的一笑,她感觉的到,皇后是真心待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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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崇庆殿的微笑 第六章 双喜临门    文 / 贺旬  



二月初三,寒气渐散,是个好日子。棫成亲了。同一天,东宫太子妃,旦下一位小皇子。对于大宋,可谓双喜临门。
东宫中,太医们忙碌的进进出出,赵佶和皇后在外不断的张望,问讯着情况,满朝文武,匆匆从家中赶来,跪在太子寝宫门口等待佳讯,桓却是静静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满脸紧张。几个时辰以后,一名太医满头大汗的出来报,母子平安。赵佶展开笑容,桓冲进了内屋。太子妃朱氏苍白的脸呈现着她的虚弱,但显然她很开心。皇后从桓手中接过刚出世的小皇子,满脸笑容,说道:“陛下,你有孙子了。”
“是啊,朕做祖父了!”赵佶用手指轻轻碰着婴儿红红嫩嫩的脸蛋,他是大宋历史上第一个在位时便有嫡长孙的皇帝,为此异常兴奋。
“太子妃怎么样了?”皇后问身边的太医,并将孩子转交给一旁的桓。
“皇后放心,太子妃只是身子虚弱,并无大碍,调养一些日子便好。”太医答道。
“来人。”皇后唤道,一个小宦官上前,“命御膳房这些日子多做一些补身子的东西给太子妃。”
“谢谢母后。”太子妃努力想撑起身体。
皇后马上上前扶她躺下,笑道:“傻孩子,谢什么,你给大宋带了这么一大喜事,本宫和皇上都很高兴,你立了大功,好好休息吧。”
桓只是兴奋的抱着儿子,逗着他玩,旁的事似乎都打扰不了他第一次做父亲的欣喜。
门外的风缓缓的吹着,群臣纷纷拿出自己的贺礼,阿谀奉承的交给东宫宦官总管。鞭炮声将风的冷静打破,萦绕着欢乐的气氛,似乎又一个新年。
“传朕的旨,今日朕喜得皇孙,东京主街设流水宴一日一夜,举国同庆。”赵佶高兴的说。
皇后微微一笑,想到当年她生圣芯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旨意,只是那时是三日三夜。
“陛下,太尉府的人说,新益王妃已经到了益王府,正在等待陛下和皇后娘娘驾临,才好拜堂。”一个宦官走到赵佶身边小声禀报。
赵佶的脸僵了一下,随后走出房间,说:“怎么不早说!”
“太尉府的人说,刚刚陛下不接任何禀奏。”宦官回答。
皇后似乎料到了什么事情,跟出来问:“棫儿成亲的吉时快到了吧?”
“是啊,可是这里……”赵佶为难的说。
“谁料道太子妃会赶到这一天呢。”皇后说,“不过也是双喜临门了。陛下快去吧,别误了吉时,这里有臣妾呢,一会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臣妾再去。”
 “唉,还好有你。”赵佶笑着叹气,“那朕先走了。”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益王府满院红色,灯笼在风中微微飘荡,庭中一片冷清。棫站在大堂的中央,看着排列整齐的宦官宫女,和身后的新娘,嘴唇有些紧崩。茂德站在他的身边,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父亲母亲马上就到了。”然后对着院中的锣鼓队喊道,“谁叫你们停的?继续敲!”
“姐姐,还是别敲了。”棫冷冷的说。他的脸像平时一样安静,仿佛这里的寂寥并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他的眼睛只望着院子角落里一株盛开花朵的梨树,似乎生怕这震人的敲打声击落了那盈人的花瓣。
这时,蔡鞗跑进来说:“父皇已经从东宫赶过来了,文武官员也都跟过来了。”
“百官刚刚也都在东宫?”茂德问道。
“是啊。太子生了儿子,所有人都急急忙忙的去了东宫,怪不得这里没人。”蔡鞗喘着气。
“这明摆着欺负我们啊!”茂德娇声埋怨,“这太子偏偏今天生儿子,就是给我们示威嘛。”
“哎哟,我的夫人,你可别乱说话啊!”蔡鞗看看坐在一旁,蒙着盖头的周瑜。
“姐,你看这梨花都开了,今年春天来得真早。”棫在一旁说。
“你还有心思看梨花,你这成亲大典还办不办了?”茂德着急的问。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咦?我来晚了吗?”
众人下跪,给圣芯请安。棫偏头一看,见是圣芯,跑出去笑道:“圣芯,你怎么来了?”
“今天不是棫哥哥成亲吗?”圣芯睁大眼睛问。
“是啊。”
“棫哥哥,对不起,本来我想早点来,可是刚才去花房拿贺礼的时候,等了好久才拿到,所以就来晚了。”圣芯愧疚的说。
“怎么,你没去东宫?”茂德走上前问。
“东宫?今天那里好多人啊,说是桓哥哥的喜事,不过,我答应过棫哥哥来他的成亲大典,怎么会去东宫玩呢。”圣芯笑的时候就像梨花一样灿烂。
棫看着她,笑了,很明朗很干净的笑了。
“棫哥哥,这是我亲手种的菊花碾出的汁制成的额黄,给那个姐姐的。也是给你的贺礼。”圣芯小心的指着堂里坐着的新娘。
棫摸着圣芯的头说:“以后要叫嫂子。”
赵佶和群臣赶到益王府的时候,正赶上最后的吉时,棫匆匆的拜了堂。宴上,赵佶不断的笑,他的心情不错,这天他和棫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棫儿,你做叔父了。”群臣道贺的时候,总是要加上一句“双喜临门”。棫喝了不少酒,但是他坚持着清醒。
皇后是在婚宴最后才赶到的,她匆忙的身影和疲惫的笑容让棫有些难受。
棫勉强的露出一丝微笑,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这是他人生的一件大事,满院烦嚣,喜意盎然,但这种看似盛大而欢庆的气氛仿佛渗透着一些旁的因素,他心中很明了。棫醉了,自己都分不清真假。在被人扶进新房的那一刹那,他眩晕的回头望了一下门口,桓终于还是没有来。
宴散了,圣芯随皇后赵佶回了宫,仕雪目送着他们离开的时候注意到,皇后身边有个很面善的女子,柔嫩的眼神中总是带着不稳的悲郁。
这时,一个下人过来对她比划着,说王爷唤她。
仕雪踏进棫的洞房时,棫正倒在床上,一旁的新娘静静的坐着,盖头还没有挑下,一动不动像尊雕像。棫喃喃的说:“仕雪……”
旁人给了仕雪一个眼神,她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
“茶……”棫半睁开眼睛,用手简单的形容着。
仕雪倒了茶,恭敬的递上去。棫撑起身子,一饮而入,随即又躺下。
所有人都退下了,关上房门,仕雪眼睛有些湿。
棫似乎清醒了很多,他淡淡的说:“你坐过来一些。”
周瑜缓缓移动着,靠近棫。蓦地,他一手扯下她的盖头,惊的她不禁一颤。棫顺势伸手环住她的腰,好细。周瑜跌倒在床上,欲挣脱,却被狠狠压住。棫的酒气洒在她的脸上,时浓时淡。红烛燃着,打出一叠影子。棫定睛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脸上胭脂散着柔和的香气,眼神有些慌乱,窜动着不定的情绪。棫望定她红嫩的唇,猛地贴了上去,一手轻扶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腕。周瑜的嘴被封住,一种窒息的感觉,这个男人身体很热,头发有些散乱,他口中的酒气灌醉了她,仿佛自己在云端。棫抬起头,那妖艳的唇红,已染了他的口,露着狰狞的笑容。他撕扯了她的衣服,展现出洁净的身体,她蜷在墙角,害怕的尽量用四肢遮掩身体。但这时,一股强烈的欲望扑了过去。
那一夜,棫脑中只记住了一件事,睡在他旁边的女子,有很细的腰……
清晨,周瑜在镜前上妆,棫起身的时候,她停止了动作,低着头没有说话。棫走到她身后,从她手中拿过梳子,轻抚着她的头发。周瑜抬起头,从镜中仔细观察着棫的脸。这就是她的丈夫,拥有着这样英气的相貌和坚定的眼神,正是好年华。
“你……叫周瑜……”
“是的,王爷。”
“仕雪!”棫向门外喊。
仕雪很快推门进来,给二人请安。
“帮夫人梳头上妆。”棫边吩咐,边比划。
周瑜听到这句话有点不适应,但心里却也是一阵甜蜜。
仕雪听话的上前服侍周瑜。棫洗漱完毕,一个仆人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便跨门出去了。周瑜望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书房内,茂德正端庄的坐在椅子上品茶,见棫进来,站起身,不经意茶杯被袖子拂过,碎在了地上。
“哎呀……”茂德叫了一声,那茶水溅到她的鞋子和下裙。
下人们听到声音,纷纷跑进来收拾。棫走过去拉住茂德的手:“没事吧?”
“没事没事……”茂德用丝帕擦着下裙的水珠,“真是触了霉头,连这茶水也蛮横起来!”
“你倒怪起我这里的茶来了,那好好的茶杯被你打碎,我还没说什么呢。”棫调侃的说。
下人们收拾完便退了出去,茂德叹了一口气:“我不与你争辩。”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一本礼单说,“你看看,这是昨天晚上常科拿给我的。”
棫接过礼单,略扫了一便后问道:“常科把这个给你做什么?”
“你昨天喝得大醉,又是春宵一夜值千金。常科见事情不太对,只好来找我。”
“什么不对?”
“自然是礼单不对。”
“哪里不对?”棫再次翻开礼单,查看了一下,“贺礼不少啊。”
茂德走到棫的身边,指着礼单说:“贺礼自然是不少,可这贺礼的内容,你看看……”
棫仔细的阅了一便后,眉头有些锁。
“我连夜让蔡鞗找太尉府的人算了一下,发现这贺礼折兑的银两和精细的程度,均不及历次皇子娶亲的一半。”茂德认真的说,“然而,这次你益王成婚,是朝廷非常重视的一件大事,半年前就开始置办,文武百官准备贺礼的时间非常充裕,怎么昨天呈上来的是这样一个状况?”
棫沉思了片刻,转过身:“别说了,我知道你怀疑什么,不过……”
“不是怀疑,是确定。”茂德伏到棫的耳边,小声说,“我在太子那里的耳目,拿来了昨天东宫的礼单……”
“真的是……桓……”棫深吸一口气。
“那些大臣,把给你的贺礼,换了贺辞,全送到了东宫。所以,随父亲从东宫赶来的时候,没时间准备礼物,只好让家人挑了一些送过来,品位却是差远了。”茂德看着棫的眼睛。
棫没有说话,嘴唇微颤了一下。
这时,常科站在门外报着:“禀王爷,东宫派人来了。”
茂德的眼神有些惊异,连忙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一个尖声尖气的宦官从门外被传进来,见到棫和茂德,识礼的拜道:“奴才见过益王殿下,茂德帝姬。”
“公公此来何事?”棫问。
“是太子让奴才给王爷带个话,请您到东宫叙事。”
棫看了一下茂德,笑着说:“公公先回,本王随后就到。”
那宦官走后,茂德站起身:“这就摆起储君的架子了。”她不屑的看着那宦官的背影,“我走了,你自己小心。”说着,踱步走出了书房。
“送帝姬……”
仕雪整理着棫的床,周瑜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她想说什么,但是却不知如何表达,毕竟她捅不透仕雪那层封闭的纸。仕雪转过身,那双大眼睛无意间撞见了周瑜的眼神,她慌忙的低下头,匆匆退出了房间。周瑜不懂得如何与仕雪交流,似乎她隐蔽得内心,无法容下任何的语言,如此清雅的小姑娘,却有着这般先天的残疾,确实可惜。
嫁人后的第一天生活,很平淡,她甚至没有正式的和她的丈夫说上一句话。午膳后,棫还是没有回来,周瑜想去书房拣几本书看,从内室到书房有一条很长的长廊,逶迤的穿过一片湖水,景色旖旎。周瑜停了下来,看着水中的鱼,不禁出了神。身后的侍女奇怪的互望,却又不敢出声。她闭上眼睛,风拭过脸,飘着宜人的香气,胭脂和花粉混合的效果,清淡而散漫。很久,她才醒来。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纯真的幻想,不过,幻想之所以叫幻想就是因为它不可能实现。周瑜终于明白,原来成为新娘并不是幻想的那样快乐。益王府如宫殿一般华丽,庞大,身处其中让人很容易感受到渺小带来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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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益王的女人 第二章 权利的锋芒    文 / 贺旬  



重和元年,棫十八岁。
圣芯十三岁。她离开了生活八年的崇庆殿,来到了空闲将近两年的原益王寝宫,现已更名为——秋暖宫。
她环视着四周陌生而熟悉的摆设,它们丝毫没有陈旧的痕迹,院中是一片一片的玉兰树。
“在后院的空地上种满菊花。”圣芯对花匠们说,“把那个屋子收拾了,做花房。”
老花匠已经离开了宫中,回家养老了。他是在一个夜里走的,临走,把他培育了多年的菊花全送到了崇庆殿。清晨,圣芯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摆满了盛开的菊花。宛如一个大花园。风飘过,带着香。
早朝,蔡京奏着:“……梁山贼寇盘踞水泊自立为王,臣以为应尽早除之……”
郑居中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不妥。那梁山宋江等人,并非一般贼寇,若征讨必要分散精力。现北方辽人屡屡挑衅,应对宋江等人实行招安,日后供朝廷所用。”
“太宰大人此言差矣,那宋江贼寇实乃我宋之大疾,若实行诏安,日后贼性不改,反成大患。”高俅站出来反驳。
“好了,别吵了。这件事还是要让朕再斟酌一下,太师你把梁山的重要头领列出来呈给朕。众爱卿还有别的事吗?”赵佶打断了朝上的争辩。
“启奏陛下,禁军统领告老还乡,禁军不可一日无帅,臣请陛下明示。”蔡京又站出来。
“嗯……这件事,众卿家议一议吧。”赵佶说道。
“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聪明睿智,是担此重任的最好人选。”
“臣以为,益王殿下正值意气年华,当予以重任,禁军统领对益王殿下是最适合的。”
“以臣之见,益王殿下还过于年轻,当此重任似为不妥,还是太子殿下合适。”
“启奏陛下,臣觉得不妥。禁军要职应该交给有一定武功,深得圣上信任的人。太子固然是个好人选,然而,论武功益王殿下更胜一筹。当此重任,舍他其谁?”
众臣相争不下,赵佶暂时也是难以取舍。郑居中,蔡京均没有说话,心里盘算着各自的主意。赵佶见相争不下,暂时也无法定夺,只好宣布退朝。
崇庆殿后园,皇后和国舅郑居中在散步赏花,蓉儿紧跟在身后。
“今年春天来得早,皇上说把这崇庆殿重新粉刷一下。我是厌极了那股味道,于是搬去‘秋暖宫’住了一段日子,你也好久没来见我了。”皇后边走边说。
郑居中淡笑一下:“这阵子忙,你也知道,梁山宋江那些人,一再和朝廷作对,关于他们的那些奏折弄得我是焦头烂额。”
“我听皇上说,南方还有人捣乱……”皇后眉头有些皱。
“唉……”郑居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哥,我知道你忙,可桓的事你也得挂念着点。”
“那是自然了,太子最近也是政务缠身,我想皇上大概也是想锻炼太子的执政能力,只是……”郑居中显出一丝苦恼的表情。
皇后偏头一瞥:“只是什么?”
“今天皇上在朝中议禁军统领一职该由谁担任……你猜结果如何?”郑居中谨慎的小声说。
“一定是蔡京这些老家伙不同意太子担任吧?而且他们举荐益王。”皇后倒是一副气定神贤的表情。
郑居中一怔,他这个妹妹居然能这般聪明:“正是啊!”他摇摇头,“你也知道,这禁军统领,掌控八十万禁军大权,非同小可啊!要是让蔡京一党拿到……后患无穷啊!”
皇后摆摆手,淡定的说:“后宫不干政。我是从来不管你们官场上的事的,该怎么处理你决定就好。”说着站住了脚步,冷冷的说,“但我不希望我儿子的太子位受到任何威胁。”
“臣明白。”郑居中愕然,却马上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蓉儿突然觉得她听到的对话很可怕,她渐渐能感到权利的烟雾正逐步的扩散着,每一步都是个陷阱,每个人都在铺设陷阱,有一天,一定会有个人掉进这个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个人会是谁呢?会是她视之如亲人的皇后,还是那个她钟爱已久的男人。她很怕,但却只有这样继续着,在她眼中,皇后是个慈善的长辈,睿智的国母,完美的女人,即便她做了很多事,她牺牲了很多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皇后说过,人按道理做事,因为人创造了道理。
棫站在益王府的湖边,望着一朵朵荷花出神。常科兴奋的跑到他身边,说道:“恭喜王爷,太医的诊断是,夫人有喜了!”
棫猛地一侧头,脸上泛着笑,咧开嘴,笑。他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向周瑜的屋中。
“瑜儿!”他推门而入,周瑜正躺在床上,两名太医立于左右,笑着低语。
“王爷……”周瑜想撑起身体。
棫一个箭步上去扶住她让她躺下:“你别动,别动了胎气!”
“臣恭喜王爷!”两位太医均拱手恭贺。
“哈哈……”棫笑,“本王要做父亲了!”说着,转身向周瑜道,“瑜儿,这回你立了大功啊!”
周瑜本是欣喜的脸上,略拂过一丝黯淡,但即刻又恢复了笑意。
太医走后,棫让下人进来伺候周瑜,自己进宫传喜讯。刚走到门口,蔡鞗堵住了他的去路:“咦?你这是急着去哪里啊?”
“姐夫!瑜儿有了!”棫兴奋的对蔡鞗说。
蔡鞗有些迷惑:“什么有了?”
“瑜儿她有喜了啊!”棫解释,“我这急着进宫跟母亲父亲说呢!”
“真的啊?”蔡鞗一听,也甚是高兴,“那真是恭喜你了啊!也是个要做父亲的人了啊!”
棫一边笑一边问:“你这会来找我什么事吗?”
蔡鞗把棫从门口拉进府内:“自然是要事了!”说着,左右扫了一下,“我们书房谈。”
书房内,仕雪为二人斟好茶,蔡鞗向棫使眼色。
“放心吧,她是我的人,她听不见的。”棫看看一旁的仕雪,会意的一笑,“有什么事直说好了。”
“今天,朝上吵起来了。”蔡鞗喝着茶,“是为谁担任禁军新统领一职发生的争执。”
“呵呵,朝中争议,这不是常事吗?”棫满不在乎。
“你是真傻啊?大家都在为你争这个统领职位呢!”蔡鞗站起身,走到棫面前,“你也该关心关心这朝中大事了!你看看现在的局势,你的几个兄弟哪个不是在处心积虑的争夺朝中要职?只有你,还躲在王府中自安自乐!”
“他们喜欢,叫他们争去,反正以后天下终归是桓的,争来争去能争出个什么?”棫摇摇头。
“太子?我看太子可没你这么乐观啊!”蔡鞗哼了一声。
“怎么?桓还能有什么烦恼不成?”棫狐疑的问。
蔡鞗笑道:“我看太子是比谁都怕,他甚至怕你,所以他想总揽所有大权。”
“怕我?”
“自然是怕你。今日在朝上,坚持让太子做这个禁军统领的人可是个相当的数目啊!”蔡鞗仔细的讲着,然后感叹,“也是啊!八十万禁军统领,手握兵权,太子和他的党羽怎么能让这么一大块肥肉从嘴边溜走呢。”
“莫非他怀疑我他日反他不成?”
“哼,我看在他眼中你比谁都危险。”
棫听到这些话有些惘然,他知道这只不过是蔡鞗一心的想法罢了,但总不是空穴来风,在朝中,桓有意和他争着什么的确不会是假的,难道桓真的不信任他了?难道权利对于一个皇族的人来说,真的能改变一切吗?想到此,棫不敢再继续,他的手心冒出阵阵冷汗,顿时,一切的喜悦都忘却了,剩下的只有蒙罩在他心头的巨大恐惧。他意识到,他必须去见桓。
东宫中,桓正在忙于政务,棫的突然来访,让桓不禁一惊。立刻抛下所有工作,迎向前。
棫看着东宫门庭若市的场景,不禁感叹着储君的辛苦,远远望见桓出来,便快步上前:“哥哥!”
“棫,你怎么会突然来?也不事先说一下。”桓笑着。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个弟弟了。说来也怪,自从棫成了亲,就很少与他相见,桓一直认为是棫忙着别的事,毕竟是成了婚的人。
“怎么,打扰你了?”棫问。
“当然不会了!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桓很爽朗的笑,“来来,到里面谈。”说着拉起棫的手走进殿里,命下人奉了茶。
“谌儿呢?”棫想起他的小侄子。
“随他母亲游湖去了。”桓答道。
“桓,我今天来是要让你给我道喜的,我要做父亲了!”棫笑道。
桓瞪大眼睛,许久才说出话:“真的啊?太好了!父亲母亲知道吗?”
“你是第一个!”
这时,一个小宦官上前禀道:“太子殿下,太宰大人郑居中求见。”
“舅舅来了……”桓嘟囔着,“请国舅进来便是。”
郑居中走进来,见到棫,一怔,马上拜道:“臣参见益王殿下。”
桓示意左右退下,说道:“舅舅客气什么,棫又不是外人。”
棫笑,想着:原来桓真的有不少应酬,不少帮手,国舅来此必是常事。做太子倒也不容易,只是人心变了,兄弟之情不如从前,真叫人伤心,既是如此,我也不便多留。
“舅舅,些许日子不见,我还挺挂念你的。”棫从小虽是皇后带大,但和郑居中却不似桓与之亲热,说话间自然不免恭维,“最近身体可好?”
“好,就是年龄大了,未免糊涂。”郑居中回答。
“舅舅说笑了!”说罢,三人都笑了。
棫辞了桓,便迈步走向崇庆殿,此时他心里想极了一个人,他要见她。
棫没有走正门,而是凭着他一身功夫,趁人不备,一跃而起翻过宫墙,到了崇庆殿后园。他小心的找寻着他的心上人。
“蓉儿!”终于找到了。
蓉儿回头看,不禁一愣,走过去,轻声道:“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棫拉她到一座假山的石洞里,那里空间狭小,却很隐蔽。
“你来找皇后娘娘?”蓉儿轻声问。
“是啊。”棫端着她的脸,“可是,我想你了,想见你,和你说话。”
“看你的样子,笑死人了!”蓉儿噗哧一笑,醉红了双颊,“现在你也见了,满意了吧?”
“今夜三更,我在这里等你。”棫眨了眨眼睛认真的说,随即将嘴唇贴到她的额头上,深情的吻了一下,然后闪身而出。
棫把周瑜有身孕的事告诉了皇后,皇后大喜,立刻命人取了金国人送来的百年人参送予棫,嘱咐道:“这期间你要多关心瑜儿,其他的事再重要也放放,孩子最重要!”,棫接过人参,心头却突然蒙上一片乌云。
在棫心里,皇后一直是一个养他长大的慈母,她代表着这后宫中浓郁的亲情,她总是很温柔,很谦和。然而,此时,棫却觉得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扯开了一道缝,即便是再体贴的关怀,也罩上了一层虚伪的面纱。他不敢想象,他也不断的试图去摆脱这种思路,可是,他无法去停止。棫兀的感到权利的可怕,他似乎预想了将来会有一天,桓伸出手对他说:“把你的权利给我,我不信任你,我怕你背叛我。”连皇后也怕吗?她真的是关心周瑜和孩子,还是不想让棫把心思放在争夺禁军统领的事情上?若真是这样,一切的现实,太可怕了!棫仓惶的逃出了崇庆殿,却故意留给皇后一个欢喜的背影,很无力,却又无奈。
御书房,弥散着墨香,赵佶正在欣赏着自己新书的“卜算子”,蔡京立于一旁。
“陛下,臣已经拟好了梁山贼寇的匪首名单。”蔡京禀道。
“你先报来听听……”赵佶并未专心听政,只是随意的吩咐。
“是。”蔡京打开奏折,“梁山匪首宋江,纠集其余一百零七个头领,占山为王,全不把朝廷放在眼中。其中主要贼子有:宋江,卢俊义,吴用,秦明,林冲……花荣……”
“好了,朕知道了,折子放这里,你先下去吧……”赵佶挥挥手。
蔡京脸绷得很紧,却又不得不退下。
待他出了门,赵佶望向他的背影,摇摇头,拿起刚刚递上的折子,翻了一下,对一旁的宦官说:“传郑居中来见朕。”
每个王朝的圣君都是一样的,自汉武唐宗至大宋太祖赵匡胤,哪个不是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受万世敬仰?每个王朝也都有昏君,却各是不同的“昏”法,秦二世暴戾无道,汉献帝懦弱无能,隋炀帝奢靡挥霍……宋徽宗从一摞画卷中拣出一幅李煜的《秋霜百叶图》,仔细的观看。许久,他唤着一旁的宦官:“把西墙上那张晏几道的《六么令》摘下来吧,换这幅。”两个小宦官会意的换好后恭敬的退到一旁。
郑居中进来的时候,像墙上看了一下,愣住。然后道:“陛下怎么把这幅画挂了出来?”
“怎么,朕不能挂么?”赵佶执着笔,认真的书写着什么,并未抬头。
郑居中附和着笑道:“陛下愿意,自然有陛下的道理。”他顿了一下,“只是,自我大宋开国以来,御书房选列的书画无不是本朝名家之作,今日挂上前朝李后主的作品,似乎……略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赵佶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事,淡淡的问道。
“臣陋见,前朝后主的诗词出现在御书房,有损我大宋国运。”郑居中自恃忠君爱国,有些话在他看来必须直谏。
然而,赵佶冷笑一声,抬起头:“居中啊居中,亏朕一直以为你是朝中少有的一大学士,没想到连你也这般迂腐。”说罢,放下手中的毛笔,走下来,站到李煜的词前,“何谓国运?若我大宋连已死的前朝后主的一幅字都容不下,如此小的气量,怎么还能有国运?所谓艺术无前朝后朝之别,也无政治阴谋之恶。如果说大宋开国以来都没有这种先例,那朕就开它一开。”
郑居中一听,方觉有理,不禁黯然惭愧起来,自己也是读书人,然这么多年在朝为官却早已没了文人那种高洁的气魄,未免自嘲的笑了一下,道:“陛下圣明。”
“谈国事,今日蔡京送来的折子,你看看。”赵佶笑笑,从桌子上拿起那本奏折递与郑居中,“谈谈你的看法。”
郑居中翻了翻,见都是名单,道:“臣还是认为,招安为妥。”
“那你就去办吧,中间不要让蔡京插手,免得误事。”赵佶又拿起毛笔,写着圣旨,调侃道,“朕这‘瘦金体’的字第一次降旨,为的居然是宋江一伙人,他们知道了倒是要好好谢朕。”
郑居中虽不解皇上为何这次不听蔡京的,但仍是很高兴的接了旨,出的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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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益王的女人 第三章 隔阂    文 / 贺旬  



穿过“秋暖宫”旁边的高墙,直着走四百步就是太子学,那里是皇子皇孙们念书的地方,曾经,桓和棫都在这里聆听过老师的教诲,现在他们都早已离开。不变的是窗前屹立了多少年的古槐,很粗的干,郁郁葱葱的枝叶,圣芯喜欢在树下的秋千上站着,有一种俯视众人的优越感。给圣芯授课的是一个叫张叔夜的儒士,博览群书,他永远是那样的谦和,从他的眼神里能感到他的全部情趣都在这满架的纸册和竹简上面。那个年代,这样一个身在宫廷却如此与世无争的人简直太少了。圣芯总是喜欢走神,她关心的是花房中的花,而不是书本中的学问。有一天,她看着窗外,一个男人从门口走过,手中携一把剑,头发松乱的扎起,脚步轻快,后来她知道他叫“韩一封”。
那些日子,圣芯开始有意无意的在东宫门口转悠,有时她也会亲自送一些花给太子妃,故意在东宫多留些时辰。皇后知道了,只是觉得圣芯和桓亲近,于是多去走动没什么奇怪,便没有阻拦。其实,圣芯很少见到桓,大概是桓太忙的原因吧,赵佶已经不怎么过问简单的国事了,奏折都交给桓处理,这个太子当的很辛苦。韩一封紧随太子,不敢松殆。
秋天来了,正是菊花开的旺的时节,圣芯借故给桓送去了很多,太子妃应承不来,便吩咐下人每屋领走两盆,细心呵护。一日,圣芯在东宫后院闲逛,突见侧面有一屋前,堆着两盆菊花,争香夺艳,便走过去,想:这主人是谁?居然这样会养花。这时,一个男子推门而出,圣芯定睛一看,居然是他。
韩一封怔了一下,忙跪道:“臣叩见咸德帝姬!”
圣芯侧着脑袋,笑着问:“你认识我?”
“臣……”韩一封着实觉得这个问题好笑,他身为大内侍卫,纵然不是所有帝姬都见过,但赵佶极宠爱的小女儿,怎么会不知道。
圣芯却不明白其中道理,但也没有深究,只是说:“别跪了,起来吧。”
韩一封站起来,圣芯方才发现自己个子似乎太小,抬头看着他,那张面孔很干净,不够清秀,也不够英俊,太平凡,只是眼神中的黯然,让整个人显得稳重。手中的剑,被紧紧握住,似乎稍一松懈,便出鞘一般。穿着整齐,只是头发还是蓬松的扎起,有些乱。圣芯直直的看着他,反倒是韩一封有些不适应。终于,圣芯开口:“这些菊花是你养的?”
“是臣养的。”
“你会养花?”
“臣学艺时,曾给恩师看护过竹子。”
“你喜欢菊花,还是喜欢竹子?”
“臣……喜欢桂花。”
圣芯笑,很清脆:“那月宫上的吴刚才喜欢桂花……”
韩一封微笑了一下,圣芯已经转身走了,在他眼中,她还是个小姑娘,但以后,应该会很美吧。
夜。
“吴刚本是天宫的神仙,犯了罪,被罚到月宫砍树。有一天,嫦娥娘娘来了,吴刚爱上了她,可惜她已经有了爱人,叫后裔。吴刚很伤心,有一天他知道嫦娥喜欢桂花的香气,便在月宫中种满了桂花树……”蓉儿在圣芯的身边讲着。
“不对不对,是吴刚以为嫦娥娘娘喜欢吃桂花糕……”另一个小侍女纠正着。
圣芯笑着跑到窗前,推开窗子,望着月亮,哪种说法无所谓,总之月宫中一定有很多很多的桂花。
有一天,她会变成嫦娥吗?她定睛的看着夜空,深吸一口气,转身说:“我要桂花冬脂。”
此时,桓也在看着夜空,却是两种心情,他在想禁军统领的取舍,这大概是最近最烦恼的事情了。孤家寡人啊,孤家寡人,君王的宿命就该如此吗?他现在也只是个储君,就已这般无助,倘若日后真成了一国之主,周遭能够信任的人,还剩几个?两年来,棫不知不觉的成了他的心病,他信任他,从开始到现在,他都没有质疑过棫对他的忠诚,他们毕竟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经历了成长的快乐与苦恼,他们是真正的兄弟。谁能比他更值得信任?然而,桓也必须正视一件事,就是棫有着比他更出色的才华和智慧。
最后一次和棫在一起畅谈,已经是两年前了,“醉乡楼”之后,他很少来东宫了,成亲后,他忙,他也忙,更是极少见面。郑居中告诫他,一定不能让棫接近政权,否则后患无穷。真的吗?他不信,他一直想,棫是不会和他争的,一定不会。可是,这次,棫却公开的抢起了这样一个职位,兵权啊——不言而喻。
没关系,他喜欢,他可以给他,甚至是江山,他喜欢,也可以给他,只要他一句话,他在乎什么?什么能比手足亲情重要?可是——桓不敢想,他感觉的到,棫已经变了。
他们都没有说放弃,无论是亲情,还是权利。
那一夜,桓给自己的父亲写了一份折子,他决定不要禁军统领这个职位。
赵佶见到了桓的奏折,大为感动,但是,他不能批。因为,棫一柱香之前也呈了一份奏折,有着同样的内容。
赵佶说,不如分权。
郑居中和蔡京都没有异议。
两位平日里意见相斥的权臣,今日相视一笑,各怀鬼胎。
“分权?”蔡鞗大笑,“怎么分?还不如比武论输赢,那样棫倒是赢定了。”棫自小爱武学和兵书,一直以来皇子们互相比武,没有一个可以在武功上超过他,满朝官员无所不知。
“你懂什么?”蔡京捋着胡子,一双小眼睛若有所思的盯着窗外,“皇子比武虽是常事,但也不会是为了政权夺势,否则,不是向世人宣布,皇室内争吗?”
“那……”蔡鞗迷惑着。
“皇上这步棋下的好啊。”蔡京感叹道,“皇上下旨让棫当上禁军统领,三衙总帅。太子虽无掌兵之权,却掌控了枢密院。”
北宋的军制中,三衙总帅为全国禁军统领,手握重兵,管理军队,然而却没有调兵之权,也就是说没有兵符。拥有兵符的是枢密院,它是主管军机事务的最高机构,除了掌管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令和出纳密令外,尚须负责內外禁兵的招募、阅试、迁补和赏罚。
“那兵权还是太子的啊!我们争来争去,反倒是给人家做了手下,替人家练兵。”蔡鞗唉声叹气。
“是吗?那要看怎么分析了。”蔡京冷笑,走过去,打了一下蔡鞗的头,“你这张嘴,总是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早晚让你爹倒霉!”
蔡鞗迷惑的摸摸头,蔡京已经走出门去了。

棫从府中出来,快马到了围场,他突然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他想到了高鹰翰。
围场很静,这里不是皇家打猎的场所,平日里也很少人来,在这里当值倒是轻松得很啊!棫一边牵着马,一边想。这时一个中年的守卫上来拦住他:“喂!是打猎吗?”
“不是。”棫回答,“我找高鹰翰。”
“你是谁啊?”那守卫很不客气的问。
“你叫他出来,便知道了。”棫横眼看着他,硬硬的说。
那守卫看他横起来,有些畏缩:“你找高少爷有什么事?”
“高少爷?”棫有些迷惑,“什么高少爷?他不是这里的守卫吗?”
“对啊……可是,他也是当朝大员高太尉的侄子。”那守卫骄傲的说。
他是高俅的侄子?高鹰翰这样的硬汉,居然会是高俅的侄子?想起来,棫不禁想笑。不过,这下更简单了,他跨上马,挥鞭而去。
空野里,那中年守卫怔怔的摸不着头脑。
太尉府沉重的门缓缓推开,里面一群侍卫装扮的人在你争我抢的玩着蹴鞠,棫走进来,众人定住。安静了一刹那,侍卫们均围上前,抄起兵器,各显其能。棫手中的扇子张合之际,已闪过了几人,一抬脚,跃向正堂。
高俅出来见是棫,忙俯身下跪:“益王殿下恕罪,家奴无理,臣万死!”
棫甩了一下袖子,大步走进堂内,上座坐下:“本王看你怎么个万死法!”
“臣知罪!”高俅示意众人退下,自己仍旧跪着。
“高鹰翰是你侄子?”棫问。
“正是内侄。”
“明天让他到益王府见我,否则你万死也没用!”棫说着已走出了大堂,留下高俅一个人在中央。
王府后院湖边,棫整理着思绪,收罗高鹰翰是他上任三衙总帅后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便是秋后的阅兵检武了。他的敌人是桓,和桓那张隽秀干净的脸,就是那种单纯的表情,骗人太久,一直到掌控了枢密院大权,棫才发现,那张脸背后藏着的是一个利欲熏心的小人。
棫突然觉得,他开始厌恶他的哥哥了。
利用手足之情去诈取权利,这就是大宋王朝的皇太子,这就是嫡亲最高贵的血统?棫冷笑。不争的事实摆在面前,心在滴着血,已然痛了,何妨再插上一把剑。冷冷的剑刃,从他身后刺入,粘着温暖的,殷红的,汹涌的血液从胸口冲出,浸透了前襟……棫皱着眉,闭上眼。默念着,结束了,桓。
睁开眼,周瑜站在棫的身边,若有所思的看着湖面:“王爷,你这几天太忙了,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棫侧脸,现实来了,他只有坦然接受。他抬着她的脸,唇迎上去。
许久,棫留下一句话:“瑜儿,你一定要给我生个儿子!”
棫决定去休息,他很久没有到花街了。
“醉乡楼”依旧迎来送往的屹立于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
红粉有价,风流无价。
棫怀中妖娆的缠着一个满面春风的女子,用她细软的手抚摸着他坚实的身体,激起千层欲望……突然,风撞开窗,两个融合的灵体像个敲碎的核桃,七零八落,分外惊骇。这个女子叫红泪,她随手拾起一层纱衣裹在身上,款步走到窗前,收起窗叶,风撩起她的发,有些慌乱。
“东京的天,凉了。”她理着衣衫,长发向后一甩,一支玉簪顺势挽起。
棫下床来,从后面抱住她,亲吻她的面颊。手不安分的在她身上乱窜。
红泪回过身,在他耳边喘着气:“上次你大闹醉乡楼,这次还敢来?”
“为什么不敢,我又不是没有银子。”棫说着,把红泪抱起来,按到床上。
本就薄的一层纱,轻易的被扯下……
每一位嫖客都是一样的,无论你高低贵贱,来到了花街,无非就只剩下了,翻云覆雨,醉生梦死。
据说,沾染风尘女子是堕落的源头。
棫对这种说法淡然一笑,他不信。
这时,门吱的一声开了。红泪摇摇头:“撞邪了,怎地好生生的门也被吹开。”说着,忙去查看。
“啊!你是谁?”她惊叫,伴着烛台落地的声音。门咣的关了。
棫忙闪身出来,只见一个清秀的少年站在门里,手执一把匕首,横在红泪颈前。少年挟持着她缓缓向前挪动,眼神中带着顽皮。红泪脸色吓得惨白,楚楚可怜的盯着棫。
“你要干什么?”棫冷静的问。然后,抄起衣服不紧不慢的穿起来。
“你就不怕我杀了她?”那少年挑着柳叶般的眉毛。
棫淡然一笑,边穿着束带边摇着头:“她一个烟花女子,你为难她做什么?你是来找我的吧?”棫抬头,看着她,“你先放了她吧,我保证她不会出声,姑娘。”
那少年猛地睁大眼睛,收起匕首:“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这个不重要,你找我有什么事?”棫问道,一手把红泪拉到身后。其实,这个姑娘太过娇小,常人只要寻思半刻,再听她讲话,立即便能辨出。
“我要你跟我走!”那姑娘蛮横的说。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又不认识你。”棫挑逗的笑。
那姑娘倒不介意,只是指着红泪笑道:“你之前不是一样不认识她,怎么就进了她的房间了呢?”
红泪在一旁暗想,这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哪有女孩子会这样比喻。
棫心下也是一阵迷惑,但转念又觉眼前的女孩很有意思,便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要带我去哪里。”于是转身拿起折扇,对红泪笑笑:“我走了。”说罢,大步出了门。
“哎……”红泪轻声叫了一下。
那姑娘也转头笑了笑,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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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益王的女人 第四章 对错    文 / 贺旬  



东京繁华的街道上,棫与那个姑娘并肩而走。而此时,路旁的酒楼上,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他们进了一间茶馆,姑娘的眼睛四处扫着,充满灵气。
棫点了一盘冰梨子,一壶茶。
“姑娘芳名?”棫看看这个调皮的小姑娘,眉宇之间有些熟悉的味道。
“你别管我是谁,你堂堂益王之尊,居然去那种地方鬼混,不觉的难堪吗?”她倒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棫知道冲他来的人,都该是知道他身份的,现在她这么一说,他反倒不觉奇怪,只是调侃着说:“你堂堂一个女孩子家,假扮什么男人,还去妓馆,你不觉得羞耻啊?”
“你……”姑娘眉头一皱,脸上浮出一抹红晕,小嘴崩的紧起来。
“哈哈……”棫见她生气的样子甚是可爱,不禁笑起来。
冰梨子上来了,姑娘只是径自嚼着梨,偏头不理棫。
“你生气的时候,倒是比平时好看些。”棫逗着她,见她不理,道,“你找我有事,现在却不理人,再不说话,我可走了。”
姑娘一听这个,扭过头来,问:“我平时就不好看了吗?”
棫噗哧一笑:“你这身打扮,如何看得美不美?”
姑娘抿了抿嘴,站起身,说道:“你等着,别走!”
说完,便跑出了茶馆。半晌,她回来的时候,已换了一套蓝色丝衫,上了妆饰,很俏丽的样子。棫一惊,忽觉她貌似了一个人,但神情却是迥异。
“姑娘到底是谁?”棫不禁问。
“说起来,我们还算是亲戚。”她眨着眼睛,露出一阵诡异的笑容,“我叫周瑾。”
棫大骇,怎么会是她?周瑜,周瑾……
“是你?你……不是该在滁州吗?”棫问道。
周瑾是周瑜的妹妹,一直跟随姨母住在滁州老家。棫平日里只是听周瑜讲起,并未谋过面,怎么今日她会出现在这里?
“我又没有犯什么罪,难道就不能来东京了吗?”她反问,“你觉得,我姐姐美吗?”
棫怔了一下:“美……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妓馆?难道我姐姐没有那里的姑娘美?”
棫看着她,道:“你还小,怎么懂呢。”
“那你觉得我美,还是姐姐美?”周瑾原地转了一圈,展示着自己。
这时,棫倒是说不出话了,他不知道怎样回答,一个温柔贤惠,端庄淑雅,一个俏嫩多姿,可爱伶俐。然而此刻,他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她才是完美的,这个世界上,在他眼前,无论出现了多少个袅娜多姿,娇媚可人的女子,也不及她半分。她是他风起云涌的内心冲突中唯一的一点安静,一点和谐。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没有姐姐美?”周瑾的质疑,打断了棫的思路。
他抬头:“啊……当然是你比较美……”棫说的不肯定,但他没有说谎。
“真的吗?”周瑾显得很高兴,咯咯的笑,很灿烂,“那——你喜欢我吗?”
棫没想过她会这样大胆,这样直率,不禁愕然。
周瑾水灵灵的眼睛直视着他,等待答案。
除了蓉儿,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喜欢或者爱,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意识。棫突然发现,原来对一个人说,我喜欢你,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他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挤出了这句谎话:“喜欢。”
周瑾低下头,突然表现出了女孩子矜持的一面,红着脸说:“我可不喜欢你。”
棫松了口气,他张开扇子,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走吧,我送你回去。”
周瑾到家的时候,棫止于门口。她用眼神示意他进去,可是棫摇摇头,转身走了,她看着他的背影,暗暗痴笑。忽的,一个黑影闪出,将周瑾挟持入旁边的小巷。一个女人的遮住了脸,站在她面前,就是这个女人,今天告诉了她棫的行踪。那个挟她的男人,用粗粗的声音问:“主人问你,你老实回答。”周瑾紧张的睁大了眼睛,没有一丝反抗的力量,但心里正盘算着如何解脱。
“喜欢吗?”男人问。
“什……什么喜欢不喜欢?”周瑾明知故问,想借此蒙混过关。
那个女人对一旁的男人点了点头,那男人神色有些犹豫,但还是挥起手,像周瑾脸的方向落去,突然,停在了半空中,顿了好久,终于还是没有打下手,他慌乱的看了女人一眼,没有说话。女人表情平静,只是眼睛狠狠盯着周瑾。
周瑾觉得她的眼睛渗出危险的寒意,不禁怔了一下,她很明白这样下去,她总是要吃亏的,于是低下头道:“我说就是了,你们别打我。”然后斜着眼看了一下一旁的女人,“喜欢。”
女人对男人颔首,男人静静的问:“想嫁给他吗?”
周瑾摇摇头。
“为什么?”男人问。
“他是姐姐的丈夫了。”周瑜把心中的结说了出来。
“这个不是问题。”女人突然开口,吓了周瑾一跳,“我可以助你成为他的妻子。”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周瑾很不解,“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不要你做什么。”女人转过身,慢慢向巷子深处走去,男人紧跟其后,“你等一年,一年之后,我会让你成为他的夫人。不过这一年中,你不许向别人透露此事半字。”
周瑾没有追上去,但是她依然很疑惑,直到女人消失在转角处,她才回过身,向家门口走去。心中暗想,女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终是小,不久便没有再去多想了,只是她发现自己莫名的相信了这些话。周瑾曾经在周瑜出阁那天跟去了益王府,她扮成了侍女扶姐姐进门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棫。她那时只有十四岁,她喜欢上了益王府里轻盈舞动的梨花和盯着那花的男人。
可惜,那天,他娶的是她的姐姐。
会有一天,她也能穿上花衣,待他揭起盖头吗?
为了这个虚无的愿望,她愿意等一年。
棫回到益王府的时候,下人急跑去正堂传信,常科在棫身边说着:“王爷,您可回来了!驸马,帝姬和祁王等了好久了!”
“什么事啊,这么急?”棫感觉的到气氛的异样。
“好像是祁王出了事!”常科小声说。
这时,茂德和蔡鞗从堂中出来,神情异常严肃和紧张。祁王赵模满脸愁容。
“出什么事了?”
“书房谈吧……”茂德抢先说,“这里人太杂。”
四人穿过长廊,来到棫的书房,等不及上茶,蔡鞗便急忙把门关上。
“哥,我出事了。”模扑上来,攥住棫的手。棫能感觉到,他的手心都是汗。
棫还没有说话,茂德急着说:“模大难临头了,你得给他想想办法。”
“到底什么事啊?”棫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今天东宫传来密报,郑居中搜罗了模的罪证,明日就要呈给父亲了!”茂德直言不讳。
棫,模,榛和茂德都是同母所生,只因刘贵妃去世早,皇后收养棫,其他三人均由宫女带大。所以,棫与桓的关系反而比与他的两个同母弟弟亲密,而茂德受赵佶宠爱,可以经常到崇庆殿走动,与棫的感情也很好。这两年,模虽也搬出了宫,却依旧很少与棫有来往。棫一向看不起他奢靡跋扈的样子,也不想与之亲近。今日知道出了事,棫倒不似茂德般紧张。
“什么罪证?”棫问道。
“哥,你要救我啊!”模此时已是满脸泪痕。
“他呀!收了泉州商贩三十万两的银子,没给人家办事,结果被密告到了郑居中手里,这下可好……唉!”茂德恨恨的看着模。
棫一惊,三十万两,他纵然知道模生活糜烂,却也不曾想到他这个弟弟居然有胆量和胃口去收这么大一笔款子,不禁背后一冷,叹道:“你这是贪赃枉法啊!三十万!你也敢!”再看看茂德说得倒是一副轻松的样子,棫有些惘然。
“我……我没想过那人有这么大本事,还能通到郑老头那里!”模畏畏缩缩,突地跪在地上哭道,“哥!我们是一个母亲生的!你要救我啊!”
棫一把甩开他,他从来没有如此的为自己的母亲抱过不平,她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儿子?他,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无能的弟弟?他闭上眼睛,缓缓的说:“你给我站起来!看你的出息!还没死呢,哭什么?”
模用华丽的袖头拭去了眼泪,站起身。
茂德哀怨的走到棫面前:“棫,现在只有你能跟桓说上话了,你就去帮模求求情,让他把那三十万退回去,就别惊动父亲了。”
棫不住的摇头,叹道:“他今天拿了三十万,以前拿了多少我不知道,以后会拿多少也不知道……”棫指着模,“他!他是改不了的,就算我救了他一时,也救不了他一世啊!”说罢走到模面前揪起他的领口道,“你自己说!你改的了吗?我告诉你,赵模,你这辈子也改不了!”模惶恐的摇着头,不断的否认。棫松手,到茂德面前,“你让我为这么个败类,去东宫求桓?难道你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吗?”
“够了!”茂德阴着脸,猛地抬头盯着棫,“我倒要问问你,难道你不知道吗,如果奏折送上去,他会是什么处境?他会死的,不死也会被贬为庶人!”她换了哀求的口吻,“我们都是一个母亲生的,你就这样狠心?”
棫斜眼看看模窝囊的样子,一股莫名的火气升上来:“一个母亲生的?我真不明白,母亲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一个人!贪赃枉法,无德无能!倒不如贬为庶人,免得为害皇室……”
“啪”一声,茂德的手拍在桌子上,掉挂的毛笔在晃,她的脸由于生气而无血色,白的恐怖:“赵棫!你给我住口!”喊这句的时候,她的嗓音带着沙哑,好像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哼,益王殿下,你现在威风了?是啊,你现在可是手握重兵的三衙总帅,八十万禁军统领,在你眼中自然谁都没有你出色,谁都是败类!”
棫没想到茂德会这样说,的确,他骄傲,但决不是自负,于是他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从小到大,你都是最出色的。当年母亲去世,你被接到崇庆殿,从此,享受着和太子一样的待遇,生活在后宫的顶点。可是你有想过我们姐弟三人吗?”茂德哀怨的说道,“我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模和榛,一年都见不到父亲一面。就连有权有势的宦官也能对他们冷眼相待,也能欺负鄙视他们。我们都是一个母亲生的,为什么境遇这般不同?”棫的心被敲了一下,他的确没有留意过他们的生活,他也不知道原来他们会这样凄苦,茂德继续说,“自小你喜欢读什么书,都会有宦官帮你找,学什么剑法,都会有老师亲自教授。可是模和榛呢?他们为了看一本《淮南子》,必须亲自跑到御书阁找上一天,他们想学功夫,只能去偷看侍卫操练。每当皇子比武之时,你拿了第一,他们只能在很远的地方看着。有一次,你和桓比射箭,你的弦断了,弓丢到一旁,赛后你赢了,众星捧月般的被拥走,榛上前捡起那只弓,带了回去,他一直以有你这样一个同母兄弟为骄傲。可你,有正眼看过他吗?棫,你真的太出色了,出色到连基本的血缘都能割断。其实,他们可以同样出色,但是上天只把机会给了你这个长子。现在,你却和我讲模如何的不成器,是啊,我们比不上你,我们何德何能?能请的动你益王大驾,我们这就走,这就让模回祁王府等死!”说着拉起模便要出门。
“哎……姐……”模有些惊讶,更多的是不情愿。
棫一侧身,手已经按住了门,坚定而有力。他的眼中荡着杂乱的情绪,开口道:“好吧,我试试。”
茂德笑了,模笑了,蔡鞗也笑了,棫脸上浮出复杂的表情,慢慢的说:“我这就去,你们在这里等我吧。”
说完,迈着沉重的步子出了房间。
快马加鞭,棫的心都搅在了一起。茂德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刺着他,他终于明白,原来他是最没有资格责怪别人的人,他自以为不幸的现状和他的两个兄弟曾经的代价又怎么相比。或许茂德说得对,模其实本不该成为现在的样子,可是,他把模幸福的权利毫无保留的掠夺了,只因为他比他早出生一年。着实可笑,这些年,他真的出色到了可以忘却亲情的地步了吗?
东宫中,又一场道德与亲情的战争袭向了棫,让他身心疲惫。
“不行……”桓坐在榻上,给棫倒了一杯茶,“棫,你别为难我。这件事关系重大,模收了泉州商人三十万两银子,答应他们把霸市的非法商人赶出泉州,那几户商人都是倾家荡产才凑齐了三十万两白银,结果模受了贿,便告诉泉州的贪官,官商勾结,将那几户良商抓了起来,家人告御状,被舅舅所接。这不是个小事,我绝不会隐而不报。”
棫明白实情后,也觉得模做事的确太卑鄙,但他今天是铁了心要救模的,便说道:“哥……我们还是兄弟吧?”桓没想到棫会这样问他,抬头迷惑的看着棫的眼睛,棫继续道,“模也是你的兄弟啊!难道你忍心让他死吗?”
“父亲宽大仁厚,不会赐死自己的儿子的,你不用担心。”桓笑着说。
“你真的……不顾忌兄弟之情了吗?”棫的手紧攥,“如果这么做的是我,你也会这样绝情?”
“我……”桓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不明白棫今日说话为何会这样奇怪,“棫,你不会那样做的。”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呢?”棫穷追不舍,他知道自己已经挣扎在这个答案的边缘很久了。
桓的心也很乱,他无法理解棫对于他的质疑,他不想考虑那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是棫为什么一定要为难他?
“棫,整件事都和你没有关系,如果是模,我只能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桓平静的说。
棫的心有些冷,他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罢了。他静静的背对着桓,犹豫了,但当他想起模,想起他的母亲——她给他留下两个弟弟,然而这么多年,他未曾尽过半点兄长的责任,今天他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要保住模。
棫深吸一口气,这一刻,他看到窗被风吹的有些颤抖,蜡烛摇摆着火焰,打着他的影子,斜长。他的手“哗”的掀起衣摆,转身,双膝落地,砸出一声闷响。棫终于放下了尊严和骄傲,脸上闪出痛苦的表情,但随即而逝。他给桓跪下了,眼神淡定,似乎在呼唤着什么的到来,他从来没有这样坚定着着自己的决心,虽然看起来更多的是决绝。
桓一惊,他不敢相信这个跪在他面前的就是棫,就是那个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决不低头的少年。桓眉头紧锁,灯光黯淡却映出两张面孔。他突然发现,棫长大了,他的脸划出道道成熟的棱角,更显俊朗,眼神更加深邃,好像一条鸿沟,隔开了两个人。
原来人的蜕变,成长是这样可怕。
桓干净的脸上浮出一阵愁云,是恐惧,还是哀伤?
“臣……赵棫,恳请太子殿下不要将关于祁王的奏折呈予皇上!”棫说得坚肯,他埋下头,很深。
桓急退两步:“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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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益王的女人 第五章 兄弟    文 / 贺旬  



棫心中明白,他这一跪已经不仅仅是在为模乞讨些什么了,他更想看见想证明,在桓的心里,亲情是重要的。只要他能够答应他,救了他们的兄弟,之前桓所为权力争取的一切,伤害他的一切,他都可以不计较,至少他能明了桓还没有被权力蒙了心,还珍惜手足的感情。
棫缓缓抬起头,正对上桓的眼睛,两股眼神都是同样的悲伤和期待。片刻间,他们都颤动了一下,似乎被对方的神情怔住了。外面天是明亮的,殿内却一片黯淡,只有依靠着青玉烛台放出微芒的光。两个人沉默的气氛,很压抑,呼吸的声音都清晰而沉重。
桓觉得自己很不堪,他没有勇气对这个跪在他面前的人说一句话,似乎只要他一张口,就会惹上滔天的罪孽。而至他于这般不堪境地的人,居然就是他一直珍视的最亲的人,他愈发看不清他,棫,他究竟要些什么?
此时的郑居中正在东宫门口左右徘徊,他侧头问一旁的宦官:“益王殿下进去多久了?”
“已经半个时辰了。”
“其间没有传过人?”
“没有啊。要不然,奴才给您报一下?”
“啊……等等吧,等等。”郑居中摇摇头。
桓背过身,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考虑一下。折子暂时先不递上去。”他终于还是做到了仁至义尽,他知道棫会高兴,可一直以来他推崇的“依法治国”,如今落在空中就像一个笑话。他是储君,但此时他觉得自己更倾向为兄长。
棫猛的抬头,脸上放出了光彩,站起身,搭着桓的肩,笑。他很想对桓说对不起,可是他选择了缄默。但从这时起,他终于可以甘心为桓带兵,桓一日为君,他便一日为臣,兄弟之义在乎君臣吗?棫的心跳得厉害,好久了,他不断尝试着碰触桓的内心,今天,他终于做到了。出殿的时候,桓背对着他低吟了一句话:“……人生长恨水长东!”
棫不懂,但他能觉出有一股忧伤的气息透过了空气附到他的体内。
郑居中在殿外等着棫,他知道棫来的目的,他也能猜到桓最终的决定。这个与其父亲有着千般不像的太子,唯一遗传的便是那温和多情的性格。所以,他必须锻炼他,否则日后为皇,多半会如他父亲一样。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需要是一名强悍的新主。
“见过益王殿下!”郑居中挡住了棫欢盈的脚步。
棫见他,微笑一下道:“舅舅免礼。”
“益王殿下,可否赏脸这边叙话?”郑居中的话,说得有些坚硬。
棫没有拒绝,很有风度的伸手:“请——”
“老夫猜益王殿下今日来,是为了祁王殿下的事吧?”郑居中阴险的目光落在棫脸上。
棫很奇怪为什么他会知道,突然一股不祥的预感顶上头,难道?不会的,不会的……
“郑大人如何知道?”棫疑惑的看着郑居中。
“呵呵,益王殿下又是如何知道,老臣把接到的密折送到东宫了呢?”
棫眯了一下眼,犀利的眼神拂过郑居中冷笑的脸。
“王爷,这是一件大案子,说不递上去就不递上去可不是这么容易的,老夫都已经跟几位大人通了气,皇上那里不是那么轻松能瞒过去的。”郑居中满满的陈述,威胁的口气。
棫攥紧拳头,他还是落网了,只希望,这网不是桓撒的。
“要想让圣上不闻,王爷你是不是也该拿一点东西来交换?”郑居中步步逼近。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棫的脸上露不出一丝慌张,其实他的心已然七上八下。
“老夫的意思,也是太子的意思。”郑居中的话,让棫顿时懵了。适才畅想的一切美好,都空了。他退了一步,闭上眼,调整着呼吸。他不得不承认,这一轮他彻彻底底的败给了桓,但他此时决不能在表面上败给郑居中,其实就是为了那仅存的一丝尊严。
“那是什么意思?”棫故作冷静。
郑居中淡淡一笑,道:“其实对益王您来说太简单了,只要您在秋后的检武时能让太子三分,太子一旦获胜,祁王殿下绝对不会有事!”
“你敢威胁我!”棫冷冷的说。原来,这,是一个阴谋。模,不过是个幌子。一切都是假的,虚伪的。
“老夫不敢,这只是一个交换的条件。”
棫深吸一口气,彻底的痛。
艳阳四射,刺眼的光,棫绷紧了神经——点头。他答应了。
踏出东宫,棫的后心浸湿了汗。回首,桓说得对,“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他感受着太阳灼烤皮肤的炙烈,侧身一指,那里是最阴晦最肮脏的地方。他终于明白,从此,这个世界上只有太子,再没有桓了。
出宫之前,棫要去见三个人,那是他在这宫中唯一的牵挂——
榛在院中舞剑,棫没有去打扰他,只是从门边窥视着这个初长成的少年,和那套幼稚的剑法。这个曾经矮小的男孩,如今已经英气勃发,棫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股蓬勃向上的激情,无限的单纯。或许,这是最好的。
榛甩了七个剑花,一跃而起,剑劈到石头上,断了。他摇摇头,这是这个月的第五把了,那些小宦官总是拿这种不成器的铁刃交差,敷衍他。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伸手端起茶杯,已经没有茶了,他大声喊:“来人!”一名小宦官无精打采的踱步出来,淡淡的应了一声,然后从屋内提出一个茶壶,随意的倒着,水溅到深色的桌子上,流下几点不定的水珠,映出光的耀眼。榛在墙边打着木桩,棫不知何时已站到了那个小宦官的身后,待续完水他伸手拿来茶杯,品了一口,顿时喷到小宦官脸上,榛回头,棫皱着眉低吼道:“水都没有开,怎么拿来沏茶?”小宦官横起来:“你是谁?”
“哥?”榛惊奇的叫起来,“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是?”小宦官的腿有些颤。
“死奴才!见了益王殿下也不收敛点!”榛正色道。
小宦官已经吓得脸色惨白,腿软的已经走不动路,瘫在那里。
“哥,我这里的奴才性子野,你别介意!”榛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棫斜瞥了一下小宦官,轻蔑的哼了一声,然后认真的注视着榛,愧疚的苦笑:“哥这么多年都没照顾你……是我的不对。”
“你说什么啊?你在崇庆殿长大,自然不方便顾及我了。”榛睁大眼睛,“不要说这话,我们是亲兄弟啊!母亲要是知道你现在已经是大英雄了,不知道有多么高兴呢!”
棫依旧苦笑,他对他的母亲的了解太少了,听人讲的太少了,对于母亲的概念与感情完全取自于皇后。
“大英雄?在你眼中我还算个大英雄?”棫自嘲的想,他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傻子。母亲不是他的,舅父威胁他,兄弟愚弄他……
榛自然是明白不了棫说的话,只是坚定着一点:“哥,我永远是你的兄弟,真正的兄弟。”
棫的眼中有些荡漾的神色,他把手放到榛的肩头,沉重有力。或许,这些年,他第一次感受到血浓于水,他们身上有着同样的热情的液体,同样澎湃的感情。
“你读什么书?” 棫问。
“兵书。”
“想打仗?”
“嗯,上战场杀敌!”
“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想跟着你。”
“现在还太小。”
“我已经十二了!”
“……”
棫看着他单纯的脸,说不出一句话。榛的一直有这样一个志愿,这个志愿是他成长的支柱和希望。在榛这个年龄,棫也曾经有过一个志愿,现在看来实在可笑浅薄——他想在以后的日子里认真辅佐桓,保护桓。
原来桓根本不需要他,甚至排挤他,他却依旧自以为是的诚恳着,期望着。今天,他跌倒了,摔得伤痕累累。然而,棫由衷的感谢这次失败,他能更深切的感受到权利正向他招手,他要死死抓住它,撕碎它。天下人嘲弄他,他就要跟天下人开一个更大的玩笑。他想,从这一天起,益王赵棫真正的明白了这世间的道理。

第二卷 益王的女人 第六章 初秋    文 / 贺旬  



仔细的嗅着蓉儿耳根,棫仿佛浸在那股淡香中,越浸越沉沦。燥炙的天气,蓉儿有些不适应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她尽力挣扎着,想摆脱他有力的双臂。二人推桑着撞倒了屋角的附冰架,一大块冰砸到地上。“啊……”蓉儿不禁叫了一声。棫瞥了一下脚旁,再看着蓉儿的脸,那种沉静的脸,如波澜不惊的谭水一般让人迷惑。他住手了,在蓉儿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灼热。
回过身,他有些迷惘的坐在椅子上。今天,自从他进到她屋里之后就没有开过口。棫是无助的,这种无助只有在蓉儿的面前才能表现出来,所以他肆无忌惮的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蓉儿心中是明白的。
“你怎么了?”她给他倒了一杯冰茶,“不舒服?还是被人欺负了?”
他摇头,不语。
蓉儿整理着自己的领口,唉声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为了与太子的事情?”
棫一饮而尽,盯着她,眼睛里有闪亮的东西:“我弟弟模出事了。”
棫忽然变得脆弱,但蓉儿明白,原因决不仅仅是因为模,她等待着,没有接话。
“桓用模威胁我。”棫皱着的眉间泛出忧伤的味道,“他不再是以前的桓了。”
这才是致命的,蓉儿明白这对棫的打击有多大,但她又能怎么样呢?她似乎更早的就知道了这一天总要来临,可是,她该怎么告诉棫?确切的说,她是皇后的心腹,她不可以被判她的主人,即便她能了解桓真心的想法。
拆穿这个误会,对她来说太容易了,可惜,她不可以这样做。
剩下的只有尽可能的安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他是太子,做事要谨慎,你就不要再计较了啊。”
“他在我府里,派了眼线。”棫的口气沉下来,“我知道,他的目的绝没有那么简单。”
眼线?莫非,除了周瑜,还有别人?可皇后没有向她提过。当初,周远儒编修典籍的时候犯错,触怒了皇上,本该降罪流放的,可是经皇后说情,不但没有追究,而且还将周瑜嫁给棫。周瑜起初不知道,之后明白实情,为感皇后之恩,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人送信到崇庆殿,汇报棫最近的情况。可是近来,周瑜都没有再传信来了,不知什么原因。现在,棫提起家中有眼线,蓉儿起初那一刹那反应的是周瑜,后来觉得不是,难道皇后还有心腹隐藏在棫的府内?
棫见蓉儿怔着,以为她是吃惊,便道:“我也不想相信,可是,姐姐带着模来找我,别人是不知道的,只有我府上的人知道。我去东宫,也没和别人说过,想来必是我家内的奸细告诉了桓和舅……郑居中。”
蓉儿的心有些慌,她略微感觉到皇后的目的,很可怕,忙对棫说:“你要小心啊,一定要把那内贼抓住!还有……”蓉儿顿了一下。
“还有什么?”棫追问。
“别……和太子争,太子有国舅做靠山,别惹他们……”蓉儿说得诚恳却艰难。
棫不置可否,他只是低头沉思了一下,道:“只希望,母亲还是对我好的。”
蓉儿后退两步,她感觉快要昏倒了,她能告诉他吗?她能说,这一切,都是皇后安排的吗?她叹了一口气,心想:棫啊,怎样你才能明白,皇后要的是你绝对的放弃权利,否则你的锋芒必会阻碍太子。
她深情的望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我是要小心了。”棫斟酌着什么,喃喃低语。
“你该回府了,一会皇后娘娘回来见不到我,该怀疑了。”蓉儿道。
“我不想回去,那里没有一个能信任的人,在他们面前只能演戏,太累了。”棫仰着头,盯着房梁,“母亲去哪里了?”
“去了秋暖宫看望圣芯。”蓉儿转身给棫又倒了一杯冰茶,“用过午膳就该回来了。”
“你不要赶我走,若是连你都容不下我,我也只有去妓楼了。”棫站起身,环住蓉儿。
蓉儿皱着眉头,打落棫的手,嘟嘴道:“别碰我,谁知道你身上有没有从妓馆带的脏东西。”
棫笑笑,看着她蕴红的脸,轻声问:“生气了?”随后,温柔的亲了一下她的面颊,“我就是这么说说,我怎么敢背着你去那种地方呢?”
蓉儿抬眼,怔怔的看着棫的眼睛,不知是否该相信:“你背着我,不知做个多少事呢。”顿了一下,她微笑着,“不过,只希望我在你眼中,不同于那些妓馆的姑娘便是了。”
棫猛地正色道:“你在乱说什么?”他待她怎么会和别的女人相同,她这样说,让棫明显的感觉她不相信他的感情。
蓉儿的脸暗了下来,咬着嘴唇:“我们毕竟不是夫妻。”
棫哆嗦了一下,他终于明白还有很多事情,他们要一起面对。可是他有信心,对她,他一定要彻底的得到。棫推门而出,窗前的歪树下,选了个隐蔽的部分,他刻下——鸳鸯踏水,芙蓉花开。
“我会娶你的,你永远是我的正夫人。”棫搂着她。
“正夫人还是周姐姐的,只要在你心中我是第一位,做婢女我都愿意。”蓉儿在他怀里的时候是最温馨的时刻。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她来?”棫皱了一下眉,“别说扫兴的话题。”
蓉儿诚恳的说:“周姐姐是真的待你好,她不是还怀了你的……”她止住了,因为棫的脸色显然不好。蓉儿不明白为何他会这般从心里厌恶周瑜,可是,她还是没有多问。
“她待我好不好,我自己心里清楚,总之她只要能旦下个男孩,也算是没枉费我娶她。”棫的话充斥着冷漠与薄情,蓉儿不禁有些粟然。
太阳被云遮住了,天暗了下来,棫从树叶的缝隙中仰望天空,那里有翱翔的鸽子。
棫专注地凝望,天高地迥,少年意气,忤神公又如何?

刚刚度过一个争香斗艳的季节,初秋的阳光依旧如烈焰,然那炫目的花儿却禁不住半温半冷的风,纷纷撒下了自己的裙尾,抖出阵阵凄凉。附在宫墙脚下的蔷薇紧紧扒着干硬的泥土,挣扎在凋零的边界。顺着秋暖宫后园逶迤而安静的小路,棫来到一个屋瓦玲珑的花房前,周边是还未败或还未开的丛丛花草,给人一种蔫然被蹂躏的感觉。圣芯挥舞着丝袖,扫去门前的花瓣,她的脸因忙碌而红晕,但依然娇小俏丽,这是个还未长大长成的小女孩,但任何人都能预感到几年以后她将是如何的美丽和隽秀。
圣芯看见棫的时候,惊喜灿烂的像盛开的桔梗花。
“母亲刚刚走,你没有见到吗?”欣喜过后,她缓缓的问。
“我翻墙过来的。”棫从身旁拾起一缕修剪后落地的树枝,这是一棵新栽的桂花树,树冠还未成型,偏弱的好像不堪一击。恁是这般却还不吝惜的折去几条嫩枝,棫倒心疼起来。
“你又不是做贼的,非要这样来去,岂不是有病?”圣芯用清亮的声音对棫说,身子却转到一旁收拾着散落的花。
一旁的几个小婢女不禁窃笑私语起来,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棫。
“你们这些小姑娘,是不是在笑我?”棫昂着头,挑眉问。言语间,全是不正经的语气。
那些婢女没人答话,只是愈发笑得更大声音,好像树上的黄莺一般。
棫倒是不在乎,只侧身对圣芯说:“不要对母亲说,我是翻墙进来的,否则又要被骂了。”
那些侍女见棫傻乎乎,已经笑成一片了,圣芯也不失时机的浅笑了一下,威胁道:“答应你不难,可是你要怎么报答呢?”
“你到是个鬼机灵,这样下去,没人会娶你的。”棫摇摇头。
圣芯拍了拍手中的土,在身边的水盆中洗手,随后侍女递上帕子。她斜挑着头,道:“我才不要嫁。”
女孩子小时候都执意的坚持着这个信念,来表明自己的幼稚和纯洁,圣芯显然说得心口不一。她向园更深处的凉亭走去。棫跟着,他心奇于这些新栽的桂花树,和俨然异样的故居。
“我记得这里以前都是槐树的。”棫对于槐并没有什么偏爱的想法,只是习惯了它清丽的身姿倚在弯细的小路旁。
“那些都拔了,今年会桂花飘香。”圣芯痴痴的说。
凉亭四周置满了各样的花,炫目热烈,棫不识,也叫不出名字,只是注意到角落里几团含苞待放的嫩蕾,蓄势待发。白拌黄拌粉,清新羞涩。圣芯走上前,道:“你喜欢这几盆花?”棫没有说什么,只是神情淡定的继续欣赏着,圣芯继续解释,“你倒是和母亲不同,她最讨厌这几盆‘待雪’。”
“待雪?”这名字命的清雅,棫不禁对它更感兴趣了,“以前没听过。”
“这些都是贡花,普通地方是见不到的。”圣芯的口吻中带着骄傲,“它的全名叫‘待雪草’,是菊花的一种,现在本该是它的花期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开的甚晚,现在还都是新蕾。”
棫突然笑笑,看着圣芯道:“你挑两盆送到我那里吧。”
“好吧,不过要专心呵护,要请专门的花匠打理,它娇嫩的很,与平日里那些凡花俗草不同。”圣芯颇有介事的说。
“嗯。”棫浅浅一答。
他们坐在亭子的中央,石台上放置着水果,点心和茶。圣芯命侍女们退下,只和棫独处。她年纪小,自然还是撒娇顽皮的年龄,便搂着棫的脖子,摇晃道:“棫哥哥,我送你花,你怎么谢我?”
棫抓起一棵葡萄,塞进圣芯的嘴中,随后抓起个橘子扒起来:“你要什么?”
“我……想学弓箭。”圣芯的这句话是棫万万没想到的。
他忍着笑,问:“弓箭?你学那个做什么?”
“我有我的道理。”圣芯倒是满脸严肃的表情。
“哈哈!”棫终于笑出来,他觉得他这个可爱的妹妹顿时傻了一样,说出这种话,“你说笑吧?圣芯。你若是闲,可以多学学女红,不要总是和这些花花草草在一起,脑子都生病了。”
圣芯放开手,撅着小嘴,认真的说:“谁脑子生病了?我正经说话,你居然笑我?”
棫止住了笑,但脸上依然充满了诧异的神态。
圣芯背过身,淡淡的轻轻的问:“你知道这宫中,哪个人的箭法最好吗?”
棫沉思了一下,以他的资质纵然成不了神射手,但也可算高手,只是他的心思大多不在这上面,而且这么多年有一个人一直是他自认是比不过的,这个人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不喜欢说话,很是平凡,但现在看来却非常的危险,他便是桓的护卫——韩一封。棫想起曾经不小心见到韩一封在东宫侍卫场练武,不禁愕然,这个人的功夫在自己之上,若与高鹰翰较量很难说出孰上孰下。如今,韩一封无疑成了棫的心病,他想到这里不禁皱了皱眉。
圣芯盯着他,眼睛咕溜溜扫着他的脸。棫反应过来,笑笑道:“箭法最好的,是东宫——韩一封。”他没有想过对圣芯说谎,在他眼中,他可以欺骗很多人,但决不能欺骗这样一个单纯的妹妹,或许是为了保持这后宫中仅存的一点洁净吧。
“你帮我求求桓哥哥,让韩一封教我箭法好吗?”圣芯谨慎的道。
“你怎么不自己说?”棫笑。
“我怕桓哥哥不准。”她小心的一字一字说,面带羞涩,但又马上笑着道,“你是我最好的哥哥,所以你帮我求求桓,他听你的。”
棫自嘲的笑,一切在圣芯眼中还好似没变一般。他望着亭外墙根旁即将凋谢的妖媚的花儿,今非昔比了。他摇摇头,手摸着这个妹妹小巧的脸蛋:“桓是哥哥,是太子,怎么会听我的呢?”
说完,避开圣芯疑惑的目光,站起身,背对着她:“我走了。把那几盆花送到我府上吧。”
“棫哥哥……”圣芯叫出来的时候,棫已经大步走开了,她站在那里,许久,唤来侍女,“把这两盆‘待雪’送到益王府。”
两天后,圣芯在崇庆殿后院见到了其中的一盆。她站在蓉儿的屋前很久,似乎恍惚的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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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三卷 赌 第一章 奸细    文 / 贺旬  



仕雪手中的木梳优柔的穿梭在棫浓密的发丝间,她低垂着脸,不敢抬头去看镜中渗出的寒光,她知道这个凝重寂静的气氛中交杂着怎样的不协调音调,她轻轻将髻子挽扎整齐,稍微舒了一口气,小心的看看一旁的周瑜,然后便又立刻低下头,退了两步。仕雪是个极细致的人,无论是在深深的宫内,还是在这个庞大的王府,她都静静的躲在角落观察每一件事,或许是天生敏感吧,没有什么能窜逃出她的目光。
和往常一样,棫都会在清晨召唤她来为他梳理头发,他总是夸耀她的手,柔软平滑而且干净,从他的目光中她能感觉出一种莫名的孤寂,和对身边这位夫人的警惕。仕雪不喜欢夹杂在棫和周瑜之间来见证这场婚姻的虚伪,但是她终究是身不由己的。很久以来,清晨的气氛总是如此让她恶心。
周瑜的穿戴服饰很符合一个王妃的标准,雍容脱俗,配上适量的妆覆盖的脸,很是高贵。然而,仕雪无法明白这样一个曾经深受诗书礼教熏陶,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女子,为何在嫁人后如此钟情于胭脂水粉,绫罗绸缎。
棫站起身,走到仕雪面前,从怀中拿出一支玉簪,小心的插到她的束发中,然后慢慢抬起她的脸,淡淡的笑。
“夫人,你好好休息,别动了胎气。”说完,棫从架子上取下外衫,迅速的披好,向门外走去。
“不用早膳了吗?”周瑜上前两步,试图留住她的丈夫。
与平常一样,这种哀怨的劝挽对棫来说根本是无畏的呼唤,毫无意义。“嗯。”
棫随性的甩了一下袖子,推门而出,侯在外面的高鹰翰面无表情的扫了一下周瑜,而后跟随着棫出了府。周瑜倚在门框旁,每天的这个时候,她都会以同样的目光送走她的丈夫。偶尔午睡时,她会梦到这个背景一去不归了,伴随的是惶恐,惊骇。
“啪……”仕雪的脸上重重挨了一掌,她哼也没哼,只是低头默默忍受。
周瑜直勾勾的盯着她,眼中充满泪水,她拔下她头上那支玉簪,紧紧握着,瘫坐在庄上,掩面而泣。仕雪走近她的身前,淡笑一下,开口道:“夫人,保重身子。”
“你……你给我滚!”周瑜撕心扯肺的喊。
仕雪娇小的脸上渗出一丝极不和谐的冷笑:“夫人,你还是自重一些好。”
周瑜只是紧咬着唇,恨恨的盯着眼前这个不简单的女子。
“请把那支玉簪还给我,如果王爷在你手中见到它,大概不会高兴吧?”仕雪伸出手。
周瑜无奈,纵然她有极大的怨气,也无法在这个时候拒绝她的要求,她们的命是拴在一起的。当她第一次在书房外见到仕雪站着那里听里屋棫和蔡鞗谈话的时候,她便察觉到这个女孩眼中认真的神采决不会是个简单的聋哑女能够有的。后来,仕雪在书房里偷阅文稿时被周瑜抓到,她才知道原来她根本不是哑巴,也不是聋子,她和她一样是个被安插在益王身边的棋子。这是阴谋者制造的陷阱……
仕雪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每句话,都让周瑜恐惧,脑中反复翻转交杂着这些话——
“不必惊奇,我只是长得像个小姑娘,其实我和你一般大,夫人。”
“你告诉益王我的身份前要想清楚,你也是个奸细,夫人。”
“夫人,你太不听话了,皇后要见你。”
“夫人,有了孩子是好事,但请不要忘记你父亲还在皇后手中!”
“皇后说,你已经很久没有到崇庆殿了……夫人。”
……
周瑜捂着头,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她当初不该踏入益王府的大门,更不该轻易的爱上这个不爱她的丈夫。她的生命,生活和思想完全不能被自己控制,好痛苦。浑浑噩噩中,昏睡过去。
三衙的守卫都是精挑细选的武士,精神饱满的骑马跟随在棫的后面。校场内气势如虹,每个士兵都凛然的在方阵中操练,将领不断的喊着口号,威力在高台上。棫上任以来每天都要查阅练兵,本来涣散的军纪,被整顿的焕然一新。
“杜间石,过来!”棫大喊。
这个满是络腮胡子的将领跑到棫面前,行礼。棫挑了一柄长枪,紧握在手,道:“杜间石,拣个兵器,我们练练!”
“是!”杜间石执画戟,规矩的道,“总帅请——”
“多说什么?到了战场上敌人会跟你讲这些虚礼吗?”棫皱着眉头,突然喊,“看枪!”
二人打斗的颇为激烈,尘土飞扬,兵器相撞的冷响和相擦闪出的微末火花,把气氛渲染的格外热烈。多少回合下来,棫的枪一颤,打落了杜间石手中的戟,这个一直担任禁军副总管的汉子,此时对眼前这位颇有风范的年轻人不得不另眼相看,他感到棫与太子是不同的。
“益王!益王!益王!”校场中顿时响彻起这样的呼喊。
棫瞄了一下身旁的杜间石,吩咐:“这里交给你了。”然后对高鹰翰说,“回衙。”
马蹄声卷起一阵尘烟,转眼间,一群人已没了影。杜间石对一旁的将领低语:“这个益王真是不简单,他很明白让军士心服他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证明功夫超越我,可是……”
棫对于周瑜的看法一向未曾变过,明媒正娶的王妃,结发的妻子,却没有什么感情可言。这两年,周远儒渐渐成为了太子的党羽,让棫深感担忧,他不得不时时刻刻警惕着身边的女人,或者说,他不是完全的信任她,更何况她和崇庆殿的关系一直让棫不安。他坐在三衙的后堂书房内,思考着益王府最近的动静,他必须找出内奸,但同时让他恐惧的是,这个内奸一旦浮出水面,必然呈现出一条条他必须与桓决裂的理由。
蔡京和高俅不是同时来的,蔡京走正门,高俅走后门,两个人中间大概隔了一柱香的时间。高鹰翰仔细的探看了一下四周,然后关好书房的门窗,由此可见,这场谈话是何等的重要与机密。长久以来,这两个朝中巨贪勾结在一起祸害了多少人,棫清楚的很,但是,与太子一样,益王需要坚硬的靠山,他为了战斗的胜利,已经不惜任何手段。在棫面前,这两个狡猾的老家伙很有利用价值。想到此,棫不禁笑了笑。
蔡京贵为相,却也有他的担忧,待到皇上百年之后,对他一直存有敌意的太子继位,未免要算算他的账,而唯一能保住他命的方法就是拥益王登基。高俅亦然。
屋中气氛好像凝结了一样,压抑感极重。
“王爷,王妃最近可否知道你的行踪?”蔡京探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周远儒最近常在东宫走动。”高俅提醒着。
“东宫的情报可靠吗?”
“王爷放心,东宫的细作是绝对可靠的。问题是……”高俅吞吐着。
“问题是,那边派到益王府内的奸细,王爷是否找到了?”蔡京接着说。
“这就是我找你们来的目的。”棫摆弄着玉扳指,若有所思的说,“我绝不相信是王妃。”
“但所有证据指明最可能的就是她。”高俅严肃的申明。
棫沉思了半晌,道:“她是母亲赐给本王的。”
蔡京瞟了一下高俅,走近棫,低声道:“王爷不要忘了,皇后和郑居中及太子的关系。”
棫的脸阴下来,瞪着蔡京小声骂道:“大胆!你敢怀疑皇后?”
一旁的高俅吓了一跳,蔡京倒是不惊,俯首道:“臣不敢,只是为王爷您着想。皇后毕竟不是你的亲生母亲,若没有皇后暗示,郑居中因何为太子谋事?”蔡京这个老狐狸将宫内的事摸的很透,棫不禁微微有些心颤。以皇后做事的缜密和风雅,很少有人将朝上的郑居中与深宫中与世无争的皇后因政治而联系到一起,更没有人敢如此下结论。今天蔡京说的这些话,棫从周瑜嫁给他那天想到了,可是,他必须装成毫无感觉,即便是在蓉儿那里。
“这……这不可能的!”棫显得有些无措。
“王爷,您还年轻,很多事情您一定会觉得奇怪,但是这深宫中的阴谋往往就是让人意想不到的!”高俅望着眼前这个仅仅十八岁的少年,不禁劝慰起来。
在蔡京眼中,这个小王爷丝毫没有城府,顶多算个玩世不恭的浪荡贵族,如今遭到排挤正好为他所用,以后继位,蔡京便能为所欲为了。这个一世自以为聪明的当朝首辅,居然这么早就得意起来了。要不然怎么说,再睿智聪颖的人遇到磨难的时候方能冷静的发挥潜质,当看到了希望就会松懈,变得愚顿起来。蔡京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过于轻视眼前的年轻人,这也是他最终输给棫的直接原因。这都是后话了。
三个人的谈话一直维持到中午。散了以后,棫换好便装,与高鹰翰去了酒馆吃饭。东京酒楼林立,繁华纷杂,他们走进“隆泰栈”二楼,寻了靠窗的角落坐下。旁桌是两个嚼舌的人,说着天南地北的趣闻。高鹰翰点好菜,问棫:“少爷,要酒吗?”棫摇了摇头,打开扇子,仔细听着那两个人的谈话。
……
“听说梁山宋江把招安的大臣赶回来了!”
“对,我也听说了,就是张叔夜张大人!”
“唉!难为张大人一心想将他们招降,免得朝廷派兵去打。可这些贼寇非有了灭顶之灾才觉悟。”
“不对不对。我倒是听人说,梁山的人凶得很,个个杀人不眨眼。不如平了的好,免得进了京惹是生非!”
棫用扇子挡住嘴,对高鹰翰低声道:“看来梁山又出事了,张叔夜失败了。”
高鹰翰沉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第三卷 赌 第二章 孩子    文 / 贺旬  



东京的街头巷口是迷人的,纵横交错,秩序井然。偶尔,风会掀起匆忙行走的姑娘公子的裙襟衣摆,这个秋季来了,叶子纷纷飘落,伴着清爽。棫凝视着窗外,雁已经南归了,他突然想起圣芯的桂花树似乎也早已飘香了。这一段时间,宫中平静的好像一潭死水,平日里争风吃醋的传闻好像绝了种,就连边塞辽兵挑衅的急报也少的让人无法相信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皇上依旧把全部才情倾泻到他的书画上,空绘着这个“如诗如画”的江山。
店小二将菜上好后,棫回过神。一旁的两个嚼舌人依旧在大声讨论着梁山人的作恶多端。高鹰翰将剑从桌子上拿起,支到桌腿边。棫看看他道:“还有一个月就要‘秋后演武’了。”
“嗯。”高鹰翰静静的挑起一根菜,送到自己嘴里。
棫叹了一口气。
高鹰翰微笑,极小声的说:“只要你想胜,以益王府现在的实力,打败东宫是易如反掌。”
“你忘了吗?我们是不能赢这一战的。”棫面无表情的看着高鹰翰。
高鹰翰抬头,盯了棫一下,随即缓缓道:“我知道。”
“但是,只怕我这一败,我们长久以来在禁军里树立的威信,就全没了。”棫摇摇头。
两个人对话的功夫,楼上来了两个身着布衣的男子,其中一个袖口束着,利落干净,头发整齐的扎起,只有几缕零碎的发丝散落在侧额,高大但不威猛的身材,面容俊朗,气宇轩昂。另一个眉目清秀,皮肤白暂,高佻身材,身着青袍布服,手执一把弯刀。二人在棫的对面坐下,起初他们小声交谈着什么,那清秀的男子不时爽朗的笑两声。后来,没了声音,都认真听着那两个嚼舌人的交谈。
棫没有在意,只是继续和高鹰翰谈论着禁军的世宜。突然,那清秀的男子走到两个嚼舌人桌前,双手各抓起一个,用力一甩,已把二人丢到了楼梯上,二人叫唤着滚了下去,客人见此情景,纷纷窜逃。清秀男子回过手,拿起桌上的弯刀,另一个男子从包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然后站身欲离去。他们路过棫身边的时候,棫伸手挥开扇子拦在他们面前。
“二位慢走。”棫起身,打量着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的男子,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外表柔弱的人竟能将两个彪形大汉甩了那么远,不费吹灰之力。想来,一定是内家高手。
“公子有何赐教?”那个站在后面的俊朗男子,身前问道。
“想请两位喝杯酒。”棫仔细的观察着这个和他一般高大的男子,精致的五官,棱角分明的轮廓勾勒出一张干净英俊的脸,俨然一个美男子。
“无功不受禄。”这个男子说,“公子这是……”
“刚才看见这位公子神勇的将那两个聒噪之人摔出去,不禁心下佩服,想敬两位一杯。”棫说出肉麻的客套话倒是流利顺畅。他回身叫店小二拿来一壶酒,四个酒杯,斟好。
男子笑的风雅,道:“让公子笑话了,我兄弟那点不入流的粗野功夫,实在受不起公子的夸奖。既然公子有意,我就先干为敬了。”
“九哥……”清秀的男子小声说,但见兄长已经一饮而入,自己也便毫不犹豫的喝下。
二人将杯子放回到桌子上,男子道:“我二人还有急事要办,先走一步,后会有期。”说完,大步走下楼。
高鹰翰站在窗前,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棫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说:“查查这两个人的来路。”

磨不过圣芯的要求,皇上只好派韩一封每日去秋暖宫教圣芯半个时辰的箭法。前几日,圣芯连弓弦都拉不开,后来渐渐能用一些小型的软弓了。韩一封对着这个十四岁的少女,倒也不会无聊,因为圣芯总是调皮的搞出一些不大不小的事端让他处理。只是,有时他会发现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目不斜视的盯着他,四目相对的时候,他总是有一种惊骇的感觉,马上避开,但她似乎对这种情节乐此不疲。
圣芯的心思并不在弓箭上,她只是喜欢看韩一封拉满弓,放出剑时优雅又有气概的表情和那种独注一掷的神采。
间歇的时候,圣芯指着桂花树道:“花都谢了。”
“您喜欢种花,难道不知道,花有开必然会有谢吗?”韩一封的目光转向那片树林。
“你的弓箭是跟谁学的?”
“家师。”
“他在哪?”
“我也不知道。”
圣芯仔细的观察着韩一封脸上微妙的情绪变化,此时,她发现他眼中有一种哀伤的情绪。
……
蓉儿是最先发现这段感情秘密的,她知道在这个年龄圣芯还不懂得爱,她充其量只是对这个眼中充满忧郁的男人有一点好感,可是谁也不敢保证随着年龄的增长,感情会怎样演变。
秋暖宫中,圣芯依旧伏在窗前望月亮。蓉儿轻轻给她披上一件外袍,然后倚在她身边的窗框上。
从侧面看,这个少女已经开始发育了,显出了并没有成型的曲线,长发披在肩头,自然的垂落,小鼻子在两片鲜嫩的薄唇上高高立着,俏皮的眼睛里蕴着太多的天真单纯。
“不早了,睡吧。”蓉儿伸手去关窗子。
“你说嫦娥娘娘会睡觉吗?”圣芯抬着头问。
“嫦娥娘娘是神仙,不用睡觉的。”
圣芯坐到床上,向蓉儿招手:“蓉姐姐,你来陪我睡!”
蓉儿笑笑,不过还是答应了,她对门外的侍女交代了几句,然后换好衣服,吹了蜡,躺到圣芯身边。
“蓉姐姐,我觉得棫哥哥对你很好的。”圣芯搂着蓉儿。
蓉儿吸了一口气,忙说:“这可不能乱说啊,传到别人耳朵里可不好!”
“我才不会和别人说呢!”圣芯小声道,“你告诉我实话,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好吗?”
“什么实话?”蓉儿故意不懂。
“棫哥哥一定很喜欢你,因为我曾经送给过他两盆‘待雪草’,后来我看到你那里有一盆,一定是他给你的,对吧?”
“……益王殿下他……”蓉儿顿时有些语塞。
“你也喜欢他吧?”圣芯直截了当的说。
“……”蓉儿默认了。
“蓉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喜欢一个人。”圣芯小声的贴到蓉儿耳边,“就是韩一封。”
蓉儿虽然心中有数,但还是不禁笑出声,道:“你这么小,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知道,就像母亲喜欢父亲一样。”圣芯自信的答着。
蓉儿愕然。她并不是惊异于这个答案,而是惊异于圣芯眼中单纯。蓉儿沉默了,她想不出她和棫的未来,过了这年她就十八了,但宫中的人情事理,地位挣扎并不像圣芯想的这般简单容易。
清晨,圣芯掀开被子,“啊”的叫出声音,蓉儿走进一看,褥子上流了红。
蓉儿对着因惊吓而脸色苍白的蜷缩在墙角的圣芯笑。皇后和皇上闻讯而至,脸上都带着灿烂干净的笑容,仿佛一对平凡的夫妻面对他们刚出生的孩子,时空穿梭了十四年,重演着这个瞬间即逝的温馨场景。
重和元年秋,圣芯成人了。
喜事总是前后相随的,十月,周瑜临盆。
益王府上下忙做一团,棫在屋外徘徊不定,仕雪端着一盆盆的水进出,棫总是拦着她笔划着询问周瑜的情况。茂德在里面守着周瑜,而蔡鞗则是不住的劝慰紧张的棫。已经一天一夜了,孩子还是没有生出来。茂德出来,严肃的看着棫:“是逆产……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一天一夜没有睡眠的棫,眼中挤满了焦急。
一个产婆刚巧出来,茂德拉过她,让她给棫解释。
“就是说……王妃或孩子可能有一个保不住,还有可能就是……两个都……”产婆很恐惧,她看见了棫眼中的怒火。
“太医呢?给我滚出来!”棫大吼。
茂德拉着他,劝道:“你现在急也没有用啊!”
“告诉他们,王妃和孩子都要平平安安的!”棫喘着粗气,突然他似乎平静了很多,缓缓的说,“要是……先保孩子。”
茂德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弟弟,许久没有说出话,眼神有些迷惘。棫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叹出来,转身向书房的方向走去。他太累了,受不了这里煎熬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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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三卷 赌 第三章 生死    文 / 贺旬  



屋内的青烛一滴一滴缓缓流下蜡水,半途中便凝结了。棫迎着光亮安静的斜倚在椅子中,他一直望向窗外,树影伴随深夜的寒风飘荡,摇曳,直到第一抹曦光射进来,夜结束了,可是孩子依旧没有生下来。寝屋内外忙碌嘈杂,可书房这边是安静的,高鹰翰推门进来,走到棫的身边,轻轻说道:“棫,皇后来了。”
皇后疾步走进益王府,蓉儿紧随。还没来的急接受众人跪拜,便唤了一位太医慌忙问:“怎么回事?怎么两天了还没生?”
这时茂德出来迎驾,见到皇后也没请安,忙道:“母亲,孩子不是顺产,很危险。”
“快!既然这样,就快进去啊!一定不能出什么意外!”皇后皱着眉,对一旁的太医讲,然后转身寻着什么,突然问,“棫儿呢?他怎么不在?”
“他在书房。”
正说着,棫已经过来了,他的眼睛因一夜未睡而充满了疲惫,见到皇后只是淡淡的唤了一声“母亲”,抬眼看蓉儿的时候不禁有些失措。皇后叹了口气,看看棫,却无语。
院中紧张杂乱的气氛又维持了两个时辰,正午,寝屋内终于传出了一声响彻天空,清脆美妙的婴儿的哭声。棫在这一刻,猛的抬头,眼中的色彩变得清新,然而不知为何,情绪却有着异样的拨动,不是兴奋。
“恭喜王爷,恭喜皇后娘娘,是个男孩!”
那个被红绸襁褓包裹着的孩子,展到棫面前,他还没有完全的准备好,孩子就来了,他做父亲了。突然,他感觉眼睛有些酸酸的,问道:“王妃怎么样了?”
院中的小宦官惊叫:“王爷!王爷!夫人她……”
棫还未听完,便急冲向寝屋。眼前的一切让他惊骇,这是一片红的世界,粘稠的血从床边缓缓流到地上,贪婪的吸吮着每一块净土,扔下来的布都被浸成了鲜红,他第一次发觉,原来人身体里能流有这么的血液。棫走到周瑜身边,她的脸白的如覆了千层粉,虚弱的睁开眼睛,对他惨淡的翘了一下嘴角,那根本不能算是笑,甚至比哭泣更让人难受心碎。棫抓起她的手,冰凉如已死,可那眼睛竟还在直直的痴痴的望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攥了一下棫的手,她死了,到死也没有放手。
周瑜没有死不瞑目,她的眼睛在最后一刻闭上了。或许她真的不曾后悔,他将她的手轻放下,小心翼翼的好像稍不留意便破碎。
“王爷,门前挂红还是挂白?”常科望着从屋里走出的棫。
棫仰首视天,许久道:“……白。”
从周瑜踏进益王府那一天算起,两年了。回首,那个有着纤细腰肢,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女人就这样飘走了。棫独自坐着,他不爱她,直到她死,他都不曾对她有一点点爱情的火花。可是她爱他,他知道,所以他是悲伤的,夹杂着些许忏悔。两年,他不曾和她一起用过几次膳,更没有去踏青或赏花。她心中一定是哀伤的,可是她没有抱怨过一句;他没有陪她回过娘家,有一次说好的,他竟然因去嫖妓而忘记了约定,她等他到深夜;几个时辰前,她到死还在保持着对他的微笑……棫猛的发觉,念起她的好或他的愧,居然是那样多,那样道之不尽,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茂德走到棫的身边,给他加了件外衣:“天凉了,进屋吧。”
“她……知道我说要保孩子吗?”棫问。
茂德摇摇头苦笑道:“她猜到了。”她停了一下,继续说,“她一直对我说要保住孩子,她实在是很可怜,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昏过去了,后来你过来,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茂德的声音有些颤,“到死也没见到孩子一面。”
“……”
“对了,她让我告诉你,小心仕雪,她就是你想找的,真正的内奸,她不聋不哑。”茂德严肃的说。
棫怔了。
周瑜的出殡那天颇为风光,隆重的气氛甚至胜于她的婚礼。这个女人活了十八年,在最好的季节撒手人寰,什么也没带走,她是真的平静如水,可惜生时没人能望透她的清,只好死了。她的死,成了棫生命中不可能剪掉的插曲。皇陵的枫林里,她的墓碑很素朴,这是周远儒的主意,他寡情的女婿在碑上写着——大宋益王国夫人周氏瑜。离开时,周瑾悲伤的看着棫,那种眼神似乎是一种同情,或者关心。
棫不得不承认他失去了至亲的妻子,体面的王妃;他的儿子同时也失去了亲生的母亲。他不知道这些该归咎到谁的身上,但是他不是喜欢无故自责的人,即便心中有着巨大的伤痛,也只有等它慢慢化掉……
周瑜死后一个月,便到了每隔三年一次的皇室“比武”,各个皇子都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卫上前比试切磋。但由于这无疑也代表着皇子的优劣差异,所以大家都表现的很紧张。棫身后跟着高鹰翰,桓身后则是韩一封,榛虽然稚气,却也带了侍卫来比试,其他皇室的子弟们也都相继就位。棫抬头看看不远的帐中,赵佶,皇后,圣芯,蓉儿,郑居中,茂德,蔡鞗等人在谈论着这场即将开始的较量。
鼓起,先是骑马箭术的比试,高鹰翰和韩一封不出意外的得到了最后对决的荣誉。二人不相上下,三十多圈下来,也没斗出孰胜孰败,最后只好按平局算。回来后,棫微笑着拍拍高鹰翰的肩:“很好!”高鹰翰点了一下头,没有多说。
“这二人果然厉害。”皇后感叹。
圣芯盯着韩一封孤寂的背影,有一种心痛的感觉,但棫的出场立刻拉回她的思绪,她站起身,对场上大喊:“棫哥哥!”
棫回头,对她笑笑。在圣芯眼中,棫无疑是她最爱最亲的哥哥,她喜欢他清爽的笑容和身上淡淡的野性气质,这是桓一辈子也不会有的。
“你这样,桓哥哥会伤心的。”赵佶把圣芯拉到他身边坐下,“静静的看,你是帝姬,怎么能随便大呼小叫。”
桓依旧很有风度的对棫微笑,随后二人进入了激战。几个回合下来,桓显然不是棫的对手,棫腿横扫一下,对手闪身的功夫,他手中的剑已经逼近桓的前胸,泛着白光的剑锋凌厉的让人惶恐。桓下意识的慌忙伸出手中的剑迎去,随后的那个瞬间,他脑中一篇空白,听见血溅声,雪白的袍子染上炽热的红色。棫在最后的片刻,收回剑,桓却没来得及。刺入棫腹中的兵器上挂着惨烈的血,不断有新的溢出,他依旧坚定的站着,直到高鹰翰大步跑上前,扶住他缓缓倒下。
桓后退两步,他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剑刺的,刺入这个他最爱的弟弟的身体,看起来是那般无情和寡义。蓉儿飞快的跑来,在棫面前,她的眼泪如雨一般倾泻。
“棫……”蓉儿怀抱着已经昏迷的棫大喊。
赵佶和皇后等人都惊了,他们谁也不曾想到这一幕,竟呆住了。圣芯哭着叫:“棫哥哥……棫哥哥……”
比武场上一片纷乱。
太医进行了紧急的止血后,把他抬到最近的秋暖宫。百花簇拥的秋暖宫突然迎来了喧杂紧张的三天三夜,上贡的名贵药材不断涌进,充斥着浓重的苦味。
棫很幸运,过了三天,他活下来了。伤口没有深半寸,也没有少半寸,刚巧让他走到阎王殿门口又折了回来。圣芯见棫醒来,不禁哭出声,这是一场生离死别的经历。
这场比试早定了输赢,郑居中将一份奏折丢进火炉,他很满意这份君子约定。只是桓,似乎变了一个人,一直处在深深的内疚中。棫昏迷的几日,他到了秋暖宫几次,都被圣芯赶了出来,这个倔强的妹妹也将仇恨的目光投向他。在他们眼中,桓真的成了小人,成了无情的人。他开始酗酒,每天都是醉生梦死,韩一封不断的劝他,可是效果甚微。
圣芯和蓉儿一直照顾着棫,为了尽快恢复,棫一直在秋暖宫养伤,对于这里,他一直都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蓉儿抽出了很多时间陪他,那段日子难得的平静。
圣芯很久没有见韩一封了,棫的受伤,让东宫的人很难再进入秋暖宫,甚至是韩一封都成了门口侍卫戒严的对象。那一天,太子学门前,韩一封遇到圣芯,他此时已经迁升了北岭将军,过了冬天就要去戍边打仗了。古槐下,二人安静的站着,圣芯低着头,手攒着丝帕,抿抿嘴,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可能十个月,也可能十年。”韩一封静静的答,他的心中是兴奋的,因为这么多年的理想终于实现了。他可以在战场上杀敌,可以大展他的抱负和功夫,远离深宫中的勾心斗角,走得越远越好,时间越长越好。
“不能不走吗?”圣芯抬头看着他。
韩一封一怔,不语。
许久,圣芯转身走了。
韩一封看着这个娇小的背影,紧握了一下手中的剑,心中莫名的有些伤感。
“蓉姐姐,韩一封走了。”圣芯坐在蓉儿的身边。
“圣芯,你该长大了,别等他。”蓉儿劝慰着,她尽量去避免一场悲剧。
“他说过,花开便会有花谢。”圣芯痴痴的讲,“我不会等他。”
韩一封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拂过了圣芯幼小单纯的心灵,没有徘徊,或许每个女孩子都会在豆蔻萌生的年纪,遇见一个怦然心动的影子和不着痕迹的懵懂。多少年以后,再回首,除了淡淡愁味,留下的更多是成熟的释然。
雪飘在空中,入夜,棫走出来,他想起,就在这样一个夜晚,他第一次见到仕雪,他感动于她一潭湖水般清澈的眼睛,消瘦的弱不禁风的身体,以及听不到声音的恬静。可这一切居然是假的,周瑜用死来告诉他这个晦黯的阴谋。那之后,仕雪消失了。棫没有恨过仕雪,一直以来,他对她是同情的,惋惜的,即便知道了她的身份,他也在为这样一个身不由己的女人可惜着。桓,这个名字在棫心中已经开始淡然。
重和元年末,棫回到了他的益王府,一切都好像变得灰暗。

第三卷 赌 第四章 木青    文 / 贺旬  



就在韩一封准备离开东京的时候,宫内发生了一件事,为波澜不惊的崇庆殿带来了阵阵躁动。
这个夜很阴,没有星星,大概是要下雪。皇后打开窗子,冬季里,屋内的空气难免浑浊,需要稍微通风。蓉儿整理着妆台,风起,幔帐轻飘,透过一层层纱帐,蓉儿依旧在收拾什么,长发随风轻舞。又一阵疾风,蜡烛灭了,有蓉儿关窗子的声音。然而,皇后身前却横着冰冷的剑,冰冷的声音:“皇上在哪?”
蓉儿听这动静,连忙喊道:“谁?”
“闭嘴!”声音掺杂着些许的沙哑。
“点腊,蓉儿。”皇后依旧稳重沉着,“这位先生,本宫不知你深夜来访,有何贵干,不过,皇上不在这里。”
蓉儿把腊点上,皇后抬头,那剑,依然驾在她的颈旁,那剑客,看着她。视着他的脸,她一惊。
皇后努力搜索着曾经记忆,那是个年少的时代,早已远去,留下的却是鲜明的还未褪色的景象。
……
“小姐,这竹林原来是按你的意思种的。”
“是啊,竹林之中有一小筑。我闲时喜欢在那里饮茶,做些女红。”少女笑着说。
男子也笑:“若能终生与竹林为伴,也不失为一种田园之乐啊!”
“可是听父亲说,等哥哥在朝中立稳脚步,我们一家就要从蜀地迁离到东京去。”
“兄长有出息,你这做妹妹的也有福气了。”
“可是,那里没有竹林。”少女说,“——你会跟我们去吗?”
男子看着少女,很干净的眼神,如阳光一样温和。
“我不会离开竹林。”他说。
……
入宫近二十年,没想到今天,却是这般相见。是巧?还是不巧?
气氛很怪,站在皇后面前的是真实的他,二十年风霜雨露,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醉于尘世间的浪客,烛光下,他的眼神似乎更显坚定。
“真的……是你……”刺客微皱一下眉头默念,持着剑。
“怎么是你……”皇后低下头,发髻滑过脸庞。
“蓉儿,出去吧,在门口等着,没有我的传话,不要让人进来。”皇后说。
“可是……娘娘……”蓉儿担心的说。
“听我的,这是懿旨。”皇后淡淡的说。
蓉儿出去了,整个房间只有她和他。
他拿下剑,眼中含着悲伤的影子,冷笑:“正是在下,木青。”
皇后方才记起,他的名字是——木青。
“木先生,别来无恙。”习惯了冷静,她完全可以把心里惊异的颤抖掩藏的很好。
“托您的福。”他冷冷的说。
门口传来大内侍卫跑动的声音。木青察觉了,但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放心,没有我的传令,他们不会进来。”皇后沉稳的退到席塌前。
“娘娘多心了,在下若是连这么几个小喽罗都解决不了,早就丧命在崇庆殿以外了。”木青一笑,“聪明人不说暗话,娘娘不必如此费尽心机。”
皇后有些失落,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不过,再细想,毕竟二十年的风霜,人心难测,连她自己都不能否认自己的变化,何况是别人。可是二十年,他依旧这样莽撞。
“木先生果然爽快。”皇后直截了当,“此来找皇上何事?”
“行刺,皇后又何必明知故问?”木青很干脆。
“本宫并非小看木先生的武功,只是如今惊动了大内,皇上必已移驾他处,先生就算功夫再高,行刺一事看来也不易了。”皇后道。
木青却笑起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不成,另择他日便是,总之除非我死,否则必将此事办成!”
门口又嘈杂起来,似乎是大内侍卫要硬闯。
“你受何人所托?”皇后追问。
“你不必知道。”木青像门口望了望,转身走过去。
“且慢!”皇后叫住他。
他停下,转头。
“你这样出去……有危险。”皇后忙阻拦。
“娘娘不盼我死?那你的丈夫,便死定了。”木青坚肯的说。
“不!你不能这样做!”皇后连忙说。
皇后似乎在那个瞬间为这个她爱的男人失去了冷静。
“你知道我在这里的,你故意选了崇庆殿。”皇后问的有些逼迫的味道。
“早听说当年郑家小姐做了一国之母,二十年不见……才发现,变了很多。”木青的眼神柔和下来,让她更加强烈的感觉到二十年前的那种心跳。他的身上穿着粗布夜行衣,手中拿一把青如玉般的剑,走近她,在她耳边轻轻说,“我要走了。我必须杀他。”
皇后吓得后退一步。她明显惊惶失措,平生经她手的妃子不计其数,她们的生死往往决定在她的眨眼之间。如今,面对这个选择,她宁愿自己死掉。两个都她是倾情一生,钟爱一世的男人。
“皇后娘娘!”是韩一封的声音。
“蓉儿,记住,没我的命令,谁也别进来。”皇后忙喊道。
木青先是一怔,然后微笑:“您何必如此?”
“你走吧。”皇后没有理会他,“我有秘道。”
他静静的看着她,她不敢看他的眼神,只有黯然的躲开,向后屋走去,给他带路。
突然,她面前横出一把剑柄,木青道:“今日杀我,这是最后的机会。木青一向重信义,若你今天放过我,我可不会因此放了皇上。”
他求死,是一种威胁。
皇后凝视着他,好像曾经,在某个地方,也曾如此,只是斜风拂过,吹落了一片竹叶。
“木青,你知道吗?你是我这一生最纯洁的记忆和思念。”皇后卸下长久的伪装,抬头凝视着他。
木青的表情很平静,他依旧淡淡的说:“你今天不杀我,真的不后悔吗?”
皇后怔着,她的心在痛苦的挣扎,她会后悔吗?
烛光映着两张脸,皇后犹豫了,痛快的宣泄后,她始终还是皇后,是皇上的妻子,大宋的国母。
不知道是怎样拔出那把利剑的,皇后只能感到一股热血溅湿了她的衣衫。木青脸上并没有吃惊的表情,只是下意识的捂住受伤的地方,但依旧阻止不了奔涌而出的液体。他倒下了。
他脸色转白,颤抖的抓起她的手:“记住,这把剑叫……青竹。”
“我不能让皇上死。”皇后抱住他,泪滴在他的血里,继而融合。
“我知道……只是……”他的声音更加虚弱,“二十年前,还没有这‘青竹’,否则……”
木青的话注定说不完,就好像他嘎然而止的人生,在江湖上倍受人尊崇的剑侠,就在这深宫中倒下了,倒在爱的身边,脆弱的像一张纸。没人会知道,他的死仅仅是因为一个女人,一个这样的女人。面对当年的少女,他曾发誓不会让她受伤害,所以在她决定进宫的时候,他没有阻拦,站在整个帝国前面,为了她的幸福,浪子只有黯然消失。今天,他依旧不会让她为难,于是,死对木青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了,就好像活也没有了牵挂。
皇后面对着木青的尸体,拨开如二十年前一般随意散下的发丝,这张脸,只多了几条岁月的线,其他的就像当初一样,原来,一直,变的是她。
皇后开门的时候,一股寒气毫不留情的涌进来,风干了她残留的泪痕。
韩一封跑过去查看木青的情况,他没有说话,只是跪在木青身旁,埋着头。
侍卫们在搜索着有没有刺客的同党,皇后独自见了韩一封。
“……那人便是江湖上有名的‘竹五剑’木青。”韩一封照实说,他从不在皇后面前撒谎,“也便是……臣的恩师。”
“他既是江湖有名的侠客,着你将他好好安葬了吧。”
“臣谢恩!可……”他欲言又止。
皇后知道他想说什么,便道:“他擅闯崇庆殿,却慑于门外的威势,所以自尽而死。”
皇后将那把青竹交给了韩一封,她知道宝剑只属于一个识剑用剑的主人,她不能辜负这把利刃。人都散了,赵佶这夜没有回宫,她褪下抹上赤红的绸罗,闭上眼睛,仿佛又见到很久之前的爱人……


第三卷 赌 第五章 问诗    文 / 贺旬  



东京城郊外的冬天很荒凉,韩一封挥舞着竹青,另一手执着一壶竹叶青,好像醉了,又好像清醒着。
面前是木青的坟,劈开的竹筒上写着——竹五剑木公青之灵位。学艺的时候,木青在后林对韩一封和其他徒弟们讲过,他若某天死了,不许为他报仇,只需找个僻静之地,劈一半竹子做牌位,撒上一壶竹叶青便可。
醉倒在地上,仰望着高远的天空,蔚蓝浩瀚,刺眼的光芒,韩一封无法睁开眼睛,秋风把落叶吹到他身上,侧脸泪滑落。
二十年前,深宅中的大徒弟死了,木青心灰意冷,带着韩一封远赴中南山,炼就了这把青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喜爱竹子。整日在竹林中,钻研竹五剑法的精髓,远离尘嚣。一直没有婚娶。然而,他每年会下山一次,第二天上午便回到山庄,徒弟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据说是为了祭奠一个女人。
韩一封和他的几位师弟总是刻苦的读书练剑,希望有一天木青能把竹五剑法传授给他们。后来有一天,木青把韩一封带到后山的一个石洞,对他说:“一封,我传你竹五剑法。”
“多谢师父。”韩一封激动的说,“一封日后必定勤加练习,不辜负师父您的重望。”
“你学会这套剑法后,便下山去吧,是时候该出去闯一闯了。”木青背对着韩一封,灰白的布袍被洞里的风吹得有些慌乱,“你父亲韩岑曾经是江湖上风云一时的刀客,可惜英年早逝,未能将刀法传于世人。我与他是至交,他将你拖孤于我,让我教你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些年我因私情遁世与此,未能让你见识江湖沉浮,辜负了故人所托。今日传你竹五剑法共五套四十九路,学会后便下山去自己闯出个世界来吧。”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韩一封都住在这个山洞里,木青日传剑法,不知过了多久,五套四十九路剑法他均已学会,三日后向师父师弟们告别,径自下山去了,下山之前,木青告诉他,江湖险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木青死了,韩一封数着三十年来的过往,历历在目,晃如隔世。
后来,韩一封出征了,离开东京一去便是两年。
崇庆殿,郑居中和皇后在对弈,从面上看,这个战局并不激烈。
“开春了,又是一年。”皇后抬头望着窗外,回过神,优雅的举落棋子,“太子最近功课如何?”
“酒倒是戒了,只是情绪还不大好。”
“看来他还没有对那件事释怀啊。”
“益王殿下现在有什么动静吗?”
“我让仕雪随韩一封走了,现在棫那边还没有人。”
“你这是为了什么?韩一封和那个仕雪不是你一直很器重的人吗?怎么突然就放走了?”郑居中道,“我都觉得可惜。”
“哥哥,你做人办事怎么一定要这样绝呢?”皇后叹了一声,“难道,我要留他们一辈子不行?仕雪在棫身边装聋作哑这么久,如今也该给她找个归宿了,人家毕竟是个姑娘啊!她忠心为我,我总不能误了她的青春。”
“你的心好,只是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
“难道你还叫我杀人灭口不行?”皇后冷笑着反问。她将棋子一粒一粒收好,然后站起身,“我叫他们为我办事,总不能过河拆桥,你放心,我选的人是不会出卖我的。我放他们是因为到了该放的时候,谁也不会甘心一辈子受别人的摆布和监控,那样,即使我有恩于他们,到最后也磨成了恨。这又何必呢?”
郑居中微笑,他这个妹妹的心思,愈发让人摸不清楚了。但他知道,她对她的下人一向是宽厚的,和善的,绝不是个吝啬无情的主子,这大概就是这么多年,有这么多人肯忠心卖命于她的原因吧。
夜,赵佶踏进崇庆殿寝宫时,皇后正在卸妆,她明明听见他来的脚步声,却没有起身,依旧对着镜子梳理。赵佶站到她身后,环住她,嗅着她耳根淡淡香粉味道。皇后“哼”了一声,摆脱掉他的手臂道:“你这个样子被宦官们看到多不好!”
“放心,没朕的命令,他们不敢进来。”赵佶边笑边拨弄着皇后散披的长发,“怎么这么早就把妆卸了?”
“不早了,今日陛下怎么没有到宫外去啊?”皇后闪开身,坐到一旁的榻上。
赵佶笑笑,坐到她身边:“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啊?”
“哪敢?那天幸好你没来,否则刺客早就抓住你了。”
“全天下,大概只有你敢跟朕这样说话了。”赵佶把脸贴到皇后的面颊旁,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缓缓的柔和的道,“问诗,别生气了。”
皇后完全没了脾气,她一向禁不起这个男人无限深情的眼神,看着他这张完美的如同被无数工匠精雕细刻过一般的脸,她有些不知所措。岁月是无情的,但在他脸上留下的不过是更加成熟的味道和散发着浓郁才气的眼神。皇后本是个才华横溢的女人,这种才华背后隐藏的是颗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野心,幸运的是,她爱上了一个比她更有才华的男人,这让她永远都得不到培植野心的土壤。
大宋赵家在立朝百年后,出现了这样的一个君王,他能把持的住全天下的女人,却终究握不住摇摇欲坠的江山。
“那个李师师就这样好?不如把她接近宫里,我倒是很想看看。”皇后推开赵佶的身子,走到窗前。
“她不过是个青楼女子,接入宫中成何体统?”赵佶正色道。
皇后回身,看着赵佶,眼神不自觉的流露出成熟女子妩媚妖娆的味道:“陛下既然也知道她不过是个下贱的风尘女子,又何必花那么多的心思在她身上?”她慢慢走到他面前,抬头,一只手轻搭在他的肩上,“宫内三千粉黛难道就没有一个比得过她的?‘韵筑’那里,你也该去看看了,听说穆贵妃又病了。”
他的一只手猛地搂住她,保持着两张脸之间恰到好处的距离,他仔细观察着她未施脂粉的面容,这个一直以来埋在他心底最深处的女人,卸去了全部伪装,全部修饰,静静的贴在他身边,可是她的心却似乎已经远去了。窗子虚掩着,风来的时候,他感到了寒冷。放开手,他淡淡的苦笑了一下,转身关窗,道:“今非昔比了。”
皇后静静的站着,不语,在她看来赵佶是嫌弃她老了,于是发出这样的感叹吧。
“你想见李师师?好吧,朕会安排的。”赵佶叹了一口气,径自向床榻走去,“睡吧。”
“穆贵妃那里……陛下今夜还是去‘韵筑’吧。”皇后显然能感到赵佶此时不悦的心情,却依旧坚持着问,并毫不回避的盯着他。
赵佶突然抬头,停止了宽衣,手中的龙丝束带被捏的紧紧,自嘲的笑:“朕……这就去。”
皇后没有做出任何阻拦的态势,他眼中的怒火在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燃烧的激烈,她那股平静的表情令他温和的脾气骤然变的暴躁,他站住脚,咬着牙喊:“来人!”
贴身的小宦官急忙跑进来。
“去接李师师进宫。”赵佶压制住火气,低吼。小宦官诚惶诚恐的接了旨,他转身看着她,“郑问诗,朕不记得有人敢盯着天子的眼睛,这样直接的拒绝。你是第一个!”
“臣妾是为陛下好。”皇后冷冷的道。
“不必了!”
皇后没有再说话,她高贵的自尊和荣宠令她有足够的资本保持冷静。她走到镜前,对门外唤:“蓉儿。”
“帮本宫梳妆。”蓉儿进来后,皇后淡淡地说。
很多年来,他们第一次激烈的争吵,这无疑给崇庆殿涂上一层迷蒙的烟雾。
妆依旧简单雅致,衣着雍容却不俗艳。皇后站起身,定睛看着赵佶,然后示意蓉儿退下。
“陛下,臣妾知罪了。”她从赵佶的眼睛里看出悲伤的情绪,不禁心软下来,跪下。
“你起来,你没错,是朕错了。”赵佶苦笑一下,表情疲惫的让人难受,“快二十年了,朕一直犯着这个错误,早知如此,就不该在游船时让你出现。”
皇后依旧跪着,她有些不忍了,毕竟是深爱的男人,即便他嫌她不再年轻,也是人之常情,他是君王,她又何必去争呢?争得到吗?君主曾经爱她,给了她至高的权利和地位,待她还有什么不好?
“妾……”皇后心软了。
赵佶走下来,扶起她。什么也没有说。
这时,宦官急促的喘着气,报:“禀陛下,李姑娘到了。”
“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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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三卷 赌 第六章 周瑾    文 / 贺旬  



李师师的出现,仿佛带着香粉绵延千里的柔情。红绡罗布,芙蓉绫丝,朱萱玉华,清纱附束,黛眉间执着半鬼半魅的妖娆,娇嫩的皮肤渗着透光的红润,眼睛低垂的凝视着地,嘴唇微微翘起,衬着两口不深不浅酒窝。细白的手轻轻搭在腹前,显出足够的涵养与高贵。她恭敬的下跪,行礼问安。皇后乍见她不禁一阵惊恐,但依旧冷静的唤她起身。
当李师师闪烁着光泽的眼睛对视着皇后的时候,二人都深吸一口气,退了一步。
女人总是不自觉地从镜子中寻找自己苍老的痕迹,美丽的女人更是对此乐此不疲。李师师忘记了她这一生照了多少次镜子,但这一次,她却无限的惊异与惶恐。皇后甚至摒住了呼吸,她似乎从这个年轻娇美的女人脸上找回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她们过于相像,以至相互交错着慌乱的眼神却无法恢复原始的冷静。
赵佶走到李师师身边,轻声道:“师师,你先下去。”
李师师愣了一下,方才缓缓转身向外走。皇后看着赵佶的眼睛,那潭水好像突然多了几丝自嘲的伤感,她低下头,不语。
“问诗,朕走了。”赵佶恢复了一贯温柔舒缓的语气,他显然已经疲惫于争吵,刚才焚烧的怒火,摧得他身心憔悴,现在需要的是静静呼吸。
“官家走好。”皇后恭送着。
赵佶苦笑一声,摇摇头,走到皇后面前,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宠爱一个这样的青楼女子了吧?问诗,你记住,我不爱她。”
他走了,望着消失在崇庆殿门口的背影,皇后的心,有些寒,又有些暖。
棫跪在地上,宦官带来的是又一道强加在他头上的婚约,周瑜走了,周瑾来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女子会背着这份沉重的旨意来到益王府成就为怨偶。他无力抗旨,但较之前一次接旨,他明显沉稳了很多,面上的表情也添了几分平静。孩子又哭了,穿透着空洞的庭院,刺耳明亮。奶娘怀中这个幼小的生命迎来了她的姨娘,悲哀,还是欣喜?宦官皱了皱眉,继续着尖声尖气的宣读“……崇庆殿阮氏蓉姬陪嫁……”。
他蓦的抬头。
“王爷,谢恩吧?”读罢,宦官堆满了笑容,躬下身,将圣旨递到棫面前。
棫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领旨谢恩。他攥着这卷黄绫,进到书房,半晌,出了府门。
崇庆殿后园,蓉儿正在赏春,满园美景,让人忘却了一切烦恼,沉浸于其中更是抛却了人世喧嚣,若是人心皆如春该有多好。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拖着蓉儿到墙角,蓉儿大惊,定神一看,原来是棫,脸上浮起愠色,责怪道:“你干什么?怎么总是神出鬼没?”
“给,你看!”棫拿出圣旨,交到蓉儿手中。
“呀!”蓉儿打开见是赐婚,不禁失声叫出来,“这是真的?”
“嗯,是真的,父亲要把你陪嫁到益王府!”棫笑起来,“就在下个月……”
蓉儿盯着棫的眼睛,抿着嘴笑,保持着最大的矜持,但显然心中已是按耐不住的欣喜。陪嫁,便是过去侍奉夫人的婢子,王爷抬举一点便可是个低贱的小妾,情境多少是悲惨的,但于蓉儿来讲,这无疑是个大的喜讯,只要和棫在一起,她已经不在乎任何名分和地位了。况且,一个久居宫中的侍女,生来就是卑微的身份,她还能要求明媒正娶吗?想到此,蓉儿也只有无奈。
“可是周瑾……”
“我爱的——是你。”言罢,棫将蓉儿紧紧拥在怀中,暖流包围了蓉儿的身体,她的手紧紧抓住棫背上的丝布,这个胸膛,这个肩膀是那么的安全,那么坚实。这一刻,春色布满了她的世界。
他似乎忘却了一切,那些争名夺利,勾心斗角,全成了九霄云外的杂物,此时,只有她才是他的。
皇后看到这一情景,默默的凝视了片刻,微微浅笑,转身离去。她不知道这次成就的一段姻缘会不会让棫屈服,但另一方面,她倒是真心想圆了蓉儿的梦,这是对一个与曾经的她一样喜欢做梦的少女的爱怜。
“蓉儿,嫁过去以后,不宣你,你就不要再来崇庆殿了。”皇后站在蓉儿面前,微笑着盯着她清澈的眸子。
“皇后娘娘……”
“蓉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我的心腹,我只想让你信我一句,周瑾和周瑜不一样。棫儿那里,我不想管了,周瑜已经毁了,不能再毁一个。”皇后的口吻中,充斥着自责和惋惜。
“蓉儿怎敢不信娘娘,您这样说,教奴婢怎么受的起?”
“你们好好过日子吧,你常劝着棫儿,千万别让他做什么伤害桓的事情,太子心地好,禁不起大风大浪。这也是为棫儿好。”皇后的话无疑暗示蓉儿要看护好棫,莫叫他作出出阁的事。
蓉儿相信皇后,并且这种相信的力量深深植根于日后在益王府的岁月里。
终于到了成亲的日子,大红轿子第二次从周府来到益王府。周瑾在众人瞩目下,成为了这个庭院新的女主人,春的风险些掀起她的盖头,她看到院中梨花开的旺,不禁想起了周瑜出嫁的那天,想起她第一次见到棫时从他沉悒眼神中得到的震撼,从此,她决不会比任何人爱他少一点。
酒席间,觥筹交错,棫沉醉于一片歌舞的丝竹之声中。这是个新婚之夜,也是个开怀之夜,春宵一度值千金,当棫推门而入的时候,周瑾正安坐在床榻边,静静守候着为她掀起盖头的人。棫想起了周瑜,就是这里,这样一个夜,周瑜成了她的女人,可惜两年后,也正是在这同一个屋子,她消逝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中。红,今日洞房的红让他眩晕,这是个死亡的颜色。棫上前一步,抓起陪在周瑾身边的蓉儿,冲出屋,门口留下一股酒气和一阵寒风。周瑾的肩膀有些颤抖,但依旧安静的坐着,红烛在风的侵袭下闪烁着不定的光。
棫拉着蓉儿奔跑在湖间的长廊上,清脆爽朗了笑声浮荡在空中久久不曾散去,绫罗飘在风中如摇摆的垂柳丝,轻盈美幻。棫拣了一缸陈酒,来到湖心亭子,将石桌上的茶具抹到地上,只留两个杯子,倒好酒,他怀抱着蓉儿,两双无限深情的眼睛,相对凝视着,酒,交杯而净。棫笑,来到栏边,将那一坛酒掷到湖里,水面“咕咚”一声,惊出一阵涟漪。蓉儿抬头望他,也痴痴的笑,他侧身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挽起她的手,跑出亭子。不知多久以后,当蓉儿喘息着来到一间屋子前时,棫只手一推门,屋中遍地撒满了紫白相间的杜鹃花瓣,四周掉挂着几盏淡粉色烛灯,竹简堆积几环旋状,蓉儿呆在门口,被眼前绚丽的景象震撼,棫拉着她的手慢慢从竹简的入口进入,走到中央,蓉儿看见地上铺起厚厚的绫绡碎片,成了一张柔软的床。棫对她笑笑,信手一推身边高高的竹简,那连绵的竹“架子”倚势轰然倒下,地板上反出“哗”的震动声,塌的那一瞬,月光从窗外射入屋内,洒在他们的脸上,蓉儿抬头望去,脸上的表情在月色皎洁的映衬下就似一朵出水芙蓉,清雅脱俗。棫看着她,唇贴上去,挡住了她眼前的夜色。两具赤裸的身子在绫绡堆中激起千层风浪,他们紧紧相拥,厮守在一起。棫第一次感受到了欲与灵魂的碰撞,那是一种升华的力量,爱的源头……
烛灯默默的燃烧着,尽了,灭了,天亮了。东方第一丝曦光刺开了蓉儿朦胧的眼睛,穿好衣服,她仔细观察着这间屋子,棫从背后环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看什么呢?”
“看你这间屋子。”蓉儿嫣然一笑。
“这是我的书房。”棫松开手,开始整理自己衣装,“放心吧,我交待过常科,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离这屋子近于三丈。”
蓉儿帮棫理好衣裳,便开始给他梳头,棫突然想起了仕雪,不禁叹了口气:“以前,我有一个婢子梳头的技巧十分好,她的手和你一样柔软。你以前在益王寝宫应该知道她,她叫仕雪。”
蓉儿一怔,手并没有停,只是道:“知道,是个聋哑的小姑娘。她现在在哪里呢?”
“不知道。”棫苦笑。
头发理好后,棫站起身,在蓉儿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携手拉她出了屋子。
新房中,周瑾静坐在榻边,盖头还未挑下,红的刺眼。棫推门而入,她猛的抬头,眼泪混合着胭脂顺着面颊淌下。棫有些不忍,闭着眼掀起红色的布,睁眼看见的是一对充满哀怨,委屈的眼睛。
棫对门外喊:“来人,帮夫人更衣。”说罢,转身出了屋。
下人们匆忙跑进来,围在周瑾身边,小心的为这位益王新妃换下嫁衣。她死死盯着门外棫的背影,紧咬嘴唇,咽下屈辱。
“常科,‘紫坞’收拾好了吗?”棫问道。
“收拾好了。”
“带蓉儿姑娘过去。”说完,侧身对蓉儿温柔的说,“你跟着常科去,我要去衙里了,晚上回来。”
蓉儿笑笑点头。
看着棫离府的背影,周瑾从窗口将一束仇恨的目关投向蓉儿。

第四卷 雁门 第一章 边关急报    文 / 贺旬  



周瑾拖着长长的衣摆穿过长廊,她知道,这里有她的姐姐的味道,以及那些还未散去的哀愁。湖面清澈平静,她坐到亭中,唤来常科:“把蓉儿叫来!”
“这……”常科犹豫着。
“怎么?你敢不听我的?”周瑾见他不懂,有些生气。
“不……不是……回夫人,王爷吩咐过,不可把蓉姑娘当下人使唤。”常科如实的回着。
“什么?”自昨日在新房内,棫拉着蓉儿出去,她就觉得他们会有什么事,如今,居然有这样的吩咐,简直太让她愤怒了,她一拍桌子站起身,“这是什么道理?她是我陪嫁过来的侍女,我还用不得了?”
“夫人息怒,这实在是王爷的吩咐,我们做下人的也不能作主啊!”常科见这位新王妃这样大的火气,不禁捏了一把汗。
“好啊!那我就亲自去看她!”说着甩了一下袖子,“常科,你给我带路!”
常科犹豫了一下,也只好答应,但他对旁边的人低声说道:“快去告诉王爷!”随后带着周瑾走了一条最远,最曲折的路向“紫坞”行去。
棫得到消息后,快马加鞭奔回府内,他决不能让蓉儿因身份差异而受半点委屈。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当他匆忙推开“紫坞”大门的时候,分明听到一声手掌打在脸上的响声。周瑾挑着眉,毫不畏惧的迎着棫惊诧的眼神。蓉儿只手捂着一边脸,低头不语。棫皱皱眉,走上前,把蓉儿拉到身后,看看周瑾,对这个眉宇之间处处回荡着周瑜气息的女子,他有责任和义务去怜惜。
“你们都退下——”棫吩咐着。常科会意的遣散了所有人,整个房间只剩三个人。
“瑾儿,你别难为她,益王府百名下人,你想用谁跟我说,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棫柔声的对周瑾说。
周瑾的眼神比起她的姐姐要直露尖锐很多,她看看蓉儿,又看看棫:“你喜欢她?”
棫显然对这样直白的提问不太适应,但这使他想起了她和周瑾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她还只是个小姑娘。棫不置可否的态度,是一种默认。
“可你说过喜欢我的!”周瑾步步紧逼。
蓉儿突然抬起头,刚巧与棫投来的目关相撞,随即她闪开了,她理解无论如何他都是个王爷,心中不禁自嘲的笑。
棫心中一阵刺痛,吸口气,对着周瑾说:“是的,可这……并不代表我不可以喜欢别人。”他正视她,厉声道,“你现在是王妃了,说话做事要自重一些!”
他没想到,周瑾的泪水突然如绝堤的水一般倾泻而下,这一幕让蓉儿也惊呆了。她摇着头,抽泣着指向棫:“你……你骗我……骗我……”
说着周瑾推门而出,棫看了一下蓉儿,放了手,追出去。
“瑾儿……”棫边跑边喊。
周瑾在后园百木丛生的树林中穿梭,罗纱被荆棘剐落在丛中,棫奋力追上去,一只手拦住她,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拦截跘倒,投进他的怀中,棫见她雪白手臂上被划的道道血痕不禁疼惜起来。他一把抱起她,小心的缓步走出树林,林前蓉儿正站在那里等待,棫逃开她的目光,径直向前院走去,周瑾给她留下一副胜利者的表情,随后把脸依附在棫的肩头。
“你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她多一点?”周瑾叹了口气问道。
“……”棫没有回答,他认为沉默在某些时候比说话更适合表达本意。
“那……你今天陪我吧,不要去衙里了。”周瑾没有再追问,她摸着自己已被包扎好的手臂。
“这怎么行?衙里还有很多公务要办呢。”棫脱下刚刚在林中被蹭脏的袍子。
周瑾看着棫在一旁换装,并未插手,只是坐在床沿上,问道:“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棫一怔,淡淡的答:“有事。”
“什么事啊?”
“衙里的事。”
“我不信!”
“那你说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总之昨天是你不对!”
“……是我不对。”棫说到这里不禁一笑,他看看周瑾,两双小脚搭在床前不停摇摆,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那你就要赔罪!”
“你好大的胆子,这世上恐怕还没几个人敢让我赔罪呢。”
“那又怎样?你都认错了,当然应该赔罪!”周瑾昂着头,一副决不畏惧的模样,“我就罚你今天晚上不许有事!”
棫正系着束带,听了此话,微微一笑,走到她面前,在她的小鼻子上面点了一下,道:“好吧。”
三衙,棫正在批着禁军改编制的事宜,高鹰翰大步进来,将手中的剑挂在柱子上,坐在椅子上喘着气。棫抬眼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禁笑了一声,未停下手中的工作,只是道:“怎么了?事情查的如何?”
“查出来了。”高鹰翰拿起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入,“梁山。”
棫手中的毛笔停在半空,随即放下,站起身,若有所思的念道:“莫非梁山的人真有如此厉害?”
“那二人,一个是人称‘小李广’——剑法如神的花荣,梁山排位第九;另一个是‘浪子’燕青,梁山排位第三十六。”高鹰翰也站起来,走到棫的身边。
“难怪我听他们其中一个管另一个叫‘九哥’呢。”棫点点头,“都说梁山草莽,个个凶神恶煞,那日见得二人却可算是俊朗非凡,看来道听途说的事情是信不得的。”
正说着,门口突然急报,一个小宦官跑进来跪下道:“皇上急宣益王殿下文德殿议事。”
棫和高鹰翰对视一下,看来一定是边关有了急奏,皇上才会如此急促的宣他。想到此,棫连忙让高鹰翰备马,随那宦官扬鞭而去。东京街道上,两骑飞驰的快马让行人们恐惧的推散到一旁,小宦官见此架势得意的露出高傲的笑容,突然面前出现了一个推车的妇人和孩子,来不及闪躲,小宦官的马一下踏翻了妇人的车子,她和孩子也惊吓的瘫倒在一旁,小宦官骂道:“找死啊!”
棫的马跟上来,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突见头顶飞过一个女人的身影,身轻如燕,那女子扶起倒在地上的妇人孩子,一手执剑,一手指着宦官道:“好一个不讲理的东西!你踏翻人家的车,非但不道歉,还骂人!”周围的人群对这位女侠仗义执言都报以喝彩声。
小宦官刚要回嘴,棫驱马向前,从身边拿出他的折扇,伸手递到这个女子面前,道:“姑娘,这件事是我的下人不对,但我现在有急事,你拿着这把扇子到益王府,告诉他们本王叫你在正堂等候处理此事。”
棫说完,皱着眉对前面的小宦官道:“快走!别误了正事!”
二人随即便又绝尘而去。路人和那女子都愣在那里,这是东京百姓第一次目睹棫风采,之后的几天,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大宋拥有这样一位敢作敢为,气度非凡的皇子。
赵佶手中紧拿一本奏折,左右徘徊,蔡京,张叔夜,宿元景,高俅,桓等人均立于两侧,不敢之声,棫和郑居中踏入文德殿的时候,赵佶停下脚步,盯着二人,还未等他们跪拜,几步上前道:“你们看看!”
说着将折子递与棫,棫打开后,仔细看了一遍,又交给郑居中,待二人均看过,赵佶开口道:“辽兵大举犯境,你们有什么好主意吗?”
“臣以为应该急招各部禁军增援边境。”郑居中回道。
“臣以为,当今之计,应先派人到辽营中议和,缓和紧张局势。”高俅提出另一道建议。
“儿臣不同意议和。”桓站出来,力正严辞的反对,“议和,只能讨好蛮邦,使其下次更加猖狂。”
赵佶点点头,随即抬眼望向棫:“棫,你身为禁军统领,有什么主张吗?”
棫沉默了片刻,道:“儿臣认为,眼下边关频频告急,实因军备空虚,大部分禁军驻扎京师,边境军队无法独挡辽军大规模的进犯,为今之计,我们应派一人去辽营行贿诱骗,使其延缓进攻频率。另一方面则急调各部禁军增援戍边。局势刻不容缓,应及早下令。”
“益王殿下说的很有道理,臣以为如是。”蔡京谏道。
“臣附议。并请圣上以天下为念及早下令。” 宿元景上前,“臣愿为使臣出使辽营。”
“陛下,臣以为除此之外,还应派遣一位皇室统率,呈陛下之意,代陛下出征,振奋边关将士军心。”张叔夜道。
赵佶沉思了一下,叹了口气,望望桓,又望望棫,道:“谁愿去?”
“儿臣愿往。”棫紧紧接住了赵佶还未落地的话音,一步上前,请缨。
桓和屋中的所有人都惊异的看着他,他坚定的眼神和淡定的表情,呈现在这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就在那一刹那,赵佶突然发现,他面前的这个儿子,已经这样大了,他的脸上分明添了几道成熟的痕迹,依旧英气勃发,却沉稳了很多。
赵佶笑笑,父亲般慈爱,温暖,让棫感受到一股震撼心灵的馨然。
这是必将是一场残酷的斗争,无情的战役,任何人都望而生畏,因为那意味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棫仿佛看到了那片修罗场旁残留的烽烟,但这次出征对他至关重要。他坚信,无论如何,他将会功成名就;他甚至在想,他凯旋而归那天披星戴月般的光辉。
棫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痴心,有一种东西叫狂妄,但是,还有一种东西叫——自信。

第四卷 雁门 第二章 点兵    文 / 贺旬  



棫回到府内的时候,今天集市上的女子正在等他,她一身青布衣服,袖口束紧,裙长及脚面,面容清秀,眉梢之间有一颗朱砂痣,头发扎的仔细,有一翠玉簪子固定,两绺垂与耳后。看上去不过是个走江湖的卖艺女子,可气质却不免高傲了些,见了棫,只是略抱拳施礼,极没礼数。棫见他的扇子被放在桌子上,走上前拿起,道:“姑娘不必多礼。”
“那妇人和孩子,我已安排好,今日来这里只想向王爷讨些银子赔得她们车去。”那女子说话时面无表情,却也低头不看棫。
“这自是不难。”棫一笑,随即向门口喊,“常科,取三百两银子来。”
女子抬头看了一下棫得脸,今日在集市上,这个潇洒的青年皱着眉头时那份十足的风采让她不禁触然,如今他毫不吝啬的气度更是让她折服:“王爷,实在不必那么多。”
棫打开他的扇子,微笑道:“剩下的钱,就全当本王对她们受惊吓的补偿吧。让那妇人安生的度日。”
常科将银子拿来,递给女子,女子谢过后,便告辞。
棫对着她的背影,突然问:“姑娘芳名?”
女子停了一下,侧过半边脸轻声答:“静昱。”说完,便径直走出了益王府。
棫忽然发觉他似乎很喜欢去注视一些女人的背影。人可以用正面去欺骗别人,然而背影往往不会说谎,只要肯稍加注意,就可以发现每个人心底那缕隐藏的忧伤。
“常科,准备一下,明早本王就要出征!”棫回过神。
“是。”常科应了。
夕阳时分,一道余晖射到棫的书房内,蓉儿默默的帮棫收拾着一些兵书。棫抬起她的脸,笑着说:“我很快就回来了。”
“棫……”蓉儿抬头,眼神很慌乱,“到了那边要小心,兵器是不长眼睛的。”
“放心吧,没事的,等边关的警戒期一过,我就回来了。”棫把她搂入怀中,“我走了以后,周瑾若是难为你,你不要就任她欺负,有什么事找常科,他会帮你的。周瑾虽是王妃,我却只封她为郡夫人,等回来后,立刻封你为国夫人。”
“什么夫人倒是无所谓,只要你平安……”
棫笑笑,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蓉儿方才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这时常科在外面喊着:“禀王爷,夫人等着您呢。”
棫怔了一下,然后侧身摸摸蓉儿的脸蛋,柔声道:“我一会再过来,记得帮我收拾好啊。”
说罢,出了屋去。
周瑾听说棫要出征的消息,紧张的在屋里走来走去,见棫进来,立刻奔上前,睁大眼睛问:“听说你要出征?”
“是啊。”棫平静的答,“正好,你帮我收拾几件衣服,晚上我要拿到营里去。”
“什么?晚上就要走?”周瑾抓住棫的手臂。
棫把她的手松掉,坐到桌子旁,倒了一杯茶:“今天晚上要到营里去,明天清晨出发。”
“可是,你说好今晚不能有事的。”周瑾站到他身前。
“这是国家大事,不能为你耽误了。”棫满不在乎的看着她。
周瑾紧皱眉头,很生气的样子,气鼓鼓的埋怨道:“什么国家大事,你就会骗我!”说完狠狠的瞪了棫一眼。
棫瞟了一眼,不想和她做这种无聊的争辩,只是独自喝着茶。
周瑾复坐回床边,见棫不理她,便换了语气:“那你带我一起去吧。”
棫听到此话的时候,喝到口里的茶一下全咽下去,直直的盯着她,随后笑出声音来:“你不是认真的吧?”
“当然是认真的!”周瑜一副严肃的表情,“将军征战,带家眷又不是不可以!”
“我一个王爷,统兵总帅,急调出征,又不是长期守边,还带家眷,成何体统?”棫对于她这样荒诞的要求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周瑾撅着嘴,“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棫站起身,道:“我出征后,你要好好看护孩子,时常去你姐姐墓前看看。府里的事我已经交待常科了,你有什么需要就告诉他。平日闲暇,多去宫中走走,我也会叫姐姐过来多陪陪你的。”随后,不望指着柜子吩咐,“记得给我收拾几件衣服,一会我叫人来取。”说完就要向门外走。
周瑾知道,这是出征前她最后一次见他了,不禁叫出声:“唉……”棫站住了,她走到他的身后,从背后环住他,脸颊贴上去,“你要平平安安的……”

高鹰翰把各部禁军首领的旗子交给棫,他们飞马到营里。将士们精神抖擞,蓄势待发。
“点兵!”棫下令。
一阵排点后,杜间石报道:“全军尽数点明,只等曾将军……”
“曾将军?哪个曾将军?”棫不解的问。
“正是左位将军曾夤,曾驸马。”杜间石如实答道。原来这曾夤就是大长公主嘉德帝姬的丈夫,桓的亲妹夫。
正说着,曾夤衣着懒散的骑着马前来,见到棫,拜道:“臣曾夤迟到,实因家中有事,还请总帅原谅。”可他并不跪下讨罚,反倒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棫早就知道此人一贯仗着自己是太子唯一的妹夫而骄傲跋扈,在军中口碑极差,平日抓不住他的把柄倒也罢了,今日非要治治他不可。他笑笑说道:“本王还道此人衣衫褴褛是谁呢?原来是姐夫你啊!”说着又问道,“不知府上出了何等大事?让您这般操劳啊?”他这一说,引得身旁的人哄笑起来。
曾夤听棫的语气不对,马上警惕的陪笑道:“让总帅挂念了,曾夤怎么敢当呢,也没什么大事。”
棫的口气突然厉声道:“大胆!总帅点兵,你居然为家中小事迟到!而且衣着如此荒唐,简直是目无军法!”                曾夤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他一向如此,从未有人敢管他,今日怎地就这样严重呢?于是笑着说:“姐夫错了,下回一定改。”
棫见他如此无耻,只好转向杜间石,问:“他今日所为,论军法该如何处置?”   
杜间石一怔,答道:“军杖一百。”
“拉下去!”棫面无表情,执法冷酷,“杖责一百。”
“啊……”杜间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这可是驸马啊,连忙附在棫的耳边,“总帅,曾将军是太子的……”
“杜间石,你敢违军令吗?”棫还未等杜间石说完,坚定的说,毫不动摇。
“属下不敢!”杜间石见棫气定神闲的表情,不禁肃然起敬。
“来人,拉下去。”杜间石大喊,震慑全军。
“不用了,就在这里行杖刑,让全军看看——军法无情!”棫高声道,给了高鹰翰一个眼神。
高鹰翰拿过军棍,将曾夤踢倒,一杖一杖打下去,伴着声声惨嚎。全军将士开始还默不作声,后来便都高呼着剩余的杖数,当刑杖结束后,一阵欢呼,气势大震。他们何曾想到这个平日里嚣张狂妄的驸马爷会落得如此地步,更没想到益王会这般严格执法,肃清军律。
棫笑笑,接过杜间石递过的名单,仔细看了看,向台下喊:“左位将军现今重伤在身,不能出征,本帅特准他三个月病假。”
台下一阵哄笑,几个人过来拖着伤痕累累的下去。棫又喊道:“李晃!”
“在!”这时一个高大英武的年轻军人站出来。
“以后由你暂代左位将军一职。”
“属下遵命!”
棫满意的笑笑。
一切办妥便等枢密院的兵符了,棫坐在三衙堂中,看着一旁正在擦拭剑忍的高鹰翰,这个男人或许更适合行走江湖,他的沉默寡言配上那张处事不惊的脸,定可以成为一名让人闻风丧胆的剑客。想到此,他不禁想起了韩一封,便对高鹰翰说:“听说现在正在戍边苦战的副将是韩一封。”
高鹰翰把剑收回到剑鞘里,看了棫一眼,没有说话。
不久,枢密院的兵符送到,棫收好,转身对高鹰翰道:“我要回府一趟,你也该回去收拾收拾了吧?”
“不,我就留在这里,明天直接出征。”高鹰翰答。
“也不和妻儿道别?”棫笑着问。
“我见不得女人哭。”高鹰翰淡淡的说。
棫笑笑,铁汉柔情,高鹰翰原来也有心软的一面。没有多说,棫回到益王府,叫常科去周瑾那里取衣物,自己直奔书房。推开门的时候,他见蓉儿坐在那里,手中正拿着一本《诗经》。
见棫进来,连忙跑过去扑到他的怀里。棫紧紧抱着她,许久,他松开她的手臂,摸着她精巧的脸,从她的眼神中,他能感觉出一种惶恐,与其说是对棫的担心,但不如说是对战争的恐惧。
“棫,这世上为什么会有战争?”蓉儿盯着他深邃的眼睛。
“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棫始终保持着微笑。
他们走到窗前,敞开的窗子外,空旷的天空中,翱翔着一群鸽子。蓉儿指着天,问:“为什么人不能如鸽子,和平的生活?”
“因为人有欲望,这种欲望叫做征服……”棫安静的回答。
“那就要以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作为代价吗?”
棫摇摇头,把蓉儿抱的更紧了:“蓉儿,你要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如此。”
蓉儿猛的抬头,眼中流露出惊惶的神色,问:“那……你要功成名就吗?”
棫低头看看她,依旧保持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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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四卷 雁门 第三章 出征    文 / 贺旬  



李府整晚灯火通明,这是出征前的独特景象,下人在忙碌着收拾衣物,李晃走进正堂,皱着眉看看四周,然后走到一个贵妇人打扮的女人面前道:“娘,你这是做什么?我是出征,又不是搬家。”
“那边风大土大,多带一些衣服。”女人头也不抬,依旧忙碌着。
“好了好了!他是为国出征,军里会发衣服的,你就别操心了。”这时一个中年男子不耐烦的对女人说。
“就是,又不是第一次出征,娘,你还是早点歇了吧,我和爹还有事情要说。”李晃笑着把他娘推出门。
这个中年男子,便是李晃的父亲,政和年间进士——李纲。
“爹,我今天调任左位将军了!”李晃关好门,激动的说,随手拿起李纲刚刚写好的奏折翻看。
李纲从他手中夺过奏折,锁着眉说:“那左位将军是曾夤曾驸马,何时论的到你了?”
“真的!今天,益王殿下打了曾夤军棍,把他撤职了。”李晃辩解道。
“你这谎撒的愈发不着边际了,先不说那益王殿下怎会打自己家人,就说这职也不是他一个人能撤的,要枢密院商讨后才可决定。”李纲摇摇头,完全不相信李晃的话。
“爹,你听我说啊。那个曾夤挨了板子,不能出征,益王殿下就让我暂代他的位置。”李晃认真的解释。
李纲抬眼看看儿子,目光中浮着一丝苍老的气息,他虽然只有三十八岁,但由于政治上屡屡失意,早把那股风发之气磨的干净,剩下的不过是文人淡泊名志的儒雅。而他的独子却没有秉承他的意志,相反爱好抢棒,弃文从戎,在这个重文轻武的时代,他着实为他担心。适才听见李晃的述说,不禁暗下佩服起这个益王来。
“此话当真?”李纲若有所思,“这个益王年纪轻轻,居然这般有胆,敢动太子的人?”
李晃得意的道:“爹,我虽没见过太子,可从太子身边有此人可看出太子也不是什么好性情。倒是益王殿下,有胆有识,依我之见,倒不如让益王去坐太子位……”
“住口!”李晃还未说完,李纲的折子已经打在他的头上,“你小小年纪就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这等国家大事,岂是你能懂的?行了,你早些拿了东西回营吧,明早还要出征。”
李晃撅了一下嘴,悻悻的走了。烛光下,李纲长叹了一口气。
清晨,圣芯沿着高高的宫墙奔跑,身上的轻纱随意的飘着,后面的宫女宦官们边跟边喊:“帝姬……帝姬……慢点……”这时一辆覆着幔帐的马车迎面驶来,上面载着茂德。圣芯想也没想便跳上去,喘着气对车夫道:“快……去西华门!”
马车疾行,茂德看着圣芯,不解的问:“圣芯,你去那里做什么?现在那里都是军队!”
“见棫哥哥。”圣芯答,“我去送他。”
“父亲母亲正在送将出征,没说过要让你去啊!”茂德惊异的说。
圣芯看看她,抿着嘴,没有说话。眼看就要到西华门了,两名威武的守卫拦住车子,厉声道:“圣上誓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圣芯从车子上跳下来,手执秋暖宫令牌,道:“我是咸德帝姬!”说着,已往城楼方向跑去,侍卫们连忙追过去。茂德在车上见圣芯如一片轻盈的羽毛般飘荡着,那份淡雅脱俗的气质就仿佛雨后吹来的春风般宜人。
城楼上,棫身披战甲,英姿勃发,站在赵佶的旁边。这场钦点誓师的壮观程度已然是多年未见的了,它无疑预示着那即将到来的残酷战斗。将士们立于西华门外,肃穆的仰视着他们才情万丈的天子,个个眼神中都充满了昂扬的斗志。圣芯带着身后一群守卫奔上来的时候,楼上的众人均为一惊,棫对她笑着,那道独特的,干净的,温暖的笑容,只有在圣芯面前才能舒展。圣芯喘着气,缓步上前,注视着棫,露出微笑。皇后疑惑的看着她,小声道:“芯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圣芯羞涩的声音道:“我来送棫哥哥啊。”
“胡闹!”皇后低声训斥。
“没关系,圣芯,你来——”棫拉过她,站到赵佶身边,向下一指,“看。”
城下的将士们可以清晰的看见这样一个少女,惊为天人。
圣芯第一次见到这般庞大的场面,眼前灰蒙蒙一片,这便是她的帝国,她的王师,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种源于雄性的豪迈气势让她震撼。
“将士们,大宋最美丽,最高贵的帝姬在这里,为大军饯行。”棫高喊着,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城外,说完笑着看看圣芯。
圣芯鼓起勇气,看了看四周,后凝视着城下,清脆的声音响起:“你们要胜利……”
全军气势如虹,赵佶满意的笑,圣芯走到棫身边,拿出一对玉珏,放入他的手中,说:“棫哥哥,你要早点把辽兵打败。”
棫点点头,含笑。
大军出发了,圣芯抬头看看天上飞翔的鸽子,突然感觉到一种忧伤。几千里江山,都挂着她高贵的姓氏,然而她却无力去见证那种宏伟,或许只有天上的鸟儿才能真正俯瞰这片锦绣的帝国。
棫出征的三个月后,赵佶邀众皇子王妃帝姬驸马到刚建成的“华阳宫”共赏“花石纲”。蓉儿陪周瑾踏入华阳宫的那一刹那,为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震愕了,整个建筑较之文德殿,大庆殿和崇庆殿要华丽精美许多,呈深红色调,各处粉饰着五彩花纹图案,艳而不俗,全部置饰均为青玉打造,主殿两侧为百花园,后则倚湖,此湖唤为“湫漓”,因其水浅而得名。于侧殿放眼望去,风景宜人,鸟语花香,就连拂过得风都携着清妙的气息,醉人心性。
“花石纲”是赵佶命人从全国各地搜罗的奇花异石,其中花草大多是为圣芯所需,送到华阳宫的均为民间的奇异石头,此次建殿便取了其中的一些嵌在相应的地方,以供观赏品味。
皇后与周瑾谈话的空当,蓉儿不知不觉走进一片林子,抬头,一束毒辣的阳光刺进来,惹得她一阵眩晕,差点没有站住,这时一只手拖住她的身子,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驸马曾夤。曾夤正用一副淫笑的嘴脸看着她,笑嘻嘻的开口道:“姑娘小心啊,这艳阳高照,不如我扶你去那边凉亭歇歇。”说着已攥住蓉儿的手。
蓉儿大惊,连忙推开他,惶恐的行礼:“奴婢见过驸马。”
“此处无人,姑娘何必多礼。”曾夤一步上前,“姑娘是哪个府上的?”
“是……益王府。”蓉儿见他上前,连忙后退一步。
曾夤的脸色有些改变,但又随即转回了那张无耻的嘴脸,上前一步,蓉儿后退一步,眼看到了下坡处,他一把搂住蓉儿:“姑娘莫要再往后退了,跌下去伤到哪里我可要心疼了。今日你随了我,改日我将你接出来做小,不比在那益王府为婢享福?”
蓉儿极力挣脱,却是无用,她垂打着,可曾夤力气远大过她,用手封住她的嘴,随后解开束带塞入她的口中,开始剥落她的衣服。蓉儿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她仿佛看到了棫,看到他温柔的笑容,想起他温柔的吻。无论如何,她要为他守住身子,不知从哪里来得力气,她对着曾夤的肩膀狠狠一踹,竟将他踢开了,她连忙收紧领口,曾夤站起来,对她狠狠一推,蓉儿沿着坡滚下,山脚,她的体下流出鲜红的血液,昏迷不醒。
……
“她哪来的孩子?”
“当然是咱们王爷的。”
“唉,可惜好端端的就这么没了。”
在婢女们长吁短叹的交谈中,蓉儿渐渐恢复了意识,她恍惚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喃喃道:“什么?什么没了?”
侍女们见她醒来,马上凑过去,其中一个快步冲出屋子,没过多久,皇后周瑾和圣芯一并进来,皇后坐到床沿上,蓉儿正要起身行礼,她马上拦住她,道:“你躺着,别动,这会是最动不得的。”说着,叹口气,柔声劝慰道,“蓉儿,想开点,别太伤心了,孩子虽然没了,但你和棫儿还年轻,还可以再有。”
圣芯也上前握着蓉儿的手道:“蓉姐姐,你别伤心。”
“孩子……孩子……”蓉儿口中默默的念道着,目光呆滞的盯着屋顶。她怎么能这样粗心,一直以来竟然没有发现自己怀了棫的孩子。
“你也是,怀了身孕也不告诉我们,自己还不小心,失足跌到坡下。”周瑾在一旁埋怨道。
皇后对周瑾使了个眼色,周瑾马上封口,对蓉儿笑笑。
失足跌落?蓉儿比上眼睛,在心中无数次的忏悔着自己的粗心——棫,对不起。
泪静静滑落,听不到一丝抽泣声,蓉儿的脸惨白的如个死人,手好似一块冰。皇后无奈的摇摇头,只好出了屋子,里面只留周瑾。
夏,灼热的风打在周瑾涂着胭脂的脸上,她突然发现了这个躺在床上的女人的凄美,就好像秋风打落在地的粟花。
“蓉儿,你知道吗?我一向不喜欢你,因为你抢走了我的丈夫。可是现在我却很能了解你的心情。我一直想和棫要一个孩子,但我没有,你有了却又没了,比我还要悲哀。”周瑾缓缓的说。
蓉儿的喉咙有些哽咽,那是一种难言的痛苦。
“可是你太不小心了,怎么会跌落到山脚呢?”
蓉儿沉默了半晌,艰难的吐出三个字:“是……曾夤。”从她的口气听来,那是充满仇恨的三个字。
周瑾一惊,呆呆的看着她。

第四卷 雁门 第四章 嘉德    文 / 贺旬  



没有人知道曾夤那日的所作所为,当周瑾气冲冲的迈进东宫大门的时候,桓着实吓了一跳,他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艳光四射的女子时,不禁愕然,那眉宇间傲然的气质,仿佛高山雪莲花一般让人惊叹。从旁人的角度看,棫无疑是幸运的,在他身边永远不缺少温柔大方,贤淑端庄的女人,为此桓曾不止一次的感叹过。
周瑾与周瑜的性格迥然相异,在礼数上也不是十分的在意,站在桓面前,她毫不掩饰心中的怒火,横出一句话道:“曾驸马的事,太子殿下可知道?”
“王妃所说何事?”桓示意婢子端上茶水。
周瑾瞪着他,露出鄙夷的目光。从未有人敢这样盯着太子的眼睛,她没有多解释,只是淡淡的道:“太子殿下,我认为你该知道是什么事情,若是真不知道,就请问问你的妹妹嘉德帝姬吧,我希望你能给益王府一个合理的解释。”说完,转身而去。桌子上的茶还在散发着热气,桓为这突如其来的来访弄得摸不着头脑。
幔围纱帘飘荡的马车在街上快行,周瑾梳理着思绪,她发现自己正在为棫保持着益王府的高贵名望与地位,她决不允许任何人轻薄棫的尊严,这是作为王妃必须的气度。想到这里,她欣然一笑。
桓感觉的到,这次毫无征兆的访问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矛头直接指向的竟是嘉德和曾夤。棫因手执重兵,在众皇子中尤显尊贵,地位仅次于东宫太子,不觉中,一股淡淡的担忧袭上桓的心头。
嘉德看上去不过是个清秀内敛的女子,全然不似茂德的妩媚多情,也没有圣芯的雅然俏丽。在这深宫中,一个帝姬的气质往往会偏向她的亲生母亲,茂德如此,圣芯如此,嘉德也不例外,王皇后遗留下的那道淡淡哀怨,似乎生来就刻在了嘉德的骨子里。她自幼柔弱,喜欢独自在崇庆殿的角落里静思,后来她的母亲死了,她也被送到一个淑妃处安置,偶尔桓会去看她,兄妹感情一向很好。十六岁那年,嫁给世家子弟曾夤,那曾夤虽然仪表堂堂,却原来是个十足的下流坯子,整日花街柳巷,不务正业,待她也是日渐冷漠。驸马的风流事传的满城皆知,皇后为此几次训斥曾夤,事后,他倒是有所收敛,但时间一久,又原形毕露了。嘉德苦在心中,但怎奈得个性软弱,赵佶纠察起来反倒为曾夤辩解。赵佶见此,心下也想,女儿嫁出去就是曾家的人了,既然她自己还觉得受的起,他也不便多管。
桓对曾夤一向是极度厌恶的,可是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夫,今日若真惹了什么事,还是要为妹妹着想的。于是,他决定去一趟曾府。
曾夤的曾祖父正是本朝大散文家曾巩,因主张“文以明道”,而自成一家,可惜三代下来传到曾夤,却连读书人的一点廉耻也丢了,即便做了长驸马,也是极没出息,有辱祖先。桓只带了几个随从来到曾府,整个宅院布置的相当风雅,风吹来也携着淡淡书卷味道,当年,曾巩老先生就是在这里著下了《战国策目录序》,桓凝视着院中百年古树,竟没有注意嘉德已然出来迎候了。
嘉德因没有任何准备,所以穿着的十分简便,见到桓,低头一笑,用流水般柔软的声音问道:“哥,你怎么来了?也不让人打声招呼。”
桓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妹妹,几日不见,她又消瘦了许多,关切的问:“芮芯,你的脸色不大好。”
“我一直是这样的。”嘉德侧过脸,一缕长发垂落在脸颊旁,“别在院里站着了,进屋吧。”说着带桓来到正堂。
下人端好茶,都退下了。
桓开口问:“曾夤呢?”
“出去了。”嘉德说话的时候一直不敢抬眼对视桓。
“他不是停职了吗?”桓问。
嘉德喝了一口茶,不语。
桓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今天益王妃到东宫去了,是关于曾夤的事。”
明显的,嘉德手臂一振,茶水顺着手指流到腕上。
“曾夤到底做了什么?”桓直入正题。
“我不知道,他的事我是一向不管的。”嘉德回避着,伴着几声咳嗽。
“芮芯,你不舒服?”桓走到她面前。
嘉德转过身,对桓说:“哥,曾夤他再不对,毕竟是我的丈夫,你别难为他。”
“他到底做了什么?和棫又有什么关系?”桓皱着眉头,握住她的手臂,“今天益王妃来找我,从她的口气中我便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
“他……他调戏了益王府的那个蓉儿姑娘,听说累得她掉了孩子……”嘉德无助的说。
“孩子?谁的孩子?”桓疑惑的问。
“这就不知道了。”
“按说,一个普通的侍女若是掉了孩子,应该不至于让益王妃这般震怒,难道……”桓自语着,不知不觉,他发现自己正把推测延伸到一个可怕的假设,“难道这孩子是……棫的?”
“什么?”嘉德大惊,不觉后退了一步。
“曾夤和棫本就不和,此事若是真的,那……”
听到此,嘉德面无血色,她知道以棫对曾夤的看法,既然敢冒着越职的危险打他军棍,得知此事,就敢杀了他。她又开始咳嗽,额头上涌出大颗的汗珠,身体滑落到一旁的椅子里。
“这还只是个猜测,你别着急!”桓知道他这个妹妹身体一向孱弱,只好安慰道,“你是不是不舒服?好好歇着吧,我先走了。”
说到此,嘉德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了,只好让人送桓出去。

风沙掀起,眺望苍茫荒漠,棫体会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旷远气息,眼前的边关山河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浮出孤寂的味道。那是一片无数次渐起鲜血的战场,几天后,他就将在这里迎战辽军声势浩大的进攻。棫凝望着天际,眼神好像戎甲一样映出闪闪的寒光,没人知道此时的主帅在想些什么。
李晃走到棫身边,道:“主帅,宿大人回来了。”
棫侧头一看,宿元景已经到了城楼上,这个文武兼职的太尉,却是满身儒风,没有一点武人的感觉。在棫眼中,这便是大宋最致命的软肋,开朝以来所有武职全由文官掌控,国缺良将。宿元景一身风尘,对棫拜道:“宿元景见过王爷!”
“宿大人一路劳累,本该本王去探望您的。”棫笑着说。
“老朽怎么敢当呢。”宿元景客气的看着棫。
“辽营那边情况如何?”
“一切都办妥了,辽兵大将耶律得奇以为我军还未到达,明早必将出击,到时……”宿元景顿了一下,谨慎的提醒棫,“王爷,明日还要小心啊,那耶律得奇绝非等闲之辈。”
“本王虽是第一次出征,经验不足,但手下有杜间石,郭平这样的老将,明日之战一定没问题。”棫信心十足得说。
宿元景一笑,站在城墙边眺望,手指远方,叹息着:“自古多少英雄豪杰血洒疆场,多少蛮族势力企图跨越这里涉足中原,可都是逞一时之气,没有长久的。”
“是啊,古往今来,赵李秦蒙汉卫霍,英雄气魄依然留在这片土地上,每当想到此,都不禁神游燕云十六州。”棫感慨着残缺的大宋疆域,那被割去的国土,何时才能重归故里?
宿元景沉默了,他一向不擅长说违心的话,今天更是不知如何开口。朝廷内忧外患,腐败奢侈,贪官横行,虽说郑居中对蔡京等人也起了牵制作用,终变不了大局,对敌作战往往是勉强死守,全无反扑之力,如今若想收复燕云十六州实在是力不从心。他抬头看着眼前的棫,这个年轻人眼中所射出的冲天才略和气魄究竟是大宋之福还是祸?宿元景以他清醒的头脑思考着这个关于大宋命运的问题,但是,显然除了时间谁也给不出答案。
边塞的风在夏日依旧凶猛,棫的头发被吹得有些乱,他皱了皱眉,转身走下城楼,他明白宿元景对于这个问题的难以回答,便没有追问。其实长久以来,虽身在东京,但对于国家的现状,棫还是非常清楚的,这使他更加坚定了振兴这个中原帝国的决心。
宿元景决定连夜起身回东京向皇上汇报军情,棫突然有些怀念蓉儿,儿子甚至是周瑾。离开家日子,他可以冷静的思考,他发现他并不能像对周瑜一样对待周瑾,在他的心中除了蓉儿,有两个女人相当重要,一个是仕雪,一个便是周瑾。棫第一次发觉自己原来也会这般风流,这种想法会让他恐惧,疑惑,更让他对蓉儿的思念与日俱增。


第四卷 雁门 第五章 交战    文 / 贺旬  



重和二年夏,雁门关燥热的毫无生气,与扬灰一般颜色的城墙也蒙上了淡淡的土腥味。关外荒漠上几点乏味的绿色,以树的姿态孤独的承受着来自天空的灼烤。远处,辽兵的战车已然摆好阵势,气势磅礴,领兵之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胯下骑一匹枣红色骏马,头戴耀日红缨金盔,身披一副连环锁子黄金甲,系一条黯黄湖纹绉袍,腰佩铜销剑,手执马鞭,昂首肃视前方。棫神情态若的回敬着他犀利的眼神,他知道,此人便是辽国潢阳王耶律得奇。
耶律得奇眉头一皱,偏头对身边副将道:“宋军领兵之人怎么如此面生?”
“听说南蛮子派了他们的王爷来,想来便是此人了吧。”那副将回道。
耶律得奇点点头,随后举起右臂,猛地挥下,辽军势如破竹,冲向宋兵军阵。棫手执白丝绘银枪,拍马领军疾奔向前迎战,身披的绯红团花袍兜起风声。两军短兵相接,杀戮声,嘶喊声在毒辣的太阳下显得愈发狰狞,棫辟开一条血路,与耶律得奇狭路相逢。两道尽赤锋芒的眼神,在交手前深刺对方。耶律得奇手中已换了戟,劈头刺向棫,棫仰身一闪,手中的银枪跟过去,耶律得奇挡下这一击,反身攻向棫的侧肋,棫一躲避开了,可这下挑掉了挂在蹬子旁的硬弓,棫眼中燃起怒火,突然一个横拨扯破了耶律得奇的战炮,他满意而放肆的笑了笑。二人你来我往,久不分上下,均已满身大汗,棫故意卖了个破绽,引马回撤,将枪别在马鞍侧,奔到高鹰翰旁的一瞬间随手抄来一张桦皮青弓,再从悬壶中引出一支雕翎箭,果断的回身便射。耶律得奇躲闪不及,手臂中箭,棫调马回望,怎知他毅然拔下臂上的箭,冲杀过来。棫做手势回撤,宋军弃甲而逃,辽兵紧追不舍,不多时,左右两方向各杀出一队人马,其中一队带兵者正是韩一封,另一队则是由杜间石率领。耶律得奇见中了宋军埋伏,马上命令撤退,怎奈为时已晚,士兵殊死拼搏才保得他突围逃出,军力折损惨重,辽军副将马植被俘降宋。
韩一封的出现让耶律得奇的确始料不及,当初雁门关被辽军打的招架不住时,韩一封明明已经被撤职了,怎么今日会带如此多得兵力突然出现?这个困扰着耶律得奇的问题还没得到解答,西京就传来了天祚帝的急召,耶律得奇攥着诏书的手微微颤抖,面色凝重,手臂的箭创噬骨之痛,心头的忧患让他只得仰天长啸,拾起一壶浊酒灌下,冲出营帐,大喉道:“苍天不公!我耶律得奇英雄一世,为国建功无数,如今却这般下场……”他的怒吼中伴着丝丝沙哑的凄凉,愤然挥手,将诏书丢在地上,转身入帐。荒凉的大漠,夜晚月光照在辽营异常惨白,“噔”的一声,是从主将帐中传来的兵器掉落在地的响动,几个衣衫褴褛的士兵走到帐前,一抹溅在白帐布上的鲜红,犹如白天的烈日灼着他们的眼睛,那一瞬,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同样的星空下,宋营却是另一翻景象。已入深夜,棫与堂下的韩一封,高鹰翰,杜间石,以及郭平,仍旧开怀畅饮,庆贺一战击退敌兵。这时,李晃跑进来兴奋的报:“主帅!金兵前日已经占领了辽国上京临潢府,天祚皇帝急命雁门关辽军回师,现在他们已经撤了。”
棫一拍桌子,笑道:“太好了!”
“而且听说耶律得奇撤兵前,在营中自尽了。”李晃继续说。
“什么?”郭平一惊,连忙问道,“耶律得奇自尽了?这……这怎么可能?”
李晃撇了撇嘴,摇头,沉默了一下,突然说:“对了,据说金兵占领临潢后,将耶律得奇全家一百口斩尽杀绝。”
“难怪……”杜间石叹了口气,“耶律得奇拜潢阳王,家人尽安置在临潢。听说这次出兵之前,耶律得奇曾请求天祚皇帝将其家眷迁往西京,被天祚皇帝拒绝了,结果遭此一劫,耶律得奇又兵败雁门关,他家已亡,不忍再见到国破,自尽营中。”
“虽说潢阳王一死,为我大宋除去一个心腹大患。可他毕竟是一代豪杰,如今落得这等地步,着实让人哀惋。”郭平摇摇头,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英雄惜英雄的悲伤与无奈。
棫低头沉思了半刻,站起身,下令:“李晃,传我的命令,雁门关戍边军留守在此,其他禁军五日后班师回朝。叫人看好那个马植,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是!”
“韩一封,你这次立了战功,如果想调回京城,本王可以为你向圣上请示。”棫走到韩一封面前。
“韩某身为戍边军人,志在上阵杀敌,还请益王殿下成全。”韩一封一膝跪地,身上未卸去的戎甲击地发出“哗”的声音。
棫点点头,轻声道:“好吧。”随后转向众人,“来到这雁门关还没有机会到附近的代县城内好好逛一逛呢,今夜大家各去休息吧,明日上午一起到城内走走。”
所有人均附和,随后便退下了。棫回到寝帐,高鹰翰放下帐帘后躺在席子上,棫耸了一下肩,也睡下了。
清晨,棫醒来的时候,高鹰翰已经在备马了,他是个勤奋的人,而这对于棫来说正是恰到好处的帮助。虽然他不喜欢说话,但是独到的洞察力和足够的忠心,让棫能够很坦诚的待他。
代县位于雁门关勾注山下,虽不比东京,但也算是个繁华的小镇。棫将其他人遣开了,只留高鹰翰与他同行。走过一间茶馆门前时,突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前面,清雅娇小。棫深深吸了一口气,拉住高鹰翰的手臂,指向前:“你看!”
高鹰翰顺着方向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棫松开手,快跑着追去。高鹰翰不知何故,但只得跟去。离那人不远处,棫慢下脚步,轻声对一旁的高鹰翰道:“看那个姑娘。”
高鹰翰盯着前方姑娘的背影,依然有些迷惑。
“跟上去。”棫说着,见那姑娘一拐,进了一个不小的院子,院子挂着一块黑木匾,上书“韩府”二字。
“上墙。”棫吩咐,随后一跃而起,小心的伏在墙头观察院中的姑娘。
“是她,真的是她。”当他看清那姑娘面貌后,对高鹰翰道,“你看,是仕雪。”
高鹰翰的眼中充满的惊异。只见仕雪在院中和丫鬟说笑着什么,然后将手中的菜篮子递过去,就进屋了。
棫激动的想翻过墙去和仕雪相见,并问讯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从她的装束上看,她显然已为人妇。这时,高鹰翰及时的拉了他一把,看着他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棫沉默了一下,轻声对高鹰翰叹:“那就再等等看。”
高鹰翰点头。
整个下午,院子里一点异常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棫纵身一跳,轻轻落在地上。高鹰翰在门口守着,棫推开仕雪的房门,她正在做女红。
一抬眼,见是棫,仕雪着实吓了一跳,大眼睛中闪出惊慌的神色,她没想到,难得的平静生活还是被打破了,棫的出现如同晴天的霹雳一般让她恐惧。这种恐惧,让她无力喊叫,只是呆呆的站着。
“仕雪。”棫微偏的头,零落在肩的发,和从前一样的深邃的眼神,对于这种熟悉的正视方式,仕雪心头一酸,当年她在他身旁静静侍侯的时候,这种眼神曾经不止一次动摇过她坚定的使命感。
“王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仕雪看着他。
“这正是我想问的,你怎么会在这里?”棫上前一步,双手握住她的肩,“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
仕雪摆脱棫的手,道:“王爷自重,仕雪已经为人妻了。如果王爷您想找我,是为了得知我的主人,那就不必如此了,我是不会说的。”
“哈……”棫冷笑,“仕雪,我对你的主人是很感兴趣,不过,这并不是我找你的目的,你不想说,我决不逼你。”
仕雪疑惑的看着棫,眉头微皱,这张曾经纯真无邪的脸,变得愈发成熟了。
“你是益王府的人,你跟我回去。”棫霸道的拉起仕雪的手臂。
“放开我,我说过我已经嫁人了。”仕雪挣脱开棫,然后缓缓跪下,“王爷,仕雪对不起你,要惩要罚,就请您在这里动手吧,我是不会再回益王府的。”
“为什么?我不罚你,也不怪你,你跟我回去。”棫把她拉起来。
“不。”
棫盯着她低垂的脸,无奈的叹了口气:“仕雪,你嫁给了……”
“韩一封。”仕雪果断而坚定的说。
棫摇摇头,转过身背对着仕雪,苦笑道:“你好自为之吧。”
“……你为什么放过我?”仕雪走到他身后,“我是你身边的奸细啊。”
“以前的事,何必多说呢。我赵棫不喜欢追究女人的过失。”棫清晰淡定的声音让仕雪感到一种释然。
说完,棫推开门,走了出去。
只听仕雪唤了一声,他停住脚步。她低声请求:“王爷,您见过我的事千万别与韩一封提起。”
“嗯。”棫回头一笑。
仕雪看着棫远去,有一股感伤,又有一股欣然。
走出韩府,棫在角落停下,对高鹰翰吩咐:“在暗处盯紧她,别让她发现,遇到什么事,你自己随机应变。”
“是。”
棫牵着马,独自闲逛了一会,见太阳要落山了,快上去马不停蹄的奔回雁门关。到了军营的时候,已经漫天星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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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四卷 雁门 第六章 胜利    文 / 贺旬  



高鹰翰在韩府的屋顶伏了三夜,毫无收获,抬眼见明月高吊,十五月圆,洒下的光让他突然有了思家的感觉,一阵怅然。从剑鞘中缓缓抽出宝剑,泛着寒光,他自小父母双亡,被一个镖头抚养长大,后来养父去世,只留下此剑,虽算不上极品利刃,但却是唯一见证他成长的物件,所以格外珍惜。剑,勾起的段段回忆是甜蜜伴着心酸的,他苦笑了一下。就在此时,一个女子匆忙进了仕雪的房间,高鹰翰小心掀开一小片瓦,仔细观察着里面的动静。从那女子的穿着上看,应该是经过了长途的跋涉,一身风尘。她们的交谈很谨慎,以致他无法听清,好在不久那女子便被引入厢房,准备歇息。入睡后,高鹰翰轻声潜入她房中,在她面前吹了一口迷烟,点上腊,仔细而小心的翻查着她的衣物,一无所获,突然他注意到那靴子有些怪异,果然在靴子的侧面掖着一个令牌,上书——崇庆殿。这女子是何人已经不重要了,将令牌放好后,重置衣物包袱为起始的模样,高鹰翰连夜赶往军营。
“真的是母亲……”棫默默的念着。
“的确是崇庆殿的令牌。”高鹰翰语气坚定。
棫微微冷笑,其实这个答案很早之前在他和周瑜之间就已经心照不宣了,只是为了掩饰,他不得不在蔡京和高俅面前装成一无所知,所以今天高鹰翰的话并没有给他太大的打击。可笑的恰恰是,虽然他明明知道皇后的心思,却仍在有意无意间把皇后的人领入益王府,从仕雪开始,周瑜,周瑾甚至是蓉儿,他身边的女人无一例外的与崇庆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鹰翰,你立刻快马回京,为大军回师做先锋。”棫走出军帐,与高鹰翰边散步边小声说,“告诉蔡京和高俅,让他们务必在大军回京之前多安排几个心腹到枢密院。”
高鹰翰点点头。
棫坐在那骑伴他一同作战沙场的爱马上,身后引着凯旋的将士,穿越了东京的主街,来到与花街交错的路口,他侧头望向醉乡楼,太多人,他无法辨认那些惊嫣的眼睛中是否有红泪的存在,但此刻,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风流的欲望。百姓以热烈的方式欢迎着胜利的英雄,棫在他们眼中似乎成为了摆脱苦难的希望,这个年轻的王爷,在某一瞬甚至让他们以为大宋重新振兴了,一个常年被辽人挑衅却无力回击的王朝居然间接逼死了辽国潢阳王耶律得奇,这胜利比任何宏伟的宣言都更让人兴奋。
赵佶在华阳宫摆设了盛大的庆功宴,一旁的皇子们以各自不同的心情面对着他们的兄弟,包括桓,他目光中更多的是游离的情绪。作为太子,一股压迫感渐渐逼近他的内心,当他发现时,甚至在鄙夷着自己的狭隘与多疑。棫含笑着对他一拜,看似真挚的笑容实际上却没了往日的洁净。桓已经糊涂了,痛心,又为谁?
那一夜,庆宴一直到很晚,棫才带着醉意回到王府,周瑾从屋中跑出来,一下子扑到棫的怀中,环住他的脖子,边哭边笑。棫一把抱起她,酒醉的笑意,荡着轻浮的表情,大步走进屋中。蓉儿从后院的“紫坞”奔来时,见到的是棫抱着周瑾踏入房中的背影。秋风瑟瑟,从未感受过的寒意袭入她的心,低下头,迈着缓慢的脚步向回走去。倚在湖间的凉亭旁,已经败了的荷花,残存了几片叶子迎望着冷月,她转身摔了一个茶杯,用碎片在柱上刻下一句话“鸳鸯踏水,芙蓉花开”。
棫记不得是被什么声音吵醒的,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了身边未醒来的周瑾,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张因熟睡而沉静的脸显得那样平和柔媚,和她的姐姐是那样相像,他在她的额头亲吻了一下。周瑾缓缓的微笑,却并未睁眼,脸颊红润。棫摇摇头,翻身下床,边穿衣服边道:“小丫头,还不起床?”
“谁是小丫头?”周瑾也起来了,红色的肚兜遮不住雪白的肌肤,她顺手拾起衣服披上,坐到梳妆台前,“你昨天烂醉如泥的回来,这么早还要出去吗?”
“不了,我去‘紫坞’看看。”棫迫不及待的穿好衣服,正要想外走,周瑾挡在他面前:“你还是想着她?”
棫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微笑着说:“以后不要再问这样愚蠢的问题。”说着便想拨开周瑾去开门。
“你不能去!”周瑾坚持着不让开。
“为什么?”对于周瑾棫自认为已经无愧了,出征几个月,若不是昨晚酒醉,他早该见到蓉儿了,如今她这般阻拦,着实让他有些恼,“你让开!”
“我不!”周瑾盯着他,毫不退缩,“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那就快说。”棫看了看她,然后退坐到桌前,径自倒着茶。
“我知道你喜欢她,可是你也不能不理我啊。”周瑾埋怨道。
棫冷冷一笑,道:“这就是你想说的?”
“不是。”周瑾瞪了他一眼,然后切入正题,“蓉儿怀孕了……”
棫猛地抬头看她,眼中充满了惊异和喜悦。可是周瑾下面的话似乎把他推下了万丈深渊,她继续道:“可是孩子又掉了。”
“什么?”棫怔怔的问。
“本来也想早点告诉你的,可是我和蓉儿商量了一下,怕你打仗分心,还是决定等你回来再告诉你。”周瑾耐心的向棫解释。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瑾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了棫。只见他的脸色变得愈发铁青,手中茶杯的水微微震动,听罢,猛然站起身,冲出屋子,向后院大步走去。
蓉儿不在“紫坞”,棫走的日子,她一直精心照料着他的书房,保持着每日的清新。这对她是好的,因为她已经渐渐习惯了用读书去缓解失去孩子的痛苦,并平添了不少宁和的心境。倚在那盆待雪草的旁边,她对棫的思念也化为了几丝清雅的祝福和祈祷。只是昨夜的所见依旧让她有些惆怅,那个她挚爱的男人还是否以同样的心境挚爱着她?想到此,她开始嘲笑起自己的愚蠢,作为一个王爷的女人,她的想法实在过于单纯。
棫从湖上的长廊走过,见亭间站着几个侍女议论着什么,过去查看,发现那柱子上的字,心头一紧。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蓉儿,对于同蓉儿之间爱情,他自认决不是个背叛者,但生来的性格又让他不止一次的做出有愧于她的事。他站在微风楚楚的栏杆边,抚摸着柱上的字,每一笔都好似刻在他的心头。他想起了那个新婚之夜,就是在这里,他和蓉儿交杯而饮,在那一夜,他们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却被无耻的曾夤扼杀在腹中。棫想到这里,骤了一下眉头,目光灼热,默默道:“曾夤,你敢辱我益王府的人,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走到书房的窗前,透过一条小小的缝隙,棫观察着蓉儿读书时恬淡而与世无争的表情,这注定是个脱俗的女人。门被他推开,蓉儿抬头,眼神中几分惊愕,却没有周瑾的冲动。她缓缓站起身,手上的卷书落地,棫上前紧紧抱住她,他们相拥着,他淡淡的在她耳边道:“蓉儿,我回来了。”
蓉儿的泪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肩,依旧是坚实而温暖的胸膛,这个让她日夜盼望的人终于回到了她的身边。
“你昨天回来,我跑去见你,可是……”蓉儿没有说下去,因为她不想为此勾起自己说出任何抱怨的语句而把这甜蜜的气氛变得怪异。
“对不起,蓉儿。”棫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原谅我这一次,昨晚我真的醉了。”
蓉儿浅然的笑,抓住他的领口:“下不为例。”
“蓉儿,还记得我在走之前答应你的事吗?”二人站在窗前,蓉儿遥望天空,而棫则斜依着窗棱面着对她。
“嗯……你答应我平平安安的回来。”蓉儿看着他略显俏皮的眼睛。
“不是,再想想。”棫坏坏的笑。
“你说了那么多的话,我怎么能每一句都记住?”蓉儿做出无辜的表情。
“记不记得我说过要封你为……益王国夫人?”棫把扇子打开,翩然的道。
“我才不在乎那种虚名呢。”蓉儿淡淡的说。
棫悠然一笑:“你啊,今日不在乎,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他转身望望天空,“万一哪天我死了,你在这王府内没个名分怎么生活?”
“看你这张嘴。什么死啊的,你不许死,有我看着呢。”蓉儿一副生气的口吻。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死。”棫侧着头撇着嘴,一脸得意的笑。
蓉儿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堆满竹简的架子,道:“你走的这些日子,我把这些书卷和竹简整理了一下,这边是军事的,那边是治国的,那边是史书,还有医术,地理……嗯,这一侧都是诗词之类。”蓉儿认真的排指着。
棫听完,不禁对她刮目相看,上前从背后环住她的腰,悄声说:“告诉你,现在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个国夫人你是做定了!”
重和二年的秋天,尽管周瑾极力的反对,棫还是坚持的给了蓉儿一个“大宋益王正妃国夫人”的名分,这意味着她有了与周瑜一样的高贵身份和在益王府最高的女性地位。然而,同样是这一年,在朝廷中,棫正面临着有生以来最大的挑战,如日中天的两个皇子注定要为权利进行一次正面对决。而这时,棫虽然深得赵佶信任,手握重兵,却还不是桓得对手,为此,他深深的忧虑着。

第五卷 刺杀太子 第一章 谋划    文 / 贺旬  



三衙内堂的气氛并不轻松,高鹰翰领高俅和蔡京进来后便退出的房间,守在门外。寒暄过后,棫站到蔡京面前,一脸忧愁:“本王现在是烦恼的很啊。”
蔡京的脸上闪出一抹邪笑,轻声道:“是否还为了太子的事情?”
棫摇摇头苦笑:“什么事都逃不出你蔡大人的眼睛啊。”
“王爷此话让老夫担当不起啊。”蔡京道。
高俅扫了一下四周,凑到棫身旁道:“不瞒王爷,老夫与蔡太师已然得到东宫探子的密报。”棫侧了一下头,高俅继续说,“自王爷回京后,郑居中和一些大臣在东宫的走动日益频繁,并且……其中包括周远儒。”
其实,在棫的眼中,周远儒并不可怕,即便他和益王府或者说益王妃是至亲,可至多他也不过是个朽儒,对棫造成不了什么本质的威胁,如今他唯一担心的是来自崇庆殿的暗流。棫沉思了片刻,道:“本王该如何是好?看来太子同我早不是一条心了。”
“这是难免的。”蔡京叹了一口气,“王爷,以您的天赋和才能,任何人做太子也是放心不下的。所以皇上最近很信任您,这对您来说并不是一件真正的好事。”
“怎么讲?”棫问。
“这个道理很简单。”蔡京严肃的沉下声音,“为太子者最担心的无非是被废掉,而被废的一大原因便是因为其不够出众。如今,太子虽未犯错,可一旦皇上把信任转交到您的手上,太子就会担心您抢了他的太子位,那样自然对您是不利的。”
“是啊,自古皆是如此。”高俅附和着。
棫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不慌不忙的说:“按照你们的说法,本王现在该如何是好?”
“老夫以为现在应该先稳住太子。”蔡京若有所思的道,“您和太子自小一起长大,多少还是有些兄弟情意的,您应该尽快向太子表明绝无争位之心。”
棫冷笑道:“蔡大人,您聪明一世,怎么现在反倒糊涂了?”说着坐到椅子上,悠闲的端起茶喝了一口,继续道,“太子可以稳住,可本王的舅舅郑居中心计是如何了得,您会不知道?他稳得住吗?这样做只能逼他更快的下手。”
“这……”蔡京皱起眉头。
“好了,现在我们也只有静观其变了。”棫放下茶杯,“太子应该不会这么快动手,毕竟他还抓不住我的什么罪名。”
“王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高俅提醒着,“不可不防啊!”
但是棫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很是倔强。蔡京和高俅只好告辞。
二人在院中,不禁叹气。高俅对蔡京道:“太师,他不肯听我们的,这可如何是好?”
蔡京摇摇头:“他一时少年意气,怎懂得这其中的尔虞我诈,那边郑居中蠢蠢欲动,你我还要仔细留意枢密院的动静啊。”说完,待高俅应了,二人方才上了轿子离去。
高鹰翰推门进来,棫背对着他,盯着蜡烛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棫才开口:“你都听见了?”
“嗯。”
“谈谈你的看法。”棫依旧背着身不动。
“有两条路。”高鹰翰回答。
“哪两条?”棫又问。
“第一条,就是在朝内拉拢人心并尽力得到皇上更多的赏识,让皇上废了太子。”高鹰翰顿了一下,看看棫,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于是他又道,“第二条,便是再上演一次‘玄武门’之变。”
这句话说得十分坚肯而有份量,棫突然转身,眼神如炬。高鹰翰倒是一脸从容,仿佛这大逆不道的话并非出自他的嘴。
半晌,棫微笑:“你说的不错,可惜这两条路,我是必然无法去走的。”他走到高鹰翰身旁,尽量放低声音,“让父亲废桓,那无异于让他绝了字画。先不说母亲和郑居中会不同意,就说父亲自己,他是个极尊嫡幼长次的人,断然不会无故废掉太子,而另立庶氏之子的。这条路走不通,桓一定会先动手的。”棫想到此,心不禁有些刺痛,或许这便是命运,注定将他们推向敌对的境地,回过神,他又道,“第二条路,更是不可行。我还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去组织一场政变,而东宫也不会给我积蓄力量的时间。”
“那怎么办?难道真的像你刚刚说的那样静观其变吗?”高鹰翰露出一丝笑。他确定,这决不是棫的本意。
“当然不是。”棫也笑,并胸有成竹的说,“我们还有一条路可以走。但一定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是什么?”高鹰翰问。
“杀太子。”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高鹰翰在他脸上发现的不仅仅是决然,还伴着一丝微笑。

刺杀太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其中所需要冒的风险与付出的代价是非常大的,一旦失败,棫将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他和高鹰翰为此谨慎的计划了半个月。他们通过东宫的内线仔细了解了桓的作息时间以及日常习惯,并且精心策划了行刺的每一个步骤,但这一切的行动都是由他二人完成的,没有第三个人介入,这防止了消息的走漏。当然,在这半个月之内,棫没有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解决曾夤。
在棫,高鹰翰和蔡鞗三人踏入曾府的那一刻,嘉德似乎就预知到了将要发生的一切,立即叫人快马到东宫请桓过来,然后亲自出来迎接棫。曾夤站在棫的面前有些畏畏缩缩,丝毫没有了底气。棫摇着扇子漫不经心的打量着曾府的四周,然后规矩的向嘉德唤道:“姐姐。”
嘉德回礼时难免有些惊惶,手帕落在了地上。棫一笑,俯下身将它捡起,递与她:“这么漂亮的帕子,可别着了尘。”
“棫,你今日来所谓何事啊?”嘉德边把棫往正堂领,边问。
“向姐姐打听个事情。”棫微笑着回答。
“什么事?”
“姐姐可曾听说我府上有一个女子,姓阮名蓉姬?”棫看了看一旁的曾夤,继续道,“她前几个月失足滑落山坡,腹中的孩子掉了,似乎和姐夫有些关系。”
“不不不,弟弟,你这是听谁乱说的?”曾夤慌忙的否认。
侍女们把茶放到棫手旁的桌子上,棫端起来品了一口,方才道:“我也希望是乱说的,可这事情偏偏叫人看到了。”
“谁?”嘉德紧张的问。
“我。”一旁的蔡鞗挑着眉,跟道。
“什么?这……不可能!当日周围并没有人啊!”曾夤慌乱中,竟自己说错了口。
棫“刷”的站起身,怒目曾夤,那慑人的眼神让一旁的嘉德十分恐惧,她连忙道:“棫,曾夤他这件事是做的不对,可是看在我们都是皇室中人,就饶他这一次吧,不要为了一个婢女伤了和气……”
“可那孩子,是——我——的。”棫转过来看着嘉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充满了仇恨。
这一句话让曾夤和嘉德都呆住了,半天说不出话。那个可怕的预测终于成了现实,而此时曾夤的处境已经相当艰难。
“弟弟,他不知道啊,他要是知道,一定不会这样做的。”嘉德抓住棫的袖子,企图抓住一丝希望。
但是棫并不理会,只是冷冷一笑,向高鹰翰使了一个眼色,他抽出手中的剑,泛着寒光,架到曾夤的颈前。
“不,棫,他罪不致死啊!”嘉德慌忙的跪下,泪流满面。
“姐姐,曾夤配不上你,今日我帮你杀了他,日后改嫁个好人家,一切罪名我替你担着,岂不是美事一件?”棫的眼中似乎充满了无辜与善意,但谁都看的出来,那掩不住的嘲弄和邪恶。
“不……不……”嘉德苦苦哀求。
“弟弟……益王殿下,我该死,我再也不敢了!”曾夤吓得面无血色。
棫淡淡的“哼”了一声:“曾夤,你真是个孬种。杀了你还怕污了我的剑。”说罢,高鹰翰会意的收回剑,整个曾府的气氛才得以缓解,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棫已然心软,不想杀他,但这时,桓来了。

第五卷 刺杀太子 第二章 行动    文 / 贺旬  



毫无疑问,桓是不该来的。
棫看了看旁边的嘉德,轻蔑的一笑,轻轻道:“姐姐,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便是女人在我面前耍弄心计。”说罢,一闪身,从高鹰翰的手中抽出剑,顺手一抹,割断了曾夤的喉咙,血溅到嘉德的衣袖上,这个曾经风光一时的左位将军,还没有一丝反应,便倒地而毙。这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让整个曾府的人甚至是蔡鞗都为之一惊。桓刚走到门口,见此景快步跑进堂中,扶着已经气绝的曾夤。嘉德更是吓得面无血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中的帕子又飘落到地上。
“姐姐,如果你今日要怪便怪你自己吧。”棫俯身拾起丝帕,擦拭着剑刃上的残血,冷冷的说。
“棫,你……”桓抬头看着冷漠的棫,眼中泛着泪光。面前这个曾经与他亲密无间的兄弟,居然在他面前若无其事的杀了他的亲人。
“曾夤该死,谁也救不了他。”棫依旧漠然,他把剑放回高鹰翰的剑鞘中,“姐姐,节哀顺便。”说着便向外走去。
桓站起身,大喊:“站住!”
“有什么事吗?”棫回头,见嘉德吐了一口血,昏倒在地。
蔡鞗看了看棫,急忙上前把住嘉德的脉,道:“快,要请御医!”
仆人们把嘉德抬入屋中,然后快马进宫请御医。桓看着地上的血,步步逼近棫,呼吸沉重,突然一拳打到他的脸上,一个趔趄,棫退后几步,并没有还手,血丝从嘴边微微渗出。
“你滚。”桓尽量压制住心中的怒火,保持着大宋皇太子的风度,咬着牙吼道。
棫从容的拂了一下衣袖,转身离去。他的背影对桓来说显得那样陌生而残忍,或许他们都肩负了太多的东西,或许他们都在为了生存而努力,可是今天的结局又是何等的酸涩,让他不得不再次为岁月变迁而感叹。
曾夤的死对于朝廷来讲并不算一件坏事,包括赵佶都在心中暗暗庆幸,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嘉德的死讯,这让全宫都沉浸在一种悲伤的气氛里。而此时,棫也必须为他看似轻狂愚蠢的行为付出代价,宦官总管在益王府门口宣读着皇上的诏书,他被软禁在王府内,不得外出半步,直到殿卫府和开封府审核完此案,再做安排。自此,益王府内充满了酒气和器物打碎的声音,与每个失意的贵族王孙一样,棫疯狂的酗酒,缠绵于蓉儿和醉生梦死的优柔之间,不务正业。周瑾不止一次的发信给皇后求救,可是一切的辛苦都是徒劳,外界的消息似乎已然石沉大海。
日子静静的过了半个月,嘉德和曾夤的丧事已经办完,宫内好不容易又恢复了平静,可是东宫那一声石破惊天的喊叫声撕破了万籁俱寂的夜空。谁也不会想到,棫的计划便在这时悄然上演。
东宫。
“啊!”当守夜的侍女进入桓的房间时,点燃蜡烛,回头见到纱帘后的床上缓缓留下红色血液,大叫起来。
侍卫连忙跑进来,床上的人已经气绝,在那人的心口准确的插着一把匕首,拔出后,在刃上刻有“益”字,众人愕然。
此事非同小可,立刻惊动了朝野上下。
紫宸殿的早朝上,大小官员议论纷纷,各持己见。
郑居中道:“启奏圣上,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应该尽快拘捕益王赵棫。”
“郑大人,一个‘益’字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益王殿下现正被软禁于府内,怎么能进行行刺呢?”高俅上前反驳。
“宿元景,你负责彻查此案,你有什么看法?”赵佶阴着脸问。
“禀陛下,臣现在并无实证,不敢断言,但据臣多年的经验看,此事并非是行刺这样简单。”宿元景严肃的回答,“从尸体看来,作案者应该为一个高手,一刀致命,毫不犹豫,想来是一定要取太子殿下的性命的。可是……诸位大人试想一下,一个如此高明的人,怎么会在作案之后将凶器留在现场,并且那上面还有一个‘益’字?”
“宿大人此话差矣,所谓百密一疏。任何高手在行刺时都会慑于东宫的威严,不免慌张,犯些小错,并不奇怪。再说,前几日太子曾因嘉德帝姬之事与益王有过争执,益王为此行刺太子并非全无缘由。”郑居中极力去干扰宿元景的推理。他的目的很简单,便是借此机会彻底至棫于死地。
“郑大人,宿某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小错。”宿元景固执己见。
“好了,你们都不要吵了。”面对这些各怀鬼胎,想借此大做文章的人,赵佶着实有些生气,“好在太子没事,宿元景,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给朕一个答复。”
“臣领旨。”宿元景跪地谢恩。
“益王赵棫,依旧软禁于王府,不得外出。着罢黜其一切官职,交于……太尉李纲代任。”说罢,起身退了朝。
所有人都在为棫叹息着,这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与两个大案牵扯上关系,洗脱不清。蔡京和蔡鞗下朝的时候,看了看身边冷静不发一言的高鹰翰,他们对于他那一贯的沉着似乎有些不满,拂袖而去。自从棫出了事,蔡府上下包括茂德都急得像一团火,可高府似乎在刻意的与益王府保持距离,这当然不是高俅的主意。在人们眼中,高鹰翰成为了薄义之人。
冬夜深了,两个黑影在益王府后院的角落里进行了一段简短的对话。
“朝内如何?”
“一切都在按计划运行。”
“好,让他们去头疼吧,我们只管看戏。”
“这一招太险了,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继而一阵自信的低笑。
此时的东宫也并不安静,国舅发觉他与桓的政见开始不合,年轻的太子再也不像从前那样顺从他的意志了,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郑居中执着的认为,为了大宋,为了郑家,为了太子自己,他必须为桓开拓一条毫无障碍的继承之路,这决不是仅仅的权利可以解释的事情。然而,桓并不理解,他并不明白他的舅父为他做的一切,相反他已然厌烦了任何关于他与棫之间的流言。这次行刺之事对他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无论如何,他都不肯相信凶手是棫。
郑居中尽量展现的诚恳:“桓,说实话,舅舅也不认为此事是棫所为。”他抬头间,在桓的眼睛中发现一丝光辉,那是消失了很久的神采,顿时,他觉得他必须将这种单纯的表情根除,这是作为储君所不该拥有的仁慈,“这明显是个一石二鸟之计,既害了你,又害了益王。但是,由于凶手的疏忽,不知道你有在单日子并不在寝宫过夜的习惯,所以只害了益王一人。这对我们是相当有利的。”
“可是,如果罪名成立,棫岂不是……”桓担心的念道。
“那样的话,他对我们就完全没有了威胁。”郑居中笑道。
“我们不能这样做,他毕竟是我的亲兄弟。”桓依旧在争取着郑居中的理解。
“可他也逼死了你的亲妹妹。”郑居中反倒暗示着桓。
“他……”桓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的确,棫杀了曾夤,以致多病的嘉德早赴黄泉。
“桓儿,自从你无意刺了他那一剑,他便不把你当兄弟了,你又何必自作多情呢?”郑居中顺势说下去,“益王把你当成敌人,这是已经很明朗的事情了,他想要的不是你的亲情,而是你的太子位啊!你不是不知道,益王的才干,以及那所给你带来的威胁,你的心软慈悲无疑是将自己引向一条自杀的道路。”
桓沉默了,此时他是真的无法反驳什么。郑居中说得对,棫还是那个曾经的七皇子吗?还是那个可以整日无忧无虑,玩世不恭的少年吗?在什么时候,他变得冷若冰霜,权欲极重了?所谓的往事就好像天空的一点浮云,散了便散了,毫无痕迹。也许这是他们必然经历的历程,自古多少皇子之间便是由此踏上了相互屠杀的道路。桓看了看郑居中,迎来的是毅然而冰冷的眼神,这让他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他是对的,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在维护自己作为储君的地位,但是面对亲情,桓依然不能保持漠视的态度。
“我明白了,舅舅。”桓淡淡的敷衍。
这个冬天宫内多事,北方战事也是连绵不断,女真人再次击溃辽军。此时,被棫带回来的降将马植献计,让宋派使臣渡海到东北联金攻辽。赵佶大喜,于是决定联金伐辽,希望借金的势力收复燕云。同年,大宋的使臣与金人结成“海上之盟”。盟约有五条规定,分别是——宋金两国互致国书,地位平等;燕、云原为汉地,许宋收复,西京于拿获天祚帝后给宋;金出兵攻辽中京,宋军攻辽燕京,夹攻辽国;宋将每年给辽的岁币如数转给金;两国不得单独与辽讲和。这个多事之秋以这样的结局收尾,而大宋王朝又将开始它新一年曲折而多病的历程,赵佶决定改年号为“宣和”。

第五卷 刺杀太子 第三章 结案    文 / 贺旬  



宿元景对于刺杀太子之案一筹莫展,一个月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二十天,新的一年还要慢慢度过,但给他的时间却只有十天了。从直觉上,他相信这个案子的背后是一条万丈深渊,无论是谁,一旦坠落,就注定万劫不复。揭开黑幕所付出的代价,或许连宿元景自己都不敢想。然而,无论如何,对皇上必须有个交待。蔡鞗拜访宿府的牌子递上来以后,宿元景似乎看到了黎明微暗的曙光。果然,蔡鞗恭恭敬敬的为他指了一条“明路”,这是一条近似于龌龊的也是唯一的路。从政治的角度来讲,宿元景第一次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蔡家父子的对手。
“臣启奏陛下,东宫行刺一案,臣已经查明凶手。”宿元景在紫宸殿的早朝上禀道,“凶手为已故驸马曾夤的下属。”
殿内一片哗然。
“这……怎么又和曾夤牵连上关系了?”赵佶疑惑的问。
“回陛下,臣已抓获凶手,确实乃是前左位将军驸马曾夤的下属武哲,并且此人已经招供,承认当日潜入东宫刺杀太子。”宿元景有理有据的回答。
“臣以为此事蹊跷。”郑居中站出来道。
“但说无妨。”赵佶显然也对此说法表示疑义。
“曾驸马死于益王棫之手,他生前是嘉德帝姬的驸马,而嘉德帝姬是太子的同母妹妹,曾夤与太子素来无仇,请问宿大人,为何他的下属在他死后要加害太子?”郑居中问道。
宿元景不慌不忙的道:“臣起初也不清楚是为什么,但后来犯人招出了刺杀的动机,臣才恍然大悟。陛下,你是否还记得,去年,益王殿下在率军出征前夕曾当着将士的面打了曾夤军棍并除掉了他左位将军之职?”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赵佶想了片刻,又问,“那又如何?”
“当日,曾夤记恨益王殿下,但自知无法与之抗衡,便几次挑唆太子与益王反目。此事可问太子便知。”宿元景看了看侧面的桓。
“那几日,曾夤确实来东宫劝说儿臣夺了益王棫的权,可被儿臣拒绝了。”桓奏道。
“曾夤此计不成又生一计,便是与其手下护卫武哲密谋刺杀太子,嫁祸益王。但此计还未实施,益王一时冲动,为了给夫人雪耻杀了曾夤。武哲得知此消息后,立刻安排行刺计划,欲借此陷害益王而为其主子报仇。”宿元景陈述完毕,殿内又是一片哗然,他又补充道,“犯人武哲已经画押认罪,如果陛下没有疑问,臣便可以结案了。”
“犯人身在何处?”赵佶问。
“开封府牢。”宿元景回道。
“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陛下御审方才显示公正。”郑居中道。
“押犯人上殿。”赵佶沉思了一下,命令道。
不久,开封府传来消息,犯人已经畏罪自尽。
死无对证。赵佶叹了一口气,这或许正是最好的结果吧,至少,整个案子并没有向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虽然这并不代表一切真的明朗了,但政治总是这样的,自古无人能变,日子,也就这样过吧,他闭上眼睛,甩掉一切清醒的思绪,宁愿做个糊涂的皇帝,只要他的生活得到平静,亲情得到保护。
“结案吧。传朕的命令,撤除益王府围兵。益王棫年轻气盛,越职杀害前左位将军曾夤,着暂停禁军统领三衙总帅之职,俸禄不变。退朝。”赵佶下令后,起身向后殿走去。
很长一段时间,圣芯在宫中是寂寞的,她找不到可以谈心和玩耍的知己,蓉儿嫁人了,棫也很少进宫,太子的忙碌似乎早已让她麻木,而对于东宫的排斥则是起源于太子在比武场上的无情。韩一封渐渐淡出了圣芯的生活和思念,她明白那注定是一场遗留在回忆中的豆蔻残韵,浅浅痴痴的余味,褪去与重温都不再抹痕。已近二八芳华的她,渐渐看清了一些事,首当其冲的便是崇庆殿,那里不再是单纯的乐园,若隐若浮的神秘似乎让她有些疑惑和彷徨。此时,花,已经成为圣芯度日唯一的陪伴者。一个未谙世事的少女,藏在深深的宫闱中,默默等待,可是,她,究竟在等待什么?
阳春三月,赵佶决定出游,最后一刻置出的名单中有圣芯,茂德,棫,蔡鞗等人,留太子监国,蔡京辅政,但郑居中随行。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安排,皇后主动要求留在京城,借此机会整顿后宫,赵佶同意了,但条件是,李师师以婢女的名义秘密随侍。棫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敷衍的对宦官笑笑,谢恩后来到紫坞,不紧不慢的对蓉儿道:“帮我收拾几件衣物和书籍,三日后,我随父亲出游。”
“去哪里?”蓉儿问。
“好像是大名府。”棫答完,便转身向屋外走去,“我去告诉瑾儿一下。”说完已出了屋,只留蓉儿站在那里摇摇头。
周瑾没有蓉儿得宠,但是棫在平时,依旧待她不坏,之前棫因行刺之事被囚禁时,周瑾怀孕的消息对益王府来说无疑是危难时的惊喜。每当蓉儿羡慕的看着周瑾将为人母的喜悦表情时,心头不禁一酸。棫的爱情让她有些彷徨,或许痛苦是并存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慌张,甚至置疑着以前从来未曾动摇的决心,而这时,也只有书和琴能带给她一些平和的心境。偶尔,她会想念崇庆殿,想念某一天棫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我爱你。”那种日子,逝水一般消声灭迹了。
棫进入周瑾的房间,她正在绣着孩子的衣服,小的精巧。棫翩然一笑,道:“孩子还未出世,你这般着急作甚么?”
“反正也没有事情做。”周瑾并未停下动作。
“你不会学学蓉儿看书抚琴,尽做这些没用的事情。”
“她又没做过母亲,怎么会明白?”她若无其事的道。
棫听到此话微皱了一下眉,他显然不想听到任何伤害蓉儿的话。他淡淡的转开话题:“我要陪父亲出游,三日后便走。”
“又要走?”周瑾停下手中的活。
“是啊。”
“你走,你走。”周瑾不开心的嘟着嘴。
棫站起身,道:“那我走了啊。”说着大步迈向门外。
“喂……”周瑾想叫住他,可他已经出了屋子,对常科喊着,“去取五百两银子。”
花街歌舞粉气的生意并没有因动荡的局势而变得萧条轻闲,相反,那些达官贵人更加肆无忌惮的在这里挥霍着生命与金钱。整条街浓浓的香粉气扑面而来,棫深吸一口,怡然的嘴角微微上翘。他摇着扇子踏入醉乡楼大厅,七八个姑娘围上来,裹住他,透过她们半透半遮的纱衣,每一寸肌肤都充满了诱人的味道。棫挑了一个最为妖艳的姑娘,搂住她的腰,眼睛色眯眯的盯着她的胸脯。
“让开,让开!”老鸨急着推开姑娘们,站到棫的面前,“赵公子啊,好久没来了!”
棫淡淡一笑,拨开怀中的女子:“红泪呢?”
“红泪就是有福气,您一上来就指定了她啊!”老鸨谄媚的说,“她正接客呢,现在不方便。”
棫对身后的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摊开一个布包,里面散放着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老鸨正疑惑着,棫开口解释:“我要红泪姑娘一个月。”
“赵公子,你看是不是要再……”老鸨想提些价。
“一个月后,再付一百两。”棫干脆的答。
“好,赵公子果然爽快。”老鸨兴奋的收起银子,对旁边的三儿嘟囔了几句,随后笑着对棫道,“您知道,我们这一行有我们的规矩,红泪现在真的不方便,要不然,我带您先去三楼,让几个好姑娘伺候您?”
棫点点头,随老鸨上了楼。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玥娘和竹惠站在一旁。关了门,棫坐到桌前,竹惠给他斟酒。
“还记得我吗?”棫轻佻的用手指勾着玥娘的下巴。
“你那次把官兵都惹来了,怎么会不记得?”玥娘嫣然一笑。
棫随手一环,竹惠便倒在他的怀里。他用筷子夹起一小块豆腐放到嘴里,然后问:“那次与你们一起的筠纤和芷雁呢?”
“公子还记得她们的名字啊?”玥娘无奈的一笑,“筠纤死了,芷雁也被卖到别的地方去了。”
“怎么一回事?”棫问。
“筠纤有一次身体不舒服,结果一位大爷不满意,就把她打死了。”玥娘道。
“是啊,死的可惨了,全身都是伤。”竹惠心有余悸的说。
“那人是谁?”
“听说是一个姓曾的驸马。”竹惠回答,“人家是驸马,告也告不动,唉!”
棫心头一震,有一种怅然的味道。

第五卷 刺杀太子 第四章 情人和爱人    文 / 贺旬  



竹惠和筠纤陪棫喝了几杯酒后,门被轻轻推开,门外的红泪双手拂臂,一只手中还捏着一柄丝织柳花扇,飘然的烫花水纱衣拖着长长的腕巾,垂落在地板上,格外妩媚。她微微斜倚在门边,佻眼撩情的望着棫,妖艳的笑。棫站起身,放开竹惠,走到红泪面前,他眼中充满诱惑的邪气,对视着摸了摸她上了胭脂的脸。随后,二人携手进入红泪的房间……
剥落的红纱,挂在窗前的架子上,遮住残阳尽剩的灿烂,留下血一样的余色。棫穿好衣服后坐到红泪身旁,仔细看着她卸下旧妆,添上新妆。她对着铜镜,将新下的花插入发束,然后又拿起一朵,对棫道:“帮我插在后面。”
棫帮她上好花后,淡淡一笑道:“打扮这么漂亮做什么?这个月你又不用接别人的客了。”
“要你管?”红泪娇嗔道。
“这个月,是我包了你。”棫轻抚着她垂下的长发。
“我知道。”红泪若无其事的说。
棫伏到她的耳根旁轻声道:“这一个月我不在东京。”
“那我……”红泪拨开他的面颊。
“我带你一起去玩。”棫笑着看她。
“真的?”红泪惊喜的站起来,手中的唇笔也落在桌子上。
“真的。”棫依旧平静的笑。
在红泪身旁,棫可以感受到一种驰跃的激情,毫无保留的敞开胸怀呼吸,飞翔,彻底的抛开烦恼和束缚,这逃脱了王府压抑气氛的清凉让他对红泪愈发着迷,她是个十足的女人,从发稍到脚趾都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每束妖媚的眼神都是销魂的,每抹醉人的微笑都是勾魄的。仅仅从欲望的角度看,任何男人都抗拒不了。可惜她与多才多艺的李师师生在同一个时代,注定成不了东京的头牌。激情过后,棫总是发现自己空洞的内心与灵魂的谴责,他怀念与蓉儿在一起平和恬淡的心境,充足而温暖。然而,很多时候他不得不做出让旁人看来愚蠢之极,同时让蓉儿心痛的决定,好像眼前,他必须带红泪一起出游,他要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已经堕落了。
“我们去哪里?什么时候走?”红泪的话打断了棫的思路。
“北京。”棫答道,“三日后便动身。”
“到时候你来接我?”红泪问。
“我今天带你走,先找个客栈住两天,我还要回家打点。”棫站起身,认真的对红泪说。
红泪“噗哧”一笑,轻声问:“见你这般有钱,究竟是哪一家的公子?”
“皇帝家。”棫微笑着凑到她脸旁,悄声说道。
红泪先是一怔,随即又笑出来:“那你就是王爷了?”她摇摇头,“你若是王爷,那我就是王妃。”
“你不信?”棫倒也不紧不慢的问。
红泪哼了一声,走到窗前拿下纱衣,披到身上,哀叹口气:“我若是有福气见到王爷也算是没白在这烟花之地苦熬这些年,可我怎么能有李姐姐那种能耐被贵人接出去呢。”顿了一下,她又道,“我倒是见过一个什么驸马,一副下流嘴脸,想来王爷们也不会好到哪里。”
棫把她搂在怀里:“你说曾夤?他已经死了。”
“听说是益王杀了他。”红泪道。
“你见过那个益王吗?”棫淡定的问。
红泪摇摇头,推开窗子,向街口方向指去:“去年益王军队凯旋而归,楼里的姑娘们都争着想看他的模样,可衙门里的大人下令说,花街的女子是下贱之人,是不能接近主街的。所以我们只能在很远的地方看,哪里看的到什么,白白兴奋了一场。”红泪轻蔑的看了棫一眼,“你们这些男人,在外面满口仁义道德,看不起我们这些风尘女子,可不是依旧要在我们身子上花银子?”
在红泪眼中,男人都是伪善的,充满了铜臭和肮脏的欲望,可是棫却略有些不同,他半隐半藏的眼神中拥有太多的秘密,似乎即使是虚伪也充满了纯洁的味道,让人无法弃离。
“我——就是益王赵棫。”棫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而平和。
红泪也看着他,她的思路被他柔暖的语气搅乱,怔在那里。当她反应过来以后,棫已经出了门。回来时,他带了一身女装,让红泪换上,她谢了浓浓的妆,穿上淡雅的衣服,俨然另一个人。棫满意的笑了笑,当夜,雇了一辆马车把她接到一家客栈住下。一切妥当后,棫急忙返回益王府。
他站在周瑾和蓉儿面前,坦言他要带一个青楼女子一起出游。周瑾听罢,怒视着他,一语不发,夺门而出。蓉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侧对着他。他上前抱住她,她用力挣脱,出了正堂向紫坞跑去。棫急忙追去,在湖心的亭子,他拉住她,将她紧紧拥在怀中,蓉儿极力甩开,然后伏在石桌上抽泣。
“蓉儿,原谅我。我必须这样做,但你要知道,我一直爱的是你。”棫把手放到她颤抖的肩上。
蓉儿抬头,站起身,盯着他的眼睛:“你拿什么爱我?连一个妓女都可以让你如此用心。”
“用心?”他苦笑,“你要知道,我必须佯装把心放在这上面,母亲才会相信我没有把心放在篡权上面去。”棫坦白的对蓉儿讲。
“皇后娘娘……”蓉儿恢复了些许冷静,“不,她是你的母亲,不会害你的。”她深信着皇后,深信着她的“肺腑之言”,她甚至固执的以为皇后为权利所做的一切早已经结束了。
“她和桓在害我。”棫坚定而决然的说。
“这一定是你多心了。”蓉儿道。
棫侧头奇异的看着她:“你为什么这样维护他们?”
“……因为我不想你走错路。”她明白崇庆殿主人所想要的,而棫却正在违背着极权的心意,这是危险的,蓉儿惊恐的看着他,企图动摇他坚定的意志。
棫冷笑一下,道:“我要让他们知道,错的是他们。”
“棫……”蓉儿从他的眼神中看到的似乎是另一个人,他对于亲情的冷漠似乎在铸就一堵厚厚的墙,隔在他和所有人中间,包括她,“你难道没有发现,你的眼睛已经渐渐失去了光泽。”她转过身,慢慢走到栏边,望着平静的湖面,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早已发现这一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我知道一些肮脏的东西正在侵噬你的心。”
“蓉儿,看来你永远都不会了解我。”棫淡淡微笑,“不过,只要你记住,无论我做什么,都不是想伤害你,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相信我对你的感情。”棫明白日后的坎坷会很多,但他的爱人却只有一个。
棫转身离开了,蓉儿依旧定定的注视着湖面出神,她突然感到一股暗流在冲袭着她,抬头眺望崇庆殿方向的天空,坚定起维护棫的信念。为了他,或许从此她便要抛下一切宫内的渊源,尽量缄默。
榛的到来让棫颇有些意外,他看上去已经长成了一个大人,神色中展露出了冷俊的表情,眉宇间泛着刘贵妃残留的痕迹,无论从性格还是模样丝毫不像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与每一个在宫中长大的皇子一样,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他的眼神还是浮动着年少而不谙世事的冲动,棫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不久前,榛被授建雄军节度使,封福国公,此次听说棫要随皇上出游,特来告别。
“听说北方辽人被金兵打的已经是连连败退。”榛在谈话中流露出对于时政的关心。
“辽人已经不成气候,我们大宋最大的敌人是女真人。”棫坚肯而忧虑的说道,“我现在反倒希望契丹人能打一场胜仗。”
榛摇摇头:“如果我能上战场就好了。”
“总有一天,你会有机会的。”棫笑着安慰他,他们随意的走到后院,一个侍女正在带着棫的儿子晒太阳,见到棫忙行礼,棫走过去接过孩子,“承允,叫叔叔。”
承允乖巧的用稚嫩清脆的声音喊:“叔……叔……”
榛高兴的逗着小侄子,脸上呈现出天真的表情。他随口说:“哥,这孩子长得像谁?”
“像他母亲。”棫答着,“一点都不像我,你看这眉目之间,透着一股柔嫩气。”
“男孩子嘛,都是像母亲的。”榛笑着说,“不过,我已经忘记了我们的母亲长得什么样子了。”
棫叹了一口气,指着承允:“那时你还没有他大。”
后院的芳草发散出清新的气味,怡人爽神,榛对于母亲的概念相当肤浅,而棫也只是记得她死后留在嘴边那一抹惨淡的笑容。转眼很多年过去了,他目睹了太多的死亡,他也有了他的妻子,他也终于明白了父亲当年在母亲死时留下了一滴泪水,其实已经很不易。他又想到了周瑜,她为整个益王府留下的唯一痕迹,或许就是一个无法替代的嫡长子——赵承允。这是让任何女人都无法再达到的顶峰,周瑾不能超越,蓉儿也不能,在这点上,周瑜似乎可以得到一丝安慰了。
送走了榛,棫回到紫坞,对蓉儿说:“我想去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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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五卷 刺杀太子 第五章 红泪    文 / 贺旬  



三月的皇陵生机盎然,绿树环绕着一片片的林子,为离逝的灵魂带来了春的气息,沉寂在这里百年的皇族,吮吸着新爽的滋味,携着他们高贵而短暂的生命继续等待人们的祭拜。偶尔,皇家的子嗣们会来探望他们的先祖,守陵人也时常围绕着林子打扫碑上新下的尘土,这使本来无烟的坟墓平添了几丝生意。林子后面斜望去就是庙堂了,与豪华的宫殿相比,这里多了一分远离尘嚣世俗的恬静和朴素,大宋的每个皇帝都细心的维护着这片充满祖先遗风的圣地。
皇陵的祖庙堂侧堂是供奉诸位已故皇妃牌位的,棫和蓉儿驻足在一列前面,数过去的第五十三位上书有“明达懿文贵妃刘氏”,棫看着蓉儿,用手指过去:“那便是我的母亲。”
“曾经听皇后娘娘讲,刘贵妃生前一度由才人七迁至贵妃。”蓉儿感叹着。
棫淡淡一笑:“你始终不习惯管她们任何一个叫母亲。”他的目光集中在那一块小小的牌位上,但神情却有些迷离,“其实,我也不知道,谁才更应该被我唤做‘母亲’。”
“我想,她们都不会去介意这些。”蓉儿劝慰道。
棫笑着摇了摇头:“听说我的母亲曾经想做皇后,可是因为她的短命……”棫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把头转向蓉儿,看着她的眼睛。
蓉儿毫不逃避的说:“即使她长命百岁,也没有可能去做皇后这个位置。”她坦然道,“难道你看不出来么?皇上心中的皇后只有一个,没人可以威胁到她,也没人有能力去反抗她,因为那结果注定了失败。”
棫能够听出蓉儿话中的意思,但他并不介意,只是平静的说:“我的母亲曾经是整个后宫最妖艳的玫瑰,她的美丽,让三千粉黛尽失颜色。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不过只要看到姐姐,我便能够想象母亲当时的风光。但不可否认,她的庸俗,毁了她的一生,这似乎也是她永远比不上皇后的地方。在这一点上,姐姐更加接近那种高贵的气质。”
蓉儿微笑着回应他,“可你看起来全然没有她的俗气,或许是因为你一直生活在皇后身边吧。”
“不,这是因为我是在宫里长大的,在我的名字前面,有整个帝国的姓氏。”棫骄傲而沉重的说。的确,每个皇室子孙都要为这个姓氏负上责任,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这个国家的文明和实力,棫深刻的明白这些是多么重要。
蓉儿慢慢踱步到那个牌位前面,许久,她跪在蒲团上闭着眼,双手合十,祈祷道:“请保佑您的儿子,永远平安。”
棫静静的看着她,门口吹来一席风,掀起他的外衫,蓉儿的纱衣也被轻轻掠起,棫说,天晚了,该走了。
他们特意绕走到周瑜的墓前,蓉儿似乎回想起她第一次见她的情景,一晃四年过去了,她也在这里静静的躺了两年,棫轻轻的说:“瑜儿,孩子会叫母亲了。”
蓉儿没有说话,棫也没有出声,他们简单的注视了石碑片刻,便抽身离去了。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掀开双纱帐,蓉儿瞥视着路旁的行人,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棫突然握住她的手,温暖而有力,她不禁转回头对视他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对赶车的仆人道:“在下一个街口停下,本王要和王妃在街上逛逛,你不用跟着了。”棫单独出门,对益王府的下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携王妃一起,却是未曾有过。那仆人犹豫了一下,将马车停稳,棫窜下来后,小心的扶着蓉儿下车,轻声说:“我出远门之前,一定要陪你到街上走走,免得日后你总在王府内,闷出病来。”蓉儿笑笑,没有说话,向前走去。
天已经暗了下来,各个店前都高高的挂起了灯笼,蓉儿迈进了一家布料店,棫执着扇子跟在后面。掌柜的是个中年男子,身材弱小,笑盈盈的招呼着:“公子买料子啊?我们这里有上好的江南丝绸。”
“蓉儿,喜欢哪段?”棫贴到蓉儿身边,亲昵的问。
蓉儿走到一卷浅灰烫花缎子前,侧头道:“这缎子不错。”然后微翘了一下嘴角,向老板吩咐,“我要半匹。”
棫在帐单上涂了两下,放下笔道:“送到西街口标着‘易府’字样的马车上,拿着这个单子,向车夫收帐。”
东京的主街无论多长,总是有尽头的,但横穿过主街的花街却似乎永远没有末端,掌灯后,最高的醉乡楼顶掉起一串大红灯笼,泛着妖媚的光。
来到与花街交接的路口,蓉儿抬头望过去,抿着嘴笑:“赵七公子……要不要进去啊?”
棫用手中的扇子敲打了一下蓉儿的肩膀,一句话也不说,大步径自向前。
“喂……你倒是说话啊。”蓉儿追上去,“那里的姑娘是什么样子?”
棫突然止住步伐,淡淡的说:“一个挥洒男性欲望的地方,女人无论从穿着还是思想,当然是越简单越好。”
蓉儿低下头,对着他。行人匆匆的街道,路中央,两个人相对而立,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蓉儿缓缓的问:“我可以见一下那个被你宠着的青楼女子吗?”
棫颔首,微笑。
棫领着蓉儿进入一家客栈,正要推开红泪房门的时候,突然听见里面有两个女人在对话,从声音可以辨别出一个是周瑾。棫拦住蓉儿,二人静静的站在外面。他并不奇怪于周瑾这种举动,她的性子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他所奇怪的是,她为什么会知道红泪在这里。这让他回想起他与她的第一次见面,似乎也有些不明确的因素。
屋内的气氛并不好,周瑾一味的要求红泪离开棫,可是红泪依旧毫不畏惧的冷冷相对,这让周瑾着实有些意外。待了半柱香的功夫,棫终于拉着蓉儿推开房门,让里面的人惊了一下。
棫直视着周瑾,眼神很坦然。周瑾咬了一下嘴唇,昂头道:“你总算回来了。”
红泪并没有表示什么,这是她与其他风尘女子的不同之处,她决不在公开的场合表现出放任的迹象。此时,她只是站在一旁静观事态。
“你怎么知道红泪在这里?”棫问。
“别人告诉我的。”
“谁?”
周瑾没有回答,她瞟了一眼棫身后的蓉儿,道:“蓉姐姐可以来,为什么我不可以?”
“好了,你们见也见过了,瑾儿,你和蓉儿先回去吧。”棫坚定的吩咐,“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不许再来闹。”
这句话,让周瑾听了十分刺耳,她没想过,在棫心里,这样一个下贱的女子居然有这样的地位。她走到棫的面前,怒视着他:“我没有闹。”
“红泪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外室了,我纳妾,你没有必要干涉,瑾儿。”棫微笑着说。
“你……”周瑾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充满疑惑的神色。
“棫……”蓉儿上前一步,拉着他的袖子,“别意气用事。”
“我说过的话,就要算话。”棫走到衣服架子旁,扯下一条红纱长袍,撕成一块不整齐的方形,随手一甩,轻盈的覆盖到红泪的头上。
红泪吃惊的看着棫,她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际遇,更不会想到,这个男人如此鲁莽的决定,会改变她的一生。
面对周瑾和蓉儿震惊的表情,棫突然开口说:“瑾儿,你要听话。”
周瑾反应过来后,眼泪已经滑落,她痛苦的声音颤抖着喊:“我不要听话……你喜欢听话的人去找姐姐啊!姐姐活着的时候,多么听话啊,可是你把她害死了,现在来叫我听话……”
“瑾儿!”蓉儿大叫着阻止她,她不能让她揭开棫最敏感的伤疤,否则后果会很严重,她身上还怀着孩子。
可是,周瑾似乎并不了解蓉儿的苦心,而是继续着说:“她是因为你死的,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她活着的时候,你不喜欢她,所以就去妓院找这个女人,她现在死了,你更加放肆了……”
“够了。”棫的脸已经阴下来,他在抑制自己的怒气。
对于周瑾的抱怨,棫有些听不下去了,他的自尊心决不允许这样的指责。然而,对他来说,有一点可以很明确,那就是,周瑾知道的很多。棫感到,在她身后一定有什么人在控制着她,这个人与告诉她红泪住处和他行踪的人应该是一个。从直觉来讲,这个人决不是他的朋友,而是,敌人。是东宫,还是崇庆殿?
棫突然觉得很累,他的表情疲惫下来,眼中闪出一丝忧郁,缓缓道:“蓉儿,带她回去。我累了,今晚不回去了。”
尽管周瑾极不情愿,但还是跟着蓉儿走了,临走的时候,蓉儿回头对红泪微笑:“红泪姑娘,帮我好好照顾王爷。”

第五卷 刺杀太子 第六章 纲常    文 / 贺旬  



对红泪来说,棫只是她所陪的客人中最高贵的一位,她未曾为他付出过任何感情,因为她明白,在外人看来妓女的心就像丢弃在茅厕的废纸,廉价而下贱。嫖客花钱购买一夜春宵的肉体,为的是放纵欲望,红泪犹如一个看破红尘的尼子,从不为这些职业的交易多废一点心思。她不是花魁,也从未想过像李师师一样受到专宠,但是如今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把她拟定了一生的想法改变,他的身体,他的眼睛,他的每一声呼吸都在打乱着嫖客们应该具有的规矩,这一天,他娶了她,在他的夫人们面前,她的名分骤变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躺在棫的身边,红泪木然的盯着面前的纱帐,他抱着她的身体,手放在她的胸口,就像紧攥着一时兴起买回的香粉盒。她的一生会这样继续下去吗?
棫赤裸的上身充满了迷人的男性味道,晨光洒入屋中的时候,红泪支起身在他的肩膀上亲吻了一下:“王爷……”
棫朦胧的睡眼半睁半闭的喃喃道:“新娘子起得好早啊。”
红泪哼了一声,并不理会他,径自下床去。棫套好贴身的衫子,方才发现屋中并未备有热水洗脸,忙叫店小二准备,待一切周全之后,红泪开始给他梳头,每天的这个时候,棫总会想到仕雪,可是这种想念必须被限定在一个理智的范围内,她已嫁为人妇了,而那双柔软的手也已经归属于她的丈夫了,她永远不会再为他梳头,就好像他们也再回不到曾经那个下雪的夜晚一样。
“后天早晨就要走了,到时候我来接你,这两天我会比较忙,可能来不了,不过我会交待店家好好照顾你的。”棫一切整理好后,打开窗子,吸了一口空气,“我要走了。”
“嗯。”红泪应了,但是依旧一动不动的上着妆。
棫推门离开,他还是要回府的,无论在红泪身边拥有多么热烈的激情,平静之后,他明白,益王府永远是他逃脱不了的家。到家的时候,他直接去敲周瑾的房门,她在里面不声不响,棫能感觉到一种伤感从屋内流出,他淡淡的道:“瑾儿,我回来了……”
“我不想见你!”周瑾的声音很干脆。
棫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到庭院中,望着墙角的梨花,天空中一片清晨的宁静。常科突然跑过来打破了这股气氛,他对棫说,李晃来了。棫点了点头,向书房走去。
自从他的兵权被解以后,李纲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为禁军新的统领,大宋又恢复了文官挂帅的传统。虽然李晃是李纲的儿子,但他更是益王提拔起来的年轻将才,有他和高鹰翰在军中主管军务,人们还是能感受到棫遗留下来的风范。可是,与高鹰翰对棫敬而远之的态度不一样,李晃总是会极力劝说和帮助棫拿回兵权。棫对此倒是满不在乎,因为他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
“王爷,听说后天就要起程了?”李晃问道。
“是啊。”棫注意到书桌上放置着一个包裹,里面是已经被蓉儿收拾好的随行书卷,他淡淡的微笑,“你看,我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
“听说你要带一个青楼女子随行?”李晃急切的问。
棫瞟了他一眼,颇不以为然的道:“你如何知道?”
“满朝上下都知道了!”李晃解释,“这对你是很不利的!”
“我怎样,与他们有什么关系?”棫淡然的回答。
“你这样,我怎样帮你拿回兵权?”
棫皱了一下眉,转身看着李晃:“我有叫你帮我做这些事吗?这是谁教你的?”他疑惑的道,“我从哪里夺回兵权?是从你的父亲那里啊,李晃。”
“是的,我尊敬我的父亲,他是个博学的儒士和文官,但他不应该在这个位置,他应该去做大学士,而不是带兵打仗!”李晃情绪激昂的继续道,“适合做这个位置的只有你益王,我希望那个带领我们打胜仗的益王回来!”
棫听到这一番话,有些震惊,他定睛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叹了一口气:“我不想再接触任何的权利了,你知道,满朝文武最恐惧的就是这个,他们怕我一但得到权利就会威胁到桓,你明白吗?”
“那你就证明给他们看你并不逊于太子,或者……你更适合做太子,大宋没有理由拒绝最出色的皇子登上皇位!”李晃毫不避讳的谈吐,让棫吃了一惊。
“但是纲常有理由拒绝!”棫回道,“别再说这样的话!你不想活了吗?”
李晃的话不知是否该让棫高兴,他甚至比茂德更大胆的劝说棫去竞争太子的位置,可是又有几个人能明白,这个位置在桓手中是多么的牢固,动摇它又谈何容易。棫明白,李晃过于年轻气盛的内心,让他对未来抱有很多伟大的理想,在这个年纪的人往往会去找一个引导者带领其实现理想,李晃选择了棫,坚定而从容。
“纲常……”李晃默默的念道。
“对,就是纲常,这是祖先定下的规矩。”棫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李晃沮丧的摇了摇头,棫轻轻的在他耳边道:“李晃,很多事情,你要学会静观其变。”李晃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棫,他难以看清眼前的益王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许这世上根本没人能看清,但直觉告诉他,他对益王的信赖与效忠无法结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宋有了一种惯例——皇帝出游之前,总要在大明殿宴会皇亲国戚,共赏蹴鞠歌舞。很久的沉寂后,宫内终于迎来了热闹喧腾的日子,圣芯笑着穿过崇庆殿的重重大门,迈进主殿,对于旁边的叩跪,她全然不理,直冲着赵佶奔过去。赵佶此时正在与皇后说话,见到圣芯来,立刻展开笑容,唤道:“圣芯……”
“父亲,你看我这身衣服好看吗?”她张开双臂,新进的杭丝束带系在轻盈的粉红纱衣上,衬出圣芯俏丽的笑容。
“是绣工坊的手艺吧?朕看看。”赵佶来到圣芯身边,微笑着说,“还是圣芯,穿什么都好看。”
“好了,圣芯,你记得一会去换身旧衣服,免得去了御膳房把新衣服弄脏。”皇后在一旁说。前几日,在圣芯的哀求下,赵佶同意让她替宴会试菜,宫宴一贯都是赵佶或皇后亲自尝的,这次帝姬代驾,倒是头一次。
“知道了。”圣芯道。
“父亲,今晚宴上,我想和棫哥哥坐在一起。”圣芯看着父亲,“我好久没见到他了,有很多话要和他说呢。”
皇后叹了一口气,道:“今晚你要和桓坐在一起。”
“为什么?”
“这是规矩,未出嫁的公主只能与太子为一排。”皇后解释。
“我知道,所以才求父亲的嘛。”圣芯挑着眉对皇后道。
皇后瞥了赵佶一眼,淡淡的说:“都是陛下宠的,愈发没了规矩。”
“好好,又是朕宠的。”赵佶无奈的摇摇头,“圣芯,这是祖上的规矩,没人能违反。”
“不,我一定要和棫哥哥坐在一起,和桓在一起,我什么都做不了。”圣芯坚持着。
“一切听由陛下吧。”皇后见圣芯如此固执,只好把责任推到赵佶身上。
“好了,圣芯高兴就好,随她吧,我们还能管得住她几年?女儿过几年总要嫁人的。”赵佶习惯了对圣芯妥协,作为父亲,他的和蔼是圣芯心中最大的温暖。
皇后笑了一下,随口对赵佶道:“听说最近棫儿和一个青楼女子关系很好,还接出来住了。”
“朝上倒是这样传的。”赵佶叹了口气,“不过想来,也不会像他们说得那样严重。”
“这倒未必,父亲做的事,儿子学习总不是什么奇怪的现象。”皇后的话,明显暗指了赵佶,“我只是担心棫儿年纪轻轻,不要就此沉沦下去。”
圣芯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但由于其中提及棫,所以还是充满兴趣的听下去。
“他去了兵权,大概心中不快,或许过几日便好了。”赵佶回避着这个话题,皇后也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再多嘴。其实她很满足于这个现状,起码棫的行动已经完全影响不到桓,他的堕落也许是他唯一的出路。
圣芯最终没有听懂,于是出了崇庆殿,回秋暖宫换了一套衣服,等待御膳房的宦官接她去试菜。

第六卷 强盗 第一章 周远儒之死    文 / 贺旬  



圣芯踏进御膳房的时候,所有御厨全部跪地叩拜,四周缓缓飘起的香味和灶旁等待下锅的备菜显出刚刚一片忙碌的气氛。圣芯淡淡的叫他们起身,然后由一名宦官带着坐到临时摆设的桌前。菜要一盘一盘下锅,然后一盘一盘上,方可不失刚出锅的美味。“麟脯鸾肝”,“驼蹄熊掌”呈上后,圣芯微微一笑,用筷子各挑了一小缕,放入口中,道:“这两样倒是很好,宴上便这样做。”说着向旁边一推,指着烹制这两道菜的厨子,“赏给那个大师傅了。”
“这个……甜了些,父亲不喜欢太甜的食物。”
“听见没有?到时候少放些糖。”宦官吩咐着。
“这个淡了,父亲不喜欢‘赤鲤’,不过棫哥哥喜欢,就这样做吧。”圣芯依旧尝完后,将菜推到一旁,分给烹菜的师傅。
“李师傅,接菜。”宦官瞟了一眼厨子,将菜递过去。
“谢帝姬!”
“黄羊烤得再熟一些,我们比不了那些北人,喜欢半熟的东西。”圣芯认真的尝着每一道菜肴。
……
百道菜,一一尝过后,圣芯总算结束了任务,她没有想过试菜也会如此累,每道菜都要评点一番,着实让人伤神。回到秋暖宫,棫在等她。圣芯的笑容让棫突然想到,她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姑娘了,二八芳龄,正是好时光,渐渐脱显的女人味道,是一种惊为天人的美丽和华贵,如同深宫中盛开的菊花。
“棫哥哥,你终于来了!”圣芯笑着搂住棫的手臂。
“一些日子不见,我妹妹可是愈发漂亮了呢。”棫调侃着道。
“哼,你从来不到我的宫里来,今天怎么想起过来了?”圣芯撅着小嘴。
棫诡异的一笑:“想你了啊,还有,我带了好东西给你。”
“什么?”
正说着,棫从袖子中取出一枚箭头,象牙玉雕制,再以白线相穿:“看这是什么?”
“这是……”圣芯将这个玉制箭头放在手心中,兴奋的端详。
“这就是著名的的白琏。”棫道。传说,汉代名将李广曾一箭射入坚石中,由此名声大振。后汉武帝为表其勇,特命人以象牙玉制成一枚箭头赐予李广,取名“白琏”。
“它怎么在你手中?”圣芯问。
“当年李广得此物后,视之为传家宝物,沿袭到后汉末年,兵荒马乱,为曹操所得,后来几百年辗转到了大周柴氏手中。”棫坐到桌前,“我大宋立国后,白琏一直为柴氏子孙收藏,直到了柴进手里。”棫继续说,“可不想那柴进居然随了宋江,与朝廷为敌,弃家上了梁山,我派人在他宅内查点,发现了这白琏。没想到,这么宝贵之物,居然被他遗漏于家中。”
“他当真是个不识货的贼子。”圣芯冷冷的嘲笑了一下。
“我看你喜欢箭术,便偷偷把它拿来给你了。”棫侧头看着圣芯,“看我对你多好。”
圣芯将它放到自己的匣子里,然后,给棫倒了一杯茶,淡淡的说:“当然了,你是棫哥哥嘛。”
棫听到此话,颇有些伤感,他不知道,这种纯洁的气息还会维持多久,或许等到她再长大一点,就会明白这深宫的狡诈和污秽,到时候,她还会如现在这样完全与世无争吗?不堪想象的结果,一丝愁云蒙上棫的心头。
看着圣芯单纯的脸,棫苦笑了一下:“圣芯,你还没有长大吗?”
“棫哥哥……”圣芯对于这句话完全无法明了,只是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

人生的相遇,不需要任何理由,或许正因为这种出乎预料的经历,才让生活多了几分波折。棫从马上下来的时候,见到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站在益王府的台阶旁,这个女子是静昱。自从那次还回棫的扇子,静昱再没有出现过,对棫来说,他以为这个女子只是他命中的过客,没想这天,她居然再一次来到他的面前。
“姑娘,你在等本王?”棫走近她。
“王爷,我想打听一个人。”静昱坦言。
“进府再说吧。”
静昱点了一点头。
他们走到正厅,婢子上了茶水后,棫方才问道:“姑娘想打听哪个人?”
“韩一封。”静昱静静的说,“我找了他两年,一直没有他的音讯。”
“他?”棫有些吃惊,问道,“你找韩一封做什么?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师兄。”静昱的眼神有些波动。
“他……在雁门关,现在不在京城。”棫回答。
“谢谢王爷。”静昱站起身,向外走去。
“等一下。”棫喊了一声,“姑娘,雁门关离此相距千里,你一人如何上路。”
静昱停了一下,但没有说话,随即快步出了府。棫看着她的背影,浅浅的叹了一口气。
常科进来报,周瑾回了娘家,蓉儿进了宫,这个益王府暂时没有了女人的气息。他走到紫坞后面的树林里,一个男子已经等在那里了,四周的寂静似乎感应到了找个人身上散发出的寒意。
“你来了。”棫淡淡的问。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那个男子转过身,看着棫,“太子那里,我已经安排好了。”
“鹰翰,禁军里面……”棫缓缓道,“昨天,李晃来过了。”
“他是你的拥护者。”高鹰翰道。
“但是,我们的事,暂时还不能让他知道。”棫盯着高鹰翰。
“我明白。”高鹰翰道,“我在太子那里还没有得到完全的信任,郑居中是只老狐狸。”
“虽然他此次随驾,并不在京城,可是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出什么坏主意。”棫皱了一下眉,“好在朝内有蔡京,让他们去斗吧,你什么也不要管,千万不可让他们知道我们还有关系。”
“我明白。”高鹰翰答。
“李纲在禁军里的威信如何?”
高鹰翰冷冷的笑了一下:“他不过是个文官,你大可放心。”
棫点了一下头,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周远儒与东宫的关系到了什么地步?”
“不容乐观。”高鹰翰答。
“看来,他太不知进退了。”棫面无表情的道,“他在东宫都做些什么?”
“给太子讲课,郑居中很信任他。”高鹰翰说,“而且皇后时常召见他。”
“看来他们周家与崇庆殿的关系也很亲密啊。”棫不屑的笑,“一个女儿死了,还想牺牲另一个吗?周远儒这个朽儒。”
“你的意思是……”高鹰翰迷惑的问。
棫看着面前的竹子,抽出佩剑,劈断两柱挡在他面前的绿色:“杀了周远儒。”
高鹰翰锁起眉,惊讶的望着棫。棫的眼睛很平静,从容的对视着他。半晌,高鹰翰才淡淡的道:“是。”
周远儒正坐在书房内,但他的心思并不在书上,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为皇后效命。虽然,辅佐太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也是他升官的好机会,但是,他能淡淡的感觉到,崇庆殿正在利用他和他的女儿,窥伺着棫。这将给他们一家带来如何的灾难,无从得知,但是周瑜已经死了,周瑾难道要步她姐姐的后尘吗?想到此,周远儒感觉到了一种罪恶感,他推开屋门准备出去透透气。可在这时,一道黑影闪到他面前,将他推入屋内,剑指向他的喉咙,吓得他不敢出半点声音。高鹰翰犹豫了一下,但最后他还是恨下心,一剑划过,周远儒看着自己的血从脖颈间喷出,来不及反应,倒地而毙,留下一双含恨的眼睛。
高鹰翰用周远儒桌上的书卷擦去了剑上的血渍,从窗户跳了出去。屋中的烛火,被窗外的风吹灭,周瑾正从后院出来,不觉奇怪起来,忙走到书房门口,唤道:“父亲!”
没有声音,一片寂静。
周瑾轻轻推门进去,脚前跘住一个东西,用灯笼一照,惊叫出来。
高鹰翰在房顶看到了一切,周府立刻灯火通明,一个时辰后,棫和蓉儿出现了。周瑾一下扑到棫的怀中,伤心的哭泣,棫抱着她,不断的安慰,一切看来多么的自然。高鹰翰冷笑着,纵身下了房顶,在没有人经过的胡同扔掉夜行衣,从容的回了高府。
“我们周家一向与世无争,是谁杀的老爷?”周夫人悲恸的道。
验尸的仵作和开封府的知府见到棫后,忙行礼:“见过益王殿下。”
棫摆了摆手道:“什么死因?”
“利器划破喉咙。”仵作道。
“尽快排查嫌疑者,查明真凶。”棫叹了一口气。
“是。”知府答。
“父亲一生没做过得罪人的事,是谁这么狠心?”周瑾抽泣着。
“瑾儿,节哀顺便吧!你还是个双身子的人呢。”棫说罢,转身扶过周夫人,“母亲,人死不能复生,您还要保重身体啊!”
宽慰的话并不能减轻失去亲人的悲伤,周府上下沉浸在一片泪水和叹息中。棫望着周瑾因伤心而越发显得孱弱的身子,心中不禁有些刺痛。转眼间,他对上蓉儿的眼睛,她皱着眉,用一种近乎谴责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有些震动,随即,他又自我安慰道,她不可能知道,绝不可能。


第六卷 强盗 第二章 出游    文 / 贺旬  



周远儒的死,并不能打扰宫内喜庆的气氛,棫让周瑾和蓉儿在府上陪周夫人,自己只身入宫赴宴。当他进入大明殿的时候,百官正在欣赏蹴鞠比赛,圣芯见他,连忙向他招手。棫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给赵佶,皇后和桓请了安,随后坐到圣芯身旁。
“听说瑾儿姐姐家出了事,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圣芯说着,身后的侍女识礼的给棫倒了一杯酒。
“哎,飞来横祸,不提了。”棫笑了一下。
“你看哪个队能赢?”圣芯将一瓣桔子放入口中,然后,兴奋的指着正在比赛的两个队伍。
“嗯……那个系蓝色发带的队伍吧。”棫伸着脖子看了一下。
“那是齐云社,全国最好的社。”圣芯轻声在棫的耳边道,“那也是父亲最喜欢的球社。”
文武百官和赵佶都将心思投在这场比赛上,不断的喝彩声和场边的锣鼓声,使气氛很热闹。棫一边漫不经心的吃着点心,一边和圣芯聊天,二人全然不关心赛事如何,却也其乐融融。
蹴鞠结束,赵佶赏金千两。接下来是歌舞,宴膳上来后,圣芯指着那条“赤鲤”道:“棫哥哥,这是你最喜欢的,我特意让他们做的。”
棫微微一笑,轻揪了一下圣芯的耳朵。
“我记得以前你还因为一条‘赤鲤’的咸淡和桓哥哥打了一架呢,我怎么拉也拉不开,后来你赢了,从此桓再也不吃‘赤鲤’了。”圣芯说着,不觉笑了出来。
多年前的事了,棫回想起来,不禁有些心酸,他向桓的方向看了看,桓正在和赵佶说着什么,二人表情都很随和。棫暗自笑了一下,对圣芯说:“这是什么曲子?”
“这是《玉乌》。”圣芯答,遂听到乐者歌起,“素乌爰止,淳精允臧。名符瑞牒,色应金方。洁白容与,翘英奋扬。孝思攸感,皇德逾张。”
反复的歌舞让大明殿浓郁着一片轻松的气氛,棫看着外面的天空渐渐阴霾下来,风带来了雨的味道,赵佶命人关上殿门,继续欣赏着台阶下舞动的红粉。棫喜欢观望闪电劈下来那一瞬间半边天明亮的样子,仿佛黑夜的一切都被分割成为两半,怒吼的雷声,伴着倾盆而泻的大雨,浇打在殿外的汉白玉栏杆上,有一种摧残的快感。
蓉儿站在周府的正厅前,抬眼见雨水灌在泥土地上,溅起一个又一个的水泡,空中的水气如烟般飘散,她看看身后的周瑾,忧郁的眼神显得很空洞。她随即想到了棫,她不知道他此时是否也在为周瑾悲伤着,是否也像她一样感受着大雨带来的寒冷。蓉儿转身,对周瑾道:“瑾儿,皇后有没有让你做过什么事?”
对于蓉儿突然的发问,周瑾有些惊异,慢慢的答道:“没有。”
蓉儿凭着她的直觉开始怀疑皇后,崇庆殿的主人决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周远儒的死或许与她有关:“瑾儿,当初你怎么知道红泪在客栈的?是不是皇后告诉你的?”
周瑾蹙着眉,一步步靠近蓉儿:“这有那么重要吗?你在怀疑什么?”
“你父亲的死,可能与崇庆殿有关系。”蓉儿平静的说。
“什么?这不可能?你在怀疑皇后吗?”周瑾慌张的说道,“父亲一向被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器重,他们为什么要杀他?”
“我没说过你父亲是崇庆殿的人杀的!”蓉儿盯着周瑾,“瑾儿,你要记住,也许我们曾经是崇庆殿的人,但是,现在的我们已经是益王的妻子了,我们决不能做伤害他的事情,因为……我们都是爱他的!”
“可是皇后待我很好!”周瑾道。
“所以她告诉你棫的行踪,对吗?”蓉儿逼近周瑾。
“为什么你要在今天说这些话?”周瑾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蓉儿闭上眼睛,周瑾的反应已经证实了她的猜测。她未曾想到皇后还是没有放手,或许棫是对的,他必须装出一副不成器的样子才能避免灾难降临,可是他真的甘愿一生都这样下去吗?棫的性格绝非甘于沉默,有些时候,他所做的事情,让她都不敢相信。想到此,蓉儿又想起了周远儒的死,心头不禁浮上一片愁云。

赵佶对于周远儒的死,并不十分关心,皇后看起来也不是十分在意,第二天就要出游,赵佶此夜在崇庆殿留寝。而东宫在得知此消息后,却出现了一些骚动,郑居中的语气中充满了惋惜:“哎,远儒是个难得的心腹,可惜啊,可惜……”
桓摇了摇头:“周先生会是谁杀的呢?”
“这很难说……”郑居中缓缓的说,“不过除去周远儒,对谁比较有利呢?”
“你还在怀疑……棫?”桓站起身,“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拿什么跟我们争?况且,周远儒是他的岳父。”
郑居中点点头,没有说话。
许久,桓对郑居中道:“舅舅,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起程呢。”
郑居中退下后,桓对了烛光轻叹一声:“棫,真的是你吗?”

清晨,皇家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城,棫学习赵佶的做法,把红泪打扮成侍女,紧随左右,二人坐在同一辆车上,一路共赏风景,谈笑风生,好不自在。红泪第一次享受到行路的愉快,但是在皇家高贵的气氛中间,她依然能感到自己的卑微。车马停在一个茶亭前,众人小息片刻的空隙,圣芯跑到棫的车上,抬眼看看红泪,对棫道:“咦?这个婢子是你府上的?”
棫笑着说:“红泪,这是圣芯。”
红泪淡淡的微笑了一下:“奴婢叩见帝姬。”
“红泪?这个名字真奇怪。”圣芯抱着腿坐在棫的身边,“棫哥哥,一会你去我的车子坐吧。”
这时,茂德掀开帘子,看到三个人,嫣然一笑:“圣芯,我猜你就是到这里来了,父亲正找你呢。”
圣芯听到此,连忙窜下车,转身对棫道:“一会来我车上哦!”
棫微微一笑,对她点了点头。
“咦?弟弟,这个婢子真漂亮啊!”茂德笑着赞美红泪。
“姐姐,这个就是红泪,醉乡楼的红泪。”棫介绍着。
茂德的笑容停滞了片刻,随即恢复了正常的表情,上下打量着红泪,然后飘上淡淡的微笑:“我就说一定是个绝色的女子,才能把我这个弟弟迷成这个样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同一般。”说着,将手伸过去,“别总呆在车上,到下面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看看野外的风景,放心吧,这里没人知道你是谁,都以为你是哪个府中的婢子呢,不必担心。”
“帝姬过奖了。”红泪低下头,淡淡的微笑。
“去吧,跟姐姐去转转。”棫对红泪说。
红泪下了车,跟着茂德慢慢的散步去了。棫随后也从车上跳下来,正看到蔡鞗,忙叫道:“姐夫!”
蔡鞗看了棫一眼,笑着迎上去:“还以为你不出来了呢。”
“这么好的风景,不下来活动一下,岂不可惜?”棫回答。
蔡鞗看了看茂德和红泪的背影,挑着眉问:“那个就是你喜欢的姑娘?”
“是啊。”棫承认。
“还有几分姿色的嘛。”蔡鞗感叹,“我看不比那李师师差吧?”
棫望着远处的茶亭,赵佶,圣芯和郑居中正在饮茶,赵佶身后站着的女子便是李师师了。赵佶此次携李师师出游,队伍中的人无人不晓。棫回过头,看着蔡鞗:“她的才气比不过李师师,其他的倒是不差。”
“我这辈子是没这个福气了。”蔡鞗开玩笑的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个男人羡慕你呢,能娶到我姐姐,她的相貌可是皇室之魁啊!”棫把手搭在蔡鞗的肩上,“你还敢说没福气?恐怕这是你们蔡家积了好几辈子的德,才换来的。”
蔡鞗瞪了棫一眼,不说话。
“你怎么不去喝茶?”棫指着茶亭道,“我听见刚才父亲让大家一起去的啊?”
“和郑居中坐在一起,你不难受啊?”蔡鞗白了棫一眼,“明知故问。”
说到此,宦官招呼大家上车了,棫问了一声:“下一站到哪啊?”
“芙蓉镇!”那老宦官答。
棫让红泪上了车,自己跑到圣芯的车上去了。大队人马又开始起程了,驶向芙蓉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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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六卷 强盗 第三章 劫持    文 / 贺旬  



车子随着队伍浩浩荡荡的前行,过了芙蓉镇,还有华衡镇,一个镇接着一个镇,一天连着另一天,时间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消逝着,棫有些厌烦这种缓慢的行进速度,但是赵佶似乎并不在意,只要离开了东京,即便是荒郊野岭也能给他一种畅快的舒适感,一路上,他的左手是风景,右手是美人,吟诗作画,好不快活。棫在闲的时候,也会做几首诗,以搏身边的红泪一笑,日子就这样平静而死气沉沉的过着。转眼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红泪和蔡鞗,茂德和圣芯渐渐熟悉了,三人并未因为红泪的出身而排斥她,反倒是对她照顾有加,让红泪很是感动。这天,依旧是在一个小镇的茶亭处休息,圣芯跑到棫的身边,道:“棫哥哥,听说我们再走一天就要到北京大名府了。”
“总算要到了。”棫轻轻舒了一口气。
正说着,茂德从远处走来,口中道:“红泪,父亲要见你。”
红泪怔了一下,看了看棫,不知如何是好。棫微微一笑,对着茂德说:“好,我们这就过去。”
茂德上前拦住棫,满脸笑容:“父亲说了,让我带红泪单独过去。”
棫淡笑一下,转身对红泪道:“你跟姐姐去吧,别怕,父亲很随和的。”
红泪点了一下头,随着茂德走开了。
一旁的蔡鞗将身子倚在树上,对圣芯道:“圣芯,到了大名府你可不要乱跑啊,那里可是乱的很,梁山贼寇随时可能出现在你面前,把你抢到寨子里做押寨夫人。”
“啊……”圣芯真的被这句话吓到了,眼睛扫向棫。
棫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圣芯发现其中的玄机,随即又转向蔡鞗,看见他也是一脸坏笑,于是鼓着小嘴,忿忿的道:“坏姐夫!就知道骗人!小心我告诉父亲说你蛊惑人心!”
“哈哈!”蔡鞗笑着,棫也在一旁随声附和。
“不过,圣芯你还是真要小心啊,那梁山的人可不是好惹的。”蔡鞗止住笑,认真的提醒圣芯。
“我倒是听说梁山上的人,个个功夫了得,十八般武艺样样都有精通之人。”棫道。
“十八般武艺?那可有精通羽箭之术的?”圣芯道,“若是有,我倒是想看看是他们比较高明,还是韩一封比较厉害。”
“倒是听说那个叫‘花荣’的在箭术上颇有些本领,人称‘小李广’。”棫口中说道,此时的他想起当初与高鹰翰一同在酒楼上遇到的两名男子,那个叫花荣的器宇不凡,想来未必担不起这个名号。
圣芯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只见老宦官走过来,对棫说:“王爷,皇上传您过去呢。”
棫向蔡鞗使了一个眼色,随后转身跟着老宦官走开了。
“圣芯,一会你来我和焉芯的车上,别自己一个人坐一个车子了。”蔡鞗走到自己的车前,“不过你可别在我的车上淘气啊!”
“哼……”圣芯抬了一下下巴,从自己的车上拿下一些东西,扔到蔡鞗的怀里,“这可由不得你!”
车队继续前行,棫和红泪被赐追随赵佶左右,李师师很久没有见到醉乡楼的姐妹了,与红泪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而赵佶与棫也很久没有在一起共叙了父子之情了,这一天过得倒是快,不知不觉已接近了大名府。北京大名府知府正是蔡京的女婿梁中书,知圣驾即将到此,早已率人于城外五十里处候驾,城内更是严加布防。
赵佶见了梁中书褒奖其几句后,一同入城,住在早已修缮完备的行宫之中,起初几日随梁中书游览了大名府的山水,后几日干脆只是与李师师玩乐于宫中,足不出户。蔡鞗和棫对此倒是松了一口气,毕竟留于行宫之中比起外面要安全的多。
北京大名府比东京更接近山东,之前此处曾有一大户财主姓卢名俊义,人称“玉麒麟”之人投奔了梁山,为此,梁中书曾一度险遭罢黜,好在蔡京在朝内周旋,方保住了官位,此时若是皇上有任何不测,谁也担当不起。
这段时间,蔡鞗携茂德常去梁中书府中行走,看望长姐,也因此从梁中书口中听得不少关于梁山的事情,并陈述了其中的利弊关系。与郑居中相反,蔡京本是极力想剿灭梁山人马的,蔡鞗受父亲影响,再听梁中书的叙述,更是对梁山执消灭态度。行宫中,棫在听蔡鞗申明立场的时候,并不十分在意,他对梁山人没有任何偏见,但是此时的他还未到有能力承担自己想法的时候,他依旧需要依靠蔡京,为此,梁山之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与蔡京保持一致。况且,此时行宫防卫严密,根本不用去考虑能有人对赵佶不利,棫不认为在此可见证朝廷与梁山的冲突,他也不必为此而伤神。
但是很多事情,当所有人都认为万无一失的时候,就是他们为自己的松懈付出代价的时候。那一晚,圣芯正与红泪,茂德,蔡鞗一起于湖边亭中喝茶,棫陪着赵佶微服到梁中书府上做客。正在四人闲聊的功夫,两道黑影窜入亭中,一人手执长剑,一人赤手,转眼间已拿了这三个女子,蔡鞗见茂德被擒,立刻冲上前,与二人交手,圣芯大喊有刺客,侍卫们马上从四面奔来,此时,那赤手的黑衣人对另一个道:“是哪个?”
执剑的刺客眉头皱了一下,然后将茂德一把推入蔡鞗的怀中,随即道:“快走!”
二人踏了一下亭中的柱子,飞身一跃,窜上屋顶,弓箭手已上好了弦,对准他们,蔡鞗大喊一声:“别放箭!圣芯在他们手里!”众人只好看着他们飞出宫墙。
圣芯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当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身在一个破旧的茅庐中了。她和红泪被分别绑在草垛旁边的柱子上,坐在地上,嘴被布条塞着。眼前是两个围在火旁的男子,在火苗的窜动下,映出二人的样子,其中一个面目清秀,另一个眉头微皱,相貌俊朗,手边放着一柄长剑。二人见圣芯醒来,站起身,走到圣芯面前蹲下,那个执长剑的男子用温和的语气问道:“你是咸德帝姬吗?”
圣芯不做声,也没有任何表示。
“那她就是李师师了?”清秀男子指着红泪问。
红泪用力的摇了摇头,但是长剑男子并未理会,站起身,对同伴说:“走吧,还是尽快赶回山寨。”
“还是按计划,你走北路,我走南路,到时在水泊会合。”清秀男子点了红泪的穴道,解开她的绳子,“我倒要看看这个贱人有什么本事迷倒了皇帝老儿!”
长剑男子微微一笑:“燕青,风流归风流,别被这贱妇误了正事。”
“放心吧,九哥,我有分寸。”清秀男子一脸邪气的笑。
那个叫燕青的男子走后,圣芯被松了绑,执剑的男子拿下她口中的布,说道:“得罪了,帝姬,这一路上还请你配合,否则花荣只好再将你绑上了。”
圣芯看着他的眼睛,本来害怕的心突然平静下来,这是一双多么深邃沉静的眼睛,她微笑着问:“你叫花荣?”
他一怔,看看圣芯,转身向门口走去:“是的,我叫花荣。”
“我们要去哪里?”圣芯拍拍身上的土,轻声问。
“梁山。”花荣淡淡的回答。
“你是梁山贼寇?”圣芯走到他身边。
花荣皱了一下眉,道:“上路了,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圣芯“哼”了一声,看了花荣一眼,道:“我耍什么花样?我倒是想去你们梁山大寨看看,你们想耍什么花样。”说着迈步出了茅庐。
花荣跟上去,提着剑,挡在圣芯面前:“你别乱跑,你知道往哪个方向走吗?”
“走北路嘛!”圣芯看着他,“刚才那个人说的。”
“我说过,你不配合,我就再把你绑起来了!”花荣叹了一口气。
“吓唬我啊?”圣芯抬眼看了他一下,“你想绑就绑吧!反正我本来就是你绑架的。”
花荣碰上这样棘手的小姑娘也着实没有办法,他拿出绳子套住圣芯的身体,圣芯并没有挣扎,他的手停在一半,顿了片刻,又将绳子扔到地上,然后对圣芯道:“走吧。”
圣芯撇了撇嘴,跟在他的身后。花荣挑的尽是些偏僻的小路,走了不到半天,圣芯就觉得脚火燎燎的疼,于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不再动弹。花荣也停下来,坐到她身边:“我们得快一点,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如果天黑之前出不了林子,入了夜会有很多野兽出来。”
圣芯听了有些害怕,摸了模自己的脚,低头道:“可我走不动了。”
“我们不能这样等着,只好由我背你走了。”花荣站起身,将剑立在石头旁,仰望着即将暗下来的天,若有所思。
圣芯想了想道:“背着多难看!还是你扶着我好了。”说罢,从石头上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怎奈脚下实在疼的厉害,不小心一滑,险些跌倒,还好花荣回身扶了一下。
“走吧!拿好你的剑!”圣芯对着花荣微笑着说。
花荣的脸上浮起一阵疑惑的烟云,他不明白这样一个金枝玉叶在此时为何这样从容,似乎整个绑架只是一则笑话。而其实,在圣芯心里,她只是对这个男人的眼神感兴趣,至于其他的,她从来没有想过。二人行进了又有一段路,花荣见圣芯的脚已经磨出了血,犹豫了片刻,说道:“得罪了,帝姬,我们必须加快脚步。”言罢,双手抱起了圣芯,大步向前走去。


第六卷 强盗 第四章 寂寞    文 / 贺旬  



圣芯被抱起来之后突然感觉一阵轻松,然后发现自己和花荣贴的如此之近,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花荣看了她一下,正碰上她的眼神,有些无措,他轻声道:“帮我拿着剑。”
圣芯拿过剑之后紧紧将它抱在胸前:“你真的是花荣?”
“对。”花荣答。
“你就是那个‘小李广’?”圣芯问道。
“没想到深宫里的帝姬也会知道。”花荣微微一笑。
圣芯的脸有些红润,没有说话。花荣浅浅感觉到圣芯身上散发出菊花特有的清新,这种味道绝非寻常女子身上能够具有的。
二人终于走出了林子,天色黑了,圣芯有些害怕,于是紧贴着花荣的身体。又走了一会,前方出现一座破庙,花荣急忙快步走过去。这庙中空无一人,结满了蜘蛛网,花荣用火石将火点燃,将圣芯放到供桌上,用剑扯去蜘蛛网,然后出去拾了些柴火进来。圣芯坐在桌子上,两支脚垂下晃来晃去,花荣上前一把抓住她的两支脚,道:“别晃了,把鞋脱下来,你的脚已经流血了。”
圣芯笑了一下,把脚翘起来,说道:“好吧,你帮我脱。”
花荣摇了摇头,小心的脱下圣芯的鞋,尽量不让她感觉到痛。白色的袜子已经殷出血迹,圣芯退下袜子,花荣道:“有帕子吗?”圣芯将自己的丝帕递给他,他把丝帕撕成几条,包扎了她的伤口。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花荣示意圣芯躺下。
“你呢?”圣芯问。
“我不睡。”花荣平静的答,然后脱下外袍盖到圣芯身上。
圣芯这一天着实累得很,她感受着花荣袍子上渐渐逝去的体温,不知不觉陷入了梦乡。
花荣看着圣芯熟睡的脸,这张脸上浮现的优雅和清纯已经超脱了美丽的境界。他还记得,宋江曾经说,皇上为征集“花石纲”而劳民伤财,使得民不聊生,这些都是为了皇上最宠的女儿咸德帝姬。此时,她就在这里,花荣有些迷惘,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他的眼神闪出一丝疲倦,望着月色,他提起剑向门外走去。
为了不被人跟踪,当初劫人时骑的马已丢在城里了,现在离大名府已经有了一天的路程了,是时候该去弄一匹马尽快回梁山了,况且以圣芯现在的情况来看,徒步走似乎没有什么可能。花荣在庙门口观望了一下,四周没有一点光火,不像有村庄或者人家。他回到庙里,坐到火堆旁边,窜动的光打出一道安静的影子。就这样,天慢慢亮了起来,圣芯醒来的时候,花荣在烤一只兔子,香气四溢,圣芯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想都没想就跳下贡桌,却忘记了自己脚上还有伤,落地的时候痛了一下,花荣疾步上前接住她,他看到她狼狈的样子不禁笑出来,圣芯这下羞得脸都红了。花荣将烤好的兔肉递给她,圣芯一点也没有犹豫,立刻吃起来。
“你不怕我下了毒?”花荣调侃着问。
圣芯抬眼看了他一下,毫不在乎的说:“你杀了我,谁陪你去梁山?”
花荣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不想回大名府吗?”
“那里一点也不好玩,整天都在行宫里被人看着。”圣芯撇这嘴道,“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玩玩,我才不要回去呢。”
“你一点都不怕吗?”花荣看着她,“到了梁山,他们会怎么样你,你不想知道吗?”
“他们?”圣芯抬头,将手中树枝穿的兔肉摆来摆去,“我吃饱了。他们想怎么样我?”
花荣接过她手中的树枝,扔到火堆里,然后扶起她:“我不知道,大哥只说让我负责带你回去,至于你到了寨里他们会把你怎样,就不关我的事情了。”
圣芯站起来,把袍子递给花荣:“你真的不管?”她毫不回避的盯着花荣的眼睛,寻求答案。
花荣逃开她的眼神,这种直露的单纯的目光使他无法担负,他没有说话,把剑拿给圣芯,然后抱起她迈出庙门。又走了半日,他们从一户人家买了一匹马,花荣将圣芯放在自己身后,快马加鞭,在偏僻的小路上飞驰。圣芯环住他的腰,于昨天晚上不一样,这次触摸他的袍子让她感到一种持久的温暖。
大概跑了一个时辰,他们进入了另一片林子,茂密的枝叶遮住了太阳的光芒,地上渗出发霉的寒意,花荣似乎感到了周围的杀气,马在原地停下,此时四面杀出几个强盗,个个执刀,满脸奸笑。
其中一个大笑:“哈哈,很久没有开张了,没想到一开张就碰到这么漂亮的女人!小子,识相的就把钱财和女人留下来,否则就别怪我们兄弟几个不客气了!”
言罢,其余几个也跟着大笑。
花荣回头看了一下圣芯,对她微微一笑,轻声道:“别怕。”说着,剑已出鞘,花荣一脚踏上马鞍,飞出去,随后闪过几个人,横扫落一排新下的嫩叶,叶到之处,血溅之处,花荣并没有想杀他们,只是在他们的手腕处划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所有人的兵器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花荣向圣芯露出温和的微笑,圣芯呆呆的看着他,他全身上下充满儒雅的气息,就连血腥的杀戮在他面前都能被诠释的如此飘逸。他收回剑,在几个强盗的注视下牵马离去。圣芯在马上回首望望那几个匪徒,他们呆在那里,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瞬间发生的事情,圣芯“噗哧”笑了出来,花荣抬头看看她,问道:“怎么了?”
“那几个人都傻了。”圣芯抿着嘴道。
“这世道,也怪不得他们。”花荣感叹着。
圣芯不知道在花荣口中这个世道是什么样子,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这个世道究竟为什么这样混乱。过了一段路程,花荣指着前面的茶亭道:“去歇一下吧,然后还要赶路。”
圣芯点点头,她和他的默契,让花荣自己都有些忘记这是一场什么样的路程,又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
二人相对而坐,圣芯抬头便见对面走过来两个官兵,她连忙低下头,小声对花荣道:“有官兵。”
“别怕。”花荣冷静的继续喝茶。
圣芯喜欢他说这句话时平和的眼神,就像波澜不惊的一潭水,深邃悠然。她拿起茶壶,微笑着给他的茶杯倒满:“那些官兵过来了。”
花荣看了她一眼,转身站起来:“小二,拿最好的茶给这几位军爷,记我的帐。”
那几个官兵上下打量着花荣,其中一个带头的粗声问:“你是谁?”
“小人李三,请几位官爷这边叙话。”说着,花荣把几个官兵拉到茶亭的一角,说着什么,然后拿出一包银子交给他们。几个官兵,看看圣芯,然后奸笑了几声,拍拍花荣的肩,走到桌前喝了两口茶便走了。
花荣回到圣芯身边,拿起桌子上的剑,又掏出一块碎银子交给小二,拉起圣芯,道:“该走了。”
上马后,圣芯好奇的问:“你跟他们说了什么?他们怎么就那样走了?”
“我说你逃婚,让他们别说出去,给了他们一些银子,就把他们支走了。”花荣答。
“什么?”圣芯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谁逃婚了?”
花荣立刻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
圣芯哼了一声,侧过头。

二人又走了一些日子,就快到梁山了,这个夜里他们在河边休息,圣芯突然发现自己开始恐惧,她怀疑自己的好奇心会不会让自己就此丧命。花荣看着篝火出神,冷月对着热焰,圣芯又一次看到他眼中一直以来只有在悄无声息时才会浮现的落寞。她才发现,她从未了解过眼前这个男人,他在她心中就是个迷一样的角色,神秘莫测。
“明天就要到梁山了?”圣芯问。
“嗯。”
“他们会杀我吗?”圣芯第一次在心里闪出了逃跑的念头,她的眼睛落在一旁的剑上。
“我不知道。”花容依旧平静的回答,但是圣芯发现他的眼睛中飘过一阵不定的情绪。
圣芯抽出一旁的剑,指着花荣:“我不想跟你一起去了!”
花荣一动不动,红色的火焰把他白色的袍子映得明亮,他站起身:“我必须带你回去。”说着,一把夺过剑,剑刃在他的手上划出一道口子,血滴在燃烧的火上,发出“呲呲”的声音。圣芯一惊,急忙放手,留着血痕的剑落在地上。
圣芯拉过他的手,看着伤口,有一种心痛的感觉。花荣抽回手,在河里冲洗了一下,从马上撕下一块布,迅速包扎起来,回头看看圣芯惊慌无错的眼睛,微笑着安慰:“没事的。”
圣芯看着地上的剑,这个利刃充满寒意,花荣上前拭净上面的血,然后收回剑鞘。
“如果他们杀了我,你能不能把我的尸体送回东京?”圣芯的心中充满悲伤。
“为什么?”花荣问。
“因为我离开东京很久了,有些想念。”圣芯道。
花荣坐到她身旁,看看她,轻声道:“我答应你。”
圣芯抱住自己的腿,侧脸望着他的眼睛,问:“如果你死了,最想葬在哪里?”
花荣想了想道:“不知道,或许是清风山吧。”
“清风山?”圣芯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这个淡雅的名字似乎给了她一种想象的力量。
“那是个很美的地方,我很久没有回去了。”花荣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扔到河中。
“你为什么要上梁山?”圣芯一直不明白,眼前这个拥有旷远气息的男人为什么要去与贼寇为伍。
花荣抬头看看月亮,他不知道认识宋江是否是他一生中的幸事,但无疑那是一个转折,他从清风山来到梁山,为的究竟是什么。每当他看到宋江的背影,都有一种怅然的感觉,这个世道,究竟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才是纯洁的?他做的一切究竟为了谁,梁山,在他心中一个虚幻的位置。
圣芯的眼睛纯净的毫无杂质,他看着她,苦涩的一笑。
“你总是这样寂寞吗?”圣芯突然问。
花荣一怔,他的心紧了一下,诧异的望着圣芯安静的脸,从没有人看穿过他,而第一个人居然是她。他的脸沉下来,静静的一言不发。


第七卷 花荣 第一章 梁山    文 / 贺旬  



自从圣芯和红泪被人劫走后,大名府行宫内一片慌乱,赵佶急得几日没有睡觉,大臣和李师师都劝赵佶保重龙体,无数补品呈上来都被赵佶打翻,任何人都没有见赵佶这样动怒过,他对着跪在殿下的梁中书大吼:“去!不把圣芯找回来,朕就灭了你们全族!”
“是是……”梁中书唯唯诺诺的道。
“父亲,现在要想想圣芯会被什么人劫走。”茂德道。
“臣以为梁山嫌疑最大。”蔡鞗道。
郑居中不语。
“棫儿那里还没有消息吗?”赵佶问道。
“益王殿下已经带兵出城追查了。”蔡鞗回答。
连续几日,圣芯和红泪依旧杳无音信,在大臣们的劝慰下,赵佶决定先回东京。而此时的崇庆殿,也笼罩着灰暗的气息,皇后调集了自己全部的心腹,四处打探,可是依旧没有任何线索。

就在全国都在为咸德帝姬被绑架的事情忧虑的时候,有一个地方继续着它的平静,这个地方是雁门关。可是,静昱的突然出现,还是让韩一封有些措手不及。那天静昱从后屋挟持了仕雪,退到正堂。
直到没有任何退步,她抓住仕雪的脖子,每根柔嫩洁白的手指都散发着冰冷的寒气。以她的功夫马上杀死仕雪易如反掌,但是她没有,她固执的等待着韩一封追来。仕雪惊诧的眼神一样充满了期待,她坚信丈夫会来救她,直到韩一封手执利刃站在她们面前。
“师妹……”韩一封的呼唤伴随着毫无底气的痛苦。
他的痛,在于一种心慌,一种不知所措,在于他完全没有信心去面对这场你死我活的挣扎。
“她真的是你的女人?”静昱问。
“你先放了她!”韩一封上前一步道,“她是我夫人。”
“你敢上前,我就杀了她!”静昱后退着,眼中充满了悲伤,“当初你是怎么说的?我以为你不会骗我……”
韩一封低下头,他毫无力气去反驳,除了愧疚,他的内心还剩下什么?爹娘死了,师父死了,师弟妹们散了,只剩下仕雪,还有静昱,他的生命里不可去除的两个女人,就这样在他面前质问着他。在这一瞬间,他想到了中南山的一草一木,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来这个荒芜的边关,因为他不想见到静昱,更不想回忆起那段年少岁月中的懵懂。但是,往往越想愈合的伤口,越难愈合,她还是找来了。
“一封……”仕雪微笑的表情让韩一封更加痛苦,“你知道吗,你在成亲那晚喊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叫做‘静昱’,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在你的心中还有一个人的位置,而我永远取代不了……”
静昱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泪水缓缓滑落,她的手松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间,韩一封看准时机,剑鞘击向静昱的手腕。毕竟是竹五剑的传人,每一个动作都很干净,待静昱感到了手腕的疼痛,仕雪已经被韩一封拉到怀中,她的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
“你……”静昱不敢相信眼前的韩一封会对她下手,但是痛楚证明了一切。
韩一封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青竹’的剑柄横在静昱面前,死无非是一种还债的方式,但他不明白,情债最难还,因为它的痛苦远远大于死亡。静昱没有接剑,仕雪看了看他们,轻轻将剑从韩一封手中拿下来。
屋中安静的可怕,静昱突然开门冲出去,外面的雨无情打在她身上,韩一封追赶的步伐显得无力而匆忙,仕雪冷冷的看着手中的青竹,拂着它的寒色,好的剑是用心来铸的,木青铸这把剑的时候,心一定很寒。
“静昱!”韩一封拦在静昱面前,湿漉漉的两个人四目相对,这个天气适合伤心的人交谈,因为它可以让人分不清哪些是泪水,哪些是雨水。
“你把我忘在中南山了。”静昱缓缓蹲下,抱着双膝,埋下头。
“不,我越是想忘,越是忘不了。”韩一封仰望着天,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溅起不规则的水花。
“有什么用呢?”静昱不会再是曾经那个相信承诺的女孩子了,就在这个夜晚,韩一封教会了她什么叫做男人的负心。
韩一封抱住静昱,她的身体在抖,他的身体也在抖。
愧疚也无济于事,他曾经答应过静昱回去接她,但是他没有。或许仅仅是不想成为一个流浪的剑客,他走上了仕途,静昱是他身在江湖的记忆,忘却她,是他唯一能够做的。可是他如何说,如何对眼前这个女子说他不想要一个江湖女子做妻子,说他要建功立业而不是随她漂泊。韩一封知道静昱永远不会原谅他,但是,他始终不明白自己是怎样出卖了自己的爱情。
韩一封一生都记得,静昱在雨中离去的背影,这天的梦里,他回到了中南山。百花盛开的季节,他看见一个即将下山的少年对一个女孩说,师妹,我会回来的,你要等我。
等待,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但每个人都会犯这样的错误,区别的是有人接受了教训,而有人没有。
仕雪看着韩一封回来,轻轻对他说:“其实,成亲那天晚上,你什么都没有说。”
韩一封怔了一下,皱着眉看看仕雪,什么也没说。

梁山水泊旁的西山酒馆里,花荣和燕青再一次相遇,他看了一眼红泪,再看看燕青,问道:“她一路上还老实吧?”
燕青从孙二娘手中结果一碗酒,撇撇嘴,道:“没想这李师师居然是个哑巴。”
孙二娘“噗哧”笑了一声,指着红泪道:“兄弟,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这贱人一路上倒是老实,只是不说话。”燕青叹了一口气。
红泪冷冷的看了燕青一眼,然后对花荣身边的圣芯道:“圣芯,你没事吧?”
圣芯摇摇头,然后看看花荣,走上前道:“红泪姐姐,他们抓错了你,你怎么也不说?”
“红泪?”花荣上前一步,疑惑而紧张的问。
“对啊,她是我棫哥哥的婢子,怎么会是李师师?”圣芯笑着说。
“别听她胡说!”燕青走过去拉住红泪,“九哥,这个女人身上虽然穿着侍女的衣服,可是却可以在凉亭与帝姬谈笑风生。宋大哥说,皇帝老儿把李师师带在身边,便是扮成侍女的,掩人耳目。”
红泪依旧冷冷的笑,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出久未上妆的憔悴。
“你到底是谁?”花荣皱着眉问。
“红泪。”红泪淡淡的答。
花荣回身走到窗前,狠狠的捶打了一下窗棱。
“这回麻烦了,宋大哥一定会动怒的。”孙二娘的丈夫张青又温了一壶酒放到桌上。
燕青见酒,叹了一口气,道:“到时,我二人只好主动去领罪了。”言罢,又对花荣道,“九哥,先喝点酒吧,这一路上我是滴酒未沾,馋死我了。等雨停了,我们立刻上山去。”
花荣无奈的点点头。
“这两个女人要不要绑起来?”孙二娘问。
“不用了,二娘,你给她们也弄些吃的吧。”花荣看看圣芯,对孙二娘道。
孙二娘端着饭出来的时候,圣芯正在窗口,遥望着前方雨中的水泊梁山,孙二娘道:“吃饭吧。”圣芯没有动弹,对饭菜并不理会。
红泪见状也没有动手。
孙二娘见此,心中充满了气,大声道:“吃不吃啊?”
花荣急忙站起身,走到圣芯身边,道:“怎么不吃?”
圣芯突然转过脸,盯着他的眼睛:“你放我走吧!”
花荣一怔,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苦笑。
“别做梦了!你现在不吃,到了寨子里,可就没的吃了!”张青道。
圣芯并不理会,依旧盯着花荣,他的眼神已经慌乱了,只好逃避着望向窗外,道:“不行。”
圣芯咬咬嘴唇,突然转身跑出酒馆,奔向湖边。花荣见状立刻追出去,外面的大雨浇在二人身上,屋中的人互望了一下,然后看着花荣追赶的背影。
花荣一把抓住圣芯的胳膊,他知道她并不是想逃:“你去哪里?”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要是想杀我,当初为什么你不动手?为什么你要把我带来这里让他们杀我?”圣芯甩开花荣的手,对他大喊。
花荣这次用双手牢牢抓住她,看着她的眼睛,欲言又止,最后恢复他一贯淡淡的口气道:“别怕。”
圣芯不再挣扎,呆呆的站在原地,低下头,道:“花荣,你记住,我是因为你才来这里的。”说完,摆脱了他的手,走回酒馆。花荣的眼睛浮过一丝光彩,悲伤的光彩,随风即逝。
雨渐渐停了,远处,阮氏兄弟的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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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七卷 花荣 第二章 酒    文 / 贺旬  



花荣和圣芯上了阮小七的船,划向梁山大寨。一路雨后的烟波,让圣芯的心平静下来,她欣赏着这水泊中奇异的景色。两边的芦苇,悠扬的笛声,仿佛置身在另一片天空。
“九哥,出去这么久,想嫂子了吧?”阮小七突然的发问,打断了圣芯的思绪。
花荣淡淡一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总是儿女情长呢?”
圣芯看着花荣,她不曾知道他已经有了家室,突然觉得一阵悲伤浮上心头。花荣看见她的神情有些变化,吸了一口气,对阮小七道:“小七,宋大哥还好吗?”
“好。”阮小七回头看了看圣芯,“这个就是那个什么帝姬吧?”
“咸德帝姬。”花荣答。
“喂,小姑娘,抬起头,让七哥看看!”阮小七对圣芯怪笑。
圣芯听到此,反倒将头侧到另一边。花荣见此,忙对阮小七道:“好好划你的船,宋大哥等着呢。”
不一会,就到了梁山大寨前,花荣扶着圣芯下船,大寨门开,宋江已经亲自在此迎候了。见到花荣和燕青,宋江摆出一副久未重逢的笑容道:“二位兄弟辛苦了。”
燕青和花荣对视了一下,均双膝跪地:“请大哥降罪。”
宋江疑惑的问:“二位兄弟这是何故?”
于是二人将怎样把红泪误认为李师师之事与宋江说了,宋江的脸上起初闪出一丝不悦,但立刻便消失了,笑着说:“这也怨不得你们。你二人路上累了,还是快去休息吧。”
花荣和燕青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圣芯和红泪,正准备离去,突然听圣芯大喊一声:“花荣……”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圣芯,她身上穿的是孙二娘的衣服,很不合身,妆早已没了,但本身所散发出的清雅气息还是让众人一震,她闪着明亮的眼睛盯着花荣:“你去哪里?”
未等花荣回答,宋江已接了口:“你就是咸德帝姬了吧?草民宋江见过帝姬。”说完躬腰一拜。
圣芯只是看着花荣,他只好道:“宋大哥会好好安顿你的。”
圣芯看着眼前的宋江,又扫了一遍身边其他的人,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不羁的神色,与宫内那些皇亲官员,文臣武将完全不同,只有宋江的表情让她感到这个人在其他人中的与众不同,他和那些官很像。
“来人,带帝姬去更换衣裳鞋袜,香汤沐浴。然后请到后堂筵席洗尘。”宋江吩咐。
圣芯拉着红泪一同跟去,从花荣身边经过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没有看他,他望着她的背影有些伤感。这时,扈三娘从背后拍了一下他,道:“还不快去看看嫂子,她早给你准备好酒菜了!”
花荣淡淡的笑了一下,向众人告别,迈开步走向家的方向。
到了家,花荣的妻子崔氏玉盘已经温好了酒在屋中等待了,她相貌秀气,一双杏核眼里道不尽的温柔,由于已经身怀六甲不好行动,便在门内候着花荣。花荣上前微笑着把脸贴到她的肚子上道:“玉盘,让我听听孩子。”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原来是花荣的妹妹花匀来了:“哥,还好你赶在嫂子生孩子之前回来,否则我可不饶你!”
“咦?秦明呢?”玉盘问道。
“后堂那边设宴,款待那个什么帝姬,宋大哥叫他过去了。”花匀道。
花荣听到此,向后堂的方向看了看。整顿饭他吃的都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或许真的像圣芯说的,他只是寂寞,一种无人能够了解的寂寞。夜里,他看看睡在身边的妻子,突然问:“玉盘,你想过回清风山吗?”
玉盘已睡得半熟,听他这一问,模模糊糊的答:“回清风山干什么?我们在这里不是很好吗?”崔玉盘嫁给花荣这么多年,可惜依旧无法了解他,他决不是个不懂得怀旧的人,他的悲伤被他的微笑掩饰的毫无纰漏,他的寂寞被他的的平静隐藏的无懈可击,任何人都不曾发现,除了圣芯。他走下床,披上一件外袍,向外走去,玉盘问道:“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睡不着,我去外面走走,你先睡吧。”花荣绑好靴子,轻轻的推门出去。
玉盘打了个哈欠,翻身又睡过去,夜深人静的时候花荣突然出去,并非什么稀罕事,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再度进入了梦乡。
花荣不知不觉走到了宋江的门口,敲了门进去,只见燕青正端坐在桌旁,手执一壶酒,他总是喜欢在夜里饮酒的。宋江见花荣,便道:“贤弟怎的这么晚来我这里?”
“夜里睡不着,随便走走,便走到大哥门口了,觉得门内飘出一阵酒香,想必大哥还没睡,就进来讨扰了。”花荣笑着解释,“想来就知道是燕青来了,否则谁会在深夜,让这么诱人的酒气飘香。”
燕青爽朗的笑道:“还是九哥了解我!”
宋江看看花荣,道:“这次你二人虽未把李师师带回来,却也算是带回了咸德帝姬,也算大功一件,想要什么奖赏?”
“大哥这是什么话?当我燕青这么晚来这里喝酒是来讨赏的?”燕青抬头看着宋江,微皱着眉。
“兄弟这是什么话?宋江怎么会有这种意思?”宋江拍拍燕青的肩膀。
“大哥,别理会燕青,他说话有哪句是正经的?”花荣笑,但他的心思显然不在此,“不知大哥要怎么处理那两个女子?”
宋江撇了花荣一眼,随即笑着答:“咸德帝姬自然是要好好看管,我等日后招安还需要她多在皇上身边说话。”
花荣不知宋江原来还有这等心思,以前只道他用“招安”之词敷衍那些降将,今天才知道宋江真的有这个想法。想到此,花荣忽然觉得很讽刺,他原本在清风山做他的副知寨,也算是朝廷官员,为了义气随宋江入伙梁山,如今若真因招安而又被封个官,岂不是可笑的很。
燕青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他的心思全在酒上,现在除了酒只有一样东西能让他动心,半晌,他问道:“那么那个红泪怎么处理?”
宋江似乎看破了燕青的想法,笑着道:“燕青兄弟若是喜欢,我便叫人送到你房里。”做强盗的,无论是否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无论他们是否惯于干打家劫舍的勾当,无论他们是多么无奈才走到这一步,多多少少是带有一些贼寇的特性的,宋江亦是,否则怎么管得住这百多个大汉。燕青不是真正的强盗,但他却是个真正的浪子。花荣知道,他今天来的目的决不是喝酒。
燕青带着酒意的笑容有些诡异,他缓缓的道:“大哥,那个女人已经是我的了,我不想让别人碰。”
宋江会意的点点头,没有多说。
花荣来这里,只是想确保圣芯的安全,现在他可以保证宋江决不会伤害她,他便放心了。他侧头看看燕青,起身对宋江道:“大哥,我走了。”
“那我也走了,这壶酒刚好喝完……”燕青笑着站起来。
“二位贤弟慢走。”宋江站起身做出送客的手势。
二人出了宋江的屋子,燕青看看天空挂着的上弦月,颇有些凄迷之色,对花荣道:“九哥,你是不是想看看那个小姑娘?”
花荣皱了一下眉,侧脸看着他:“哪个小姑娘?”
“除了她,还能有谁能让你晚上睡不着跑到宋大哥房间里打探消息?”燕青提着酒壶笑,样子很像酒鬼,“我知道她被安顿在后山的水阁里。”
“后山的水阁?我怎么没听说过?”花荣疑惑的问。
“适才我听七哥说,这水阁是宋大哥在我们走后特意为帝姬建的。”燕青道。他口中的七哥自然不是梁山排名第七的秦明,而是和燕青一样好酒的阮小七,这点花荣是明白的。
“这么说,宋大哥是真的不想伤害她了?”花荣问。
燕青轻轻一笑,这个笑容很难被捕捉,随风即逝,却带着各种滋味,但花荣感觉到了。
“伤害一个人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都是身体上的。”燕青又笑了,“谁能说让堂堂一个帝姬住在远离东京的山寨里,即便是好鱼好肉好房子贡着,难道就不算是一种伤害?再说,若真是只想招安,又何必搞出绑架这种大事,难道宋大哥不明白绑架了皇上最宠的帝姬,会惹怒龙颜,到时候招安的事想办也办不成了。”
花荣定睛看了看燕青略带酒意的脸,突然觉得这个少年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很多。梁山上聪明的人不多,自以为聪明的人不少。燕青的眼睛映出一种黯淡的神色。花荣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那道上弦月,似乎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宋大哥根本不是要招安?”
“我没这么说。但是据说,朝廷最近要派人来攻打梁山。”燕青冷冷一笑。
花荣明白他的意思,但若是说出来,难免少了一份默契。宋江心里早就知道朝廷会怀疑梁山劫走了圣芯和红泪,毕竟离大名府最近的危险人物只有宋江了,所以如果朝廷出兵攻打梁山,也会投鼠忌器,梁山多了一份保险。另外,如果在寨子里哄好了圣芯,让她在赵佶耳边吹吹风,以她在赵佶面前的力量,招安并非不可能之事,虽然冒一点险,却比如今干等着强。
正想着,燕青转过身道:“你到底去不去水阁?”
“去。”花荣道。
燕青已经走了几步,道:“那我们得先去找七哥。”他提着酒壶的背影总是让人感到孤单,花荣能够了解,但是他们还是不一样的两种人。


第七卷 花荣 第三章 羽箭    文 / 贺旬  



花荣和燕青走到后山的时候,远远只见依稀光火,阮小七正和阮小二坐在船上对着喝酒,他们用的是碗,很大的碗。船上的孤灯发出昏暗的光,映在二人脸上,显出一些苍茫。花荣对燕青道:“小七和你一样,也是个泡在酒坛子里的人。”
“不。”燕青微笑着,“他喜欢酒是因为喜欢那种和别人共饮的畅快。”
“那你呢?”花荣问。
“我只是喜欢酒的味道,喜欢一个人喝酒。”燕青淡淡的道。
“难怪只有你才能让酒飘香。”花荣此话说的燕青微微一笑。这时,他们已经到了阮小七的船旁,阮小七抬头见二人并不吃惊,只是对着阮小二道:“二哥,看来今晚睡不着的还不止我们两个,看,又来一个酒鬼。”
燕青笑了,将他的酒壶扔到船上:“酒鬼来向你讨酒了。”
阮小二抬头看着花荣道:“九哥什么时候也成酒鬼了?”
“我可是不爱喝酒,何时才能做得酒鬼?”花荣依旧是温和的笑。
“若是不爱喝酒,何时都做不了酒鬼?”燕青回答,言罢一下跳上了船,这船不大,却正好容的下四个人。
花荣也上了船,阮小七看看他,道:“兄弟们中,最不爱酒的,却是最能喝的一个,这话说给外人,没人会信。”
花荣笑笑,道:“你们三个再加上李逵,便可以把整个梁山灌倒,我可不敢从你阮小七口中接这么大的帽子,万一哪天李逵再来找我,我怎么挡得住?”
三人都笑起来,花荣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摆在面前。当初李逵看不惯花荣不贪酒的态度,硬是把他拽到酒窖里逼他喝酒,一天一夜,最后李逵居然被灌的不省人事,而花荣走出酒窖的时候还是步伐稳健,从此梁山上的人无人不晓“小李广”的酒量。燕青不明白,花荣如此天生的酒量怎么就配上了这样一个性格?
“九哥来此自然不是与我们兄弟喝酒的,不知是什么事?”阮小二问道。
“我们要去水阁,还请二哥和七哥送我们一程。”燕青说明来意,“谁都知道,没你们二人的水路牌,任何人都去不了那地方。”
阮小七问道:“水阁?那不是那个帝姬的住处吗?”
“正是。”花荣答。
“宋大哥吩咐过了,没有他的令牌,不准我们带人去那里。”阮小二无奈的看着花荣,“不过刚刚有人把那个红泪姑娘接走了,据说是送给燕青。”
燕青微微一笑,自语道:“宋大哥动作还真是快。”
花荣抬头看看凄迷的月色,这个夜晚不是很晴,一颗星星也找不到,船下的流水拍打着木船,一切都很静,他突然想起与圣芯在河边的那一晚,同样的夜色。阮小二突然问:“九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带给帝姬,我们可以代劳。”
“没什么事。”花荣说着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回头对燕青道,“你不回去看看你的红泪姑娘?”
燕青充满酒意的脸上闪出一丝笑意,道:“二哥,七哥,我们走了,明早你们见到帝姬就说花荣来过了。”言罢,他笑着瞟了花荣一眼,跳下船。
花荣也跟着下了船。

清晨,当燕青醒来的时候,红泪已经披上了一层薄纱站在窗口。这是朝西的方向,她的眼神很平静,似乎在等待归来的情人。自燕青把她从行宫带走的那一天起,她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但无论燕青怎样,她都不曾反抗,就像一具完全没有灵魂的躯体,唯一能让燕青感觉她还活着的,就是她每天早上起床后眼望西方的神采,那种眼神中充满了光芒。
“听说你也算是京城醉乡楼的第二面招牌了,难道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吗?”燕青摸着她纤细的腰。
她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他并不介意,而是说:“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你知道吗,你并不属于那种冷艳的女人,或许你妩媚一点会更美。”
她依旧不语。
“你要是开口和我说句话,我可以答应你的一个要求。”燕青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
红泪疑惑的看了看他,冷冷的道:“真的?”
燕青一笑:“你终于说话了。”
“你放我走。”红泪道。
“放你不难,难道你以为我会娶你吗?”燕青附上一丝冷笑,“只是……不是现在。”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对你失去兴趣。”燕青收拾好一切,推开门,“梁山大寨不是好玩的地方,你要是乱跑,我不敢保证我的那些兄弟会不会也像我对你这么好。”说完,已经提着酒壶出门去了。他去找花荣,这时候的花荣应该在骠骑营的羽箭场,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在,因为他的生活十分有规律。
一支羽箭撕破了空气的平静,带出一缕风声,最后稳稳的钉在靶心,花荣今日的穿着与往日没什么不同,青布衣衫,素丝袍子,全身上下一尘不染,就连靴子上都不见一丝秽迹,他身后站着一名少年,手上捧着一壶箭。花荣随手从壶里抽出一支箭,拉满弓,这时,一只手握住他的弓,回头一看,原来是宋江。宋江的微笑让他布有皱纹的眼角添了一丝生气,他并不老,但看起来却像个五十岁的老人。花荣看到他,也微笑着回应:“大哥,怎么这么早来我这里?”
“没什么,走着走着就来了。”宋江背过手,盯着花荣的眼睛。
花荣只是淡淡的笑,将弓交给身后的少年,然后陪着宋江慢慢散步。
“贤弟,你后悔随我一起上梁山吗?”宋江突然问。
花荣一怔,道:“大哥这是哪里的话。”
“你本是清风寨副寨主,有大好前程,却随我来落草为寇……”宋江话到一半,就没有再讲下去,只是道,“不过若是招安之事可成,我等依旧可以为朝廷效力。”
花荣还是没有说话,当初离开清风山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为自己今后的历程做了充足的准备,为义气而不是为了官位,为兄弟而不是为了前程。
“贤弟,这是水阁的令牌。”宋江突然从袖中拿出这样一块牌子,“除了我,只有你有它,我听说咸德帝姬发了话,除非你去见她,否则她不肯吃饭。”
“这么好的牌子,大哥怎么不给我一块?”是燕青的声音。
宋江见他,只是道:“你用不着,交给你,等着你拿它换酒喝啊?”说完笑着离开了。
花荣看着燕青,笑着摇摇头,将牌子交给身后的少年,然后继续拉开弓,射出那还未射完的一箭,他的动作十分随意,风飘过,带起他发稍散碎的头发,箭毫无偏差的正中靶心,燕青在一旁道:“九哥,宋大哥为什么送这块牌子给你?”
“有这块牌子的人,可以带咸德帝姬进出水阁。”花荣答。
燕青拿起那牌子,端详了一下,这是香檀木做成的,雅致精巧。花荣看了看他,道:“你来找我,不是就为了问我这块牌子的事吧?”
“我来看你这独步天下的飞箭是怎么练出来的。”燕青微笑着回答。
这羽箭场放眼望去立着无数草编的靶子,清晨的阳光洒在上面好像可以泛出迷人的金光。燕青一直认为这里是梁山最清新的场子,干净,整洁,花荣总会吩咐人在本会扬起尘土的地上洒些水,草靶子上从来都是定期更换,修建场边草木的人更是兢兢业业不敢怠慢,花荣是个干净的人,他的一切都井然有条,无论明天如何,只要他还活在今天,就会过的有条有理。没见过花荣的人永远都不会相信,在草寇聚集的梁山泊还会有人活的如此惬意,起码在燕青眼中,花荣永远是与世无争的。
没人能够练就比花荣更快更准的羽箭了,当年的清风山少年,眼望鸿雁时,总会若有所思,他渴望飞翔,却没有翅膀,一支羽箭寄托了太多的愿望和向往。但是当花荣明白箭术之道后,才发现原来这箭承载不了任何东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它飞的更快更远,就像射向天边的一缕忧愁,一丝恬淡,一份怅然。
“你不去见帝姬吗?”燕青突然问。
花荣摇了摇头,他把木牌递给燕青,道:“我不想去,不过,你帮我接她出来。”
“你还是忍不住要见她。”燕青苦笑着道。
“我要忍什么?”花荣问。
“情。”燕青的回答,简练而直白。
花荣不语,这似乎是一种默认。
“你必须忍耐,因为你已经动了情。”燕青将木牌别在自己的腰间,道,“但是你又明白这段感情不可能有好的结果。无论怎么辩解,都无法否认她是帝姬,我们是草寇这样一个现实。”
“但是我必须见她,因为她并不明白这一点。”花荣叹了一口气,“她还只是个孩子。”
这回轮到燕青微笑不语,他的笑容带着一种牵强的滞板。


第七卷 花荣 第四章 拜山    文 / 贺旬  



燕青到水阁的时候,圣芯正在静静的观察亭中一株已经凋谢的花,这本不是个飘零的季节,这花却因为过久没有人照顾而死亡,圣芯不禁叹了一口气。燕青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燕青突如其来的话让圣芯吓了一跳,她显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转身道:“怎么是你?”
燕青并未理会她的提问,因为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实在不好回答,他瞟了一眼桌上丰盛的饭菜,看起来已经凉了很久,他随即拿起酒闻了闻道:“这么好的酒菜,不吃真是耽误了。”
“你是来游说我吃饭的吗?”圣芯侧过脸。
“你不吃饭,这梁山顶多多了一个死人,死在梁山的人不少;这天下也至多少了一个帝姬,皇上的女儿本就很多。”说着到了一杯酒灌入肚子,“最重要的是,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劝你吃饭?”
圣芯笑了笑,做到一旁的椅子上,道:“那你来这里,为的是什么?”
“为了九哥。”燕青淡淡的回答。
“花荣?”圣芯的心头一紧,随即露出一丝苦笑,她长这么大,只有这几天才让她真正领略了什么叫做苦笑。
“是他让我来的。”燕青也笑,“他想见你。”
“他自己为什么不来?”圣芯问。
“他不敢。”燕青的回答,让圣芯感到莫名其妙。
圣芯看着他,眼中飘过一丝忧愁。
“可是,他在一个地方等你。”燕青的话,让圣芯恢复了神采。
“什么地方?”圣芯急迫的问。
“羽箭场。”燕青站起身,没有忘记提着他的酒壶。
二人上了船,圣芯看着这静寂的湖水,万里无涟,清风袅袅,清晨的气息让人感到一种无限的惬意。燕青说:“这是后山最美的地方,也是梁山最妙的风景。”
圣芯微笑着道:“这水阁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燕青回答。
圣芯望着远去的水阁,道:“我们就叫它‘清风水阁’吧。”
燕青一怔,微笑,半晌,他道:“你知道我第一次遇到九哥是在什么地方吗?”
圣芯摇头。
“清风山的‘清风水阁’。”燕青淡定的回答,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黯淡。
圣芯见过很多人的眼睛,棫,韩一封,花荣……但燕青的眼睛似乎是藏有最多秘密的一双。她看着船在湖中缓缓前进,心思渐渐转向了岸上:“羽箭场是什么地方?”
“是九哥的场子,他喜欢在那里呆着。”燕青说完,立刻补充道,“……其实他在哪里都一样。”
“听说他箭术十分厉害?”圣芯问,“不知他的剑法和箭术哪个更厉害?”
燕青笑了一下,道:“你只见过他用长剑?”
圣芯点头。
“他的长剑,望眼天下还能碰上很多对手,但我敢保证,他的羽箭,天下无人能敌。”燕青的话充满了自豪的语气。
圣芯惊异的看着燕青的眼睛,幻想着花荣拉开弓弦时的姿势。

当花荣射出他今天第七支箭的时候,圣芯走入了他的视线。她已经换上宋江特意准备的衣服,上了妆,脱显出一股清雅的气质,只是那双依旧充满灵气的眼睛还能证明花荣的记忆。燕青把牌子和圣芯交到花荣手上后,转身离去。
圣芯淡淡的笑,似乎一切事都无法破坏她此时的心情,花荣不同于韩一封,同样落寞的眼神却蕴藏着全然不同的期待。花荣将弓递给身后的少年,微皱着眉头道:“宋大哥说你不肯吃饭。”
圣芯翘了翘嘴,道:“我为什么要听他的?我怎么知道他的菜里有没有下毒?”
花荣顿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摇摇头。
“花荣……”圣芯突然道,“可我还是……饿了。”
花荣怔了一下,笑出声:“绑你上梁山,真是失策。”随即问,“骠骑营的饭菜可不及宫里。”
“这到无所谓,不过你要陪我吃。”圣芯昂着头,一副命令的口气。
圣芯看着眼前的四菜一汤,简单清淡,端起碗,慢慢的吃起来,丝毫不像饿了一整天的人,花荣发现,她的举止言谈都带有深宫中高贵的气息,这使他更加的不安和慌乱,只是这心情并未写在脸上罢了。他不知道宋江的想法,只是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她究竟有几分生机,他的眉头微锁,如果有机会,他必须送她走,任何心计和阴谋都不应该加在这个单纯的少女身上,他深知,保留一丝清淡的味道,在这个世上着实不易。
花荣的唇轻轻点了一下茶水,眼神落在外面苍白的天空上,一行鸿雁飞过,豪无痕迹。他叹了一口气,这时门外一阵吵杂,夹着李逵粗粗的声音:“九哥,出事了……”
门口的几个少年,拦住李逵,他大叫:“九哥……”
花荣背着手,走到外面,轻声道:“什么事?帝姬在里面,小点声音。”
“管她什么帝姬?就是皇帝老儿又怎样?”李逵不屑的道。
“出了什么事?”花荣没有心情纠缠下去,于是绕到正题。
李逵向里面瞟了一眼,道:“听宋大哥说,山下来了官兵。”
“什么?”花荣一下紧张起来。
圣芯站起身,轻轻走到门前,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
自从圣芯被劫后,全宫上下都十分着急,在皇后的建议下,棫临乱受命,领兵追查帝姬下落,追至山东境内,听闻流传着梁山劫持了帝姬的言论,便挥军向梁山前进。前锋营李晃站在凤凰山上,临高眺望,对身边的棫道:“帝姬若是真在梁山,我们冒然攻打,恐怕……”
“把高鹰翰叫来。”棫凝视着面前的水泊,遥远,朦胧,平静,但谁又知道,几日后,那里会不会还能如此美丽。
不久,高鹰翰走过来,面对棫,什么也没有说。
棫沉思良久,转身拍拍李晃的肩,道:“本王决定赴梁山拜山。”
李晃怔在那里,半晌道:“我去调集军队。”
“不,准备小船,只有我和高鹰翰二人去。”棫微微一笑。
“这……”李晃疑惑的看着棫,但随即又道,“是。”
“我明天一早起程,如果天黑还没有回来,你就带兵杀上梁山。”棫嘱咐李晃,随后转身回帐。
“是!”李晃坚定的受命,他从来没有如此信任过一个人,似乎连冒险都被赋予了十成的把握。
清晨的朝霞,犹如燃烧热烈的棉花。棫知道这是一个好天气的预兆,他和高鹰翰轻骑前行,谁也没有说话。高鹰翰知道,棫此行,救出圣芯固然好,但若是救不出圣芯,就算他能回东京,皇上也不会饶恕他,皇后这一招实在是阴毒。
棫在冒险,他早已不记得从几岁开始,他的生活便被强加了这样的命运,每前进一步,便要小心陷阱。横马立于湖畔,棫淡淡的道:“八百里的水泊,也是八百里的荆棘路,鹰翰,你后悔吗?”
高鹰翰手握利剑,脸上浮出一丝笑意,人生知己,当并肩作战。
棫明白他的意思。
梁山,宋江得知棫亲自前来拜山,颇感震惊,急忙率属下一些头领到寨前等候。
棫的船停靠稳当,他踏上岸,一眼便识得了宋江,他曾在御书房见过宋江的画像,如今依然历历在目。“钦命上将军益王棫携属下高鹰翰拜会梁山头领。”棫对着宋江浅浅的道,既不轻佻,也无怯意。
宋江微微一笑,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隙缝,泛着寒意,然而黑黑的皮肤却因为过于灿烂明媚的阳光而显出一些红晕,他必恭必敬的上前深深鞠躬拜道:“小可宋江见过王爷。”说着,抬手一让,寨门已然大开,棫看了看宋江,又瞥了一眼高鹰翰,大步与宋江一同入寨。
高鹰翰的脸上依旧是冷冷的表情,他环视着山寨四周的布置,每一个角落都记在心中。棫随宋江进了忠义堂,堂两侧整齐排列着许多木椅,阳光洒在上面泛着新鲜的金光,就像身后这些意气之年的草莽英雄一样,充满旺盛而干净的生命色彩。宋江的位子摆放在堂内最深处,正对门口,却见不到直射的阳光,暗红稳重的雕花楠木椅上散发出与宋江面目不协调的高贵气息。棫淡淡的一抹冷笑,掠过宋江的脸,这时,宋江恭敬的请棫上座。棫缓缓的道:“宋头领,本王怎好喧宾夺主呢,你请上座。”
宋江退到棫身旁,与其一同坐在侧面的椅子上,茶水上来,棫看看他身边的这个男人,微微一笑。这个时代,往往是想当官,先做匪,做大了,朝廷自然会来招安。棫见过那些受招安的土匪头领,他们的眼睛多是用来看官职的,而宋江不是,他的眼睛是用来看看别人内心的。棫浅笑一下,来掩饰自己的担忧。宋江也笑,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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