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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 我是深圳一个贼 (绝对精彩,不看后悔)

我是深圳一个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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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乔大羽不是小偷,却靠小偷发了财   
  

  我讲的是个发生在十年前的故事。
  那时候,在深圳做什么都赚钱。倒地皮、炒股票、搞传销……。仿佛野地里都能长出钞票来。那时候,深圳人的钱袋鼓鼓的,腰杆儿挺得直直的,走到哪里都牛气冲天;不像现在,拦辆“ 的士” 去关外,都要讲半天价。
  有了钱,就招小偷。这是规律。当时,全国最棒的小偷都在深圳。要是他们肯听话,排好队,能从深南大道的东头排到西头。
  小偷多了,生产什么门呵锁呵的就红火。这也是规律。
  老深圳们都知道,那会儿生意最旺的,就是将军锁厂的老板乔大羽。
  乔大羽人称乔老爷,以前跑江湖卖野药。人特精明,长着个牟其中式的大脑门。
  以往跑江湖打把式卖艺,都是寻一处热闹地方,衣裳一脱,吆喝两声,光着膀子就开练。
  乔老爷和别人不一样,他连卖野药都和别人不一样。
  乔老爷在老东门有个固定的摊儿,就是现在的过街天桥底下,以前那儿长着棵一人合围的红荔树。
  乔老爷每天早晨十点钟准时开档。他卖药不靠嗓门大,那玩意儿屁用没有。
  乔老爷将红包袱皮往树下一铺,写字;准确地说,是用特制的白细沙漏字。
  那沙比尘粒都细,顺着指缝往下淌,淌到地上就是字。
  这活儿说相声的侯宝林在中央电视台表演过,字儿挥洒飘逸,比王羲之的《兰亭序》都有韵味。
  字漏齐了,人也围了一圈。乔老爷就换一身行头,白汗衫,灯笼裤,皮带一巴掌宽,上面铆着二十枚大铜钉。就这扮相,其他卖野药的都比下去了。
  接下来,乔老爷打一套八卦莲花掌,胳膊一伸,腰一塌,虚步一点,来回转圈,越转圈越大。
  不仅这样,他嘴里也不闲着,嗬嗬有声。观众怕伤了自己,不由自主往后退,一直退到乔老爷指定的圈外头。
  在江湖上,这有个说法,叫净场子。看热闹的喜欢扎堆,你不净场子,人挤成疙瘩,什么也干不了。但是净场子,又不能拿嘴往外轰人家,不沾亲不带故的,没人理;有的跑江湖卖艺的,用水泼,用三节棍往外赶,把观众都给赶跑了。
  还是乔老爷有办法,一趟拳打完,既净了场子,又吸引了观众。不显山不露水不伤和气,一举好几得。
  场子净完,乔老爷插科打诨,表演一些小魔术什么的,设法把话题往卖药上引。
  乔老爷卖药是一绝。他从不把胸脯拍得咣咣响,唾沫星子满天飞。这会儿,他从一个塑料编织袋里抓出只红公鸡,嘎蹦将它的腿关节掰断,往地上一扔。那鸡刚抓出来时神气活现,这会儿就趴窝不动弹了。
  乔老爷把话向观众交代清楚,然后拿出家传的鹿尾续筋膏,用火烤化了,黏开,敷在鸡腿上。一跺脚,那鸡就满场子乱跑。
  就在人们啧啧称奇的时候,他在人群中的“ 托儿” 一煽乎,大伙儿就发疯似地抢着买药。
  五块钱一包,十块钱三包。每天他都能卖三五百块钱。
  就这样,乔大羽赚到他的第一桶金。乔大羽的药还是那些药,生姜拌河泥,与其他跑江湖的没什么两样。关键是他的道具用得好。比如那只鸡,并不是真的掰断腿骨,而是扭脱臼,敷药的时候一捏,就复位了。再跺脚惊吓,它肯定跑得比毛驴子都快。
  后来,老东门越来越旺,城建搞规划,把那棵红荔树砍掉,搭了过街天桥,乔大羽退出制药业,洗手不干了。
  他承包了一家制锁厂,师傅都是从温州请的,手艺特巧,钥匙在锁孔一转,声音嘎蹦脆。
  深圳越来越富,溜门撬锁的偷儿越来越多,做锁生意有赚无亏。乔大羽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做锁这一行是个古老的职业。有嫖客就有妓女,有小偷就有锁,这是铁打的自然法则。锁不大,里面潜藏的道理不薄;啥时候要是做锁的丢了饭碗,那肯定是太平盛世。
  废话少说,言归正传。却说乔大羽自打进入锁业这一行,生意就红火得要命。
  他做的锁没什么特别,就是锁芯里面花样多;同一型号的锁,里面的锁芯不一样。
  还没等小偷摸透这个锁芯的结构,新的锁芯就上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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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一个爆脾气的偷儿实在弄不开锁,干脆把人家的门板卸了下来。尝到甜头以后,他专卸门板,对锁再也不屑一顾。
  这个段子,是福田派出所的刘所长讲的。喝酒喝到情绪高涨时,他将袖口一捋道:“ 俺说个笑话……” 他这个笑话,比那些黄色段子耐寻味,往往引出一连串话题。在深圳,和小偷打过交道的人,比河里的沙子都多。不是流行过一句话吗?没被偷过抢过的就不是深圳人。
  他这话题,容易引起共鸣。酒这玩意,无非是个引子,大伙儿扎堆说话的作料,没人专门为喝酒而喝酒。
  他一出题目,大伙儿就趁着酒兴评头论足,发牢骚的、骂娘的都有;不知不觉,三五瓶贵州醇就见了底。
  每到这会儿,大家的眼珠子都集中到刘所长身上。他是警察呵。
  “ 你们当警察是干什么吃的?” 刘所长长叹一声,猛往嘴里灌两盅酒,道:“ 我们冤呵!” 接着,就讲出一段故事来。
  刘所长是山东临沂人,性子直,爱抬杠;当兵打越南的时候,有领导激他:“ 你们这个班没底火,拿不下这个山头。” 他脖子一拧,眼一瞪,领着兵就往上冲。
  等冲到山顶,将红旗插到敌方的战壕上,他才发现就上来他一个人,越南鬼子就等抓他的俘虏呢。
  要不是炮火猛,又响起总攻的号声,他这条命就搁那儿了。
  部队集体转业后,他先是搞建设,就住在香蜜湖那一片儿。那时候香蜜湖可不“ 香” ,荒草遍野,鼠蛇成群;住的是窝棚,吃的是大勺饭;一来台风,房顶就给揭走了,只剩下一堆光膀子年轻人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可是条件那么艰苦,几十层的国贸建起来了,上百层的地王大厦建起来了。
  愣是在这个鸟不拉屎的边陲小镇建起一座城。
  不是有句话吗?革命战士是杆枪,哪里拉栓哪里响。建完深圳,他被分配到派出所当所长,负责东门片区的治安。
  刘所长是军人出身,组织上找他一谈话,也不问理由,后脚跟一碰,打个立正,道:“ 坚决服从组织分配!” 立马走马上任。
  刘所长是块“ 好钢” ,干什么都全身心投入,一上任就将片区的情况摸个透,张家阿婆家有几口人,李家阿叔的儿子孝不孝顺,;这一片的房子租给谁做生意,那一片有几条街等等,成了东门的“ 活地图”。他对群众态度又好,年年得奖拿先进。在那会儿,有他在就没其他所的份。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这样一来,就有人嫉妒,不服气,背地里发牢骚:“ 他那片区,小偷比牛毛都多,凭什么拿先进?”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深圳还是小渔村那会儿,老东门就存在,历朝历代都是商人做买卖的地界,蛇鼠混杂,历来情况复杂,年年保持先进不容易。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儿一传二传,传到刘所长的耳朵里。他一听,心口窝就像挨了一拳,脸通红,一直红到脊梁骨。
  这是他的死穴,是痒痒肉,不能捅,一捅就火冒三丈。
  “ 集……集合……” 刘所长一急就结巴嘴:“ 全体集合!” 等全所大大小小的干警集中到院里,他一招手,扭头就往外走。大伙弄得莫名其妙:“ 干什么去呀?” “ 都……都跟我……抓……小偷!” 为对付老东门的偷儿,干警们啥法子都用上了;便衣、盯梢、收卖线人……。刘所长亲自找过这一片的痞子头曾五,要他当卧底线人;曾五为巴结刘所长,小胸脯一挺:“ 没问题!” 结果,晚上走到一条巷子里,被麻袋罩住头,挨了一顿爆打。边打边骂,说条子再厉害也救不了你的命。等打他的人跑散了,他一摸裤裆,臭烘烘的,一堆屎。
  曾五哭丧着脸,一瘸一拐去找刘所长,道:“ 这活儿没法干,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虽然当线人挺光荣,犯点小错派出所睁只眼闭只眼不追究,可还是保命要紧。
  “ 太嚣张了!” 刘所长听完曾五的哭诉,一拍桌子,在东门来了一次大扫荡。
  不过,能被逮住的,都是小蟊贼,塞了一屋子。
  弄得拘留所老黄挺有意见,这帮哥们都快把他那地方撑破了。
  老黄说:“ 别折腾了,要不我们拘留所就改贼窝了!” 这帮人又够不上判刑,还要免费伺候他们吃喝拉撒睡,过几天出去还是照样在街上晃悠,白费劲。
  这回,刘所长带人又捉了一批小蟊贼,不过他没敢往老黄那儿送。人捉来了,他火也熄了。怎么办?不能便宜了这帮小子。干脆,游街示众。
  他派人钉了十多个大木牌,把那些老油条一个个拎出来,二尺八的牌子脖上一挂,五花大绑,鸣锣开道,在东门街上转悠。
  那天,老东门的天空清爽宜人,一十八位“ 道友” 步履蹒跚,鱼贯而行。他们一律把头埋到前胸,羞得面红耳赤。以后让我怎么做人呢?这是他们共同思考的问题。大家都是中国人嘛!中国人面子第一,偷儿们也不例外。
  那天,深圳人扬眉吐气,指指戳戳,快乐了好一阵子。人群中有个坐台小姐,一眼认出“ 道友” 中的小赖,大声说:“ 咦,赖哥,原来你是……嘻嘻……” 这话钻到小赖心里,比煽耳光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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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赖是半个香港人,他老爸在大陆开厂,养了个“ 二奶” ,小赖是二奶生的;他往常在罗湖海关逛悠,从香港的往来客身上打主意;去歌厅、酒吧消费,则是用他爸的名字,扮金鹏企业的大老板。这回一游街,人人知道金鹏老板的儿子是小偷,还不把他老爸老妈气死?
  那阵子,老东门平静了半个月。不过,平静的背后,往往是疾风骤雨。老刘呵老刘,你捅马蜂窝了。忽一日,网上出现一篇《深圳人,你为什么不生气?》的文章,文中公开支持“ 十八君子”。人权,这是典型的侵犯人权行为!!!!
  那会儿,互联网刚进入中国,好多人还不了解网络文化,这篇文章一下子叫互联网名扬天下。敢情这玩意能整事儿,整了就整了,别人还抓不到。后来成千上万的深圳人热衷开网络公司,大大把把烧钱,根源就在于此。
  这是一篇战斗檄文,以前在其他地方晃悠的偷儿们,全都涌到老东门;平均每个逛东门的深圳人,背后都会跟上三个以上的小偷。警察一来,他们就一哄而散;警察一走,大家重新开张。累得东门派出所的干警两脚发肿。其中有个文书,是个胖子,人手不够就把他顶上去,不到一周,人疲得就像非洲难民似的。
  那阵子熬夜呵,整个人都空了,心里面就像架个火炉子在烧。没过多久,深圳“ 减肥” 热,小胖子文书辞职下海,开了家“ 减肥俱乐部” ,首创“ 脂肪燃烧减肥法” ,据说创意和灵感就是从这儿来的。
  现在,他的“ 减肥俱乐部” 开遍全国,一个人玩两部“ 宝马” ,一辆“ 奔驰”。刘所长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一准会喝得烂醉;醉完过后,改天喝酒还讲:一捋胳臂:“ 俺讲个笑话。” 接着就讲小偷没打开锁,将门板卸下来的故事。
  “ 卸门板” 的故事在深圳流传了好几年,都是当成笑话讲的。不过,传到将军锁厂乔大羽的耳朵里,可就不是笑话了。那是什么?是商机。
  乔大羽微微一笑,抠着鼻孔,陷入了沉思。
  1989年春天,中国第一张“ 将军” 牌防盗门在深圳问世。
  乔大羽的脑袋瓜子就是和别人不一样,那里面每个细胞都饱含智慧的种子。
  他自己也明白价值所在,最喜欢和女孩子交往,尤其是年轻美貌的少妇,希望通过这一载体,传播智慧,播撒智慧的种子。
  乔大羽的厂生产防盗门,也推销防盗门。他的推销手法也和别人不一样。他喜欢场子。喜欢设一个场子,当场做生意。以前在赛格广场附近,天空中经常飘满红气球,底下缀着五颜六色的条幅,那地方就是乔大羽的场子。
  那地方一排排摆着将军锁厂生产的防盗门,各种型号,各式各样的都有,地上放着钳子、斧头、撬杠、钢锯,客户当场验货,满意就签订单。
  那会儿,乔大羽的订单做不完。客户都是扛着整麻袋的钞票,在他厂里催货。
  后来,全国各地雨后春笋一般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防盗门厂,他这儿才退潮。
  人往往在最风光的时候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乔大羽在生意做得最火爆的时候,说错了一句话;这句话差点酿成和深圳小偷的火并。
  乔大羽的生意,用江湖人的话叫“ 抢食” ,与偷儿们是一对水火不相容的兄弟。偷儿多,他的生意就火;生意火,就要不断给偷儿们制造技术难度,偷儿们被难住了,就没饭吃。你不让我吃饭我不恼你恼谁?
  平时乔大羽做事说话都比较低调,千不该万不该他搞了个“ 有奖促销”。当时在《深圳特区报》的报眼位置登了个大广告,大意是将军锁厂新研制了一种新型防盗门,名叫“ 气死贼” ,有人在24小时内当场开锁,奖金10万元人民币云云。
  他这一招果然管用,一下子将深圳人的眼球都吸引到门上,不过偷儿们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这就和古人打擂比武一个道理,乔大羽要“ 脚踢南山猛虎,手擒北海蛟龙”。偷儿们的脸往哪儿撂?一个个摩拳擦掌,要上擂台出口恶气。
  不过,这事儿让“ 偷王” 七爷按下了。七爷淡淡地说了句话:“ 咱的活儿是吃饭的,不是治气的。” 那意思是他摆他的擂台,咱混咱的日子,两不相干。
  当然,也有那些外地来的,心胸狭窄的偷儿当场犯险,结果手艺不到家出丑不说,一下擂台就被人群里的便衣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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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乔大羽在国贸旋转餐厅接待几位东北大佬,这帮人财大气粗,挥金如土不说,酒量那就像没底的海。
  一开始,大家斯斯文文,杯对杯;不一会,将上衣一脱,碗对碗;最后干脆一人抱瓶茅台,嘴对嘴。
  平日里乔大羽不喝酒,这回知道有东北客,还专门请了两个“ 酒仙” 护驾,都是能喝一斤以上的主儿。结果,那几个东北人还咋地不咋地,他们先钻桌子底下去了。
  东北人喝酒大家都知道,喝红了眼,连老虎的眉毛都敢拔。“ 喝!你……你……不喝就是不仗义!” 一个东北老客揪住乔大羽的领子不撒手,再不喝眼看酒瓶子往头上招呼。
  乔大羽架不住东北的“ 死缠烂打” 功,勉强焖了两盅,然后借故上厕所溜了出去。下楼后天旋地转,飘飘欲仙,比在餐厅旋转得还清爽。
  这时,他手中的大哥大响了,说是又有客户送花篮、放气球,请他到赛格广场讲几句话。
  乔大羽一直认为赛格的场子摆得经典。以前卖野药,在老东门设场子透着亲切;这会儿卖锁,在华强北设场子透着高深——那里是中国人的“ 硅谷” ,做的可都是高科技的玩意儿。
  撂下电话,乔大羽钻进他的“ 奔驰” 车,一路鸣笛,直奔华强北。
  当时,华强北的天空艳阳高照,他的场子上方全是大红的气球,映红半块天;四下里彩旗飘扬,锣鼓震得地面直晃悠;还没到地方,就被溢出的气氛所包围。
  这是一种容易让人激动的气氛。乔大羽远远的听见锣鼓家什咚咚咚响,耳朵就竖了起来,眼睛就睁大了一倍,血液一股劲地往上灌。
  乔大羽站在主席台上,望着台下数不清的陌生面孔,一激动忘记了该说些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也是酒闹得,往日遇到这种场合,乔大羽神采飞扬。此时,神采飞扬的乔大羽显得拘谨笨拙,一激动调门拔到高八度,就是人们常说的声嘶力竭。
  他扯着嗓子道:“ 都道深圳有能人,那是没碰我这把锁这扇门,家里安上我的门,神偷也要避三分……” 他仿佛又回到当年卖野药的场子里,满口老江湖的词汇,说到兴奋处,一跺脚,一挑大拇指,拉开架势:“ 今日哪位朋友破了我的门,我一时三刻卷包袱,我出深圳!” 乔大羽的表演搏得一片叫好声。他哈哈一笑,抱拳拱手,退到后台……
  第二天早晨,乔大羽一梦醒来,心里咯噔一声:说漏嘴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酒醒之后,他一品味昨天的话,汗珠子立刻从脊梁骨冒了出来。他是个老江湖,人家放个闷屁都能嗅出腥膻。
  来了,嘴巴痛快,报应也来得快。
  乔大羽的脑子飞快地转动。此时他躺在自己的秘密别墅里。这儿是他的快活林,只有他和司机以及新搞上的漂亮秘书知道。司机早就回家睡觉了,小秘被他折腾半宿,这会还在梦里呻吟呢。
  可是,他卧室的门大敞着,客厅中灯火辉煌,飘来一股股燥人的旱烟味。
  来了,报应来了。乔大羽的心像小鼓一般,咚咚敲得皮肉胀痛。他反复琢磨半天,没有一丝头绪;最后,索性心一横,跳下床,抓起衣服冲到门口。
  乔大羽露出光秃的脑袋。客厅里静得吓人,只听见墙角的仿古座钟来回摆动的声音。
  没有人?
  不!在宽大的意大利沙发中,蹲着一位干瘪的独臂老头。他的身体就像透明一般,丝毫不起眼;若不是手里端着细长的烟袋锅,差点从乔大羽的眼中滑过去。
  是他?!乔大羽的头倏地缩了回去。
  过了一盏茶功夫,乔大羽西装革履从卧室里冒了出来;他一溜小跑,腰弓得如同南澳的龙虾仔。
  “ 哎哟!这是哪阵风,惊了您老人家的驾。” 他说。
  小老头不说话,只顾眯着眼睛吸烟。仿佛他到这儿,就是为了抽他的旱烟。
  乔大羽轻咳一声,从卧室里走出一位穿长裙的女孩,白嫩的手托着带盘的紫砂小壶。
  她半跪在玻璃茶几旁边,端起壶冲了盏茶,递到乔大羽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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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大羽摆摆手,那女孩退了回去。乔大羽见没了旁人,双手捧杯盏,躬身相敬。
  “ 七爷爷。” 他叫道。老头斜睨了一眼,不说话。
  “ 七爷爷。” 乔大羽嬉皮笑脸地说:“ 弄这事还不是卖的糊弄买的,做广告当不得真!” 老头依然不说话。
  乔大羽沉不住气了,双膝跪倒道:“ 七爷爷,都怨小的贪了几盅酒,口没遮拦,犯了您老的忌讳。” “ 都是为了吃饭嘛!” 他抬高声音,又为自己辩护。
  小老头轻声一笑,说:“ 大羽,我知道这是市场经济,讲竞争,我也是为了吃口饭,来领赏的。” 乔大羽的脸胀得通红道:“ 瞧您老说的,我这点道行,在您眼里屁钱不值。” 老头道:“ 不说谎,都是手艺人,靠本事吃饭哩。” 乔大羽沉默了一会儿,咬咬牙,起身快步走进卧室,眨眼间从里面拎出个枕头大小的包袱。
  “ 就这么点现金,要不您老交代个数,改日小的登门拜访。” 小老头在鞋跟上磕磕烟锅,搭在肩上,将唯一的手探进包袱,抽出一张百元大钞,道:“ 不值这么多,没走空就好。” 说着,一闪身没了踪影。
  “ 记住,路别总往绝处走。” 人没影了,话兀自在客厅盘旋。
  乔大羽站在厅中间,楞了半晌,丢下手中的包袱,一屁股蹲在上面。
  那小秘书手扶门框,探出头,问道:“ 这小老头是谁?” 乔大羽仰面躺在地板上,扑哧一笑,自语道:“ 小老头?在深圳敢叫七爷小老头?” 突然,他一骨碌爬起来,指着小秘书的鼻子:“ 马上停了报纸广告,撤掉华强北的场子!” 是的。在深圳,没人敢把神偷小七叫做“ 老头”。
第二章 我是个诗人,却成了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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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偷小七” 是我师父,他的名字早就没人记得,尊敬他的人都叫他“ 七爷”。“ 七爷” 和我之间故事很多,他除了指导我技术之外,还是我两只手的主人——早在几年前,我的手就已经不属于自己,它们被“ 七爷” 买走了。
  几年前,我是一个诗人;在京城漂泊,趴在黑暗的地下室里写一些谁也看不懂的句子。像“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等诸如此类的玩意儿。
  想当年,京城里有一大群像我这样自命不凡的人。
  那时候,诗人都很穷,不象现在有地产商包养;用一句欠文雅的话形容,那时候我们穷得卵蛋叮当响。
  尽管这样,我们毫不在乎,常常邀三、五知己,钻到胡同里的小酒馆乐呵。
  “ 一盘凉拌海带丝;一盘炒饼;二锅头随喝随上。” 我们冲老板娘吆喝。因为经常来,老板娘也不见怪,诗人诗人的叫,透着亲热。
  几杯酒下肚之后,哥们儿一个个活泛起来,筷子往桌上啪一搁,道:“ 今儿高兴,谁得了好句子,咱们切磋切磋。” 另一位就站起身,一脸的严肃,说:“今儿早晨我拉肚子,跑厕所的功夫来灵感啦,各位老师给批评批评。” 他是个少白头,不到三十岁,就成了“ 白毛男” ,给人一种沧桑感,再加上长发齐肩,简直酷毙了。
  “ 疯狂的鸡冠花。” 那哥们干咳一声,喝口茶水,润润嗓子:“ 疯狂的鸡冠花。” “ 是什么带着神秘的暗示在战栗的高空盘旋尖叫?
  是什么狂舞着如蝠的翅膀在烈风中燃烧?” “ 啊,鸡冠花你这来自地狱的小火焰就像一百个初夜中的少女分张着饥渴的大腿在痛苦中快乐地奔跑” ……
  那哥们是标准的男高音,比帕瓦罗尼差不多少。激昂处,泛白的长发舞动,给人一种飘逸的感觉,声波震得斑驳的墙皮簌簌直响,往往吓人一跳。
  每到这个时候,喧闹的酒馆一片寂静;北京人毕竟是大都之民,处变不惊;等我们折腾完,他们附合地鼓鼓掌,继续聊他们的。
  现在想起来,那会儿真是我生命中最闪亮的日子。
  在北京当诗人的时候,我曾疯狂地爱上一位摇滚女歌手;她叫毛葳,是金太阳乐队的女主唱。
  毛葳以前是一个书商家的小保姆,那书商曾在湖南电视台工作过,主持策划了中国第一套限量版金字《二十四史》,后来他把这套书折腾上市,坐庄家,玩股票,变成“ 亿万富豪”。据说因为这个,省里还给他一个政协委员的头衔。现在则一落千丈,还是因为这个,成了“ 诈骗在逃犯” ,据说躲在北美洲一个印第安人的部落里。
  书商和张俊似是亲戚。老张是我们当时的穷哥们之一,写诗,写歌词,当时还没成为“ 药业大亨” 、“ 歌坛大鳄”。那时候,我们都渴望出名;渴望缪斯女神抛来媚眼,引灵感之水,浇灌我们饥渴的心田。直截了当地说吧,就是一夜之间名扬天下,走到哪儿都有美女和饭局。
  毛葳和我们一样,也想在北京混出个人模狗样儿,从湖南师院毕业之后,只身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她是个彻底的女人,为了理想什么都肯干,包括当保姆。
  跟张俊似去书商家的时候,我从没注意过这个单眼皮的小女孩。诗人的理想都是双眼皮的,比如晓庆姐那种类型。
  书商是湖南人,却不喜欢吃辣椒,特爱喝五十六度的红星牌二锅头。这一点对脾气。本来他又有钱又有名,诗人们都有些歧视他,三杯酒一落肚,我们就成为亲朋好友。
  “ 兄弟,以后你就是我哥们!” 三杯酒一落肚,他拍拍我的肩膀,叫得粘乎乎的。
  那时候,北京刚流行卡拉OK,在酒店包房里面唱,要120 块钱一小时。书商家的客厅里,一色原装日本进口的“ 健伍” 牌音响,比星级酒店里的都高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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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张俊似就说:“ 哥,您这音响,哎呀!” 他竖起拇指。
  为了充分满足书商的虚荣心,我也在一边夸:“ 大哥,您的音响是一流的,您也是。” 夸着夸着,书商就迷糊了,道:“ 来,唱两首,助助兴!” “ 不了不了,还有事。” 这时,大家就推辞。
  书商的脸一板,道:“ 不把我当朋友了是不!” “ 既然都是朋友了,就满足他一回吧。” 我说。
  书商一高兴,赶紧找话筒,将音乐弄到最大声量,我们一首接一首的唱,唱得不着调。《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朋友》、《冬天里的一把火》……,把费翔、崔健、朱明瑛、彭丽媛、毛阿敏演绎得支离破碎。
  当时我们没感觉,相互骂对方是驴叫;多年以后,有人造谣说,有一次我在深圳根据地酒吧寻开心,一时兴起,演唱了崔健的《一无所有》;刚唱半截,包房的门被踹开了,只见崔哥举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冲了进来。
  “ 谁糟蹋我谁糟蹋我!” 他吼道。愤怒,已使他满面沧桑。
  在书商家喝酒,我们不必为安全担忧;这是私人领地,再说他家还养着大狼狗呢。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夫妻双双把家还》是什么时候唱的,那天费翔在工人体育馆开演唱会,把全北京的女孩子都迷跑了,就连书商的老婆也不例外。书商总爱骂费翔杂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夫妻双双把家还》是男女声二重唱,没有女孩子配合,男人又怕捏起嗓子被人骂“ 二尾子” (也就是“ 同性恋” 的意思),就想把那首歌删除。
  书商睡着了,我们又不懂,就叫小保姆摆弄。
  毛葳挺大方,说:“ 别删,我来唱吧。” 张俊似踢了我一脚:“ 你上吧。”“ 上” 这个词是男人的黑话,内容暧昧,和深圳的“ 搞” 是同义词。
  “ 上就上,谁怕谁。” “ 关原唱关原唱。” “ 已经关了?” 毛葳一开唱,把我们都震住了。她的的嗓音又脆有甜,如果不是现场直播,还以为“ 七仙女” 严凤英下到了凡间。
  望着这个单眼皮的湖南妹子,我这个写诗的董永眼里泛起万般柔情。不知不觉,俩人的肩膀凑到一块儿。
  那会儿,张俊似后悔得牙痛,是他一脚把我踢到葳葳身边的。
  不久,韩野组织地下摇滚乐队,正缺一位女主唱,我就拍着胸脯,力荐葳葳入伙。
  毛葳也不简单,在花芗公寓的“ 摇滚之夜” 音乐会上,一曲《爱我你就干我吧》,震得北京唱摇滚的眼珠子发绿。
  当时,著名乐评人黄潦原也在场,当即一拍桌子,盛赞她为“ 用身体唱歌的美女歌手” ,当即决定个别谈话。
  不过,当时他还没成名,葳葳没拿正眼瞧他。后来他玩大了,矫情得要命,别人请他吃顿饭,至少要等上两个钟头。据说演艺圈都这样,用好听点的话说叫“ 派” ,难听点的话就叫“ 摆谱”。人永远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有时候人就像提线木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所操纵,没法把握自己。这是我在人生道路上的感悟。
  比如我从一位体面的诗人沦落为小偷;比如我由小偷摇身一变成为作家,人生的反差简直太大了。
  和葳葳在一起,注定了我一生的悲哀;和葳葳在一起,注定了我人生经历的离奇。
  和葳葳经过几个月的热恋,我们就正式进入临战状态。
  当时我们有了一笔积蓄,在亚运村租了一间单身公寓。在那个如水的晚上,葳葳就像一团温暖的棉花,听凭我这台打包机折叠挤压。
  她没有大声呻吟,像孩子一般吮着指头,鼻孔轻轻哼着《爱我你就干我吧》的曲调,给我粗鲁笨拙的呼吸伴奏。
  当葳葳哼出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我们同时进入痉挛状态,相互撕扯着皮肤,企图钻进对方的体内。
  那天晚上,葳葳这团雪白的棉花,染成了猩红色。
  一连数天,我俩就像一对连体婴儿那样,将门反锁,赤裸裸地黏在一起;饿了,用开水煮方便面;一只碗,两双筷子,互相给对方喂食。
  有时候,我们吃饭,底下也不闲着;摩擦,呻吟;滚烫的汤水顺着喉管往下流。
  葳葳演出的日子里,我们同时出现在酒吧里,演出一结束,就急不可耐地回到两个人的世界,我们共同的小爱巢。
  但是,这种日子没有维持多久;我们不是神仙,需要钱来生活。就这样,两个人开始了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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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葳葳所在的摇滚乐队在酒吧唱火了,租了辆军用吉普,满北京城转悠;在这儿演出结束后,又赶那个场子。我呢,从书商那儿领选题,在家里当枪手,写一些署别人名字的文章。
  六月二十日,那是我生命中最难忘的时刻,一个黑色的日子。那天,葳葳一出门,我的眼皮就跳个不停,整个心就像铅做的,坠得我直想哭。晚上十一点二十九分,韩野敲我的门,告诉我,毛葳死了。
  他们从三里屯出发,去赶香山的场子,吉普车开得太疾,轮子一滑,撞到路碑上。当时,司机反应快,车刹住了,只碰掉一小块漆。大家虚惊一场,叫着骂着继续赶路。
  乐队的贝司手是个姐妹儿,大男人捏着嗓子,一路上向葳葳推销避孕知识,滔滔不绝,从阴道的黏湿度到药物的使用,无所不包。好像他是妇科专家。
  “ 前四后九不用带套,” 他说:“ 怎么灌都不会怀孕。” 葳葳怀里搂着吉他,倚在后座很安静,似乎在闭目养神。
  等到了目的地,贝司手摇她的肩膀,叫她醒来,才发觉她的脸颊冰凉,心脏已停止跳动。
  葳葳的死,到现在都是个谜,除了左边太阳穴一片淤血,身上没有一丝伤痕。
  当然,也没发现任何疾病。
  可是,她就死了,事先连个招呼都没打。
  从那以后,我终于体验到生命的无常,人迅速堕落。半夜去敲北大女生宿舍的门,领着一帮单纯浪漫的女孩子,在圆明园废墟里点燃一圈蜡烛,和她们一起跳舞,朗诵诗歌;抽签决定和当晚的皇后性交,就在贝形盥洗器具上,众目睽睽之下,少女们的嘻叫声中……
  疯狂疯狂!我用疯狂诊治内心的忧伤;疯狂疯狂!我用疯狂把爱人遗忘。
  我酗酒我赌博,喝醉之后和诗人老芒克在酒吧打架。
  我堕落,我;我享受堕落!
  我不平,我;我享受不平!
  一年之后的一个晚上,雪像盐一样铺撒在大地上;在京郊一个地下赌场的小院里,十几个彪形大汉在殴打一个青年。用皮靴、棍棒、石头……,血溅到地上犹如朵朵梅花。
  那个青年就是我。
  我趴在雪中,也不反抗,一遍遍念着葳葳的名字;数一朵梅花,念一声;数一朵梅花,念一声。
  那时候我突然发现,雪并不是冰冷的,它柔软舒服,从天上落到地上溅起一朵朵小火焰。
  像这种情形,你们体验不到。因为没有人无缘无故脸贴屁股,平静地观看雪花落地。
  大汉们打得棍棒折了,累得脱下棉袄呼呼直喘,可是那青年不哭不叫,仿佛打的是根木头。
  大汉们很失望。
  “ 奶奶的,有种!” 一个胖子在叫;“ 跪下,磕头认个错。” 有人扯我的脖领子;“ 出老千让你出老千。” 又有人踢我。
  我像只死狗瘫在那儿,看不见也听不见。因为我不想看见也不想听见!这世界关我屁事。
  那帮人从未见过如此无赖的老千,心里有些发毛,骂了几声,回头向屋里走去。
  “ 操你妈!” 突然,我张口骂道;血随着字往外喷:“** 你妈!” 那帮人楞了一下,彻底被激怒了,喊道:“ 剁了他,把他的手剁掉!” 两个人冲上前,一人拽住我一条胳膊,按在雪中的磨盘上。
  “ 刀。” 是胖子。声音冰冷。
  胖子抡起一爿斩骨刀,瞄准手腕,一刀剁下。
  “ 叮” ,那是铁石相撞的声音,磨盘溅起一溜火花。
  在那一瞬间,求生的欲望占据上风,我的灵魂重新回到这个现实世界。突然间我好怕。我尖叫我发抖,手臂缩得比兔子都快。整个人塞到磨盘底下,嚎啕大哭。
  他们铁了心要斩我的手,用绳子把我捆住,任凭我哭爹喊娘。
  那胖子反转刀刃,用刀背把磨盘上的积雪刮掉,铁石摩擦,刮刮直响,就像乌鸦报丧。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传进我的耳膜:“ 好漂亮的手。” 一根小竹棍在拨弄我的手掌:“ 好可惜。” 是七爷到了。
  七爷手持长烟袋,空袖管随风摆动;他就像朦胧中的一个影子,没有谁留意他的到来。
  “ 我买下了。” 七爷说。他的声音不大,却不容质疑,穿透所有的嘈杂,撂到每个人的耳孔中。
  那帮人刚才还气势汹汹,现在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瞠目结舌,楞在当场。
  七爷从怀里拽出一叠人民币,撂起地上;掀开赌场的棉布门帘,再不说话,一步踏了进去。
  七爷,是七爷救了我。就这样,我成了七爷的徒弟。同时,也由诗人变成小偷。
  经历了这一变故,葳葳已成为遥远的过去;那场火辣辣的爱情,被封存在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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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以后,我为毛葳写了一首歌;在她忌日那天,焚化在苍茫的夜色中。
  歌词是这样写的:MY葳葳,谁在风雨中流淌着泪;MY葳葳,那破碎的雨珠它不断地不断地打湿我的嘴;MY葳葳MY葳葳,我的宝贝我的好宝贝。
  MY葳葳,你在睡梦中是多少次回;MY葳葳,你的脸庞是依然娇美;MY葳葳,多少个夜晚你伴我入睡,醒来却是一床冰冷的被;MY葳葳MY葳葳,我的宝贝我的好宝贝。
  MY葳葳,如今我已不再向命运下跪;MY葳葳,所有的事儿我要勇敢面对;不管路途是如何艰险,我一定要穿越你的轮回。
  我已不再憔悴,我已不再憔悴;MY葳葳MY葳葳,我的宝贝我的好宝贝。
  MY葳葳,如今你披戴彩霞,脚踏碧波,与日月共朝晖。
  MY葳葳MY葳葳,我的宝贝我的好宝贝。
  七爷将我送到301 医院,在那儿养了三个半月的伤,简单地收拾了一个行李包,我就上了京九铁路。
  去往深圳的时候,我随身携带的物品不多,三五件换洗的衣服,一本尼采的自传《瞧,这个人》。还有一袋冬枣。是特意从老家捎的土特产,用来孝敬七爷的。
  简单是最好的出门方式。这是我多年漂泊在外养成的习惯,自以为身上带任何东西都是累赘,除了meony。在我身上,最值钱的是一件浅灰色西装,那是七爷特意从燕莎给我买的,贴身舒适,从骨子里头透着一股帅气。
  钱和七爷的地址、电话,藏在男人最隐秘的地方;在这里特指内裤前边那一片儿。那可是个安全地带,有个风吹草动,肚子一挺,那话儿就能打探到。
  在我去深圳之前,住的是301 医院的高干病房,享受着中国最好的医疗和护士小姐最阳光的笑容。在这里住过的,大都是经常上电视的政府高官,或者是军中大将。
  七爷回深圳那会儿,我周身上下裹满了绷带,就像从金字塔发掘出的木乃伊。
  他来看望我,准确点说,是来看望我的手;因为他捏住不放,翻来覆去看,口里啧啧有声。
  我真不知道那话儿有什么好看,小小的掌心,细长的指尖,简直是畸形。我已经看了它将近二十年,越看越讨厌。
  听说深圳的有钱大佬心理都有些变态,该不是独臂老头自己没了胳臂,恋上别人的玩意儿吧?那天就该叫胖子剁下来,浸到福尔马林液里送给他……
  那天,七爷总共给我说了三句话。一是这儿所有费用他都已支付,我可以住到像以前那样活蹦乱跳为止;二是我天生就是做贼的好材料可以考虑加入他的组织;三是我随时可以走,也可以随时到深圳找他。
  哦,原来如此。我在绷带里长吁一口气,不就是做贼吗?反正我已经是坏人了,还怕做贼?当即我就答应了他。在摊牌之前,我还以为他看上我这双手,是让我帮他自慰呢;恶心,打死我都不干。
  人的心理就是奇怪,陡遇刺激,就一心想当坏人,在邪恶中寻找庇护。其实,一个人要是有个好心态,迈过别人迈不过的坎儿,什么也打不跨你;一个心理上输了的人,别说是邪恶,就是魔鬼撒旦也救不了你。
  记得有一回,我去虎坊桥看朋友,一进门他就问我:“ 你看我像不像坏人?
  ” 我没敢说话,虽然他的造型不招丈母娘喜欢,脸中间的鹰勾鼻子透着阴险,可我也不能剥夺他当良民的资格呀!
  见我不说话,他也懒得搭理我,躺在床上自语道:“ 我该去当黑社会,我要是黑社会多好呵!” 他眼神带着一丝狂乱,可能在幻想当上黑社会的情景。
  后来,另一个哥们告诉我,他被一个女的甩了。
  那个相恋多年的女子,一个跛脚;他被一跛脚给甩了。
  如果当时他也遇到七爷,估计现在正蹲大狱呢。
  我踏上南下的火车,心情爽快轻松。深圳,深圳呵。那是个神秘的地方。
  在这之前,我对深圳的唯一印象,就是有钱,人特牛。
  那会儿,不是曲笑老师到蛇口谈“ 价值观” 吗?就是做报告不用讲稿,口若悬河的那位。据报道,他一路上都是鲜花和掌声,到蛇口就被灭了。几位小青年和他辩论,急得李老师老打听人家是哪个单位的,领导是谁。深圳呵,是个神秘的地方。
  一路上,我没心情看风景,就是火车到了革命圣地井冈山,好多人欢呼雀跃,我也没被感动。幻想,是诗人的权利;尤其是一个马上要沦为贼的诗人。
  我的幻想与邻座有关。她是一个女孩,此刻胸部前倾,与对面的女孩贴着脸,不停地耳语,时不时抛出银片儿般的笑声。
  “ 这人好像刘德华哎。” 她轻声说。飞快地瞟了我一眼。
  对面的女孩说了句什么,两个人疯打成一团;甩动的发绺擦过鼻尖,遗下淡淡的茉莉香味。
  那女孩似乎患有多动症,俩人不闹的时候也不安闲,反转胳膊撑着车座,两条腿在底下荡呵荡。一不留神踢中我的脚踝。
  噢,在那一瞬间,就像有股电流罩住我的全身。血管在膨胀,毛孔在扩张,心儿生出翅膀,扑打着透明的车窗。
  飞翔,飞翔,我要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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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喧闹的车厢进入静止状态,只听见车轮滑行的声音。睡意朦胧中,我又被踢了一脚。睁开眼睛,只见邻座的女孩穿着粉红色的睡衣,从我身边飘过。
  笑靥如梦,浮现在她的唇边。
  她往前走,我跟在后面。穿过一道道门,走进一个无人的房间。
  那女孩特大胆,主动贴上前,摩挲我的脖颈,手儿一寸一寸往下滑。舌儿灵巧得像小蛇妖,熟练地叼住上衣纽扣,一弹,纽和扣就脱离了关系。
  她跪坐在我脚背上,轻得如同羽毛;贝齿含住裤子上的拉链,哧哧往下拉。
  不,不要。
  突然间我意识到,自己所有的财产都缝在内裤中,这个女孩来历不明,会不会……,听说好多色诱抢劫的哩。
  女孩抬起头。我一看,松了口气,原来是毛葳。
  月光中,葳葳的脸犹如一张白纸。
  喂,你不是死了吗?你……。我的心咚咚敲击着体腔,呼吸停止,每个细胞都在发抖。
  葳葳的脸忽然一变,张开嘴,露出阴险的笑容。
  她的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犹如巨大的口袋将我整个裹了进去。
  呵呵。我吓得跳了起来,汗水从毛孔中流出,顺着脊背往下流。
  不怕不怕,只是一个梦。我安慰自己,下意识地摸摸裤裆,拉锁已开,内裤被划开一道口子,那两个女孩不见踪影。
  夜深了,整个车厢就像滑入黑暗的大海,只听见车轮咔嚓咔嚓,在铁轨上奔跑。
  车到深圳,我已经成为世界上最穷的人,身上连个钢蹦都没有。七爷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在钱里面,跟着钱飞走了。幸好身份证和边境通行证还在,不然在樟木头就被乘警赶下车了。
  “ 检查证件!” 那是一个穿警服的中年男子,手持电棒,挨个吆喝。
  我想告诉他我的钱被偷了,现在身无分文;可是话到嘴边吞了回去。像这种事很平常,最多让你登记画押,警告你以后小心注意。
  蛇口在深圳的西南角,沿着海岸线往前走,走到尽头就是蛇口。这是在路上讨水喝,一位渔民伯伯告诉我的。虽然我记不得地址和电话号码,但是七爷住在蛇口是确定无疑。
  从火车站到蛇口,一共六万九千步。这是我一步一步量出来的。如果你不信,可以自己量一次。
  头上顶着火炉般的太阳,从火车站一路走到蛇口,那就是我。一路走,我一路脱衣服;走到下沙,周身上下只剩一条短裤了。
  那小偷的手好巧,刚好割开外面那层,里面那层丝毫未伤。深圳的热情我总算领略到了。
  当时我是沿着滨河方向走的,一路上椰风与海鸥齐飞,红树和彩霞共升,的确美不胜收。但是,我无暇欣赏;到了这个份上,就是林青霞在旁边脱衣服,我也不稀罕。
  越往前走越热闹,路上不时碰到三五成群的工人。头上戴着安全帽,趾高气扬的样子。
  我知道这就是蛇口,站在正在建设的高楼大厦和高高的吊车面前,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我征服了蛇口!
  蛇口是个好地方,七爷在蛇口。但到了蛇口,我又犯起愁来。这地界不大也不小,你到哪儿找七爷?
  天,逐渐暗淡;蚊子在头顶轰鸣;我彻底绝望了。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正在我坐在路边犯愁之际,一部红色敞蓬跑车裹着风嘎然停在我跟前。
  “ 喂,要搭车吗?” 是个女的声音。
  该死的女人!我永远也不要再搭理什么女人!我连头都懒得抬。“ 说的是你!
  ” 那女孩拍拍车门。
  我横了一眼,那是个穿黄衫戴墨镜的女孩子。
  “ 我认得你吗?” “ 哟,刘德华,瞧你那记性!” “ 什么?” 我一下蹦了起来。
  那女孩吓了一跳。
  “ 原来是你!” 我伸手指住她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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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让我们看小说啊
好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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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弄了2章,真累人`~休息去了~~大家看得好看的给点支持`~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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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比较长一点~~不过很好看哦~~`认真点看一会,你一定会喜欢的~~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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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看,不看,
累死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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