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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归尘,土归土

尘归尘
○洛可
 

  我回上海的时候只有六岁,不会讲上海话。我本来住在乡下,从家跑到镇上要五里路。养我的那户人家不是很有钱,在他们有自己的孩子之前时我还可以,后来就不行了。我的外婆临终前说要把我接回上海,外婆死了,我回到了上海。
  在上海这边我有一个姐姐,她出生的时候得了一种病,眼睛坏了。看起人时的眼神直勾勾的,所以她一直戴平光镜,为的是把那个吓人的眼神遮掉一点。上海的小孩每个人都会有一块手帕,我没有。要是流鼻涕了,我就用草纸擦。
  我和姐姐有一天去弄堂里玩。一个男孩子坐在弄堂里一个已经被封掉的井的盖子上。他朝我姐姐骂:“四眼。”我姐姐朝我说:“帮我打他。”我就冲了上去。到上海后除了听不懂之外,我还有一点很不习惯,就是穿袜子。穿上之后脚就仿佛不是我的了,走不来路。所以当我冲向那个男孩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象马上就要摔倒了,然后我摔倒了。那个男孩子打我,我还手,但我打不过他。我流血了,滴在衣服上。我想回家要挨骂了,我想让他回家也挨骂,所以把手上的血擦在他身上。后来,姐姐喊来了大人,把我领了回去,我没有挨骂,我挨打了。
  第二天,我坐在那个井盖上用草纸擦鼻涕,那个男孩子走了过来看着我,我也看看他。我说:“你裤子拉链松了。”他拉好以后说:“这个叫校门。你是乡下人啊?”我不说话。他走掉了,再过来时给了我一块手帕,很新的。他说:“用这个擦。”我拿了过来,把它绕在手指上,我决定和他分享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我们把鞋子和袜子都脱掉,光着脚丫踩在阴冷的井盖上。我问他:“舒服吗?”他说:“舒服的。就是有点冷。”他成了我第一个朋友。
  上了小学,他是我的同桌,功课比我好。他总是帮我,不让别的同学欺负我,教我讲上海话。可我不能谢他。因为我一谢他,他就会很凶地说:“我是拿你没办法,乡下人,又笨。”然而我仍感激他。
  三年级时,班里多出两个同学。一个是转来的,一个是留级生,功课都很差。现在想想真是蛮好玩的,他们一来就彼此欣赏,结成兄弟,嚷嚷着要统治学校的黑道。后来我估计他们可能觉得两个人就组成一个帮派太单薄了一点,就看中了我的同桌。看中他还有别的原因。一是因为我同桌人高,能打,够酷。二是因为我同桌和留级生家住地比较近。一天放学,我同桌和我一起回家。半路上被他们两个拦住,他们问我同桌:“来吗?你来吗?”我同桌说:“好的。”我的同桌同意加入他们也是有原因的。我因为是乡下人,总是有很调皮的男同学惹我,我同桌很仗义几乎和他们都打过了。所以除了我以外,他没有朋友。第二天,我们学校便出了一个男生组合——邢南三剑客。
  同桌一天跟我说:“今天你要自己回去,我要去打相打。”我没听懂上海话“打相打”,以为他要去吃棒头糖,我说:“我也想吃啊!”他搞清我的意思后说:“以后买吧。等我有钱。”我说:“你什么时候有钱?”他说:“大概明天就可以有了。”第二天,真的有棒头糖吃了。后来知道了那天放学他们三人去敲诈一年级的小同学了,得了一点钱,分了。
  我同桌成了一个差生,为此我很讨厌把他带坏的那两个男同学。我又不敢劝同桌,他很凶,我很怕。虽然他不打我,但其实蛮吓人的。他在帮里排行老二。老大当然是留级生了,据说他留了三级,脸上已经有青春痘了。老三是我见过的这个世界上最啧吧的男同学,他一叫,犹如雄鸡长啼,瞬刻便划破长空,进入宇宙。
  班里有个极漂亮的女生,成绩也好,是大队长。她去报名小萤星,一切都合格,就是重了三斤,减肥。不小心得了肝炎,只好放弃了。老大追这个女生,老三也跟着老大一起追。我觉得我同桌蛮好看的,可以上,他上了。女同学也没什么反对,我以为我同桌要成功了,突然他自己全身而退,说是大队长太嗲了,吃不消。我就为他惋惜,好端端的初恋就这样给糟蹋了。
  我们换了座位,我很难受。
  我和同桌没有进同一个初中。老大拿了小学毕业证就不上学了。本来他好像还要留一级。那天我和班主任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看到他站在门口,低着头,一点也不神气。他轻声问:“我会留级吗?”老师说:“成绩这么差,当然要留。”他哭了。眼泪流下来,流过他的青春痘。我看着,我觉得他像是一个老人,老泪纵横。我替他求老师、求教导主任、求校长,当然没有用。但他仍毕业了,因为他的爸爸来了,跪在校长面前流泪。真的是老泪纵横。
  我想,假如我是他,我去死。
  同桌的家里发生了许多事情,他的家人疯了,走了。
  初三的一天。冬天,晚上,我出去买唰羊肉片。下着雨,很冷。买好肉片正要往回走,突然发现对面小弄堂的地上躺着一个人。我不知因为什么力量而走过去。躺在地上的,是我的同桌。一件单衣,灯光昏暗。他整个身子都浸在水塘里,水塘里还有一个针管。我的伞掉了,我蹲下去,扶正他。我哭,他睁开眼,问我:“有钱吗?”我仍哭,我不能说话。
  他的手突然掐我的头颈,喊到:“把钱拿出来。”他手上的水顺着我的头颈流进去,冷的。
  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还有我的表。他挣扎想爬起来,起不来。我扶起他,踉跄着他跑远了。
  我终于找到了他的家,那间旧的小屋子。没有别人了,他裹着一条被子靠在墙角,被子破了,棉絮上有血。他坐直一点,让我随便找个地方坐,我看了看,没有地方坐。于是我站着。他开始打哈欠,要我把那个针筒拿过来,他往针筒里注好药水,然后问我:“想帮我打针吗?”我走过去,接过针筒。他伸出胳膊,密密麻麻的针孔。我顺着手臂摸上去,只感觉到汗毛和针孔,我找不到他的静脉。
  他说:“笨啊,这么大了,一点事也不会做。”他拿过针筒,往肉里扎。他好像也找不到静脉。来回捣了几下,找准了,药水注射进去,回抽出来的都是血,血把针管洗了一遍,再打进去。
  我背过去流眼泪。他说:“那天的钱我会还的,表也会再给你买,等我有钱。”我说:“你什么时候有钱?”没有回答。
  我要走了,他最后说:“好好读书。”高一时碰见了老大,他在一个厂看门房。我问他:“你爸爸好吗?”“退休了。”“好好对他啊。”“我知道的。”高二暑假,有人在楼下叫我的名字。声音很特别。一看,是老三,他当兵了。他说:“死了。”我一下子就明白是同桌死了。我说:“他有话留下吗?”“他让我来看看你,告诉你他没有钱还你了。”“他最后说什么?”“帮我打一针,送我走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听到一首英文老歌,一句一句唱:“ Dust to dust. Ashes to ashes。”有人翻译出来。
  “尘归尘,土归土。”我知道是我不好

尘归尘,土归土

他的同桌。。
没白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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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归尘,土归土

虽然字眼不是很精,但是,我觉得故事很感人~!
是你真实的体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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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归尘,土归土

是“咯可”写的
看了之后心有一种湿湿的感觉
就贴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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