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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九卷 益王府的孩子 第三章 劫难    文 / 贺旬  



茂德看着满院飘雪,对蔡鞗说:“这个冬天就要过去了……”
棫坐在蔡京密室中的椅子上,童贯蔡京站在一旁,三人在此密会,无人知晓。自从郓王赵楷失宠后,棫便接连不断的给蔡京发出暗示,表达自己的部分愿望。不出所料,蔡京很快的给了他答复,表示愿和他共结政治战线。
“王爷,您真是沉的住气,这宫内风云变幻,唯独您处变不惊啊。”童贯笑笑道。
“公公说笑了,本王今天到这一步也是只为自保,郓王虽然失宠,但王黼依然不肯放弃他的野心,本王发现现在除了崇庆殿,王家也开始监视益王府的动静,长此以往,不知哪天,本王会被他们铲除。”棫端起面前的茶水,淡淡的水汽缓缓上升和消逝,他透过它抬眼看着蔡京的表情。
蔡京奸猾的笑笑:“老夫已经不中用了,皇上现在最宠信的是王黼,都怪我认人不清……居然将这个小人举荐给皇上。”
“蔡公何出此言?那王黼再厉害,也不过是您的学生……只是梁师成这个奴才……”童贯一边安慰蔡京,一面为自己担忧。
“童公公是有军功的,这一点他梁师成望尘莫及。”棫将话题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这才是他现在最为关心的人,“我倒是很想知道蔡太师的大公子,现在在做什么?”
蔡京和童贯都一怔,疑惑的看着棫,棫淡淡的笑了笑,道:“本王听说蔡攸和王黼近日走的很近……而且深得父亲的信任。”说完,抬眼瞟了瞟蔡京的脸。
蔡京的表情变得更加黯淡,这让棫和童贯都能感觉到什么,半晌,他开口道:“说来让王爷笑话,老夫与蔡攸早已暗自断绝了父子关系,这个不肖子早被老夫赶出家门,从此他的行踪,老夫着实不清楚……只是他有时也会回家,这都是因为他找老夫的小儿子蔡鞗有事。”
“这一点我能为证。”童贯坚定的给蔡京做了证明,他们熟识已久,蔡京这点家事童贯没有什么不知道的。
棫点点头,依旧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密室外,茂德和蔡鞗在赏雪,这是这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蔡鞗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茂德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天,茂德披着一件白色的袍子,陪在皇上身边赏雪,那时的她娇艳的便如夏季灿烂绽放的牡丹花,在冬季寒冷宁静的气氛中,更加显得独特迷人。
“蔡鞗……”茂德的手拍了拍蔡鞗的肩,另一只手向院门口指了一下,“你看……”
蔡鞗回过神,往茂德指的地方一看,只见蔡攸在管家的阻拦下,已经闯了进来,并且大叫道:“蔡鞗!你给我出来!”
“哥哥……”蔡鞗皱了皱眉,但还是上前让管家放手,随后道,“你怎么来了?”
“我还姓蔡呢,这家的奴才就敢给我脸色了?”蔡攸愤怒的说,“你怎么管教的下人?我每次来都一样。”
“这是爹吩咐的。”茂德看不惯蔡攸的跋扈,于是上前道,“大哥要是不满,可以去找父亲理论,不必在此难为我们。”说完轻蔑的瞥了蔡攸一眼。
蔡攸一见茂德这个架势更是来气,本来这个女人是该许配给他的,结果由于蔡京偏心,才将这么个天仙般的帝姬嫁给了蔡鞗,如今,茂德这样骂他,他更感觉到一种耻辱感。他曾经发誓要将蔡京致之死地,所以暗自投靠了王黼。
“父亲呢?”蔡攸冷冷的问蔡鞗。
“在书房和童公公谈话。”蔡鞗回答。
“还有谁?”蔡攸问。
“没了。”蔡鞗微微一笑,“你是知道的,爹和童公公的相熟,在一起谈话是常事。大哥,你今天来有事吗?”
蔡攸瞥了蔡鞗一眼:“也没什么事。”
这时,蔡京和童贯从书房内出来,见到蔡攸后先是一怔,随后开口问:“你来干什么?”
蔡攸眯着眼睛笑了笑,走到童贯面前,鞠躬一拜,然后转向蔡京,抓住他的手腕,边为他诊脉,边问道:“父亲脉势舒缓,身体里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蔡京断然回答:“没有!”
蔡攸脸色一变,道:“宫里还有事。”言罢,便扬长而去。
童贯在一旁看的有些迷惑,于是待蔡攸走后,问道:“这是为何?”
蔡京摇摇头,叹气道:“你不知道,这小子肯定是想以我有病为借口,向皇上上书罢我的官呢。”
童贯听到此话,颇有些震惊,但他适时的保持了沉默,随后,跟着蔡京向前院走去。
蔡鞗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看茂德,沉默了片刻道:“大哥何必如此呢。”
“没想到他这样无情无义,你心地好,但也要防着点他。”茂德拉过蔡鞗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我可不想你出什么事。”
蔡鞗点点头,看着眼前的茂德,想起当初为了娶她,在蔡京书房中跪了一夜,蔡京才勉强答应进宫面见赵佶将蔡攸的名额换掉。为此,蔡鞗一直觉得有负兄长,于是在蔡京和蔡攸之间经常努力调解,才致使如今没有将蔡攸彻底赶出家门。但是,近些日子,蔡鞗发现蔡攸的举动有些反常,他的内心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似乎一场风暴即将席卷整个蔡府,后来的事实终于证明,他的感觉是对的。
这一年即将结束的时候,赵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了蔡京的职,并将童贯调离东京,镇守边关。同时,任命王黼为新宰相,加封蔡攸为开封府仪同三司。这是一次耐人深思的政治调动,从此,王黼和蔡攸登上了权利的最高峰,而年已古稀的蔡京,又一次被冷落了,但是,这一次的离职和前几次稍有不同,蔡京刚刚交出相印没有几天,蔡攸便让蔡府陷入了一场危机中——他以蔡鞗擅离职守之名将其下狱,并请求皇上将蔡鞗赐死。这一举动,引起了朝野很大轰动,就连王黼也没有想到,蔡攸做事如此毒辣,他还不知道,一场因父子仇恨而引起的悲剧才刚刚开始。
蔡鞗从蔡府被带走的那天,茂德疯了般闯进益王府,棫正在和周绾一起练剑,只见茂德上前推开周绾,眼中充满了惶恐与焦急的对棫说:“蔡鞗……出事了。”
棫一怔,还未转过神,茂德的眼泪已经哗哗的流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胭脂,滴在袖子上。她伏在棫的肩头,棫能感觉到她脆弱的内心,更能明白,这一次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姐姐,出什么事了?”棫侧过脸,轻轻的问。
周绾第一次直视女人如此真切的哭泣,就连周远儒夫妻去世的时候,周瑾的哭泣也只是在灵堂的案桌旁,当时哭泣的人太多,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如果蔡鞗出事了,我……我可怎么办?”茂德抽泣着抬起头,红红的眼眶里噙着晶莹的泪水。
棫向一旁的周绾和常科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扶着茂德来到书房。
“你们太大意了,早该防着一点蔡攸的。”棫听茂德将事情的经过说完后,无奈的道,“如今父亲很信任他,蔡公又离职,这件事很难办啊。”
“谁能想到他会来害蔡鞗,蔡鞗一向是蔡家对他最好的人,他……怎么能这么狠毒?”茂德抽泣着道。
“狠毒……”棫暗自瞥了一眼茂德悲伤的脸,突然觉得心酸,“蔡攸是长子,可是却被弟弟抢走了一切……”
“蔡鞗为了他,好几次拒绝他父亲的提拔。”茂德悲愤的从椅子上站起身,“蔡鞗对我说,哪有弟弟做官超过兄长的道理。如今,蔡攸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棫明白,蔡鞗是个善良的人,尤其在对待亲情方面,可惜,他是蔡京的儿子,这就注定他必须承受本不该属于他的悲剧,就像他已经接受了多年来本不该属于他的富贵一样。
“当蔡攸将仇恨延伸到权利的争夺中,这种仇恨就不仅仅是单纯的亲情关系了。”棫转过身,走到茂德身边,“这是……政治。”
茂德怔怔的看着棫的眼睛,她发现自己清醒了过来,然而这种清醒带了的是更多的绝望。她低下头,淡淡的道:“真的没救了吗?父亲真的想看到自己的女儿变成寡妇?”
棫拉起茂德的手,道:“姐姐,你进宫求求父亲吧……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茂德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她突然说:“当初……或许你真的不该杀曾夤,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芮姐姐的痛苦。”
棫叹了一口气,他突然想,也许从嘉德的角度看,今天茂德所说的是对的。但是,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应该还会那样选择。毕竟,曾夤和蔡鞗是无法相比的。
茂德走后,棫走出书房,对常科道:“去给蔡攸送份重礼。”
常科一怔,有些不解。
“转告蔡攸,本王想去看看蔡鞗……不,告诉他是去看‘姐夫’,快点去吧。”棫吩咐道。
常科应了,转身离开。
周绾站在一旁,看看棫满脸的悲伤,正想走开,突然被棫叫住:“小绾,没事多去陪陪你姐姐。”
周绾不知道棫为何突然这么说,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第九卷 益王府的孩子 第四章 蔡府    文 / 贺旬  



宣和二年的新年过得并不隆重,每个人心中都似乎有着自己的心事。蔡鞗还在狱中,他对于茂德的担心更甚于对自己命运的关注,自从棫来看过他一次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探望他了,与茂德更是见不上一面,他知道,这是蔡攸刻意的安排,也许让一个人日复一日的痛苦比死亡更加煎熬人的意志。每个清晨,牢房里窜入的微末光线是蔡鞗唯一的寄托,这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圣芯对于花荣的思念与日俱增,似乎其他的事情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偶尔在艮岳赏花时,脑中也会浮现出花荣的微笑,这一年她已经十六岁了,她明白,对于一个大宋的帝姬,她已经到了出嫁的最后期限,皇后从两年前开始便张罗着给她选驸马,其间先后有童贯养子童师闵,宿元景之子宿褐石,郑居中之侄郑昱候选,不过,赵佶最为看重的还是李纲之子李晃。这些观察都是暗中进行的,只有少数人和圣芯知道,候选人本人都不知晓自己已经进入了崇庆殿的视线,但是圣芯明白,如果不尽早见到花荣,她的命运无非就会落在这几个人的身上,就像她大多数姐妹一样,坠入深宅大院中,默默的经受着荣华和寂寞,与毫无共鸣的驸马日夜相对。毕竟,像蔡鞗和茂德这样有深厚情意的夫妻太少了。想到此,圣芯便不愿再继续,因为茂德悲伤的脸再次浮现在他面前。
蔡府的动荡在这一年开始愈发剧烈,蔡家的管家,蔡京的侄子蔡蒙和蔡京的两个女婿相继入狱,蔡攸开始大张旗鼓的进行一系列报复,这让身在一旁的王黼开始恐惧和提防。但是,一切都没能消减蔡攸对于蔡京的仇恨,相反,蔡蒙死在狱中后,蔡鞗的命运更是岌岌可危。此时,蔡京发现自己必须做一些事情来挽救他的家庭,他的儿子。
蔡鞗入狱后,茂德每个月都要到宫里几次,除了亲自在赵佶面前哭诉外,还通过圣芯,皇后,韦贤妃和穆贵妃向赵佶求情,这才暂时保住了蔡鞗的命,可是,由于蔡攸一再请求尽快处决蔡鞗,让赵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此时,蔡京离职后第一次入宫,他的身影已经有些伛偻,赵佶见到他,不禁有些动容。
“陛下,老臣本是一届草儒,承蒙陛下恩赐,已伺候驾前十九年了,如今臣自知年老糊涂,告老还乡。”蔡京跪在大殿当中,已经泣不成声,仿佛在驾前十九年里,他经历的苦难甚于荣华,“臣有罪,请陛下责罚。但请陛下看在与臣十九年的君臣之情份上,饶过臣那不成器的小儿子吧!”
赵佶叹了一口气,缓缓坐在龙椅上,空空的大殿里清晰的听到蔡京悲伤的声音,一个年已七旬的老翁如此俯首痛哭,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不感叹世间的苍凉和无奈。赵佶心中明白,蔡京为相以来,做过的事情千百件,也许八成是坏事,但赵佶交给他的事情,他做的还是件件圆满的,这也是能得到赏识的地方。但是如今,蔡家权势实在熏天,赵佶不得不下手让他们收敛一点,却没想到扯出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恩恩怨怨。
“蔡京,你随朕这么多年,官场沉浮你是经历了的,你应该知道一朝得势的风光,但是你身为朝廷命官,居然不管教好家人,尤其是子女,这是朕没有想到的。”赵佶淡淡的说,“你起来吧,朕从未想过要杀蔡鞗,如果朕想杀他早就杀了。他毕竟是朕的女婿,朕不会看着自己的女儿守寡……况且是朕的茂德。你走吧,过两天朕就让蔡攸把蔡鞗放了,官复原职,你自己回去好好的反省反省吧。”
蔡京立刻激动的谢恩,然后退出了大殿。
赵佶沉默了片刻后,对一旁的梁师成道:“传蔡攸。”
“是。”梁师成应了,随后吩咐人去传唤。
蔡攸知道蔡京今天入宫觐见了皇上,心中自知大事不妙,他太小看了他的父亲,孰不知比起他,蔡京更加了解当今天子的性情。
“蔡攸,把蔡鞗放了。”赵佶看着立于殿下的蔡攸,平静的说。
蔡攸一听,表情有些不自然,于是上前道:“陛下,臣今日又收到一些关于蔡鞗……”
“他是你弟弟吧?”赵佶打断蔡攸的话,“难道一定要他死吗?”
“臣……”蔡攸急忙跪在地上,“臣只是据实上报,请陛下恕罪。”
“蔡攸,你忠心耿耿朕该赏你。”赵佶站起来,走到蔡攸面前,“但是朕——不能害自己的女儿,茂德和蔡鞗的感情是宫中的佳话,朕嫁了这么多女儿,有几个是真正幸福的?唯一的一个,不能让朕就这么毁了,况且朕马上又要选驸马了,不能让这件事给待嫁的帝姬心里留下阴影,你懂吗?”
“臣……臣知罪。”蔡攸惶恐的道。
赵佶摆了摆手,蔡攸退下了,梁师成上前道:“陛下,午膳在……”
“去‘韵筑’吧。”赵佶随口道。

益王府内,棫和西江月正准备外出,只见常科跑过来报:“王爷,李晃将军拜访,还带了五匹马。”
棫一怔,看看西江月,转向常科道:“人呢?”
“在后门场院。”常科回答。
棫点点头,笑着对西江月道:“走,看看这小子要干什么。”说完,二人便向后门走去。
场院中,李晃穿着平常,坐在一旁喝茶,见棫过来,急忙上前道:“见过王爷。”随后,看了看棫身后的西江月,好奇的问,“王爷,这……”
“西江月,新来的武师。”棫简单的介绍,然后走到那几匹马面前,问道,“李晃,你弄这么几匹马来干什么?”
李晃立刻上前解释:“王爷,这可是我从几个西夏马贩子手里买的马,都是良种,所以拉过来送给王爷。”
“李晃,你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棫笑着看看李晃,“现在我是没权没势的闲人一个啊,你给我送礼我恐怕也是给你办不了什么事啊。”
李晃一听这话,立刻板起脸,道:“王爷,您这话可冤枉死我了,我知道您喜欢好马,所以得了几匹全给您送来了……”
“看你那一脸委屈,我也是说笑而已。”棫拍拍李晃的肩,“我现在上街都是坐车,好马对我也没什么用处了。”
棫上前摸了摸这几匹马的鬃毛,然后对身后的常科说:“去把小绾叫来。”
常科应了去,不一会,周绾来到场院,见聚集着几个人,还未开口,棫便道:“小绾,见过李将军,这个可是禁军最年轻的将军,他的父亲便是现在的禁军统领李纲。”
“见过李将军。”周绾拱手一拜,随后走到棫身边。
李晃笑笑道:“李晃不过是王爷身后一个随从,若是哪天王爷重新……”
“李晃!”棫突然制止了李晃的话,表情也严肃了起来。周绾对这一情景有些疑惑,他看看棫,又看看李晃,二人的表情似乎在那一刹那显得异常尴尬。
立刻,棫又回复了微笑的脸,对周绾道:“你挑一匹喜欢的。”然后看着李晃,“其他的,你送去东宫,给太子。”
李晃不解的看看棫,道:“王爷,你不留?”
“我要这么多干什么?”说完,用眼神示意李晃闭嘴。
西江月看着周绾仔细看马的样子,不禁有些迷惑,为什么益王棫对待这么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要如此用心,这其中究竟是不是正因为亲情,想到此,她觉得自己太多事了,立刻摆脱了这一思路。
“我要这匹。”周绾拉过一匹马,来到棫面前。
“李晃,你看小绾的眼光如何啊?”棫笑着问李晃。
李晃看了看眼前这匹棕红色的马,又看了看周绾,立刻道:“果然好眼光。”
周绾听完,立刻露出得意的笑容,他白暂的脸上挂着一份年轻的桀骜,这种神情是益王府内培养出来的。西江月注视着周绾的成长,一年来,这个原本弱不禁风的内向少年已经变得开朗而健康,摆脱了家人死亡的恶梦,内心渐渐平静的面对了自己的命运,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棫的庇佑。然而,在西江月心里,这一切似乎都太过美好,就像梦境一样,如果有一天,这样的气氛遭到破坏,那么周绾所面对的将是更大的痛苦和挣扎。她笑笑,自己又多想了,这或许是一个致命的毛病。
“李晃,有件事我跟你透透气。”棫单独将李晃拉到一旁,轻轻道,“知道吗?皇上在选驸马。”
“驸马?”李晃瞪大眼睛,“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只是暗中进行筛选,不想张扬,但是我有可靠的消息说,你是皇上现在最看重的候选者。”棫笑着看看李晃的脸,仔细看,这张脸还算英俊,只是略微掺杂了些许浮躁的神情。
李晃听到此更是吃惊,表情立刻紧张起来:“这……是哪个帝姬?”
“你小子太有福气了,居然能遇父亲最宠的帝姬,你说还能是谁呢?”棫摆出一副羡慕的表情。
李晃想了想,突然张大嘴巴:“莫非是……咸德……”
棫点点头,道:“没错,就是圣芯。李晃啊,你说你们李家是不是积了几辈子的德了?”
李晃的脸上显出半喜半忧的表情,小心的问道:“王爷,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怎么了?你看起来不是很满意啊?”棫不解的看着李晃的脸。
“没有,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还是等皇上的诏书下来后再说吧。”李晃解释道。
棫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怕别人说你日后会靠着公主的关系步步高升,你还是这么要强啊。”
李晃看了看棫的眼睛,低下头不语。
“这些事情还没有定,先不要理会它,你回到军营好好带兵吧。”棫说着,走向西江月。
李晃站在原地,淡淡的一笑,道:“王爷,李晃先行告退了,这些马,您派人送到东宫吧。”
棫挥了挥手,看着李晃轻盈的走出了后门,随后看看西江月:“别耽搁了,走吧。”
西江月点点头,跟着棫离开场院。

第九卷 益王府的孩子 第五章 西江月    文 / 贺旬  



棫和西江月坐在马车内,前往城北慈云观,一路上春天的气息混合着郊外泥土特有的香味,让人心旷神怡,垂柳开始发芽,棫撩开帘子向外看着,西江月安静的坐在一旁,她知道,她将去见一个叫静昱的女人,这个女人是棫藏在道观里的棋子,从这种隐藏的深度看,静昱一定是个非关键时刻不会放出去的杀手锏,然而,为什么棫会如此信任她这个武师,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她,这让她有些不解。
“又是一年春来,郊外就是好风光啊。”棫放下帘子,转头对西江月说,“听说慈云观的春景很美,满院梨花。”
西江月笑着点点头,问道:“不知静昱姑娘除了学竹五剑派的剑法,还有没有杂的功夫?”
“没有,她是个专心的人,不可能轻易去碰别的门派的武功。”棫摇摇头,手中的扇子缓缓的摆着,“鹰翰应该已经告诉你关于静昱的事情了吧?”
西江月颔首道:“王爷真是信任我……”
“因为我信任鹰翰。”棫坚定而若有所思的回答。
西江月一怔,这个答案倒是她未曾想到的,也许眼前这个人真的不值得人去背叛,也许他的外表和言语并不能代表内心,但是至少在她眼中,他是个自信的人,这对于一个欲成大事的人非常重要。至于棫的目的,并不是西江月所关心的,她只在乎高鹰翰的感受。
车停在祥云观不远处,棫和西江月下了车后,沿着长长的石阶,慢慢向观门走去。祥云观在这一带很有名,位于慈云观前面,来往的人很多,所以不会有人注意到棫和西江月的到来。穿过祥云观后门,再走上蜿蜒的几里山路,便到了慈云观门前,相对于祥云观的热闹,这里显得异常冷清,倒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棫见到观事后,笑着道:“我来见鸿渐。”
观事点点头,带着他们来到一间屋前,敲了敲门,对棫使了个眼色,棫便缓缓的道:“鸿渐,是我。”
静昱把门打开,看看门口的三个人,对一旁的观事道:“有劳观事。”
观事低头一回礼,转身离去。
棫看看面前的静昱,几个月不见,她愈发显得朴素,一身道袍,无妆无饰,仿佛真的看破了红尘,但是,棫知道她现在的一切仇恨都储存在温和的心中,一点一点平静的酝酿。三人进了屋,棫开口向静昱介绍道:“这位是益王府的武师——西江月。”
“有礼了。”静昱淡淡一笑道,“没想到我这陋屋也有客到访。”说着,三人坐在桌前,静昱给西江月和棫到了两杯茶。
棫品了一口茶后,问道:“静昱,这些日子东宫没有来人吧?”
静昱摇摇头,笑着道:“想来那件事太子早就忘了,只是你乱猜罢了。”
“这可不一定。”棫诡异的笑了笑。
西江月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坐着,品茶的时候,看了看屋内的陈设,简单而整齐,由此可见住在这里的人生活很有条例,心情很平静。
“静昱,从明天开始,你要和西江月学她的剑法,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使用竹五剑派的剑法。”棫突然说起今天带西江月来的目的。
静昱虽然知道,棫领西江月来这里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没想到是这样的事,于是不解的问:“为什么?”
棫笑笑,道:“以后会告诉你的。”
西江月淡淡的道:“以后还请静姑娘关照。”
“叫我鸿渐吧。”静昱给西江月的茶杯蓄满,“我现在越来越喜欢这个道号。”
西江月笑了笑,她知道代表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标志是名字,当这个人想要换掉以前的名字的时候,往往是表示这个人对于以往记忆的忘却和漠视。所以,静昱的这句话让西江月顿时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她不知道,这个即将日益接近她的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性格。不过,单从外表看,静昱很温和。
棫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天,静昱来到他身边,西江月知趣的离开了房间,在屋外等待棫。静昱笑了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交待,不过,你要明白太子一直在找你。”棫在静昱的耳边轻轻的说,“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过不了多久,太子就能找到这里,所以这段时间你要专心跟着西江月练剑。”
“你要我杀太子?”静昱看着棫的眼睛。
棫摇摇头,平静的说:“不,我要你嫁给太子。”
静昱吃惊的睁大眼睛,不禁向后退了两步,半晌没有说话。
棫温和的笑:“不想报仇了吗?静昱。”他用手摸了一下静昱的领子,“你在这道观中习惯了清净吗?忘记了你来这里真正的目的?忘记了你——活着的目的?”
静昱镇定的看着棫,突然有种恐惧,她说:“不,我没有忘记。”
“你恨韩一封,恨仕雪都没有用,他们的婚姻都是由没人决定的,你真正的仇人,应该是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些人。”棫的笑容依旧以最温柔的方式保持着,谁都不会想到,此时从他嘴中说出的话,将让静昱无比震惊,“韩一封和仕雪都是皇后的心腹,韩一封曾是保护太子的侍卫,而仕雪则是被安排在我身边来监视我的奸细,后来被我发现了,皇后就把仕雪嫁给韩一封,跟着他远走雁门了。”
“所以你恨皇后和太子?”静昱问。
棫看着静昱:“你可以这么想。”
“你想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把我安排到太子身边做奸细?”静昱认真的看着棫。
“还有一件事你或许还不知道,你的师父木青是被皇后杀死的。”棫道。
静昱听到此不敢相信的摇头:“不可能,师父的功夫这么好……”
“这件事你现在可以不信,如果你有机会遇到韩一封,可以向他求证,因为当时……他在场。”棫神秘的笑了笑。
静昱的脸面无表情,平静而冷酷,她轻轻的问道:“那么,为什么要我和西江月学剑法?”
“因为韩一封要回来了,你在东宫的行动不能流露出竹五派的功夫,以免让韩一封识破。”棫回答。
“你是在利用我。”静昱冷冷的道。
“你又何尝不是在利用我?”棫从静昱身边走开,“我们之间不存在亏欠,因为我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说着,已经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静昱看着门口,她明白,从这一天开始,她正式开始了另一种生活,或许没有目标,但是为了眼前这个人,她必须去履行她的使命,因为,在她最困惑和迷惘的时候,是他救了她,并告诉她活着的目的。在棫的眼中,静昱看到了生存的差距,极端的绝望与失望同时存在着,混乱的让人无法去正视,这或许才是让她如此敬畏他的地方,相对的,她的生命只残留了仇恨。
西江月站在慈云观的石阶上,见棫出来,什么也没说,只是跟在他的后面,延山路穿过祥云观来到山下的车内。棫看了看她,道:“日后你来这里要小心别人跟踪。”
西江月点头,棫又道:“以后你不必每日到益王府教小绾练剑,每隔三日来一次就好了。”
西江月又点点头,随即道:“绾少爷天赋颇高……我听常管家说要给宫内的一位殿下选陪练,倒是可以让绾少爷去试试,兴许能入选。”
棫看了看西江月,笑着自语道:“让周绾做榛儿的陪练吗?这怎么行。”
西江月皱了皱眉,不解的问:“只要能入宫,前途无量。”
“周绾怎么能给别人做奴才,他可是我看中的人啊。”棫诡异的笑了笑。
西江月不明白棫话中的意思,但也没有多问,只是笑着点点头。
回到益王府已是傍晚时分,西江月告别了棫径自回家了。常科见棫回来,立刻迎出来,棫问道:“告诉两位夫人,今天在前厅进晚膳。”
常科应了,正准备离去,棫突然问道:“前几日让你给赵榛找的陪练,找的如何?”
“已经找到几个了,在王府后院,绾少爷正在那里和他们比试。”常科回答。
棫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吧。”常科走开后,棫径自向后园走去。
刚刚来到紫坞前,见周绾在林子旁和几个少年比划着剑法,那几个少年见到棫后,有些无措,这时周绾上前道:“棫,这几个人不行!”
棫打量了一下这几个少年,转向周绾道:“知道了,去换衣服,今天在前厅进膳。”
周绾听完后,走到紫坞前,几个婢子随他进了屋,棫站在林子前,看看这几个少年,道:“你们是常科找来的?”
少年们点点头。
棫微微一笑,道:“下去吧。”说完,几个少年纷纷向后院散去。随即,棫走进了紫坞,推开房门,周绾正在穿衣服,见到棫,便道:“那几个人根本打不过我,更别说入宫了。”
“那就让你入宫吧。”棫开玩笑的坐在一旁。
周绾道:“我才不要。”
“别人都挤破了脑袋想入宫,你为什么不想?”棫问道。
周绾自己也有几分迷惑,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根本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在潜意识里,他明白自己不想离开这里,或许留恋这个环境,或许是留恋这里的人,于是他道:“那就让他们去挤吧。”
棫笑了笑,见周绾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道:“走吧。”
“棫,明天我们去围场吧。”周绾突然说。
棫一怔,问道:“想去打猎?”
“今天你送我的马,我都没有机会骑。”周绾道。
“好吧。”棫答应了周绾的要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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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益王府的孩子 第六章 春天    文 / 贺旬  



春天的围场有一种香气,新剪的草爆发着蓬勃的生力,马蹄踩在上面,似乎可以挤压出嫩绿的液汁。周绾牵过前日李晃送给他的马,看着开阔的旷野,深吸一口气,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这片气息中,他给这匹马起名叫“光流”。棫走上前,对周绾道:“看看今天咱们谁猎的多。”
周绾自信的笑笑,然后说:“给我多少人?”
“当然是你五十个,我五十个,你先挑吧。”棫回答。
周绾昂起头,翻身上马,到后面挑了五十个骑士,不一会,回到棫的身边,多余的话也不说,只是道:“那我去了。”
棫点点头,只见周绾一鞭子下去,“光流”早已飞奔而去,五十个人相继跟上,带出一片爆发式的生气。见他们奔的远了,李晃上前对棫道:“真的要比?那肯定是咱们猎的多啊,他一个小孩子……”
“那还用说,走吧,多猎一点,你小子今天猎多少都归你。”棫笑着对身边的李晃说。
“咱们两个,和他一个孩子比,胜之不武啊。”李晃虽然很想多猎,但还是有些犹豫。
棫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你懂什么,走吧,总之尽量猎就是了。”
李晃疑惑的点点头,随后棫拍马奔了出去,他领着另外五十人跟在后面。
春天万物复苏,动物纷纷出巢觅食,李晃驭着马穿梭在树林中。周绾早就跑得没了影,半天下来,他气喘吁吁的看着棫和李晃身边的猎物,虽不服气,但还是说:“看来我输了。”
“行了,什么输不输的,让他们把刚才送去烤的兔子拿过来!”棫翻身下马,一手拿着鞭子,一手将马交给身边的下人。
“输了就是输了!棫,你说比试的,就要有个输赢,下次我一定赢。”周绾坐在一旁叹了一口气,看着棫道,“饿死我了!”
棫看着周绾孩子般的脸上露出一股英挺的气息,不禁笑了笑,回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周绾时,他还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孩子,只过了一年的光景,他的体内已经掩盖不住那股年轻的冲劲,这种成长实在是出乎棫的意料。棫笑着对李晃道:“你看他才多大,口气到不小。”
李晃摇摇头,低声说:“王爷,你太顺着他了,说话一点分寸都没有。”
“随他吧。”棫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周绾。
这时,几只烤兔子被送到帐中,棫对周绾说:“吃吧,给你最大的。”
周绾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的吓人,李晃在一旁看着,不敢相信外表纤弱的周绾能有这样的胃口。棫微笑着对身后的下人道:“把带来的那坛女儿红给周绾拿过去。”
下人应了,将一坛酒放在周绾旁边,周绾一怔,抬头看看棫,只听棫道:“这是宫中的酒,尝尝。”说着,下人已经将酒摇入盏中,周绾呷了一口,笑着道:“果然和平常的不一样。”
自从到了益王府,周绾的生活习惯开始慢慢变化,放在书画上的时间越来越少,摆脱了周家浓郁的书卷气,在他的生活中,棫对他的影响已经无人能够代替,练剑,喝酒,读兵书,尚武的气氛逐渐融入了周绾的生命,对于未来他并没有过多的憧憬,只是日复一日的寻找着值得他去保护的人。棫看着周绾的成长,就像亲手捏塑起来的一个生命,充满了欢喜和希望。从他开始疏远桓,不过是两年的时间,然而时光却似乎过快的磨掉了他太多的锐气,有时候回想起那些挥洒朝气的日子,才发现现在的他愈发让自己感到沉重。可惜,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决定要走的道路,至少要为那个目标去努力,虽然有些遥不可及。
从围场回来已是晚上,周绾有些乏,与周瑾打了声招呼,便回紫坞睡下了。棫来到蓉儿屋中,见蓉儿正在卸妆,于是上前抱住她道:“给我沏点茶。”
“今天出去一天,累了吧?”蓉儿摸摸棫的脸。
棫摇摇头,道:“今天小绾应该是最累的,你知道吗,他现在可了不得,打了一车的猎物。”
“我倒是没想到小绾现在能这么厉害,当初第一眼见他,真还以为他是个书生的料,你啊,还真行……”蓉儿笑着叹了一口气,随即走到外屋,沏了一壶茶进来,给棫倒好后,说,“对了,我今天入宫,皇后娘娘还问起你的冠礼呢。”
棫侧头看了看蓉儿,微微一笑:“随便行个仪式就是了,不用太招摇,反正不过是走个形式。”
“这怎么能随便,男子二十行冠礼,算是标致着成年了。”蓉儿道。
棫站起身,走到衣架旁,边解衣带边道:“我现在做的事情,哪件像是没有成年的人做的?”
“这倒是,我真没见有哪个未行冠礼的人就有了外宅了。”蓉儿帮棫宽衣,道,“不过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总是不能变的。”
棫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蓉儿,绕开这个话题,问道:“今天母亲还和你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啊?”蓉儿将衣服挂在衣架上,然后吹了几盏蜡烛,道,“只是说最近圣芯好像心情不太好,让你有空进宫去劝劝她。”
棫点了点头,道:“我有空就去看看。”
“睡吧。”蓉儿坐到床上,卸下帏帘。
棫躺下后,心中想着圣芯的事,不知不觉中入睡了。
棫来到秋暖宫的时候,圣芯立刻迎上去,本来黯淡的脸上放出光彩,春天的花香很清爽,圣芯宫内的每个角落都是这种怡人的气息,棫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看眼前这个已经出落的美丽脱俗的妹妹,不禁摇摇头道:“圣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你就会开玩笑!”圣芯瞟了棫一眼,“我都快愁死了。”
“为什么呢?”棫看着圣芯的脸,他知道每个女孩子在圣芯这个年纪,都会有些自怨自艾,于是他若无其事的在一盆的兰花前停下,“又有什么烦心事?”
圣芯撇撇嘴道:“父亲母亲要给我选驸马,他们说马上就要决定了。”
“这些我早知道了。”棫回头道,“你都这么大了,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圣芯拉着棫的袖子进了内堂,盯着他道:“我是很认真的,你知道父亲要把我嫁给谁吗?”
“你之前不是告诉我最有可能的是李晃吗?”棫疑惑的问,“你不喜欢他?”
“当然不喜欢,我都没见过他!”圣芯撅着嘴道,“我又不知道他是美是丑,是好是坏,再说也不一定就是他!”
“李晃曾经在我手下做过事,他还是不错的。而且,就算不是李晃,父亲母亲也绝不会把你嫁给一个坏人。”棫安慰着圣芯,然后又转身出了内堂,停在那盆兰草面前,“这盆春兰不错,给我吧。”
圣芯一皱眉头,追了出来,皱着眉对远处的侍女喊道:“来人,把这盆春兰拿出去!”
“哎……”棫转头看了看圣芯半怨半怒的脸,“这是干什么?”
圣芯瞪了他一眼,又走回内堂,棫不得不跟着,到了里面,圣芯把门关好,道:“棫哥哥,我想了几天,终于决定了……你帮我一个忙,我把秋暖宫所有的花给你都可以。”
棫微微一笑,坐在一旁:“你让我帮忙也不用这般威吓,你要我做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说过不?”
“我要见花荣。”圣芯突然说,她的语气很坚定,毫无说笑的意思,但棫还是有些不信。
“你再说一遍,你要见谁?”棫抬头看着圣芯一脸严肃的表情,自己微笑的脸也不禁沉了下来。
“我说我要见花荣。”圣芯重复了一遍,她的眼睛里清澈可见的一潭湖水,平静而深邃,这不是圣芯平时该有的眼神。
棫立刻小声道:“圣芯你疯了吗?你见他做什么?”
“因为我喜欢他,我要嫁给他,我不要别人做我的驸马,我要花荣。”圣芯看着棫的眼睛,她每说的一个字都给棫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啪”的一声,棫的手落在桌子上,他紧紧的盯着圣芯:“住口!你是帝姬,怎么能说出这种话?难道一点廉耻都不顾吗?”
圣芯吓了一跳,半晌没说出话,两个人的呼吸凝结在屋内,过了一会,圣芯方才一叹,淡淡的道:“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妹妹不再是个小孩子,她的心灵和想法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成熟,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圣芯开始蜕变,棫不敢想,只好把语气变得温和:“圣芯,就算你见到他,父亲母亲也不会答应的,因为他是叛贼,所以今天的话就当你从没有说过。”
“他不是叛贼,他会是个出色的将军,只可惜他跟了宋江。”圣芯道,“只要劝他投降朝廷,难道父亲母亲还会不爱惜人才吗?我听说父亲不是也封了个契丹人做大臣吗?”
棫看着圣芯期待的眼神,却不得不说出实话:“赵良嗣和花荣不一样,赵良嗣是降将而非叛贼……而且即使花荣是个真正的人才,可是他已经走到了现在的地步,再有才华也于事无补,因为父亲不会爱惜一个叛徒。”棫明白,在这个帝国中,君王对于叛徒的惩治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所以,圣芯的愿望不可能实现,除非梁山全体受招安。
圣芯低下头,拉住棫的手,突然问道:“棫哥哥,你爱蓉姐姐吗?”圣芯一直以为,棫能够体会她的心情,因为在她心中,棫对于蓉儿的感情,应该与她一样。但是,圣芯忘记了,棫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是任何人都不可能了解的。
棫把圣芯拉到怀里,笑着说:“圣芯,忘了花荣吧,我知道这会很痛苦,但是,这是没办法的。”
“为什么?”圣芯倔犟的问。
“因为……”棫突然开始寻找一种答案,最后,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他一直试图去反抗的词语,他不想用这个理由去回答圣芯,然而,这却是真正的理由,“因为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
棫能感觉到圣芯的痛苦,但是,此时的他却只能去用沉默安慰她,当圣芯抬起头的时候,棫发现在她的脸上一丝悲伤,她淡淡的笑了笑,棫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圣芯还是没有放弃,这是一份注定要遗憾的感情吗?或者,在这份心情下面,掩藏的是另外的悲剧。

第十卷 驸马 第一章 结盟    文 / 贺旬  



春末夏出,棫的冠礼过后,整个皇室似乎都没有再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日子如从指尖溜走的风,静静的带动着时光飞逝。这个夏天异常安静平和,连天气都比往年显得凉爽,朝中事物并不繁忙,只有一件大事让大臣们议论纷纷,这件事牵扯到大宋的未来,而此时的赵佶只有坐在龙椅上,皱着眉头,无奈的忍受着堂下文武百官杂乱的低语。重和年间被棫俘虏的辽人马植已被赐国姓“赵”,改名为赵良嗣,现任秘书丞。这次关于宋金联盟的事宜基本都是由他操办,如今就差赵佶最后的诺许了。
“陛下,如果宋金联盟一举灭辽,收复燕云十六州,那么这将是利于千秋的伟业,望陛下准臣率使团赴金国签署盟约。”赵良嗣慷慨激昂的陈词激起了满朝文武的热情,大家纷纷附和。
“陛下,臣以为可以。”王黼识时机的上前奏道,“此为天赐我大宋的良机。”
“臣以为如是。”蔡攸瞥了瞥王黼,“这样,我大宋版图就可完整无缺了。”
“陛下,如今契丹人已经不成气候,现在出兵联盟正是时机啊!”
“陛下,臣觉得赵大人说的有理,请陛下决断。”
就在群臣们都赞成这一提议的时候,赵佶站起身,看了看堂下,只有一个人静静的站着不动,也不说话,此人正是郑居中。
“太宰以为呢?”赵佶突然问。
殿内立刻安静下来,郑居中慢慢的出列,沉下一口气道:“陛下,臣以为——不可结盟。”
群臣听到此话,纷纷相互低语,似乎不明白此时郑居中为何要在大家的热情上泼冷水,这时,只听赵佶道:“为何不可?”
“陛下,赵大人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如若收复燕云十六州,将是大宋史上前所未有的功绩……”郑居中缓缓道来,“不过,那金人就真的比辽人可信吗?我大宋曾与辽国为盟友,如今擅自撕毁盟约也不过是陛下摇头点头之间的事情,倘若日后金国灭了辽,我大宋北方出现的敌人不再是已岌岌可危的辽国,而是正值辉煌的金国,到时候他们撕毁盟约来攻打我们,试问那时我大宋该怎么办?”
“太宰大人此话差矣,现在还没有出兵,您就断定我大宋的实力不如金国,未免太早。”赵良嗣冷笑了一声道,“况且,金人打辽人来壮大自己,我大宋也可以,如果我大宋军队真的弱到不堪一击,金人又为何要与我们结盟?”
“赵大人,你本是辽人,为何如此想至辽国于死地呢?”郑居中蔑视的看了看赵良嗣,“孰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吗?”
“你……”赵良嗣哑口无言,只是跪在地上对赵佶道,“陛下,臣一片忠心,请陛下明鉴。”
赵佶笑笑,摆了摆手,道:“起来吧,朕也没说你什么。”他看了看群臣的意见多偏于赵良嗣,于是点点头道,“就按赵良嗣说的办吧。”这个关系重大的决定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别赵佶带过,赵良嗣站起身向郑居中淡淡的笑了一下,似乎带有挑衅的味道。
赵佶走到后殿,突然站住,问梁师成:“你觉得该不该结盟?”
“奴才不敢妄言。”梁师成细声细语的回答。
赵佶冷笑了一下,点点头道:“罢了……摆驾崇庆殿。”
崇庆殿内,赵佶看着皇后的脸,探察着岁月留在人身上的痕迹,他不得不感叹眼前的女人再也不是当初船上的清衣少女,而他,也同样在静静消逝的时光里默默等待着衰老,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会想到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人生短短几十年,正值好年华的时候为何不好好享受呢?江山如画,如梦,如烟,如他笔下轻盈挥洒的墨汁,这就是他想要的一生,他拉着皇后的手道:“有时间让圣芯去艮岳看看,朕这段日子就不去了,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让她直接告诉赵奚。”
“赵奚?”皇后问道,“哪个赵奚?”
“蔡京离职后,艮岳的工程就交给赵奚了,他是赵良嗣的儿子。”赵佶不紧不慢的说,“现在是宣和殿制侍。”
皇后点点头,起身给赵佶的茶杯蓄满道:“这个赵良嗣是不是当年棫儿俘虏回来的那个辽国将军?”
“是啊,如今他也是朝廷重臣了。”赵佶突然想起了今日朝上的争论,于是看了看皇后道,“不过他和你哥哥似乎有些不和啊。”
“我倒是没听哥哥提起过。”皇后的脸上呈现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郑居中现在越来越不象话了,你做皇后的也有责任。”赵佶叹了一口气,责备道,“他现在在朝堂上居然开始顶撞朕,并且话里话外还敢说朕——背信弃义。”
皇后听到此,吓得脸色苍白,立刻跪在地上:“陛下恕罪,妾该死。”
赵佶把皇后扶起来,然后微笑着道:“朕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思,你不必太过自责。”
“臣妾身为皇后,未能管教好家眷,请陛下赐罪。”皇后低下头道。
赵佶淡淡的笑了笑,看看周围没有别人,于是道:“问诗啊,这里也没有别人,你就不必做这些繁琐的礼数了,你知道朕没有怪你的意思。”
“陛下刚刚明明说,做皇后的也有责任。”皇后心中的石头似乎落了地,她知道赵佶今天并不是真的生气,于是暗自舒了一口气。侍奉在赵佶身边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对皇后来说,必须谨慎行事,因为赵佶的脾气谁也摸不准,虽然看起来一贯很温和,但是有时候不小心也会招来横祸。皇后看了看赵佶的脸色,微笑着道,“陛下开的玩笑,我自然当真了。”
“放心吧,居中是你哥哥,朕不看他的面子,也得看你的面子啊。”赵佶对皇后说,“来,陪朕下一盘棋。”
“陛下,圣芯的事可再也拖不起了,她今年都已经十六了。”皇后把黑子递给赵佶,“老规矩,你要让我七个子。”
“朕倒是注意了一下驸马的人选,本来已经决定了李晃,可是……”赵佶顿了一下,继续道,“可是最近朕又觉得赵奚不错。”
“你可不能把咱们的女儿嫁给个契丹人啊!”皇后突然抬头认真的道,“我虽对圣芯的婚事着急,但也不到乱嫁女儿的地步。”
赵佶叹了口气道:“朕还没最后决定呢,你以为只有你疼爱圣芯啊?赵奚虽曾是辽人,但现在已是大宋子民,有什么所谓?再说,他们本也没有契丹血统。”
“要不是当初她在强盗窝里惊吓了一段时间,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才谈婚事,总之陛下还是要慎重。”皇后无奈的点点头。
“朕不动梁山,考虑的无非就是这个原因,生怕惹了他们后,这些匪徒到处散播谣言,诋毁圣芯的清白。”赵佶道。
“没想到梁山人还有这样的手腕。”皇后看了看棋盘道,“陛下,该你了!”
赵佶落下一子后,道:“宋江……还有方腊,朕早晚要一个个收拾了他们。”
皇后一怔,这时,门口传来一声通报:“咸德帝姬到。”
赵佶回头一看,只见圣芯已经进了内殿,圣芯见赵佶也在,立刻走过去,来到赵佶身边,笑着道:“父亲怎么也在?”
“圣芯,进过午膳了吗?”皇后问。
圣芯摇摇头。
“那就在这里用吧。”皇后说罢,站起身吩咐近身的侍女去准备饭菜,“正好,一会你豫芯妹妹也要来用膳。”
圣芯没有理会皇后的话,只是摇着赵佶的手臂,神采奕奕的道:“父亲,我正找你有事呢。”
赵佶侧头看了看圣芯俏皮的表情,问道:“什么事啊?”
“我明天要去益王府。”圣芯笑了笑说。
“好好的为什么要去益王府?”赵佶不解的道,“你要是想见棫儿,就让他进宫来。”
“我都好久没出宫了。”圣芯哀求的看着赵佶,“你出宫又从来不带着我。”
赵佶禁不住圣芯的几句软话,不得已点点头,圣芯笑着站起身就要向外走,皇后道:“你去哪里?一会豫芯就来了。”
豫芯是穆贵妃的女儿,只有九岁,长得俏丽可爱,皇后很是喜欢,所以常常叫来她一起用膳。
“我答应了韦娘娘今天到她那里用午膳。”圣芯撇了撇嘴,“她的侍女昨天从宫外买了我最爱吃的玉米糕。”
“去吧。”皇后无奈的道,“爱吃什么不好,怎么爱吃玉米糕这种穷人的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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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驸马 第二章 韵筑残香    文 / 贺旬  



圣芯刚从崇庆殿出来,正准备去韦贤妃的龙德宫,这时,只见站在门口的梁师成走过来,恭恭敬敬的给圣芯行了礼后道:“帝姬,刚刚内侍堂的人过来说,今年新入册的婢子已经清点好了,要不要现在把她们的画像册送到秋暖宫?”他露出淡淡的微笑,使本来苍白的脸平添了几丝光彩。赵佶身边的这些宦官之中,圣芯最喜欢的便是梁师成,因为他的脸上永远挂着适度的笑容,不冷漠也不谄媚。比起童贯一副居高临下,自信漫漫的架势,梁师成更让人感觉舒服,这也是为何赵佶愈发器重他的原因。
圣芯见天色还早,离午膳时间还有半个时辰,现在去龙德宫也是闲着,所以便对梁师成道:“我亲自去挑好了,不用再送画册了。”
梁师成喏了声,立刻对身后的小宦官道:“给帝姬带路,去内侍堂。”
那小宦官唯唯诺诺的来到圣芯身边,低头默默的带路。
内侍堂分为两堂四室,接到梁师成的消息,新进的侍女已经都集中在正堂,圣芯进来后,婢子宦官们纷纷跪下行礼,圣芯摆了摆手后,宦官们都站起身,那些侍女依旧跪着,圣芯不得不对领头宦官道:“让她们都起来,抬起头。”
领头宦官按照圣芯的吩咐交待下去,那些新入册的侍女们方才起身抬头,只是眼神一律盯着地上。圣芯仔细观察了几遍,选定了几个侍女,刚准备离开,只听门口传来一个宦官的声音:“贵妃娘娘照画册上的选了几个,你们现在就把这些人送过去吧。”
那宦官进了门后,见到圣芯,立刻露出媚像,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态度,径自给圣芯请安道:“奴才拜见帝姬。”
圣芯淡淡的道:“起来吧。”
这个刚刚进来的宦官原来是韵筑穆贵妃的心腹,从他手中接过画册的宦官一怔,立刻走到头领宦官身边低语了几句,那首领宦官一脸愁容,这时,圣芯对他道:“现在就把我刚刚挑的那几个婢子送到秋暖宫。”说着就要离开。
“帝姬……”头领宦官一脸为难的道,“这个聆香……”
圣芯回头看了看他,皱皱眉,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这个婢子……穆娘娘先挑了。”领头宦官拿着刚刚进来的宦官递上来的画册,小心的展到圣芯面前。
圣芯疑惑的看着他,并未去在意那个画册。这时,穆贵妃身边的宦官道:“如果帝姬没什么事,奴才先把人带走了。”说着,就上前按照画册点人出来,其中包括聆香。
圣芯只是淡淡的道:“聆香是我刚刚挑的。”
“是这样的,奴才今天早上就把画册送到韵筑……”领头的宦官见圣芯还不太明白,便解释道,“这人……”
圣芯笑着说:“没关系,现在把她送到秋暖宫吧。”
堂内的宦官顿时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穆贵妃的宦官突然道:“帝姬恕罪,我们娘娘已经在画册上点了这个人,所以奴才只负责把人带回去,如果带不回去,奴才也不好交差。”这个宦官见圣芯并不退让,于是仗着自己有穆贵妃做后台,说话也强硬起来。
“你好不好交差与我有什么关系?”圣芯无奈的问道,说着,对自己身边的宦官道,“你们怎么还愣着,不是告诉你们把人带到秋暖宫吗?我一会还要去龙德宫用膳呢,你们都快一些。”
圣芯霸道的做法让堂内的宦官们颇为意外,穆贵妃是如今宫内最得宠的妃子,居于韵筑,谁都知道这代表了一种极高的荣耀。圣芯为何一点颜面都不留,再说,不过是个婢子,又何必为此与穆贵妃结下怨气呢。
“帝姬,待奴才问过穆娘娘……”说着,穆贵妃的宦官转身跑了出去。
圣芯皱了皱眉,对于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她都很疑惑。她转身轻描淡写的对身边的宦官道:“走吧,时辰不早了,把这些婢子送到秋暖宫后,我还要去龙德宫用膳呢。”
内侍堂的宦官见圣芯毫不退让也,只好把包括聆香在内,被圣芯挑上的侍女们送到了秋暖宫。
当穆贵妃怀着怒意,随心腹宦官来到内侍堂的时候,这里早已人去楼空,留下的,仅仅是那些不敢吱声的宦官。
这一夜,穆贵妃一脸怨气的将自己反锁在屋中,赵佶来的时候也不开门,赵佶不解的询问着一旁的宦官,那宦官便把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皇上。
赵佶笑了笑,向那扇锁住的门内道:“你不让朕进去,朕就不进去了。”说完,赵佶摇摇头离开了韵筑。
梁师成跟在赵佶身后问道:“陛下,这是去……”
“龙德宫。”
赵佶走进龙德宫大门,韦贤妃恭迎在一边,见赵佶面色并不好,于是先沏了一壶茶,倒好后递给赵佶:“陛下今日心情不好?”
“圣芯今天来过了?”赵佶接过茶水问。
韦贤妃微笑着点点头:“中午来了臣妾这里用膳。”
“她的心情如何?”赵佶又问,“有没有不高兴?”
韦贤妃不解的看看赵佶,但还是认真的回答:“没看出有什么不高兴,吃完了饭,还和构儿玩了很久,傍晚才走的。”
赵佶点点头,没有说话。
“陛下,出了什么事吗?”韦贤妃关切的问道。
赵佶抬起头,看看韦贤妃一脸疑惑,叹了口气道:“朕只是听说,今天圣芯为一个婢子,和穆贵妃起了冲突。”
“陛下莫听那些奴才们嚼舌头,圣芯平日待人做事一向和气,又怎么会和贵妃娘娘起冲突?”韦贤妃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赵佶无奈的道:“朕自然不会怪罪圣芯。”赵佶知道,圣芯不会是有意想和穆贵妃作对,只是由于她自小被捧到了最高点,从来没有人和她争过什么东西,所以在她的脑子里,她喜欢的东西就是她的,别人不会去抢,她脑中自然也没有退让的概念。他必须起保护圣芯单纯的内心,绝不能让任何人冒犯她,他一直坚信,圣芯是上天赐予大宋最完美的一道风景,没有人可以破坏那份美丽。
“梁师成,拟旨向宫内宣告,日后只要茂德帝姬看上的东西,无论是什么,若有人敢起争抢之念,着罢黜其一切职位,贬为庶人,永不得入宫。”赵佶看着身旁的梁师成,认真的说,“另外,将穆贵妃迁至咏华阁居,降为婉容,俸禄不变。”
穆贵妃向来跋扈,却未曾想到沦落到这般境地,忙碌的宦官侍女穿梭在韵筑水榭间的长廊中,他们小心翼翼的向外搬运着筑内的东西,穆贵妃失了魂一样呆呆的看着,仿佛看到自己未来将面临的命运,“咏华阁”的名字印在她的脑子里,就像一根刺触动着她敏感的神经。一切都还像当年她奉诏入韵筑时一样,静湖的水不见一丝涟漪,或许是见惯了韵筑主人频繁的更迭,或许是本就不曾为凋谢的花朵动容。
“婉容娘娘,该走了。”一个宦官走到穆贵妃身边,淡淡的道,“东西已经搬进咏华阁……这里要立即奉旨整理。”
穆贵妃一怔,似乎对于“婉容”这个称呼还不习惯,她问道:“谁要搬入这里?”
宦官低声回答:“是新近入宫的崔安妃。”
穆婉容点点头,缓缓走出韵筑的长廊,当她感到静湖的风离她远去的时候,方才想起当年她为了入主韵筑,在梁淑妃送给李安妃的香粉里下毒,以此除掉她在宫中两个最大的敌人,并致使李安妃被毒死,梁淑妃受牵连投湖自尽。或许一切早就有了定数,她抬头看看天空,同在阳光的照射下,咏华阁却比韵筑阴霾很多。
“母亲……我们为什么要搬到这里?”豫芯拉着穆婉容的袖子。
穆婉容苦笑了一下,道:“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咏华阁,或许是你唯一的归宿了。是母亲对不起你,豫芯。”
“母亲……”豫芯睁着大眼睛,不解的抬头看着穆婉容那张惨白的脸。
这一夜,穆婉容在咏华阁的横梁上投下一条白绫……
那一年,豫芯只有九岁,她亲眼目睹了母亲悬在半空中的样子,那张本来妩媚的脸变得毫无血色,她的手中还握着赵佶赐给她的夜明珠,在夜里闪闪放出幽蓝的光彩,泛着寒意。


第十卷 驸马 第三章 平静的刺客    文 / 贺旬  



赵奚穿过拌着草香的花园,正准备仔细观赏周围的风景,只听后面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是谁呀?”
赵奚听到声音,立刻转过身,眼前的女子身着白丝宽袖衣袍,清雅脱俗,眉目间擎着半缕轻快的神情,站在对面笼着半雾半烟的假山旁,仿佛天上的仙子落在凡间,他慌乱的道:“在下赵奚,冒犯了姑娘……”
“你在这里做什么?谁让你进来的?”圣芯微微一笑,继续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她身旁是刚刚收的侍女聆香,聆香微微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追随着自己的主子,她知道穆贵妃的怨恨仅仅是因小事而起,宫中女人的生死于别人眼中不过是一声无所谓的叹息,所以当她每次想到这里都会更加谨慎。
艮岳并非随便的人可以进来的,圣芯微微侧头,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这个面相文雅的书生。
“本官在此负责艮岳的监筑工作……”赵奚盯着她,圣芯身上散发的气息贵不可言。
圣芯笑了笑,轻轻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她的手中拿着一条柳枝,轻轻挥动着,纱一般的宽袖缓缓飘动,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让赵奚看的痴迷,他哪里还来得及回答。
“真是个呆子!”圣芯留下银铃般的笑声,她从未见过如此呆头呆脑的男人,言罢,她便转身离去了。
赵奚站在原地,看着圣芯离去的背影,他拉住一旁的小宦官,急切的问道:“她是……”
“能来这里的帝姬除了咸德帝姬还有谁?”宦官笑了笑提醒赵奚。
赵奚淡淡的笑了一下,他早该想到是她——夏天的风沉闷燥热,圣芯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带来阵阵清凉。这是他第一次见圣芯,赵奚不曾想过,一见倾心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他不过是个喜欢研究古籍的书生,若不是父亲降了宋,他还会一直呆在辽国过着他平静的日子,他或许一生都不会来东京,不会在这样一个夏天碰到圣芯,然而,当他碰到了,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比书籍更能让他沉迷的东西。
艮岳的夏天百花齐放,百鸟争鸣,亭台楼榭穿梭在蒙蒙的雾气中,花园南面有个大的湖,红白莲花静静的伫立在那里高低不一,却层次鲜明,圣芯走到湖心的凉亭内,坐下后看着远处水汽薄然,突然想起了梁山的水阁,想起了他和燕青划着一叶小舟去见花荣的情景,花荣,他现在在想什么呢?是否也在同样思念着她。圣芯不知道他们的爱情将以一种什么样的结果结束,或许她不久就要拥有自己的驸马了,但是现在,她心中还是在期盼着,期盼赵佶派去梁山的招安使能早日带来好的消息。然而,圣芯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花荣居然就身在东京。
入夜的益王府,棫正在后院和周绾研究剑法,周绾喘了口气,从身边的侍女手中接过手巾擦了擦头上的汗,这时,周瑾摇着扇子走过来,看见棫居然在这里陪着周绾,手中还拿着剑,转身没好气的对周绾皱了皱眉道:“大热天的,小绾,快回去洗洗,你看看这一身汗。”
“棫在陪我练剑呢。”周绾瞥了姐姐一眼,倒也不甘示弱。
“小绾的剑法大有长进。”棫把剑交给一旁的下人。
“你看你给他惯的,没大没小!”周瑾撇撇嘴走到棫身边递给他一条手巾,然后转身瞪着周绾,“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棫是你叫的吗?”
周绾正处在叛逆的年龄,怎么可能服气周瑾这样教训他,他立时想反驳,但只见棫给他使了个眼色,便没有说出来。棫看看周绾的眼睛,这双眼睛内依旧浮动着清澈的气息,但是,来到益王府的一年里,他早已从一个安静的孩子蜕变得充满生气,充满热情,在这个年纪,改变一个人其实是轻而易举的,棫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对于周绾的宠爱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儿子,但是,时间久了,他愈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为什么而对周绾好。
“王爷!王爷!”远处传来常科的声音。
棫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常科正向这边跑过来,应该是有很急的事情,棫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一种不祥的预兆。待常科到了眼前,棫问道:“出什么事了?”
“王爷,您看……”常科喘着粗气,然后递给棫一个纸条。
棫接过那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工整的字——西郊黄坡,独自前来。
“外宅来人说,夫人被劫走了。”常科解释着,“劫匪留下这个字条。”
红泪被劫了,棫的心中一紧,他反复搜索着可能对红泪下手的人,但一无所获,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去救她,有一点能够确定,劫匪不可能冲着青楼出身的红泪去,这人一定是想对付他,是崇庆殿的人,还是东宫的人?
“来人,去给我备马!”棫对一旁的下人吩咐道。
“王爷,这怎么行,太危险了!”常科极力劝道,“不如我们找人……”
“不,你别管了,跟我来。”棫说着就想走。
周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出了大事,于是他拦在棫前面道:“我和你一起去!”
棫回头看看周绾,随即浅浅一笑,拍拍他的肩:“你留在这里保护家里的人。”说完,他便转身向前院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常科,“你去把西江月找来,告诉她红泪被人劫走了,在黄坡,让她立即来益王府保护二位夫人和孩子们,以免中了劫匪调虎离山之计。”
常科答应了,然后立刻跟着棫出了府。棫骑上快马,独自一人向西郊的黄坡奔去,他知道劫匪既然说明了让他一个人去,就一定有他的准备,贸然带人去只会威胁到红泪的性命。
棫在黄坡下马,来到坡顶竹林内,他走了很久后,见一个小茅草屋呈现在眼前,屋旁站着一个男人,一旁的竹子上绑着红泪,她的嘴已经被堵上了,见到棫,眼中放出希望的光彩。
棫没有说话,他看向不远处的劫匪,这个人,居然是花荣。
“原来是你。”棫摇摇头,他想起了圣芯,她心中日思夜想的男人,竟会在这里出现,“你劫了我的夫人,有什么事吗?”
花荣的剑驾在红泪脖颈旁,他看着站在眼前的棫,直截了当的问道:“是你派人杀了燕青。”
“是。”棫看到红泪突然变得惊惶失措的眼神,爽快的回答。
“为什么?”花荣问。
“花荣,一个人既然死了,还要问为什么吗?”棫笑着道,眉目间透露不出半点恐惧,“在梁山的时候,还要多谢你把圣芯交给我。”
“不用谢。”花荣冷冷的道,他的眼睛里泛着几丝寒意,这是他平时不具有的表情。刺杀益王是他的任务,即便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去执行这样一个冷酷任务,但是,宋江交给他的就是这些,他的寂寞,温和在此必须在此全部收敛,当他拿起剑的那一刻,他异常清晰的认识到,他的性格深处,原来还有这样寒冷的一面。他不敢想圣芯,因为只有圣芯才能彻底的融化他,可是,此刻,他的生命只被赋予了一个词——任务。燕青死了,梁山要替他报仇——花荣的妻子和孩子都在宋江手上,他必须完成这个任务,没有余地。
棫一怔,淡淡的说:“你现在的表情让我想起一个人,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这时,高鹰翰出现在一棵竹子前,手执剑,目光如炬。
“你没有遵守诺言,益王殿下。”花荣看看高鹰翰,又看看棫。
“我不记得我们有什么诺言。”棫依旧笑着回答,“我并没有答应你我一定是单身赴会。”
“你就不怕我杀了她?”花荣将剑更加贴近红泪的脖子。
棫停止了笑,平静的道:“你不会的,因为你不是这种人,否则,圣芯也不会如此爱你。”
花荣的眉头微震,随即冷笑一声:“益王殿下,之前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最大的优点和最大的缺点?”
棫摇头。
花荣缓缓的道:“那就是,过于自信……”
“是么?那么我这次是发挥了优点呢,还是缺点?”棫问。
花荣闭上眼睛,回身取下红泪颈旁的剑,瞬间,已经血花四溢,剑穿过红泪的身体,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已被砍断,她飘然倒下。棫睁大了眼睛看着花荣平静的表情,他的脸上看不出半丝感情的波动。花荣从袖子中取出一条红纱,擦拭剑上的血迹,这是当初高鹰翰留给燕青的最后“礼物”。红纱从花荣手中飘落,来到红泪身旁,这本就是她的东西。
被逼到绝路上的男人看起来都很悲壮,花荣的眼神寒冷得让高鹰翰都有些吃惊,他还记得他是梁山上那个送圣芯到忠义堂的男人,他的眼中本该有更多的温柔,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把他推到现在的境地……高鹰翰举剑,向花荣刺去。
梁山上,吴用和宋江正在院中仰望夜空。
“花荣能完成这个行动吗?”吴用对宋江道,“虽说我们手上有他的妻儿,可是我很难想象他能做的了这样得事情,你为什么偏偏挑上他?”
“他的心很平静吧。”宋江道。
吴用点点头。
“平静到有些时候,你会认为他不具有感情。”宋江诡异的一笑,“从清风山遇到他,我就知道,他可以做两种人,一种是隐居山林的精神游侠,一种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刺客……只是到目前而止,没有别人能发现,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无论他这次能不能成功,至少,我要让他知道,他并不能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淡泊。谁都不可能在一切称心如意的时候忠于别人,我们需要花荣的忠诚,所以必须让他痛苦,让他自己去破坏自己过于恬淡的心情。”
吴用看看宋江严肃的脸,他知道宋江是个可怕的人,可怕到让别人不敢去背叛。

第十卷 驸马 第四章 夏天    文 / 贺旬  



棫和高鹰翰两个人一起对付花荣,花荣却不落下风,棫明白,如此下去,难断输赢,可是红泪还在那里,他必须救她。竹叶纷纷飘落,棫分神的一刹那,花荣的剑已经横在他的颈旁,花荣知道,只要他的手再用力一下,就可以完成这个任务。高鹰翰一惊,他没想到花荣会强到这样的地步。
“你在犹豫什么?”棫突然开口问花荣。
花荣看着棫的眼睛,从这个眼睛中他好像看到了圣芯,他的心的确在犹豫。他想起了圣芯的眼睛和微笑,腰中从不离身的白琏似乎隔着衣服泛出丝丝寒意。他的手现在握着剑,曾经,它握着的是圣芯的手,那时还充满温暖,现在却冰冷如雪。
“鹰翰,你把红泪带回去。”棫认真的对高鹰翰吩咐。
花荣没有阻拦,任由高鹰翰带走了红泪,当然,还有那条纱巾。
“你现在可以随时随地的杀了我,我不是你的对手。”棫居然轻松的从花荣剑旁走开。
花荣收起剑,冷冷的说:“你走吧。”
“圣芯很爱你……而且一直在等你,但我想她等不到了,因为很快她就要嫁人了。”棫把自己的剑收回鞘中,大步出了竹林,“花荣,谢谢你放了我。”
花荣看着棫离开的背影,他知道,他的失败源于他根本不能面对圣芯,面对那样一种等待,他不可能一剑刺穿棫的喉咙,然后让圣芯带着无望,怨恨和悲伤等待她的梦。花荣终于了解到,原来自己是个十分懦弱的人。从此,他依旧要保持着自己的寂寞,永远没有人能洞穿,然后静静的射出每一枝箭,伴随着孤独,消失在无际的内心。花荣跨上马,马不停蹄的赴梁山请罪。
宋江曾经预想过花荣会失败,所以只是叹了一口气,花荣的妻子崔玉盘抱着儿子走出来,宋江道:“你们下去吧。”他没有杀他们,因为他知道,花荣绝不会恨他,只会沉沦下去,继而,谁都无法再去碰触花荣那个本来就足够脆弱的心。
棫陪着红泪度过了最危险的几夜,当红泪睁开眼睛以后,看到棫,她确信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随即想到的,是燕青的死。一个本来可以活的如火焰般热烈的生命,被棫轻描淡写的毁灭。她甚至在想,自己为何还活着,她一直以为她不爱燕青,也不爱棫,她的爱早在醉乡楼用千姿百态和妖媚万千洗净,可是,一个人的生命中总要有东西牵绊着你。商贾为钱财,官吏为前程,军人为了胜利,皇帝为江山,贵族为享乐,强盗为杀戮……那么,妓女呢?
妓女是无情的,所以平静,她们为了活着而活着。所以红泪知道自己必须回醉乡楼,楼外本就不是她的世界,棫的怀抱中应该是高贵纯洁的身体,而不是花街柳巷中的莺莺燕燕。祸水红颜,燕青的死,是因为她。
“王爷……我想回醉乡楼。”红泪淡淡的说。
棫一怔,他不知道红泪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坚定的说:“不行。”
“我说过,你给不了我什么,我还是个青楼女子……从骨子里就是。”红泪知道棫一向霸道,但她的话也异常淡定,说完不禁咳嗽起来。
棫站起身,问:“为了燕青吗?”
“为了我自己。”红泪闭上眼睛,“我想活着。”
棫心里突然有些酸涩,他以为红泪在怨恨他眼睁睁看着她被刺伤时的无情,于是劝慰道:“不会有第二次了。”
红泪绝望的看了看棫,没有再说话。
棫从红泪房间里出来后看到了高鹰翰,他当初让常科告诉西江月红泪被劫,就是为了让她通知高鹰翰,只有这样才能不被暗处的劫匪发觉。但是他知道,这次能活着回来,是因为圣芯。想到圣芯,棫便觉得愧疚,他分明知道圣芯是爱花荣的,可是他却不能为她做什么,因为每一个帝姬在出生的时候拥有了富贵也失去了选择的余地,上天对谁都是公平的。
“刚才蔡府的人传话来了。”高鹰翰贴着棫的耳朵低语。
棫皱了皱眉,点点头后出了红泪的院子。
益王府的人经过这么一折腾,哪里还安的下心,周瑾去了一趟崇庆殿,告诉皇后棫的行踪,皇后无奈的摇摇头,她感到棫做事愈发冲动而不想后果,为了一个青楼女子竟会独自赴约,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还是太子的对手?她淡淡的微笑,然后敷衍了几句,送走了周瑾。蓉儿在家左思右盼,盼到的竟是蔡鞗和茂德,他们一进门便问寻棫的安危,蓉儿不明白的是,为何棫去救红泪这件事,能够弄得满城风雨,平民百姓感叹的是棫的情义,宫里传来的是对棫莽撞行为的责怪,她不清楚,棫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棫回府后看到茂德和蔡鞗正在正堂等他,他笑了笑,转身递给蔡鞗一杯茶,蔡鞗接过后,笑着问:“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焉芯一直放心不下你。”
“棫,你不小了,怎么做事如此不经脑子?”茂德瞪了棫一眼。
棫笑笑说:“姐姐,你这两天进宫帮我给父亲带个话吧,赵榛的陪练我已经找到了,是常科亲戚家的孩子。”
“我还以为这么好的差使,你会交给周绾呢。”茂德宛而一笑。
棫摇头:“小绾哪懂得宫内的规矩。”
三个人又寒暄了一阵,茂德和蔡鞗便回去了,棫让堂内的下人送他们出去,自己拿起刚刚蔡鞗喝茶的杯子,下面果然压了一张小纸条。回到书房,棫打开来看,上面写着的都是蔡京多年以来值得信赖的学生,这些人都是他能用到的。蔡京虽名声不好,但的确是个有学问的人,他的学生中有很多良才,棫明白这一点,当夜便找来高鹰翰,将部分人的名字告诉他,让他设法查找这些人的底细。
宣和二年的夏天与往年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有宋以来最大规模的起义爆发了——江南方腊。直接的原因是,花石纲。
圣芯坐在秋暖宫的后院中,静静看着眼前灿烂绽放的花朵,两个时辰以前,赵佶告诉她,以后的花不会准时送来了,因为江南有了麻烦。圣芯不知道方腊是谁,她唯一听说的,便是方腊与宋江一样,是草寇,是强盗,那么,方腊的营中是否也有像花荣一样的人?方腊造反,朝廷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南方,梁山依旧安静的悄无声息。
聆香站在圣芯身后,圣芯突然开口说:“去娶我的弓箭来。”
弓箭准备好了,圣芯射出第一枝箭,想起了花荣,她的心里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和花荣在一起。引出第二枝箭,她想到的是韩一封,前几天听桓说,他已经从雁门回到了东京。
“帝姬,皇后娘娘传话来了,今日下午皇上要游艮岳,宣帝姬一同前往。”一个小宦官突然走到圣芯身边。
圣芯“嗯”了一声,放出第二枝剑,然后对身边的聆香说:“给我备水沐浴,要撒新下的牡丹花瓣。”
艮岳的工程浩大,里面风景美轮美奂,如同仙境。除了圣芯以外,还没有皇亲贵戚进过这里,就连皇后都是第一次。赵佶近日为方腊之事困扰,于是想借此释放一下心情。棫,桓,茂德和蔡鞗等人均收到了通知,赵奚是这里的监管,圣芯看到他,毫不拘谨的对他淡淡的一笑,赵奚见此竟有些无措。圣芯看着赵奚呆呆的样子,倒也觉得颇为有趣,赵奚的言谈举止间透着儒雅的气息,给她一种舒适的感觉。
赵佶几个月前刚刚与金人签订了攻辽的正式协议,此刻正是对赵良嗣大加器重的时候,他听说赵良嗣之子在书法上有些见地,于是便起了将圣芯许配给赵家的想法,今日见赵奚一表人才,又与赵奚谈得来,心中更是欣喜不已。
“艮岳什么时候能完工?”圣芯问赵奚。
“大概还要两年。”赵奚盘算着回答。
圣芯没说什么,只是笑笑走开了,赵奚站在原地,无奈的看了看圣芯的背影,他知道自己无可救药了。
一个月后,赵佶将圣芯嫁人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东京乃至全国,棫听到的时候,怔在原地,他看了看天空,这一天还是来到了。蓉儿在他的身边,轻轻问:“皇上决定的驸马是谁?”
“赵奚。”棫淡淡的回答。
这一夜,圣芯打碎了秋暖宫所有的花瓶和花盆,她最终还是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此时,她甚至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她得不到的东西。她想到了很多人,想尽了一切办法,可是于事无补,圣旨已经诏告天下,四海皆知,然后,花荣也会以为这是真的,他们的爱,再也没有希望了。
棫踏在片片碎瓦砾上面,脚下“嘎吱”作响,圣芯身边除了寒冷一无所有,她抱着腿坐在床上,棫走进她,才发现她竟然哭了。圣芯哭泣是因为绝望,这个不应该属于这位少女的心情在她二八芳华时出现了,二八,最迷人的时光,为何偏偏附上了这样的悲曲?她的眼神本应该无比单纯,就像一潭浅浅的清水,平静新鲜;她的双手应该在触摸盖头流苏时因憧憬而微微颤抖;她的内心应该比任何一个女人都甜蜜幸福;她的身体应该如同新下的茶丝一样伴着芬芳余味……然而,现在的圣芯就像一个疲倦的小鸟,除了悲伤和寒冷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生的气息。
“棫哥哥,你能帮我吗?”圣芯最后一次哀求,她无助的看着棫,然后再次低下头。
棫闭上眼睛,突然说:“好。”
“什么?”圣芯惊奇的看着棫。
棫再也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圣芯,尤其是她的眼神,于是他道:“我可以帮你,但是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要恨我。”
圣芯点点头,只要能阻止这一场婚礼,她什么都能接受,但是她想不到,棫的帮助竟是用十分残忍的手段实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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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十卷 驸马 第五章 婚礼    文 / 贺旬  



静昱在慈云观默默的等待棫口中的机会,西江月按棫的要求每隔两日便来观中教静昱剑法,几个月过去了,静昱悟性颇高,再加上之前有一些功底,已经渐渐脱离了竹五剑法的束缚,将一手江南剑法用得有模有样。天气渐渐入秋了,慈云观树林中凉风阵阵,西江月一剑刺去,静昱反身躲过,她的剑划在一旁的树上,震得木叶纷纷飘落,西江月嘴角微微上扬:“鸿渐,你的剑法还是太柔,需要刚性……”说完,她收剑入鞘,走到静昱身边,递给她一块手帕,“擦擦汗吧。”
“你这次回去告诉棫,昨天宫里来人了,我觉得可能是从东宫来的。”静昱结果手帕后对西江月说。
西江月点点头,她似乎能预感到静昱距离她的使命越来越近,太子跌入温柔乡的日子也即将到来,然而这后面虚掩的杀机却让人不寒而栗。此时的她突然记起棫前一天交代她的事情,她看了看眼前身着道袍,全身上下一尘不染,超然脱俗的静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是,西江月毕竟不是个孩子,她很清楚自己的职责,所以多么难说出口的话,都一样要说:“鸿渐,益王殿下有吩咐。”
静昱微微侧头,眼神疑惑的看着西江月,这双眼睛如毫无波澜的湖水一样平静,她淡淡的问:“什么吩咐?”
“杀人。”这两个字从西江月口中说出来倒颇为温和。
这是棫第一次交给静昱任务,仅仅是这两个字,就足以她的心头一骇,但在西江月面前,她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迟疑,只是淡定的道:“杀谁?什么时候动手?”
“杀一个其实并不该死的人……”西江月笑了笑,向林子外走去。
静昱若有所思的看着西江月的背影,低下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剑,它终于在沉寂了很长时间以后,有机会散放自己的光芒了。
圣芯嫁人是举国同庆的事情,当她头盖着一介红纱,身着华丽衣袍,由宦官牵着走上嫁车的时候,她望了望东面,那是她最终只有用绝望去放弃的爱情,也许从今夜开始,花荣就会成为她永远尘封于卑微角落里的不堪回忆,她随即想起了棫,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是否真的能遵守承诺。
棫站在嫁车不远处,旁边是蓉儿,他们目送着车队出了西华门,浩浩荡荡的驶向赵奚家。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今夜的星光必定会暗淡下去,一场蕴藏在盛大婚宴背后的阴谋已经开始了,棫知道,只要他收回自己的决定,这个日子就会像所有人的希望一样,喜气洋洋,然而,从他答应圣芯的那一刻开始,赵奚的命运就被提前决定了。
开封府在一天前便下令东京主要街道封路,全部铺盖红纱,两边楼阁挂红,百姓们纷纷感叹着皇家的奢华,车队缓缓前行,不知过了多久,圣芯慢慢睁开眼睛,她感觉到车子停住了,随后,宦官在外面恭敬的报道:“帝姬,到赵府了。”
圣芯被聆香扶着下了车,然后隔着薄纱仰望红色的天空,在她面前的是几个阴阳人打扮的仆人,他们手中执斗,斗中盛谷、豆、钱、果、草节,他们口中念着咒语,将斗中之物撒在门口,这时,赵府内奔出来几个衣着华贵的孩子,他们争着捡散在地上的东西,圣芯知道,这个是撤榖豆,这样做是为了压制青羊等杀神,希望上天庇佑新人。圣芯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了,她记得几年前,桓在娶太子妃的时候,她还曾经饶有兴致的在一旁询问老宦官这其中程序的意义,如今当她自己也要体会的时候,方才感到一丝酸涩,毕竟,踏入这个家门她就再也不是宫内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了。
“帝姬,走吧。”聆香小声提醒着圣芯。
圣芯点点头,她踏在青布之上,缓缓跨入了赵府,赵府上下已经宾客如云,此时已经是华灯初照。伴着丝竹之乐,赵奚微笑的迎接着他的新娘,他认为这将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他即将得到他最钟爱的女人,只可惜从圣芯的眼神中,他看到的是漠然和悲伤,在她的心底还是没有他的位置。不过,今天的一切胜景都在向赵奚昭示,这个女人从此是他的人了,他拉住圣芯的手,那双手十分冰冷,让他无法不去怜惜。
赵奚看到几个宫女在一旁撒掷糖果,宦官则及时的奉上两盏酒,圣芯和赵奚互执一盏,她淡淡的叹了一口气,这个微小的举动被赵奚看在眼里,他的猛然凉了下来,交杯酒一饮而尽,他淡淡的看着圣芯,四周一旁喜意,天地同庆,但她的身上却散发出与这片气氛格格不入的伤感。赵奚明白自己的心,对于圣芯,他可以付出全部的爱,可是圣芯从此时便把他无情的推开了。他正想着,只听外面一阵喧哗,转眼间,两个蒙面执剑的人,如闪电一般窜入正堂,向赵奚刺去,周围的人大叫:“保护帝姬!保护驸马。”但是院中早已一片混乱,军士们冲进来的时候,这两个刺客已经得手了。
半刻前,赵奚还在思考着他和圣芯以后的路,半刻后,他便成为了刺客值得炫耀的猎物。圣芯眼看着赵奚被那柄长剑刺穿胸口,缓缓的倒在她面前,眼神平静的盯着她,似乎他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命运。四周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乱了手脚,刺客在人们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已经飞上了屋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圣芯揭开红纱盖头,跪在地上,把赵奚抱在怀中,他微弱的呼吸仿佛已经提前宣告着死亡,但他依旧努力的抬起手,试图用最后的力气触摸圣芯洁白干净的脸颊:“你……最终还是不肯爱我。”
“我……”圣芯看着赵奚渐渐闭上的眼睛,第一次感受到他真实的存在,或许只有在一个人临死的时候,才能让旁人察觉那些强烈的生存气息,赵奚的手抬到半空便猛然的坠落了,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
圣芯静静的闭上眼睛,她能感到赵奚的血正淌在她的手上,粘粘的,热热的,但是她的内心很平静,虽然面对着的是一个死人,刚刚还在她面前微笑的赵奚永远在世上消失了,但是她却可以就这样一动不动安定的抱着这个尸体,没有眼泪,没有叹息,没有悲伤,更加没有颤抖,直到有人将他们分开。
参加喜事的客人们被请到了后院,喜堂内一片红色,一片大喜之后的大悲气氛让整个赵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之中。赵夫人看着赵奚的尸体顿时昏了过去,赵良嗣呆呆的站着,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圣芯没有想到她的婚礼,会在这样一种奇怪的场景中结束,而此时,她的内心却开始了新的期待。
或许仅仅在几个时辰之前,皇后还在为圣芯嫁入了一个好人家而欣慰,而此时的崇庆殿气氛却异常凝重。圣芯又回到了这里,她的手中还残留着赵奚的体温,可惜生死两隔,谁还能为此欢喜。
皇后把圣芯抱入怀中,她觉得这样的不幸一定给了圣芯很大打击,她悲伤的道:“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折磨我的女儿?”
圣芯怔怔的看着殿外的方向,随即默默的自语:“棫哥哥,谢谢你。”
两日后,圣芯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毅然决定搬到了赵良嗣家去。
崇庆殿内,皇后阴着脸,看着秋暖宫前来报信的宦官,问道:“她要给赵奚守寡?”
宦官点点头,说:“是的,帝姬已经决定回到赵府。”
“不行。”皇后断然否决。
守寡三年,这就意味着圣芯将消磨掉三年的青春去陪伴一个死去的人。
“陛下!”皇后转身看着一旁的赵佶,“他们还没有入洞房,还不是真正的夫妻,怎么能让圣芯这样……”
“那么应该怎样呢?”赵佶淡淡的问,他明白,对于这个勇于承担自己命运的女儿来说,他除了怜惜,无法做任何事情,圣芯足够倔犟,他比谁都了解,他觉得这个世上的事情,总会按照自己的规律变化,上天赋予圣芯的爱情,注定会残缺,“难道让朕向全天下宣布,不允许女儿守寡?”
皇后愤然的看着赵佶,不再说话。
圣芯坐在车上,撩开纱幔,东京街头的繁华让她见识了另一片天空,她要在这种繁华中等待自己的未来,她相信,花荣绝不会就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中,虽然对于赵奚,这一切很残忍,但是她依旧会用全部生命去感激棫。
赵奚曾是个很温和的人,这一点让圣芯感到舒服,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试图在他身上找寻花荣的影子,虽然伴随着丝丝罪恶感,但这种寻找并没有停止,直到赵奚生命的结束,圣芯终于明白这个世上的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花荣注定是她唯一的挚爱。三年的时间,足够等待花荣了。
没人能查出刺杀赵奚的凶手,因为这两个人用了足够默契的剑法,直取了赵奚的性命,同时又以足够快的速度消失。棫在慈云观见到换回道袍的静昱,笑了笑迎上去,夸奖道:“你和西江月办的事情很完美。”
“我不明白,你真的是在帮助你的妹妹吗?你让她守了寡。”静昱抬眼看着棫那双神秘的眼睛。
棫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他从没有想过去拯救什么人,世上之事很多是难以改变的,当人们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时候,不妨试着去接受。或许,这三年的等待能让圣芯明白很多道理。
“太子的人已经查到这里了。”静昱平静的道。
棫点点头说:“这是早晚的事。”
“下一步要做什么?”静昱认真的看着棫。
棫打量了一下静昱现在的打扮,淡淡的道:“等,等太子来找你,我想也就在这两天了。”
“然后呢?”
“然后——一切就开始了。”棫诡异的笑着,然后转身向前观走去。
静昱目送棫离去,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两天之后,东宫派人来到慈云观,将静昱接入宫中。桓看着自己梦寐以求的女人,方才发现自己很久以来的思念终于没有白费,立刻请示了崇庆殿,封静昱为良娣。宣和二年秋,大宋朝为两个女人举行了婚礼,但她们却从此走上了全然不同的道路,赵府深宅中等待的圣芯和东宫杀气中等待的静昱,她们都在等待着各自的时机,不同的是,一个为了爱,一个却为了恨。


第十卷 驸马 第六章 秋天    文 / 贺旬  



韩一封抬头看着东宫的天空,颜色与雁门关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两年之后,他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感受到了一股陈旧的气息,宫内的一切都是一成不变的,东宫依旧伴着书卷味道与丝竹声音。他跟着一个宦官来到正殿,桓侧头看到韩一封,立刻笑着迎上去,韩一封戎装在身,于是单膝跪地,拜道:“臣韩一封参见太子殿下。”
比起两年前,韩一封身上多了几分粗犷的气质,他已经完全从一个江湖剑客蜕变成了守卫边关的军人,这种转变是他的心愿,也是桓的心愿,桓扶起韩一封,道:“韩将军一路辛苦了,家人都已经到东京了?”
“承蒙殿下挂念,臣的家人都已经安顿好了。”韩一封回答。
桓笑了笑,他拍了拍韩一封的肩:“韩将军,这次昭你回来,是为了予你以重任啊。”
韩一封早在回东京的路上就猜到了,此时调他回去一定是为了南方方腊的战事,童贯已经率军前去镇压了,朝廷此时急需将领去协助童贯,眼下雁门关暂时没有什么重大的军务,他正好是这样的好人选。
“南方……战事不乐观啊!”桓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父亲这一阵在艮岳求仙问道,基本不过问政务,所有的事都是我在处理。”
桓走到案前,拿起一个奏折,递给韩一封:“你看看,这是最新呈报上来的军报,真不知道童贯在干些什么,这样下去我怎么能放心,你明天就启程,带着我的旨意去监军。”
韩一封点点头,跪拜道:“臣,领命。”
很久没有回到东京了,仕雪环视着这座韩府,这是太子特意命人装潢一新的,院中几个下人正在整理搬运着东西,她已经完全臣服于自己的命运,韩一封是个好丈夫,她很感谢皇后对她的恩赐。但是,回到东京也让她想起了棫,这个男人似乎总是游离于她的生命内外,不知道在何时会突如其来的出现。
“哎……慢点慢点!”仕雪对两个正在搬运箱子的下人说,“那里面都是贵重的东西,你们慢点!”
韩一封踏入家门的时候,看到仕雪正在院中忙碌,急忙赶过去,说:“你快点回屋吧,小心腹中的孩子。”
仕雪嫣然一笑,拉住韩一封的手问:“你今天想吃什么?”
韩一封摸了摸仕雪的脸颊,然后道:“一会叫人去隆泰栈订几个菜吧。”
仕雪点点头,吩咐下人去置办了,然后与韩一封一起进了屋中,韩一封换好衣服后,对仕雪说:“我今天入宫的时候,皇后娘娘宣我过去,她说让你改天也到崇庆殿去一趟。”
仕雪默默的答应了,她早该想到,远离纷争的日子总会结束的,她时刻都不能忘记,她是皇后的心腹,只要皇后需要她的时候,她一定要抛弃所有的一切去卖命。她抬眼看看韩一封,他又何尝不是,他们的行动都在皇后眼中,虽然她不知道皇后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但她隐约感觉到,这次他们从雁门关回来的计划中潜藏着丝丝杀机。
韩一封刚刚吃过饭,就被太子传去了东宫商量事情,看到韩一封走远了,仕雪换上衣服,匆匆出了门直奔皇城而去。崇庆殿的布景没有什么变化,她还记得四年前,她在角落中默默观察着跪在皇后面前的周瑜,那个女子用她的死证明了她是皇后最失败的安排,周瑜的爱和忍耐一直是让仕雪深深感动的,但是,作为一个肩负着任务的女人,她必须摒弃这些仁爱之心,在行动时候的她和平时的她必须保持不同的性格,这是崇庆殿教给她的生存之道。
“仕雪……韩夫人,你更喜欢哪种称呼?”皇后转过身,看着一身华服的仕雪。
皇后摒退左右,整个大殿只有她们两个人。
仕雪跪在地上,淡淡的低下头:“娘娘,奴婢永远都是仕雪。”
皇后满意的点点头,笑着坐到榻上,温和的摆了摆手,对仕雪说:“起来吧。”
仕雪站起身,依旧没有抬头,她对于崇庆殿的气息太熟悉了,来到这里,曾经那些往事便充斥在眼前,棫的身影不断在她脑子里闪过。皇后端起茶杯,慢慢吹了两下,道:“仕雪啊,我听太子说,韩一封就要去南方打仗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仕雪表情平静,她淡淡的回答:“奴婢一切听皇后娘娘吩咐。”
皇后品了一小口茶后,悠然道:“很好,你不愧是我最器重的孩子。”她顿了顿,浅笑一下,“你去给我查一个人。”
“谁?”仕雪问。
“太子新纳的良娣,叫鸿渐。”皇后放下茶杯,“桓儿对她很是宠爱,我派人略查了一下这个女人的底细,她起初是个道姑,是林灵素的道徒,桓儿伴驾到神霄观的时候看上的她,后来林灵素立刻东京,她就迁去了慈云观……这个女人的身世倒是很简单,只是,我还是不太放心。你知道,派男人去查女人总是不方便的,所以,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
仕雪恭敬的应了,皇后微笑着点了点头,她对于自己的眼光还是自信的,仕雪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仕雪,听说你是个有身子的人了?”皇后突然问。
仕雪道:“让皇后娘娘挂念,奴婢不敢当。”
皇后站起身,来到仕雪身旁,拉住她的手,笑着说:“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你调查鸿渐的事情不必太急,崇庆殿的侍女随便你调遣,千万别动了胎气,我告诉你,这个女人啊,怀孩子的时候,最娇嫩。”说着,皇后把仕雪带到内殿,从桌案上拿起一个精致的长盒,“这是北边送过来的人参,宫外是没有的,你拿好,回去适当的补补。”
仕雪抬眼看了皇后一眼,跪下来谢恩。她从来不在皇后面前拒绝,无论是任务还是赏赐。
这时,外面的宦官大声报道:“益王夫人阮氏到——”
仕雪一惊,她知道是蓉儿来了,在雁门关的时候,她就听说棫娶了崇庆殿阮蓉姬为国夫人,当初她们曾经一起在益王寝宫做侍女,虽不太熟悉,但也算互相认识,那时的仕雪还是个“聋哑”的少女。
仕雪想躲起来,皇后却一下拉住她,镇定的笑笑,道:“自己人。”
这三个字听进仕雪的耳朵里,让她异常惊骇,片刻后,她在心中苦笑一下,她早该想到皇后不可能只安排一个两个人在棫的身旁,毕竟,棫对于桓来说,是个很大的威胁。
蓉儿被皇后传进来,她看到站在那里的仕雪不禁一怔,皇后道:“怎么了,蓉儿,你不认识仕雪了?”
“啊……不……娘娘,仕雪姑娘什么时候回来的?”蓉儿嫁给棫的这些日子,早就是一副王妃的样子,从头到尾透着贵气,这倒是仕雪没有想到的,眼前这个蓉儿和当初的周瑜太不像,她的身上远远没有周瑜那么大的怨气。
皇后看了看仕雪又看了看蓉儿,说道:“才回来没两天,你现在得叫她韩夫人了。”
仕雪实礼的对蓉儿一拜:“奴婢见过王妃。”
蓉儿淡淡回答:“韩夫人不必客气。”
皇后看着昔日的两名心腹,现在以各自的身份站在崇庆殿内,不禁由衷的笑了笑,她转向蓉儿,道:“棫儿最近怎么样啊?”
“依旧如故,自从上次出事后,红泪那里他倒是去的又多起来了。”蓉儿回答。
仕雪深深的感觉到,蓉儿是皇后放在棫身边的又一只眼睛,周瑜死了,她走了,剩下的就是蓉儿了。但是,这一次仕雪猜错了,蓉儿心中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她用最清醒的头脑时时刻刻的为棫着想着,崇庆殿的威严无法阻止她的爱,同时,她也一直坚信着,棫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皇后的事情,早晚有一天皇后会明白的。
皇后也不是个愚蠢的人,她早就看出了蓉儿的心事,毕竟,这个女子是她看着长大的。皇后在不断的尝试和故测着棫和蓉儿以及她之间的距离,这种距离一定要保持在相应的尺度下,才能让她太平。
“瑾儿呢?”皇后继续询问着。
“瑾儿很好,她现在倒也不闹脾气了,大概是因为做了母亲的缘故吧。”蓉儿笑着回应。
皇后点点头,她看了看仕雪,然后道:“仕雪在我这里的事情,你回去不要说出去。”
蓉儿道:“这些规矩,蓉儿还是懂的,母亲放心吧。”
皇后又交待了蓉儿几句,就让她和仕雪一同退下了。
走到崇庆殿门口,蓉儿突然转头对仕雪说:“韩夫人,我听王爷提起过你,他说他最喜欢你给他梳头,如果日后有空,请你来益王府看望王爷吧。”
仕雪怔怔的看着蓉儿离去的背影,她永远不想去猜测这个女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秋夜的风很凉,她裹了裹披风,然后回头看看高大昂立的崇庆殿,走进那里面的人,总是会感到无力去反抗它的主人,皇后早就把宫中的一切看透,她有着绝对高明的手腕去揽住天子的心,同时又足够聪明的为自己的未来预做筹划。世上的人绝对不会想到,那个深宫中与世无争的国母,多年来一直在用非常隐蔽的手段实现着自己的愿望。
仕雪预感到,如果世上真的有人能打破皇后的梦想,那么这个人将给大宋带来前所未有的震撼,这个人是益王还是太子呢——她随即想到了皇后今天让她去查的女子,袁鸿渐,好美的名字……

第十一卷 造反 第一章 进退    文 / 贺旬  



宣和二年,南方战事多变,方腊军的势头很猛烈,山东梁山也正式起兵,这些都让东京朝野一片唏嘘,大臣们纷纷焦虑于当前的严峻局势,东宫内也是一片忙碌,桓开始主理朝务。赵佶此时倒是颇为闲散,平日不是与道士张虚白论道,便是在艮岳与一群文人骚客吟诗作画,他渐渐将自己沉浸在一片脱离一切烦恼的空灵世界里,眼前美轮美奂的风景和取之不尽的财富是他此生最大的慰籍。皇后依旧平静的观察着东宫的每一个动作,郑居中坐在皇后对面,淡淡的说:“官家现在是什么事都不管了,所有国家大事基本都交给太子,南方多事,山东那面偏偏此时出事……”
“我听说那方腊也并非完全和朝廷撕破脸,只是小打小闹的杀了一些官吏,你们若是能找些能人去招安,岂不是比打起来要好?”皇后一面调制着香料,一面对郑居中道,“另外,也别叫桓儿太着急了,方腊造反了,这天也未必就能塌下来!”
郑居中摇摇头,对皇后道:“韩一封已经调回来了,虽说南方那边吃紧,童贯也不是什么善类,但带兵打仗,朝廷暂时还是不能没有他的。”
“我就闹不明白,我们大宋人才济济,为何偏偏要靠一个宦官去打仗,你们这些大臣都干什么去了?”皇后遥遥头,然后指着郑居中面前的一料香草道,“把那个递给我。”
郑居中将香草递给皇后,然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带兵打仗还是要靠将领的威信,谁叫当今朝内,没有人能在威信上压过童贯呢。”
皇后端起面前的香瓶在鼻下嗅了嗅,微笑着说:“这是朝廷大事,我不管,现在蔡京不在了,你往枢密院多安插一些人以供太子用。”
“蔡京是不在了,可是那个王黼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和梁师成勾结在一起,不干好事,还有近来爬升上来那个朱勔,他们三个代替了蔡京,在朝内形成一股势力,让人不得不防啊。”郑居中皱着眉说,“听说他们一直试图让郓王代替太子的位置成为储君。”
皇后一怔,放下杯中的露水,脸色厉然的道:“郓王赵楷?哼……我看他们也有些太不知进退了。”她抬眼看着郑居中,“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适当的给赵楷一些警告的。”
郑居中点点头,缓缓喝了一杯茶,皇后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突然问:“你刚才说,山东那面的事情不好处理?”
“是啊,宋江率众已经攻下不少城池,气焰非常嚣张啊!”郑居中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情,“北面也不安宁,和金人一起攻辽,不可能抽出兵力援助南面。”
皇后冷笑了一下,一面用手指调试着花瓣香水,一面道:“既然朝廷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那就招回棫儿吧。”
郑居中怔怔的看着皇后,他没想到皇后会突然这么说,于是问道:“你不是一直最怕益王……”
“我也派人观察了一些日子了,想来棫儿应该没什么异心。”皇后说,“给他一些事干,总比让位子空着给赵楷占上好,毕竟棫儿也是跟着我长大的。”
郑居中倒也觉得有理,于是道:“之前官家也是太信任益王了,有宋以来,三衙很少有兼帅的事情,益王一上任居然就当了两军指挥司,这未免让人不放心啊。”
“你跟桓儿说,让棫去打宋江,也给这些匪徒一些教训。”皇后说。
郑居中答应后,便退出了崇庆殿,直奔东宫。
桓听郑居中说要重新启用棫,心中一阵疑惑,这么长时间,他早已习惯了郑居中时时的提醒,甚至如今他自己也开始从心底对棫产生了警惕。现在,郑居中突然建议,让棫分兵打宋江以减轻南方的压力。他笑了笑,本能的想去拒绝,但是,静下心想想,如今朝内还能有谁能用呢。
桓苦笑了一下,对身边的宦官说:“去传益王立刻来东宫。”
当棫再次站在桓面前的时候,二人都猛然发现,他们之间如同一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纵然知道对方的一切,却没有半句熟络的话能说出口。棫的心一下凉下来,他知道,他们都将彼此推开了,并且越走越远,义无反顾,抱着各自的信念,做着自己的事情,当有一天他们同时回头的时候,便会针锋相对。他们的人生决定了他们必须从亲密无间的兄弟变成誓不两立的敌人。桓同样是痛苦的,他并不明白棫现在的想法,然而恰恰如此他才会异常悲伤,因为在他心中,棫并没有背叛他,相反,是他自己无端的猜忌将本来浓郁的手足之情砍断。这种想法,让他愈发坚定了重用棫的决心。
桓笑着对棫解释着招他来的理由,棫非常恭敬的回答着桓的一切问题,桓随即拉着棫来到一张地图前,一面用手指比划着,一面解释:“现在,宋江已经攻到了河朔,然后又转战于青,齐至濮州间,当地的军队正在奋力抵挡,你带军过去援助。”
棫若有所思的盯着地图,然后道:“我可以出京东东路去拦截他们,然后转驻歙州……”
桓拍拍棫的肩膀,道:“棫,全靠你了!下午你先去一趟枢密院。”
棫淡淡的笑了笑。
信任,有些时候会带给一个人莫大的动力,桓坚信这一点,所以他认为棫会因为东宫的信任而感动。但是,在棫心中,他早就不再去在乎这些事情,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是他不需要的,比如信任。
正像棫曾经对高鹰翰说的那样,他已经退的够了,该到进的时候了。梁山这些人恰到好处的出现了,南方的童贯无暇东顾,东宫中的太子更是手足无措,郑居中把全部的精力放在王黼身上,只差一点,就是崇庆殿的目光,现在,从桓开始起用他这点看,他隐约感觉到皇后放松了那根长久以来绷紧的敏感神经。时局到了万无一失的地步,他终于可以正式开始他的第一步计划了。
就在棫刚要离开东宫大殿的时候,静昱端着一个小香炉走进来,她看到棫,识礼的低下头。
桓笑着对棫说:“这是袁良娣。”
“早就听说你在慈云观里寻了个天仙般的美人,果然不凡。”棫淡淡的笑了笑,然后瞥了静昱一眼,她换上华贵的服饰,姿色自然更甚从前。
二人没有多说,棫便从东宫出来了,他看了看天色还早,倒不急于去枢密院,于是他对车夫说:“先去外宅吧。”
红泪坐在院子里,她抬头仰望天空,深秋的天高远,云稀散,风寒彻,醉乡楼的女人却到了如枫叶般火热的时候,她还记得往年的这个阶段,花街都会竞选花魁,女人们的香粉味道延绵到每个客人的心里。她第一次见到棫也是在这样的时节,当时的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一副不羁轻狂的表情,左拥右抱,穿梭在醉乡楼一片胭脂花瓣中。这些年过去了,她还经常能想起棫那时候的眼神,充满了挑逗,新鲜,欲望,和叛逆。她想到这里,不禁在心中感叹起了世间的沧桑,时间总是能改变一个人的,十五岁的红泪,十六岁的棫,那些在笑声中,在红纱漫舞,脂粉四溢,香气沁人里度过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同是一片天空下,红泪安静的生活在棫给她营造的生活里,这里没有嘈杂低俗的丝竹之音,没有矫揉造作的笑脸,也没有永远不满足的客人,取而代之的是安逸舒适的日子,闲散惬意的心情和简简单单的生活,棫不是每天都来,但总不会忘记她,尤其在上次竹林被劫的事件后,棫来这里的次数明显频繁,他们过着正常夫妻该有的日子,一切看起来,让人们羡慕不已,但是红泪总是觉得,她的命运赋予给她的不该是这样的生活。
棫是个霸道的人,在他面前,红泪尽量把这种疑虑掩藏到最深处,她始终无法忘记燕青的死,毕竟在她的心里曾经淡淡的留下过那个男人的味道,可是,如今这种味道再也不可能存在了,棫纵然杀了千万人,也不该草草将这个生命结束。他绝不会想到,从高鹰翰将剑刺穿燕青胸口的那一刻开始,红泪就把他推到了悬崖的另一边,她看破了自己生存的意义,所以在这些安静的日子里,红泪一直在找机会离开。
红泪刚想站起身回屋,一个下人跑过来,对她说:“夫人,王爷来了。”
红泪一怔,现在还不到晌午,棫此时来倒是稀奇。她一面想着,一面向前院走去,棫果然已经进来了,他今日穿了朝服,看来是刚刚从宫内出来。棫见到红泪,向她招了招手,然后径自走进侧堂,下人把茶端上来,红泪坐到棫的身旁,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
“刚与父亲谈完事情,下午还要去枢密院,顺道过来歇会。”棫淡淡的回答。
“那一会是回府吃饭还是在我这里?”红泪伸手去帮棫脱下外袍,递给下人。
棫勾了一下红泪的下巴:“我就是图清静才来这里的,当然是在这用午膳了。”
红泪对一旁的下人吩咐:“你去告诉厨房,王爷在这里用膳,让他们中午多添两道菜。”
下人应了,刚想退出去,棫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他交待道:“对了,你派人去府里找常科,告诉他把周绾带到这里来。”
看着下人出了屋,红泪疑惑的问:“周绾?就是郡夫人的弟弟?”
棫点点头,然后从后门走出侧堂,一边走一边道:“你还没见过那孩子呢吧?”
红泪跟着棫,回答道:“是啊。”
棫伸开一只手臂,搂着红泪,道:“他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你见到肯定会喜欢。”
红泪淡淡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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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二年(转贴)

第十一卷 造反 第二章 调兵    文 / 贺旬  



益王府内,周瑾听说常科要把周绾带到红泪那里,坚决不允,一旁的蓉儿只好劝解道:“王爷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才叫小绾去的。”
周绾也一副疑惑的表情盯着周瑾:“姐姐,我不过出去一趟,你为什么这样阻拦?”
周瑾瞪了常科一眼,冷冷的问:“哟,我们的红泪夫人面子大了啊!还没住到府里呢,就敢对我娘家人呼来喝去的了!常科,你回去跟王爷说,他怎么跟那个女人混我也懒得管了,可是我绝不能让他带坏小绾!”
周绾觉得周瑾还把自己当小孩子,心中一阵不快,于是大步上前,拉住常科就向外走,口中一副埋怨的语气:“姐姐,我不会被谁带坏的,连棫的为人你都不信任吗?”
周瑾喝蓉儿都一怔,她们看着周绾的背影,这个十四岁的孩子,仿佛比她们更加接近棫的内心。棫在周绾的眼中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周绾一直没有想过,唯一能让他理解的是,从他第一次见到棫的时候,就完全臣服于他温和深沉的目光。
坐在马车上,常科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下拿着剑的周绾,这个少年在刚刚来到益王府的时候是多么的温顺,而现在他的身上已经完全充满了棫调教出来的朝气和轻狂,未来的日子,这个少年又该如何改变呢……
周绾瞥了常科一眼,侧头问道:“那个红泪是个什么样的人?”
常科对于周绾的突然提问有些奇怪,但他还是回答:“红泪夫人是王爷在外宅立的侧室,见到王爷你就知道了。”
“棫有了阮夫人和我姐姐还不够?”周绾无奈的摇摇头,“怎么还立了一个红泪夫人?”
常科淡淡的回答:“自古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等你长大就明白了,天下没有不爱女人的男人。”
“那你呢?”周绾邪笑着问。
常科一怔,不禁笑了笑:“绾少爷就别取笑我了,我年轻的时候只不过是一个穷下人,就算喜欢女人,也没钱养那么多女人啊。”
周绾和常科说笑着,车子已经停下来了,常科跳下车,掀开帘子让周绾下来,周绾站在一座大宅子的面前,驾车的下人上前去敲门,门打开后,几个下人带着周绾和常科进了院内。周绾见这座宅院内四周种满梅树,他突然想起他刚到益王府的时候,“紫坞”外也有一棵梅树,现在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注意它了。他跟着仆人走进后院,棫已经换好了便服,身边就是红泪。
周绾乍见红泪就有一种新鲜的感觉,在益王府内,蓉儿和周瑾都是一副贵妇人的打扮,高贵而美丽,眼前的这个女人却全然不同,她的身上透着万般风情,妖娆妩媚,从骨子里流露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棫看到周绾来了,笑着对红泪说:“这就是周绾,看我没说错吧。”
红泪淡淡一笑,上扬的嘴唇红艳欲滴,她看了看周绾,然后道:“果然是个俊迈少年。”
周绾抱拳对红泪一拜,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棫抬头看看太阳,对身边的下人吩咐:“开饭吧。”
“棫,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吃饭啊?”周绾问道。
棫摆了摆手,道:“下午带你出去,中午多吃点。”
棫说完又转身对常科交待:“你回去吧,告诉二夫人,我晚上和周绾一起回去。”
常科点点头后就向前院走去。
三个人在花厅用了午膳,周绾的饭量很大,红泪一直在给他夹菜,周绾看着这个温柔的女人,发现她并非像周瑾口中说的那样低俗。饭后,棫让周绾在前堂等一会,他让红泪帮他换衣服。屋中,红泪小心的伺候着棫更衣,一切完毕后,棫突然抱过红泪吻住她的红唇,让她一惊,棫闭着眼睛,手臂很紧的抱着她,许久,他放开她,说:“这段日子,我不能再来了,不过我会关照下人好好安排的,你别乱想。”
红泪的心猛然跳了一下,然后微笑着点点头。
棫吸了一口气,出了屋子,向正堂走去。
周绾随棫一起上了马车,他听见棫对车夫说:“枢密院。”
益王府的马车缓缓停在枢密院正门口,棫下了车,带着周绾穿过正门,这是周绾第一次来到大宋的军事中枢处,他知道,关于战争和军队的一切决策皆来源于这个地方,枢密院前园后园正殿周围分别矗立着十二个高大的屋子,分别是北面房,河西房,支差房,在京房,教阅房,广西房,兵籍房,民兵房,吏房,知杂房,支马房和小吏房。穿梭于其中的人都身着官服,宿元景听闻棫来了,立刻从正堂出来迎接,棫把周绾留在侍卫身边,自己跟着宿元景进了正堂。
宿元景从东宫得到通知,并已经做好了准备,正堂内挂着一张全国的大作战地图,两旁分别有不同的屏风地区地图若干,这种布置显然代表着一个国家的作战状态,自从童贯以“知枢密院事”兼“江淮荆浙宣抚使”身份由雁门南下平叛之后,枢密院大小事务均由宿元景主持,棫看了看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战报,问道:“怎么?这些都没有递上去?”
“如今朝内大事基本交由太子,前几日皇上召见我,还嘱咐若东宫太忙,可将奏折交由郓王代为处理……可……”宿元景回答。
棫微笑着对宿元景摆了摆:“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是不信任郓王,担心王黼坏事……”
宿元景一怔,坦然的回答:“军政要事,岂可儿戏啊,我挑了一些重要的送入东宫,其他的就先留在这里了。”
棫没有正视宿元景,但他从这个人的话里听的出,宿元景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看透了东宫,崇庆殿以及郓王和王黼之间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关系,所以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他把握好了尺寸,没有让任何一方抓住把柄。站在漩涡外面的人,才能看清漩涡中的混乱与危险,宿元景多年在朝为官,却完全没有投入任何一个政治阵营,这是十分不易的,与此同时,他的城府和心计也一定不会让一般人看透,否则怎么能长久的在朝内屹立不倒,平安无事。
“好了,说正事。”棫看着宿元景,“你能拨给我多少兵马?”
宿元景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走到一副地图前面,棫跟过去,宿元景指着地图说:“这是山东,这是河南……喏,这里是河朔,宋江活动猖獗,必须尽快歼灭!可是——王爷您是知道的,禁军精锐全在南方,东京的殿前军不能动,雁门守兵不能动……”
“你能调多少人?”棫直截了当的重新问了一遍。
宿元景将手掌竖起,面色严峻。
棫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笑一声:“五千?”
宿元景颔首。
棫一面苦笑,一面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这是最多的数目了?”
宿元景一脸惭愧,但也只能叹气道:“是啊,五千马军,王爷剿匪一路可组织各地厢军协助,另外,各地方知府也会配合。”
棫没有说话,他背着手仔细观察着地图,很久以后,他说:“这样一来,可就难了……宿大人,军饷绝不会出问题吧?”
“一年的军饷已经备好,王爷这方面尽管放心!”宿元景爽快的回答。
棫点点头,转身向殿外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那就这样吧,太子让本王十日后出征,到时本王自会前去点兵。”
宿元景没有想到棫会这样轻易的答应,但是,南方一叠叠的战报送来,也容不得他多想,只期望棫能马到成功了。
棫走出大殿后,见周绾站在那里,他走上前,问道:“知道这是哪里了吗?”
“枢密院啊。”周绾疑惑的看着棫,他不明白棫为何这么问。
棫笑了笑,然后说:“你要牢牢记住枢密院的大门。”说着,他便疾步向外走去。
周绾奇怪的四周看了看,然后跟上棫走了出去。
“什么?你要出征?”周绾诧异的盯着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棫点头笑道:“是啊,梁山不塌实啊。”
“我也去!”周绾道。
棫看着周绾的眼睛,然后淡淡的说:“你在家好好读书练剑吧,不许还嘴。”棫说着侧头不再看周绾。
周绾感到一丝失落,这时马车已经停到了益王府门口。
棫出征的消息让整个益王府紧张起来,谁也没想到被冷落已久的棫会重新得到起用,但是,随之而来的危机感也让蓉儿和周瑾惴惴不安。这一夜,蓉儿看着棫书房亮起的烛灯,有些茫然。她还记得棫第一次出征前的情景,那时候他们在紫坞情意绵绵,但是这次,棫眼中没有露出半分留恋和不舍,似乎在他的心里,只装得下金戈铁马和倥偬不羁。很长时间了,棫再也没有对她说过爱她,即使她明白这些话并不一定说出来就是真的,但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像其他女人一样开始担心,担心棫心中藏了更多的女人和秘密。所以现在,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改变了棫,而棫又到底为什么而爱她。


第十一卷 造反 第三章 冬天    文 / 贺旬  



圣芯坐在赵府后院的花房内,她还记得当初老花匠也是在这个季节开始制作冬脂,然后承诺在她出嫁的时候做出最好的胭脂当贺礼,可惜,一年前老花匠就已经在家乡病死了。每当圣芯想起他,就想起当年那些美好无忧的日子。风华散尽,棫和桓都有了自己的事情,而她也在不可抗拒的时光流逝中等待着自己的爱情。聆香把鲜红的花瓣递给圣芯,然后小心舀过一匙露水,放在桌前的碎红杯内。
“拿一盆菊花来。”圣芯淡淡的吩咐着,“小心别碰到旁边的‘瑞香’。”
聆香应了,然后从花架上取下一盆白菊,放在圣芯面前,然后道:“老夫人早上还问,明日驸马生祭,能不能从这里取几枝菊花。”
圣芯一面磨着香粉,一面捏下几缕菊花瓣剪碎放入碗中,加上露水,混合搅拌,她沉默了片刻,回答:“明日我自己剪几枝送过去吧。”
“帝姬,你也去吗?”聆香随口问了一声。
圣芯点点头,她毕竟对赵奚是怀有愧疚的,生时不能陪在他身边,死后只好尽量补偿了。这时,花房外面有人敲门,聆香走过去打开门见到一个侍女必恭必敬的站在那里,二人低语了两句后,侍女便离开了。
聆香关上门,然后上前接过圣芯手中的碗,说:“益王殿下来了。”
圣芯侧头怔了一下,自语着:“棫哥哥……”说着,她站起身道,“你帮我把东西放好,千万别让露水干了。”
聆香一面点头一面目送圣芯出了花房。
圣芯来到前堂,只见赵良嗣正在与棫攀谈,话语间透露出些许悲伤。圣芯知道,赵良嗣痛失爱子的遗恨一直未曾退却,整个赵家也沉浸在哀痛中。如果此时,赵良嗣知道,杀害赵奚的两个主谋就在他的面前,他是否会不顾一切的扑上来拼个你死我活呢。圣芯苦笑了一下,她给赵良嗣行了礼,然后只听棫道:“赵大人,本王有几句家里话是皇后交待的,要和圣芯说……”
赵良嗣听此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于是道:“王爷请便,老夫就不打扰了。”说完,他走出了前堂。圣芯看着赵良嗣苍老的背影,才明白,对于一个人来说,失去自己的至亲将是一件多么大的打击,不过几个月,本来健硕的赵良嗣明显瘦了下来,身形伛偻,步履蹒跚。每每此时圣芯都会愧疚于心,但既然这些都付出了,等待花荣的决心也就更加坚定。
自从嫁入赵家,圣芯再也没有见过棫,所以这次的相见让她不由的有些欢喜。棫端起茶杯,看了看圣芯,道:“你是愈发不凡了。”
圣芯苦笑一下,坐到棫的旁边,然后说:“你怎么想起看我来了?”
棫环视了一下整个前堂,随即站起身,给圣芯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找个方便的地方。”
圣芯疑惑的点点头,然后带着棫出了前堂,对门口的下人交待:“我带王爷去挑几盆花,花房地方小,你们不用跟着了,那边有聆香伺候。”几个下人没有多问,圣芯和棫穿过前园弯曲的小路,走到花房前,聆香打开门,圣芯说:“王爷要挑花,你去我房里把那盆‘丝梅’端过来。”
聆香点点头退出了花房,圣芯见她走远了,方才蹙了蹙眉,问道:“什么事啊?”
“我还以为你今天得把我轰出去呢。”棫走到一盆菊花前面。
圣芯哼了一声:“为什么?”
“赵奚的事情,你别记恨我。”棫终于提到了那件事。
圣芯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我还要谢谢你呢。”
棫笑笑,走到桌前看着制作冬脂的工具,问道:“明年开春冬脂做好,你给益王府和红泪那里都预备一份,我到时候让周绾来取。”
“你自己来就行了,对了,到时候也带小绾来啊,我倒是很久不见他了。”圣芯漫不经心的拿起剪子修整着一旁不规则的花枝。
棫转身看着圣芯,道:“我要出征了。”
圣芯的手停在半空,回过头盯着棫的脸,疑惑的问:“出征?去南方?”
棫摇摇头,从圣芯手中拿过剪子,道:“你不知道吗?梁山已经攻到河北了,桓让我去剿匪。”
圣芯惊异的盯着棫,她的心一听到梁山的任何动静都会悬起来,一直以来她多么希望有一天赵良嗣能告诉她,梁山归顺了,但是此刻她等来的竟是棫要去剿匪的消息。她一面摇头一面拉住棫的胳膊,问道:“父亲不是派人去招安的吗?为什么要打?”
“再不打宋江就要进东京了!”棫握住圣芯颤抖的手,“圣芯,他们是强盗,是叛贼,不接受招安就只有剿灭。”
“棫哥哥,你去劝劝宋江!”圣芯无助的哀求着,“你和他见过面,你去求求他,让他接受招降,我可以让父亲封他做大官!”
棫不忍心看着圣芯现在慌张的表情,他把她搂进怀中,安慰道:“别这样,圣芯。”
“你会杀了花荣吗?”圣芯突然痴痴的问了一句。
棫心中一痛,他无法预知未来的战事,东宫和枢密院给他的唯一任务就是胜利,为了胜利可以不惜一切手段,当然,如果在必要的时候,梁山叛军里的任何人都有死的可能,况且刀剑无眼,战场本就是你死我活,谈不得仁义。圣芯的问题,在结局到来之前,谁也无权回答。棫一直不明白的是,为何如花荣这样的人会甘心跟着宋江造反,难道大宋天地间就无其他可让他安身之处吗。
圣芯爱上了一个全然不属于他们这个世界的人,花荣眼中的寂寞和身上温和的气息让她将自己的灵魂埋在了梁山,从此她开始了等待,而花荣开始了另一种束缚。棫在圣芯的爱情面前显得无力反驳,他也爱着蓉儿,只是这份爱恋在时间的侵蚀下早已丧失了原本的激情,但他毕竟也经历过刻骨的思念,所以当圣芯执着的面对着她的爱情时,棫只有缴械投降,甚至连一句规劝的话都无法说出。
“如果你杀了花荣,我会恨你一辈子,棫哥哥。”圣芯推开棫,冷冷的盯着他。
棫的心凉了下来,他苦笑着说:“我不想让你恨我,可是我决定不了花荣的结局,能决定的只有他自己。如果他爱你,就不会死。”
圣芯沉默了,她的心很乱。棫又道:“现在南方之祸尚未平息,北方不能再出事了。”
“南方怎样我不感兴趣。”圣芯说,“你什么时候走?”
“过几天就走了,你有空多去益王府看看蓉儿和瑾儿。”棫正说着,聆香敲门,圣芯让她进来,她手中端着一盆花,圣芯指着它对棫说:“拿走吧。”
棫看着这篇娇嫩的花,道:“你送我那两盆待雪草长得可好了。”
“这当然,蓉姐姐可是个细心的人。”圣芯苦笑着附和了一声,把棫送到门外,然后转身对聆香说,“去把这盆花放到王爷的车上。”
“是。”聆香拿着花走开了。
圣芯方才再次露出伤感的表情:“棫哥哥,你要平安回来,还有……”
“我知道。”棫拦下圣芯下面的话,笑了笑,转身向前堂走去。
圣芯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花荣日后将经历怎样的命运,为何上天一定要把他们设定为仇人,为何出征的偏偏是棫,太多的不巧凑在一起就成了世上最巧的事情。圣芯转身回到了花房,她剪下几枝白菊,默默的说:“赵奚,这是你对我的报复吗?”
棫回到益王府,西江月正在一如既往的教周绾剑法,他趁机向西江月交待了一下静昱的事情,他让她通过宫中内线混进宫,见到静昱后告诉她随时向宫外传递消息,直接通过西江月送到高鹰翰手里。离出征还有七天时间,他还需要办三件事情,首先是要去一趟蔡府。
当初蔡鞗秘密的交给了棫一个名单,上面写有蔡京诸位学生的名字,这些人现在大多已经入朝为官,身居要职,看起来与蔡京并没有过深的交情,况且现在蔡京已经被罢了相,蔡家没有了当日的辉煌,但这些人心里还是或多或少的存有一些对蔡京的尊敬。这些日子,棫一直让高鹰翰在暗中拉拢这些人,蔡鞗也不遗余力的提供各种帮助。现在,棫要出征了,必须提前安排好这些事情。他从书房出来,见常科正匆匆忙忙向他跑过来。
棫看着常科的样子,笑着问:“什么事?”
“恭喜王爷!”常科一脸兴奋,“外宅来人说,红泪夫人有喜了!”
“红泪有了?”棫惊喜的看着常科,眼中顿时放出了光彩。
棫前几日去红泪那里,她只字未提孩子的事情,今日突然传来喜讯倒让他有些不敢相信,但是常科及时的道:“刚刚请大夫看过,大夫把出喜脉了!”
出征之前,喜讯临门,这对于棫来说意义非凡,他笑着对常科说:“快备车!哦,对了,你去到阮夫人那里把前些日子皇后给的人身拿上!”
“是!”常科刚想去办,只听背后一个声音传来:“不许去!”
棫一看,原来是周瑾。

第十一卷 造反 第四章 牵绊    文 / 贺旬  



周瑾瞥了常科一眼,冷冷的说:“常总管,你下去吧,我和王爷有话说。”
常科犹豫了一下,他用眼角看了看棫,棫挥挥手示意他退下,他方才向前院走去。
“有什么事到书房说吧,别着凉了。”棫拉起周瑾的手,这只手传达着由棫体内流出的温暖,让周瑾本来不满的情绪变得平和下来,他们就这样一直走到书房内。周瑾走进去,然后看了看炉内的石炭,道:“我嫁给你这么久,来你这屋也不过三次。现在见你一面更是难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她那里跑,她今天又哪里不舒服了?连母亲给你的人参都要送过去,她也配吃宫内的补品吗?”
棫看着周瑾端庄美丽的脸,突然感到一丝悲伤,每当他仔细观察这张脸的时候,总能想起周瑜。他知道周瑾的脾气,也知道她对于红泪的芥蒂,但是他还是说:“瑾儿,你知道吗,红泪有了。”
周瑾一怔,她当时只听到棫让常科拿参去红泪那里,却没想到红泪居然也能怀上孩子,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倒是颇为意外,她疑惑的看着棫问道:“真的吗?”
棫笑着摇摇头,勾了一下周瑾的鼻子,道:“这下你明白了吧?”
周瑾昂了昂头,走到书架前,看着桌旁那盆“丝梅”,然后道:“托她肚子里孩子的福,那参送去就送去吧,若不是如此,她那样的下贱女人,这辈子也没资格吃这样精贵的东西。”
棫知道周瑾的脾气,纵然她平日里再闹,关键时刻还是会站在他的一边。对于红泪,书香门第出身的周瑾自然是看不起,但对于棫的孩子,她还是会想尽办法去爱护,就像之前蓉儿被曾夤累得掉了孩子,周瑾首当其冲去东宫理论。棫看着她这双让他迷恋,充满灵气的眼睛,轻轻的说:“丫头,今天晚上等着我。”
周瑾掩饰着脸上的笑意,娇嗔着:“去吧去吧,看给你急的,你不去,估计她又该埋怨我们了。”
棫点点头,转身打开书房的门,带着周瑾走出去,他吩咐蓉儿把人参拿出来,蓉儿想了想决定陪着棫一起去看看红泪。毕竟,这个女子嫁给棫有些日子了,可她还从未登门拜访过,一来是怕周瑾埋怨,二来也是不想和红泪有任何瓜葛。她明白,棫之所以在外面单给红泪立外宅,并非怕接入府中招别人议论,而是不想让她和周瑾跟红泪共处一个屋檐下。从这一点,蓉儿也隐约感受到棫的内心变化,曾经的他把她当成避风港,青楼歌馆不过是个放纵的去处,而现在,红泪那里反倒成了棫烦恼时找寻清静的地方。他们之间的爱是变得淡了,还是在时间的消磨中深入到了无法察觉的地步。
蓉儿正想着,棫突然道:“我走了以后,你有空多来红泪这里看看,她肚子里到底也是我的孩子,瑾儿要是来你也不用拦着。”
“这个我自然知道,你这次走要多久?”蓉儿问。
棫摇摇头,道:“说不好,梁山贼寇不是一天两天能剿灭的,今晚回府你得帮我准备书卷,跟上次一样。”
蓉儿看着棫,问:“我看你今天还是留在红泪这里吧,我替你准备,你明日派人拿到军中就是了。”
“哦,不,我今天答应了瑾儿要回去。”棫漫不经心的回答。
蓉儿心头却是一紧,泛起一股青涩的滋味,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去嫉妒,她时时还念着棫的誓言,但是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全然抛却了这些,她低下头,没有说话。
棫察觉到了蓉儿表情的变化,于是坐到她身边,环住她的肩,道:“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
蓉儿颔首,然后把头靠在棫的肩旁,她淡淡的说:“这次出征,是太子让你掌的兵权?”
“嗯,也没多少,五千马军而已。”棫回答。
“无论多少,至少证明太子还是信任你的,所以,你以后不用担心了。”蓉儿笑着说。
棫听见蓉儿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先是一阵迷惑,后是沉下脸,道:“我担心什么你不用管。”
蓉儿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棫:“我是说,皇后和太子……”
“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提他们呢?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棫冷冷的盯着蓉儿的眼睛。他早就知道蓉儿是皇后的心腹,但他一直觉得蓉儿是真心对他,绝不会把他的事情告诉皇后,也不会为了皇后而干涉他的行动,但是为何一直以来,蓉儿总是不断的在他身边提醒着,若有若无的点明着这两股势力?是在劝慰他,还是在警告他?
蓉儿听得棫这么一问,立时觉得莫名其妙,于是道:“我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我每次进宫你都是知道的,堂堂正正的能有什么关系?”
棫是个不喜欢别人去约束的人,所以当皇后和太子试图去约束他的时候,反而激起了他的敌意。蓉儿最大的失误就在这里,她并没有了解棫最深切的心情,她不知道她在身边的协助和规劝反倒成就了棫反噬的决心。棫没有听蓉儿的解释,车内的气氛顿时僵持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棫回身坐到了一旁,眼睛看着帘子外面。
车到了红泪宅子门口,常科打开车门,扶着棫和蓉儿下了车,冬日的阳光没有半丝温暖,蓉儿紧了紧领口的围巾,跟着棫走进这间不起眼的大宅子。进到里面她方才发现它的气派,几个下人给棫和蓉儿行了揖礼后,急忙带着他们走到后院红泪的屋前。侍女们一个个守在门口,棫推门进去,只见红泪斜倚在床头,看到棫后微微倾身,脸上带着几丝苦涩的微笑。
下人给棫搬了一个凳子放到床边,棫坐过去,拉住红泪的手道:“你怎么不早点说?”
“我也是刚知道的。”红泪说着,向棫身后的蓉儿望去,脸上一阵惊异。
棫看了看蓉儿,下人便又搬了一个凳子,蓉儿坐下后,微笑道:“你好生养着,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让常总管去置办。”
红泪没有想到蓉儿这般客气,竟然亲自来看她。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只是棫因消遣风流而尾随的遗物,而她留恋的也只是这个男人身上本有的朦胧余味。他们不曾相爱,然而现在,她居然怀了孩子,她深深的感到了一种不安。
红泪本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她想逃开这座宅院的怀抱,借此去祭奠带给她冲动与残香的两个男人和两段羁绊。无数的夜晚,她躺在棫的身边,想着的却是一个死去的人,她的感情早已经枯竭,但上天的际遇或多或少的在捉弄人,红泪一生解不开的结从棫杀死燕青便开始了。燕青死了,棫还活着,她以为一切罪孽源于她,却不知祸水红颜终无罪,她想着柜子中打点好的行囊,本来她打算这几日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怀上了孩子。
棫和红泪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走到外面向大夫问讯情况去了。蓉儿凑过来看了看红泪的脸,这张脸果然生的娇媚可人,上一次在客栈相见,由于周瑾去闹而没能认真的观察,此时认真看来,才明白棫为何选了她。
“红泪姑娘,我刚刚从王府拿了一些宫内赏的补品,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蓉儿立刻想到了那夜崇庆殿内见仕雪时,皇后所说的话。那次的事情,她一直没有和棫说起过,就是怕棫再对皇后产生误会。
红泪笑了笑,然后道:“夫人费心了。”
蓉儿摇摇头,问:“这里的下人们还用的顺手吗?如果不顺手,到时我从王府内拨些人手过来。”
“没关系的,这里的人也是王爷挑的,我本不是什么高贵的人,哪还敢挑剔。”红泪低下头道。
“别这么说,都是自家姐妹,你不必和我客气。王爷就要出征了,日后你有什么难事尽可差人来找我。”蓉儿拉过红泪的手安慰着说。
红泪突然抬头,她从没听棫提起过出征的事情,只知道棫这段时间忙,不能来她这里了,于是她问:“出征?去哪里?”
“去剿匪,剿灭梁山反贼。”蓉儿回答。
红泪脸色一变,她一听到梁山二字便把心悬了起来,她还记得那八百里缥缈美丽的水泊,还记得把她劫上山的男人,还记得那个男人眼中永远飘忽不定的情绪。棫已经杀了燕青,还不能放过其他人吗?她闭上眼睛,刚想继续问,只听门被打开,常科走进来,对蓉儿说:“夫人,王爷说该走了。”
蓉儿对红泪笑了笑道:“我先走了,过些日子再来看你,你好生养着,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红泪点点头,她看着蓉儿离开房间,叹了一口气。
蓉儿走到前院,并未见到棫的身影,常科解释说棫乘红泪宅子的车出去办事了,让她先回府,她只好点点头,然后跟着常科上了车。看着蓉儿乘王府的车出了宅子,棫从侧堂走出来,他换了一身小厮的粗布衣服,对下人说:“备车,去蔡府。”
此时的棫纵然有万般无奈,千般理由也不能轻易出现在蔡府,尤其是不能被皇后和太子的眼线盯上,于是只好利用蓉儿演一出金蝉脱壳。蓉儿离开了三炷香后,棫和红泪宅子里买菜的车一起出了门。


第十一卷 造反 第五章 蔡京    文 / 贺旬  



穿过东京密密麻麻的街道小巷,旁边是商贩们的叫卖声,这是菜车才会走的道,平日里的达官贵人不会走这样的小路,同样,菜车也无权出现在主街道路上。棫颠颠簸簸的做了一会车,菜车进入了蔡府的后门,棫下了车,按习惯的道路不动声色的来到的密室。蔡鞗得到消息,急忙赶来,他看着棫一身布衣,不禁笑了出来,道:“你怎么这身打扮?还从后门来。”
“现在特殊时期,没办法啊。”棫摇摇头说。
蔡鞗疑惑的问:“特殊时期?我听说皇上又起用你了,让你去山东剿匪。这说明,太子和郑居中对你不警惕了,以前你来这里尚且没有这么谨慎,怎么现在反而如此小心?”
“以前在他们心中,我就是不来你这里,一样得不到信任,所以光明正大的来看姐姐也没什么;如今桓刚刚复用我,我就大摇大摆的来这里,一定会让人心中打鼓。”棫一面喝茶,一面解释着,突然,他皱了皱眉,走到蔡鞗身边吸了两口气,问道,“姐夫,你这身上怎么这么大的药味啊。”
蔡鞗浅浅的笑了一下,道:“我刚才在药房那边,听说你来了,都没来得及换衣服。”
“姐姐生病了?”棫问。
蔡鞗摇摇头:“谁也没病,我在家没事干,就摆弄摆弄草药。”蔡鞗一直都对草药医术感兴趣,所以从牢中出来后,就一直在府内研究医学。棫看着他一副悠哉的样子,倒是颇有些羡慕。
“我过几天就出征了,明天就要住到军中,今天过来看看姐姐。”棫顺便笑着说,“对了,我告诉你,红泪有了……”
蔡鞗睁大了眼睛,露出笑容:“真的?那真是恭喜你了!”
他们二人正闲谈着,密室的门突然开了,蔡京眯着眼睛出现在门口,他见棫立刻行了揖礼道:“老夫拜见益王殿下。”
自从蔡京被罢相,棫就再也没见过他,这期间大大小小的事情无数,蔡府上下也是一阵动荡,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身上由此也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棫觉得比起上次相见,蔡京似乎老了十岁,布满皱纹的脸上不再容光焕发,而是神色黯淡。棫回了礼,蔡京坐在一旁,对蔡鞗说:“益王殿下来了,你也不知道把帝姬唤来,快去。”蔡鞗点点头后起身出去了。
蔡京一面笑一面指着棫面前的茶说:“这是刚刚下来的茶,王爷觉得如何?”
棫点点头,赞许道:“倒是香气沁人,好茶啊!只是腊月出茶,是否过早?”
“王爷不知啊,这种茶是以小株用硫磺之类发于荫中,或以茶籽浸使生芽,所以较之其他茶自然早了。”蔡京绘声绘色的解释着,“俗话说,酒怕新,茶怕陈……”
棫点点头,轻轻品了一口茶,随即向门口看了看,低声道:“太师,本王就要出征了,在此之前东京的事情一定要打点好。”
蔡京的眼睛放出一丝光彩:“上次老夫给您的名单上的人,殿下尽可去找,这些人不一定全部能拉拢过来,但绝不会与我们反目。拉拢过来的人,虽不能和他们交底,但让他们在朝内形成一股势力倒是有可能的。”
棫点点头,然后道:“现在宿元景执掌枢密院,李纲统领殿前军,童公公率大部分禁军在南面平定方腊,我马上要率五千马军去山东,以现在的局势,郑居中很有可能出任枢密使,这样一来朝廷内最不安的无非是王黼和赵楷……”
“皇上现在什么态度?”蔡京捋着胡须问。
棫笑了笑,回答:“现在一般的政务基本交由东宫处理,有些也让赵楷协办。父亲已经迁往九成宫居住,粱师成也在那边,听说又要选女入宫了。”
蔡京喝了一口茶,说:“现在的局势对我们倒是颇为有利,一方面,童公公若是平定了南方,朝中上下谁还敢不服?另一方面,王黼和郑居中势必会有一场恶斗,咱们尽管看戏。但有一个前提,王爷此次出征必须胜,童公公也必须胜!”
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知道蔡京还是有势力的,东京这块官场必争之地,有了蔡京做依靠,他便可以抛却一切后顾之忧出征了,诚如蔡京所说,他的前方只有一条路,就是——胜。
蔡鞗和茂德推门进来,棫立刻收起刚才的表情唤道:“姐姐……”
茂德笑盈盈的走到棫身边,道:“听说红泪有喜了?”
棫点点头道:“我走了以后,还要劳烦姐姐有事没事的多去照看。”
“这是自然了!只是你这一去要什么时候回来啊?”茂德看着棫,担心的问道,“这一次有没有危险啊?”
棫笑了笑,说:“姐姐不用太担忧,天佑大宋,山东必然能平定。”
茂德低下头嫣然一笑,她的风韵能在万人中拔得头筹,难怪蔡莜会如此嫉恨蔡鞗。这时,蔡京说:“王爷留下来吃顿便饭吧。蔡鞗,让人把午膳送到外屋。”
棫本不打算在此久留,但见茂德和蔡京如此热情,只好留了下来。午膳摆在桌上,棫夹起一个包子,尝了一口,皮薄而馅足,吃起来香味十足,他问:“这里面可是蟹黄?”
“让王爷见效了,老夫很是喜欢这蟹黄包子。”蔡京一面点头,一面道,“王爷再尝尝这个鹌鹑羹,老夫让人杀了三百只鹌鹑经明厨过手才蒸得的。别人都说老夫花费过多,可惜老夫这张嘴就是禁不住这两样东西的诱惑。”
棫早就听说过,蔡京是个生活品位极高的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还没开口,只听茂德说:“人生在世,总要享受一番,父亲贵为太师,在吃上面讲究一些也无可厚非。那些整日叫嚷着节省的大臣,某非一定要把自己变成布衣百姓才开心?那样的话,为何不叫天子去住巷子里,皇宫也不要造了。”
茂德一张讨巧的嘴,给蔡京说得心花怒放,棫无奈的笑了笑,继续不动声色的享受着佳肴。
过了晌午,棫又用了些水果后,便搭了红泪府宅的菜车回府了,路过街巷,听见摊贩叫卖,他突然掀起帘子,向驾车的下人问道:“你知不知道现在东京酒楼里蟹黄包的价格?”
“王爷,您很久没去酒楼吃饭了吧?现在可是冬天,南方又乱着,螃蟹的价钱疯长,东京一般的酒楼如今没有客人预定,是不做蟹黄包的,您今天不是刚吃了蟹黄包吗?”驾车的下人认真的说着。
棫问:“你怎么知道?”
“我听厨房的人说的,今天蔡府午膳有蟹黄包。王爷,说实话,我现在虽在三夫人那里伺候,可我以前也是从益王府出来的,今天我在蔡府后面也听他们的下人说了蔡太师平日的吃喝档次,那着实比咱们王府还要高啊!”下人有些打抱不平的说,“就说这一顿蟹黄包吧,我听说居然花费了一千三百贯钱!这可相当于咱王府内五十个我这样的下人一年的收入!我还在厨房见到一位姑娘,我开始以为她是一般的侍女,后来才知道她不是,您猜她是干什么的?她在蔡府的职责就是专门负责切葱丝,其他什么都不干。蔡太师吃饭也太讲究了吧?谁切葱丝吃到嘴里不一样啊,也至于为此专门养个姑娘。”
“行了,好好赶你的车吧!”棫提醒着赶车的人,“这种事别到处乱说!”
“那当然!王爷,我跟了您这么久,知道您是好人!”驾车的人笑嘻嘻的说,“您不叫说,我哪敢说啊。”
棫苦笑了一下,道:“好不好人你说的不算,对了,你把车从益王府后门赶进去,别从前面走。”
驾车的人应了,棫放下帘子在车内闭目养神。
车缓缓停在后院的空场内,棫尽快换了衣服后,若无其事的走到后园,只见周绾正在那里洗马,一副认真的神情。他不动声色的走到周绾身后,拍了他一下,吓得周绾一抖,转身看到是棫,一脸怒意。棫发现现在的周绾愈发嚣张了,见了他非但不行礼,而且还放肆的瞪他,于是假意生气:“见了我也不行礼,真没规矩。”
周绾倒是满不在乎的继续梳着马鬃:“你整日见人给你行礼不觉的累吗?我可不管你们那些规矩。”
“周绾,在这益王府里,还没人敢和我这么说话呢,包括你姐姐。”棫皱了皱眉道,此时的他的确有些生气了。
周绾不以为然的瞟了他一眼,然后把刷子递给棫,说:“帮我拿一下。”他拍了拍光泽的马背,然后说,“别拿姐姐来压我,你要是心疼她,就别总往外宅跑。”
棫不得不承认,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一直在故意娇纵着周绾,为的是在他身上培养出一股桀骜的朝气,也为了让他完全摆脱周家文气深重的传统。可是如今,棫猛然觉察到,周绾的脾气必须有人去压制一下,否则日后必然谁都无法管束他。毕竟,棫不是要给这个世上添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轻狂少年,而是要给自己未来的事业道路旁增添一个值得信赖的心腹,所以,棫必须从现在开始就让周绾从身心上完全臣服于他,没有一丝反抗的勇气。
棫狠下心来,一下子把刷子扔到地上,冷冷的盯着周绾,命令道:“跪下!”
周绾看见棫一副认真的表情,疑惑的皱了皱眉,但还是还嘴问:“干什么?”
棫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怒意,他顺手从身旁拿起一条马鞭,向周绾的脖子挥去。周绾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只觉得颈间火辣辣的一阵痛,他怔怔的看着棫,棫却没有任何迟疑,继续第二鞭第三鞭抽下去。周绾的眼睛渐渐反射出怨气和愤怒,但还是一声不吭,定定的站在原地,任由棫的鞭子甩出风声,然后打在他的身上留下深深的血痕。
下人们纷纷跑过来,却没人敢上前阻止。到了第五十鞭的时候,周绾的衣服已经残破不堪,棉絮染着鲜红的血飞扬到空中,他终于支持不住的倒下了,手指用力的掐入到泥土中,留下几道鲜明的痕迹。周绾伏在地上却试图爬起来,但最终无能为力。周瑾跑过来的时候,惊呆于眼前的一切,她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抱住周绾让下人们快去叫大夫。
周绾虽然起不来,但是眼睛却一直盯着棫。棫看着周绾的样子,也是一阵心疼,但他还是冷冷的说:“周绾,你必须记住自己是谁,记住你从哪里来,记住是谁带你来了益王府,是谁养着你,是谁教会你这么多东西……周绾!你必须记住这些!”棫说完,扔下马鞭,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后是周绾注视的目光和周瑾哭泣的声音。

第十一卷 造反 第六章 前夜    文 / 贺旬  



棫突如其来的暴怒让益王府上下都有些不知所措,大夫给周绾敷好药,然后坐到一旁开方子。周瑾一直守在周绾身边,整个治疗过程他都面无血色,一声不吭,她以为周绾的心中有莫大的委屈,只是强忍着。周绾平静的感受着伤口火辣的痛楚,其实他的心中哪里想的到什么委屈,只是在反复思索着棫最后留下来的话。大夫把方子交给侍女,然后被常科请到了正堂。周瑾看着大夫离开了屋子,于是轻声对周绾道:“还疼吗?”
周绾的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的看了看周瑾带着紧张表情的脸,从容的回答:“没事。”
周瑾注视着遍体鳞伤的周绾,哽咽着说:“棫疯了吗,怎么下手这么重……”
“皮外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周绾无奈的安慰了周瑾几句,生怕周瑾再哭出来。
这时,常科走进来把周瑾唤了出去,周瑾极不情愿的跟着他来到了正堂,大夫已经送走了,棫坐在正中,见周瑾来了,淡淡的说:“大夫说养一阵就好了。”
周瑾狠狠的盯着棫,直到常科退了下去,她方才开口道:“小绾犯了什么错,你为什么把他打成这样?”
“他太没规矩了,不教训教训怎么行?”棫压着心中的情绪波动,故作镇定的说,“过几天我就走了,他若是再这么放肆,难免做出荒唐事。”
周瑾哼了一声,冷笑着说:“他是怎么没规矩的?是谁把他惯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当初我教育他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赵棫!宠也是你,打也是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棫猛然站起身,走到周瑾旁边,拉住她的手臂说:“瑾儿,别怪我,我是为了周绾好。”棫言毕闭上了眼睛,他不想让周瑾看到他心中的痛苦。周绾是他精心打造出来的一件艺术品,是益王府内对他最重要的人之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最终的目的,但这个过程耗尽了他太多的感情和心血,半点的失误都是致命的,所以当他横下一条心鞭挞周绾的时候,他没有一丝迟疑,一丝破绽。
周瑾不会明白这其中的用意,她甩开棫的手,然后头也不回的向外走。棫快步挡在她的面前,勾住她的下巴,微微侧头说:“我明天就去军中了,你……”
“啪”的一声,棫的手被周瑾打落,她冷冷的看着他的眼睛,毫不客气的板起脸道:“你今天就去军中啊?或者去找蓉姐姐,找外面的那个小贱人!就是别来找我!另外,明天我就把周绾送回周府,日后你气不顺的时候也少来拿小绾出气。”周瑾字字透出傲气,丝毫不给棫进退的余地,他看着眼前这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女子,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他早就弃之不理了,但是周瑾独特的气质让他不忍心这样做。他知道周瑾发脾气的时候谁也管不了,于是只好说:“我今晚去你那里啊。”
周瑾面无表情的斜了棫一眼,然后绕开他径自出了正堂。
高鹰翰已经很久没有从正门入益王府了,他接到出战命令以后,全面做了准备,然后拿着很多份私藏的详尽地图和资料敲开了益王府的大门。常科带着高鹰翰走到棫的书房内,只见棫正坐在书桌前看书。高鹰翰的到来在棫的意料之内,他本来因周绾之事而烦躁的心,终于可以通过别的事情而平缓下来了。高鹰翰看了看棫的神情,发现了些许不同于平常的波动,但是他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将地图平铺在棫的面前,耐心的解释着每一步的行军路线。
棫平静下来,抛开刚才的一切不快,他的理智是卓越的,这正是高鹰翰最安心的地方,他看着棫仔细观察地图的表情,心中浅然的笑了笑。他第一次遇到棫的时候,棫的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彷徨,围场中锋芒散尽的少年把一种孤独丢在茫茫雪地中,让他震撼。然而,第二次再见到棫,他的眼神变了,再也不是一个因为不知所措而迷惘失神的少年,他的表情平静,沉稳,坚定,内敛,拥有一身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气质。短短的时间内,一个人能有这样大的改变,没有外界的压力和自身的韧性是达不到的,这其中,出于棫自己的改变,被高鹰翰视作一种天赋。高鹰翰被棫的天赋深深折服了,与此同时,棫给予了他莫大的信任,于是,从此再也没有人能代替高鹰翰在益王身边的位置,与其说这是一种相互间的协助帮助,倒不如把它看成最高尚的友情,至少在寡言的高鹰翰心中是这样的。
“你看,这里是京东西路,我们如果从这里绕一个圈,让宋江以为我们要北上大名府,他们必然南撤。这时,我军可直扑兖州,渡沂水,打青州……”棫的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高鹰翰不时的点头。突然,一阵琴声打乱了他们的思考和讨论,棫的手滞在半空,高鹰翰是个习武之人,对琴音不甚了解,只是觉得这琴声音色优美,深邃,棫苦苦笑了一下,自语道:“谁会在这个时候抚《秦关》?”
这琴音只飘扬了不到半株香时间,便嘎然而止,棫看了看高鹰翰,道:“很久没听这曲子了,我记得当年我母亲曾教过我,但她希望永远不要有一天有人为我抚这支曲子,那时我还小,什么都不懂,等我懂了,她已经不在了。”
高鹰翰知道,棫口中的母亲是那个曾经惊艳后宫的刘贵妃,他也曾听说过她的美貌,超然脱俗的风韵,倾国倾城的美貌,却在最迷人的年龄凋落,埋入大宋芸芸聚集的后妃名录和庞大恢弘的皇陵中。
“这是什么?”棫指着高鹰翰放在一旁的另几份资料问。
高鹰翰回过神,打开那些图道:“这是我搜集的宋江水军资料,你看,这是他们的船只装备。你知道,他们最善水路作战,所以,我们要做好准备。”他说着,打开身边的画卷。
棫和高鹰翰讨论作战准备直到傍晚,他们认真估计了一切会导致失败的因素,棫对待此次出征比上次要严谨很多,毕竟,这一次或许将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转折。
一切商定结束后,棫让人把晚膳送到书房。十菜一汤,棫相对简单的晚膳与中午在蔡京家见到的排场无法相比,他看了看高鹰翰,问道:“鹰翰,你觉得蔡京这个人怎么样?”
高鹰翰怔了一下,他不知道棫为何会突然如此发问。片刻后,他摇着头说:“不知道,不过……我很佩服他。”
“为什么?”棫没有想到高鹰翰心中会佩服这样一个人。
“他一生政敌无数,连自己的儿子都要致他于死地,可他居然能活到现在。”高鹰翰没有看着棫,只是自顾自的说,“被最亲的人背叛,最痛苦,可是蔡太师居然依然活的如此悠哉,这一点难道不值得佩服吗?”
蔡京一生起起伏伏无数次,这个人有着过人的智慧,出众的才华,满腹的学问,和察言观色的天分,他和赵佶一样对人生抱有乐观超脱的态度,他们用最引以为傲的画笔在大宋江山上肆意涂抹着自己醉人的情怀。蔡京比任何人都了解赵佶掩藏在平静外表下,性格深处那种对闲情逸致的极至追求,当君臣之间的默契达到无与伦比的地步时,对于一个王朝来说,要么是空前的幸运,要么是无尽的悲凉。蔡京和赵佶在艺术上的相映成辉几乎成了大宋帝国最有趣的风景,棫在这样的光彩下成长着,他时时都能感受到赵佶对于蔡京的器重。当棫从九重深宫中走出来,看到了世间的百态后,方才明白作为当朝天子最倚重的大臣,蔡京对于权利的向往居然成为了他生活的另一面,这一点上,他与赵佶截然相反。高鹰翰口中值得佩服的蔡太师不过是他全部人生的一个小部分,然而由此看来,蔡京绝非一个小气的人,甚至在他的身上,棫学会了忍耐和宽容。
晚膳后,高鹰翰离开了益王府,棫收拾了一下书桌上的卷册,然后直奔“紫坞”。
周绾房间内放着一张琴,棫推门进来,周绾咬着牙从床上爬起来,给棫行了揖礼。棫见周绾如此突然有些无奈,于是上前拨了几下琴弦,随口问:“怎么以前没见过这琴?”
“这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一直没拿出来,刚刚让姐姐挑的弦。”周绾面无表情的回答。
棫看着周绾,道:“原来刚刚的《秦关》是你姐姐抚的……”
周绾没有说话,棫挥了挥手,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休息吧。”说完,他就要转身出屋。
“王爷走好。”
周绾突然的道别方式让棫有些不适应,他回过头盯着周绾的眼睛,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不服气?好好想想我对你说的话,我不是因为一时动怒才打的你,希望你能悟出其中的道理。”
周绾避开棫的眼神,什么也没说。
棫推门出去,门外的冷风窜进来,周绾感到了寒意。
周瑾房间的蜡烛燃着,棫敲门却没人回应,他知道她此时一定在屋中,于是淡淡的说:“瑾儿,我在门口。”
棫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想到了周瑾心中的波动,其实,他本不必在此挑战周瑾的耐心,益王府几十个房间,任何一处都有他的容身之处,但转念一想,他又的确无处可去。夜色降临后,寒风更加冷冽,常科走到棫身旁,递给他一件棉衣,然后对他说:“王爷,阮夫人屋中也有光亮。”
棫可以面对周瑾无数次的刁难,却无法忍受与蓉儿之间出现一点点的隔阂,他知道如果现在去了蓉儿屋中,难免不愉快。蓉儿是个有自主观念的女子,她不像周瑾可以用语言打动,蓉儿外柔内刚的性格构成了她与棫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棫只能期待时间带给蓉儿更多的思考,让她更理解他,了解他,相信他,毕竟棫对于她的爱还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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