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打电话给萧。我问，萧。今天是我18岁的开始，还是17岁的结束。他在电话一头叹息：我的大小姐，你别跟个孩子似的好不好。现在几点啦。
寂寞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救你。不管那个人对你多么重要。使你寂寞的只是你自己。
我挂断电话。却再也睡不着。整整一夜，我没安稳地合眼。
上午八点，老爸一个劲儿地唤我起床，我极其不情愿地揉着肿肿的眼睛从床上滚到地上。
穿衣服，刷牙，洗脸，喝点稀粥。
开始感慨，原以为这个生日可以过得惊天地泣鬼神，看来不过一厢情愿罢了。一切还是循规蹈矩，还是老态龙钟。从17岁开始到17岁结束，那种类似于无病呻吟的弹词，不曾停止。氤氲整个十七岁的困惑，让我拼命拼命地觉得自己老了。一个孩子，没来得及长大，已经老去，太可悲。
母亲买了很多菜，说是给我搞一顿丰盛的大餐。母亲的手艺不错。据说她嫁老爸时还是厨房白痴。每次谈到这一点，老爸总是很自恋地说自己“调教有方”。母亲则在一旁自吹自擂：要不是我天资聪颖，你调教管个鸟用。两个臭美的人。
替母亲洗了一些盘子，切一棵菜。母亲不要我帮忙，叫我走开。母亲有时候很固执。这一点，我完全遗传她。不需要我帮忙也好。爽性一个人骑着破烂单车满街溜达去了。
天气好热。南方的夏天总让人恼火。我是按照农历过生日的。今年的生日恰巧在暑假。阿姨在商场里开服装店。无聊之下决定逛去看看。我问阿姨是否空闲陪我吃生日蛋糕，她笑了。她说，你今天一定要跟你妈妈喝一杯。我开玩笑。姨，生小孩是不是真的那么痛苦。她点头。我不理解地跟着点头。无法凭空想象生小孩灌麻药的痛苦，无法凭空揣测将一个丁点大的小孩子哺育成人的艰辛。人这一辈子，很多事情，没有亲生经历就没有发言权。
我只能站在低处仰视这些身为母亲的女人。
后来不知道自己瞎做了些什么。车轮子几乎没把整条街都碾过去。开始为母亲做的可口饭菜流下口水。
邻居的弟弟妹妹们都来了。厨房爆满。最难得的是五岁的小表弟也“荣归”。这家伙老调皮捣蛋，被他妈困在家里。今天“解禁”了，好难得。
好好吃哦。我跟他们一起挤在厨房里起哄。母亲被我们闹得没法子，赶忙喊“开动啦开动啦”。孩子们一拥而上，一张大大的圆桌塞得只剩下几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缝隙。这是给我庆祝生日还是给他们吃大餐啊。好不公平。我孩子气地想。
好在那些孩子也点懂事，一个个站起来跟我碰杯，对我说“生日快乐”。小表弟总爱偷懒，小小年纪居然学会狡辩，满口“我手不够长，碰不到表姐的杯子”之类的话。我无奈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毕恭毕敬”地问：少爷，这样子可以了没有。你的手够长了吧。他嘿嘿地贼笑。果然是小孩子。没有烦恼没有心事，完全放纵自由。
吃到一半同学来了电话。他对我说“生日快乐”。普通同学能记住你的生日是一件感人的事情。他侃侃而谈。最后居然谈到我的为人。我一直竭力提醒他不要破坏我生日的心情。那家伙不解风情，越讲越过瘾，滔滔不绝天崩地裂天翻地覆天荒地老。
讲完了没。我不耐烦地问。我才吃到一半啊拜托。请你让我回去吃完那半顿饭好不好。一年好歹也才一次。
他这才知趣地挂断。我突然感谢他这个毫无意义却充满意义的电话。一直被众人“抛弃”的小孩子，居然也有人关心。
一句“生日快乐”不值半分钱。它比半分钱昂贵得多。或者说，它给的满足比半分钱多的多。感情与金钱大概不能比较。老师说了，不同单位无法比较。拿金钱衡量感情大概是一种侮辱。虽然金钱很重要。
回头预备补吃“半顿饭”。孩子们早散开了。我居然跟他不知不觉聊了半个多钟头。算了，他们不吃我也不吃了。
厨房建在向阳的地方。正午十二点，阳光狠毒。母亲恰巧站在对准阳光的方位。一屡屡光线，不，该说是一根根光针扎在皮肤上，原本就不白皙的皮肤泛出淡淡的红。她低头安静地洗碗。
每过一次生日，我的愧疚就多一分。我会对自己说，宿，你对不起眼前这个女人。平日你喜欢跟她拌嘴，从不替她拖地板。你这样子好象忘恩负义。
于是，我答应自己跟这个女人好好相处，答应自己不给她添乱子。但我拿不准，明天，后天，大后天，我们的战争会否即刻爆发。
我是不值得疼的孩子。好多次都想对母亲说。话到嘴边硬是给咽了回去。母亲是没有多少文化的家庭妇女，她没有多少道理可以讲给我听，她没有多少经历可以给我做典范。她平庸到除了煮饭洗衣服什么都不会。但我确定我是爱她的。一个女人，为她的家庭付出一辈子。我都知道煮饭洗衣服很无聊，她何尝不是。只是，当这些变成一种惯性，变成一种必需，变成一种情愿，女人才显得伟大而可爱。
我的母亲是个可爱的女人。
总在生日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想一些很沉重的话题。例如友情，例如亲情。80年代出生的人常被人称为“最没心没肺的一代”。好象除了爱情整个世界都一片荒芜。其实他们不了解。80年代的孩子，只是习惯适当地把自己隐藏。他们的感情比任何年代的人都丰富都饱满。他们只是需要一点点催化剂。
小表弟要午睡。我躺在他旁边。电视里放着天龙八部。刚好播到虚竹破珍珑棋局的那一集。我跟老爸瞎扯：如果那个无崖子把武功传授给我就好了。假设有一天我跟你打架，我一掌，你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老爸哈哈大笑。
他告诉我，你今天忘了叫奶奶过来吃饭。等会儿别忘了给她送块蛋糕去。我一拍脑门：是啊。怎么就忘了。我怎么把这样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小表弟睡得很香。他睡得很不知所谓。我把电视机关小一点，侧过头看他沉沉的睡相。他弯曲着小小的身体，像一个精心雕琢的娃娃。好可爱。我给他盖上薄薄的被单。小孩子喜欢到处跑闹，小腿上，膝盖上，全是坑坑洼洼的伤疤。他慢慢地呼吸。我几乎听见他均匀的气息。娇嫩的肩头一上一下不太明显地耸动。右手拇指贴在食指上，屈曲着手掌放在胸口下方一点。小孩子。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
萧总说他惧怕时间。用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去惧怕时间。一个月前，恰好是一个月前，他过24岁生日。我记得他好象哭了。他说他觉得自己很没用，24岁还无所事事。
生日好可怕。他对我说。当时还没有特别深刻的感受。今天自己生日，看到关于感情的东西，看到关于童年的东西，真的心有余悸。
我想我该总结一下我的整个17岁。一年里，我什么都没做。每天学校家庭两点一线地过。周末上网，陪朋友吃冰激凌。图书馆书店都去的少了。写很多很多的文章。那些垃圾字眼偶尔能换取观众的口水和掌声。其他的，一无所有。
变得叛逆，容易寂寞。变得怕死，容易衰老。变得荒谬，容易自私。这些短短的句子，几乎完全概括了我的17岁。
明天，我就不用再拿那个问题来为难萧了。已经无所谓是17岁的末日还是18岁的复活。我知道，从明天起，18这个数字将坠入我的生命。整整365天以后，我将历练另一个所谓蜕变。
祝我生日快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