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雨 花 台 石-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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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我有我色彩
时间:
2005-10-23 06:23
标题:
雨 花 台 石-科幻
雨 花 台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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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一块活的雨花台石
这是一个旧故事,也可以说,是一个新旧交织的故事,因为故事的前半部,发生在
很久以前,后半部,却是最近的事,相隔了很多年,一件古怪得不可思议的奇事,才算
是有了结果。
先从前半部讲起。
我的中学同学中,有各地来的人,其中有一位,来自镇江,事情就开始在这位镇江
同学身上。
这位同学,叫徐月净,这个名字很古怪,有点像和尚名字,而他家又恰好在金山寺
下,是以我们都戏称他为“和尚儿子”,徐月净是一个好好先生,给我们取了一个这样
的绰号,居然也认了,不加抗议。
镇江金山寺,是一所很有名的寺院,白蛇传中,法海和尚作法,“水漫金山”,就
是引长江水来浸金山,而金山是长江江中心的一个小岛,岛上怪石嶙峋,树木葱翠,寺
院依山而筑,气势雄伟,真是一个好去处。我有一次游金山寺,就是和徐月净一起去的
,因为那一年过年,我邀他在我家住了几天,年初四,他也邀我到他家中去,当天下午
,他就带我去游金山寺。
那天天气十分冷,中午开始阴冷,等我们到了金山时,天开始下雪,爬山到了金山
寺,雪愈下愈大,看来已无法游山,只好游寺了。
我们在寺中转了一转,徐月净道:“好冷,你要不要喝杯热茶,寺中的和尚我全熟
。”
我笑道:“当然,你本来就是和尚儿子!”
徐月净显得很尴尬,他忙道:“别胡说,在学校说说不要紧,在庙里,不能胡说。
”
我呵著冻得发红的手:“好,我不说了,最好找一个有学问的和尚,可以和他谈谈
天。”
中学生容易自命不凡,我那时以为自己知识丰富,所以才提出那样一个要求来。徐
月净立时道:“好,有一个和尚,叫智空,他最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有各种古怪的
故事。”
我十分高兴:“好,找他去!”
徐月净带著我,穿过了大雄宝殿,经过了几条走廊,他自小在金山寺玩,自然对寺
中的一切,熟得可以,他到了一间禅房门口,敲著门,里面有人道:“进来,是月净么
?”
我不禁呆了一呆:“他怎么知道是你呀?”
徐月净眯著眼,向我笑了一笑:“我也不知道,事实上,他好像有一种特别的力量
!”
就一句话,已经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徐月净推开门,我向里面望去,只见一个和
尚,坐在一张桌子之前,正在抄经书。
这个和尚,如果他不是穿著袈裟的话,看来也是像一个教员,他看到了我们,笑了
笑,徐月净道:“智空师父,这是我的同学,卫斯理。”
我也不知道向和尚应该如何行礼才好,所以只好点了点头,智空和尚倒很和蔼可亲
,点头道:“请坐,外面下雪,好冷啊!”
外面的确很冷,但是禅房中很和暖,因为生著一炉炭火,我在炭火边坐了下来,徐
月净道:“智空师父,卫斯理最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你将那只木鸭子拿出来,给他看
看。”
智空和尚微笑著,站起身,来到一只木柜前,打开一个抽屉,回头过:“你来看!
”
我忙走了过去:“是甚么东西?”
我说著,已经看到那只“木鸭子”了,那是一截老树根,样子就和一只鸭子一模一
样,真可以说是维妙维肖,但是却一眼可以看出,那是天然生成的。
这东西自然奇趣,我拿起来玩了一会,然而离我想像中的“离奇古怪”,还差得很
远。
接著,在徐月净的要求下,智空和尚又给我看到几样东西,一样是壳作宝蓝色的“
凤凰蛋”,我想那大约是驼鸟蛋,另一样,是一串念珠,看来并没有甚么特别,但是据
智空和尚说,它是山魅的骨头做的,“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自然不好意思追问下去。
还有一只很旧的竹盒子,盒中放著一块黑漆漆的黑西,就是真正的“狗宝”,“牛
黄狗宝”,倒是时时听说的珍贵药材,却不料看来竟如此不起眼,而且我自料不会有甚
么疑难杂症,需要动用到“狗宝”的,是以我的兴趣愈来愈淡了。
外面的雪仍然十分大,但反正徐月净的家就在金山,我我已有要冒雪回去的意思,
徐月净也看出我有点不耐烦了,他对我道:“智空师父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东西,可以令
你大开眼界的!”
我不经意地道:“是么?”
智空却道:“我没有甚么特别的东西了,你们要不要去吃一碗斋面?”
徐月净道:“怎么没有了,你那块石头呢?”
禅房中的气氛,本来是很融洽的,可是徐月净的这一句话才出口,我立时便觉不对
头了!
在刹那之间,徐月净像是说错了甚么极其严重的话一样,现出十分慌张的样子来,
而智空和尚的面色,也陡的一变,变得十分难看。
只有我,全然觉得莫名其妙,因为我实在想不出徐月净的那一句话,有甚么不对头
的地方。徐月净只不过问,“你的那一块石头”,一个和尚,藏著一个石块,决没有甚
么不对。
可是看当时的情形,徐月净倒像是问了一句“你藏的那个女人呢”一样。
如果我当时年纪大一些,我一定会装著看不出气氛有甚么不对,不再去追问。可是
当时我却年轻,我只觉得奇怪万分,我立时道:“甚么石头?”
我这样一问,徐月净和智空和尚的表情,更是尴尬了,就像他真的藏著一个女人,
已经被我识穿了一样,智空和尚先是瞪了徐月净一眼,徐月净也像是做了甚么大错事一
般,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然后,智空和尚转头,望著窗外:“啊,雪愈下愈大,你们也该回去了!”
为了那块石头,智空和尚竟由热诚欢迎,而变成下逐客令了,而且,徐月净和他配
合得很好,立时道:“是啊,我们该回去了!”
我当时气得几乎立时要嚷了起来,但是我却忍住了未曾出声。我的心中当然感到十
分疑惑,不知道他们提到的那块石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已决定要弄清楚这件
事,而且决定先在徐月净的身上下手。
所以我道:“好啊,我们该回去了!”
徐月净和我一起离开了禅房,到了房外,他忽然又叫我等一等,又进房去,和智空
和尚叽咕了一阵,然后才带著惴惴不安的神情,走了出来。
我们一起离开了金山寺,向下山的路上走著,到了山脚下,我仍然直向前去,徐月
净伸手拉住了我的衣服,道:“你到哪里去?我家在那边!”
我道:“我知道你家在那里,可是我现在要到码头去,搭船进城。”
徐月净愣然道:“进城?干甚么?”
我大声叫道:“回我自己的家去!”
徐月净呆了半晌,雪十分大,我们两个人,只站立了片刻,连眉毛上都沾了雪花。
徐月净在呆了半晌之后,才道:“你……你在生我的气了?”
我知道徐月净是一个老实人,非用重语逼他,是不会发生效果的,是以我立时道:
“我何必生你的气,我们根本不再是朋友了,为甚么我要生你的气?”
徐月净著急道:“你说甚么?为甚么我们不再是朋友,我们是好朋友!”
我冷笑著:“是啊,是好朋友,与和尚眉来眼去,算甚么好朋友?”
徐月净低下头去,呆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哀求道:“卫斯理,这件事,别再提
了好不好?”
我的好奇心,使我变得硬心肠,虽然徐月净已急得几乎哭出来了,但是我还是道:
“不行,那块石头究竟是甚么,你得详细告诉我!”
徐月净抬起头来,哭丧著脸:“那……那不行,我答应过智空师父,不对任何人提
起。”
我看出徐月净已经快投降了,是以我又逼了他一句:“哼,我还以为我们真的曾经
是好朋友!”
徐月净望了我半晌,又叹了一声,拉住了我的手:“好,我讲给你听!”
他拉著我,进了一家小菜馆,在一个角落处坐了下来,我们棒著酒杯,暖著手,徐
月净又道:“我对你说,便是这件事,你无论如何,不再对旁人说起。”
我笑道:“一块石头,何必那么紧张,那究竟是一块甚么石头?”
徐月净道:“一块雨花台石。”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可是徐月净说得很明白,那是一块
雨花台石,我在一旁听了之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不错,雨花台石是十分有趣的东西,晶莹美丽,可爱异常,花纹和质地好的雨花台
石,价值也相当高。但是无论如何,一块雨花台石,不值得如此神秘,除非他们两人神
经上都有多少毛病。
我在呆了一会之后,道:“行了,早知只不过是一块雨花台石,我们也不必吵架。
”
我已经表示我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了,可是徐月净究竟是老实人,他既然开始讲了,
就要将事情讲下去,这时,他反倒主动的道:“这块雨花台石,与众不同,我也只见过
一次!”
我顺口道:“不同在甚么地方?”
徐月净的神色十分凝重,压低了声音:“它是活的!”
这一次,我真的疑心我听错了,我连忙问道:“你说甚么?”
徐月净重覆了一遍,说的仍是那四个字:“它是活的。”
我呆住了,出声不得,一块石头,雨花台石,它是活的,这实在荒唐到了超乎常识
之外,令人无法接受,我道:“活的?石头?你弄错了吧?”
徐月净神色严肃地道:“没有弄错,我看到过,虽然我只见到过一次,但是它的确
是活的,一点不假,智空师父根本不肯给我看,是我有一次,不敲门就进他的禅房撞见
的,他叫我无论如何,不能告诉别人!”
我的好奇心,被提到了顶点,因为我知道徐月净决不是一个说谎的人,而一块雨花
台石是活的那件事,又实在太无法接受了。
是以我的身子俯向前:“你详细告诉我!”
徐月净道:“那一天,是夏天,我推开他禅房的门,看到他正在凝视著甚么,而一
见我来,就立时拿袖子将桌上的东西盖住,我那时很顽皮,假装甚么也没有看到,和他
谈著话,突然掀开了他的衣袖,就看到了那块雨花台石了,它有拳头大小……”
我不等他再往下说,便道:“当时,那块石头是在跳著,还是怎么样?”
徐月净道:“我说它是活的,并不是那个意思。”
我道:“那么,它如何是活的呢?”
徐月净喝了一口茶:“你耐心一点,听我说下去,我当时看到只不过是一块雨花台
石,心中也感到奇怪,那块雨花台石很美丽,椭圆形,一半是深红色,另一半,是一种
近乎白色的半透明,本来,我看到是雨花台石,只不过顺手想拿起它来看而已,可是智
空师父却紧张得将我的手按住,叫了起来,道:‘别理它!’”
“我当时呆了一呆,道:‘这是甚么?’智空师父道:‘我也不知那是甚么,那是
我在雨花台拾回来的。’我道:‘我早就看出它是一块雨花台石了。’智空师父道:‘
可是它与众不同,你看。’智空师父说著,将那块雨花台石,移到了阳光之下。”
徐月净说到这里,神情变得十分紧张,双手紧紧握著拳,面色也变了。
他的紧张神情,连带使我也紧张了起来,我道:“你看到了甚么?”
徐月净双手捧著茶杯,他的手在发抖,以致有好些茶洒了出来,他的脸色变得很苍
白,他的嘴唇颤动著,可是却说不出话来。
我心中更急:“你究竟看到了甚么?说呀,不论你看到了甚么,现在说出来,又有
甚么关系?”
我的话,多少起了一点作用,徐月净的神色,变得镇定了许多,他先叹了一口气:
“真是不可思议,那块雨花台石,一半是深红色的,而另一半,是半透明的,可以看到
石中的情形……”
我是一个心急的人,徐月净讲的话,不得要领,使我很急躁,我催他道:“那你已
经说过了,告诉我,在将那块石头移到了太阳光之下,你看到了甚么?”
徐月净道:“你别著急,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我不禁叹了一口气,这个人,你愈是焦急,他愈是慢吞
吞,还是不要去催促他,由得他自己说的好。
徐月净在停了片刻之后:“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嗯……在太阳光下,那半透
明的一部分,看来更加透明,我看到,自那红色的一部分,有许多一丝一丝的红丝,像
是竭力要挤向那半透明的部分,而在那半透明的部分,又有一种白色的丝状物,在竭力
拒绝那种红丝的侵入,双方纠缠著,那种情形,使人一看到,就联想到一场十分惨烈的
战争!”
我望著徐月净──实际上,我是瞪著他,我的心中在怀疑他是不是正在发呓语!
在我的神情上,徐月净显然也已经看出了我的心中正在想些甚么,是以他苦笑了起
来,放下了茶杯:“我所说的,全是真话,信不信由你。”
我仍然瞪著他:“和尚儿子,你的意思是叫我相信,在一块石头之中,有一场战争
?”
徐月净感到十分尴尬,忙道:“不,不,那或许是我的形容词不怎么得当,但是,
在那块雨花台石之中,确然有著争执,我的意思是,那种红色和白色的丝状物,它们是
活动的,而且正在挣扎著,我说那块石头是活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并没有再说甚么,因为徐月净所说的一切,令我消化不了,我得好好将他的话,
在脑中整理一下,才能够逐渐接受。
而在我考虑间,徐月净又补充道:“所以,并不是说那块石头是活的,而是那块石
头之中,有著活的东西!”
那时,我已经将徐月净的话,仔细想了一遍。为了郑重起见,所以我不叫他的绰号
,而叫著他的名字:“月净,你一定眼花了,雨花台石有不少是有著极其奇妙的花纹的
,在阳光之下,稍有错觉,那种隐藏在石内的花纹看来就会像活的一样!”
徐月净忙摇著手:“不,绝不相同,你以为我没有看见过雨花台石么?我见过许多
美丽的雨花台石,但那些和智空和尚的那颗,完全不同,他的那颗,是活的,我的意思
是,石头中有活的东西!”
徐月净说得十分认真,他那种认真的态度,使我无论怎样想,也绝不会想到他是胡
言乱语。
我呆了半晌,才道:“你只看到过一次?”
徐月净点头道:“是的,智空师父不准我向任何人提起这块石头的事,甚至在他的
面前,也绝不准提起,我也一直遵守著自己的诺言,刚才,我一时冲动,提了起来,他
的反应如何,你看到了!”
我“唔”地一声:“他的反应,倒像是你提及他在禅房中藏了一个女人!”
徐月净苦笑道:“真像!”
我问道:“他为甚么那么神秘,不想人家知道他有著那样的一块雨花台石?”
徐月净摇头道:“我不知道。”
我问道:“那么,当时你看到了那种奇异的现象,你有没有问他,这块石头中,究
竟是甚么东西?”
徐月净道:“当然有,我看到的情形,实在太奇特了,我怎么能不发问?可是智空
师父自己也不知道那是甚么,他只是说了一些玄之又玄的话。”
我追问道:“他说了些甚么?”徐月净道:“他说甚么,上天造物之奇,决不是我
等世俗人所能了解的,又说甚么,佛能纳须弥于芥子,于芥子中现大千世界。”
我眨著眼:“这是甚么意思?”
徐月净道:“谁知道,佛法本来就是玄学,只怕连他自己,也一样不明白他的话是
甚么意思。”
我呆了半晌,吸了一口气:“月净,我想看看那块石头。”
徐月净吃惊地望著我,我完全明白,徐月净之所以吃惊,是因为他明白我的性格,
是想到了做甚么,一定要做到的那种人!
是以他忙摇手道:“不行,智空师父一定不肯给你看的,他一定不肯给你看!”
我也早已想好了我的办法,所以我道:“我不去求他让我看那块石头。”
徐月净的神情更吃惊了,他张大了口,呆了半晌,才道:“你不是要……要去将那
块石头……”
他是一个老实人,从他的口中,始终说不出一个“偷”字来,我不等他结巴巴再向
下说,就接上了口:“你和我一起去将它偷出来!”
徐月净大声叫道:“我不去!”
他叫得实在太大声,以致茶馆中的所有人,都转过头,向我们望过来。
我放下了茶钱,拉著他便向外走,到了茶馆外,我才埋怨他道:“你疯了,我们是
商量著到金山寺去偷东西,你怎可以那么大声?”
我和他一起向前走著,因为下雪,街道上泥泞不堪,我道:“我非去不可,谁叫你
将这种怪事告诉了我?你如果不敢和我一起去,就证明你在说谎!”
本来,像我这样的“激将法”,用在徐月净这样的老实人身上,是万试万灵的,可
是,这该死的“和尚儿子”像是已立定了主意,不肯跟我去偷东西了,他摇著头:“我
不去,就算我是在撒谎好了!”
第二部:两个倒霉的小偷
他讲出这样的话来,我倒无法可想了,我们两人都不再说甚么,只是默默向前走著
。
不一会,到了徐月净的家中,我们仍然相互间不说话,徐月净在他房间后的小院子
中,堆著雪人,他自然不是对堆雪人有甚么兴趣,只不过是他有意避开我,不肯和我谈
话而已。
我也不去理会他,自顾自在房间中盘算著,一直到吃过了晚饭之后,天色全黑了下
来,我们才开始说话,是我先开口,我道:“好了,和尚儿子,我不要你陪我去了,我
自己一个人去!你放心,别的和尚不会捉我,因为我不是去偷他们的东西,而智空和尚
就算捉到了我,他也不会声张出来,因为我是去偷那块古怪的雨花台石,他不敢对人家
说他有一块那样古怪的石头!”
我的诡辩,使徐月净一时之间,难以应对,他只是道:“我还是不去!”
我笑著:“我根本没有要你去,而我也早就盘算好了,和尚都要做早课,智空和尚
也不能例外,我们半夜偷进寺去,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一到清晨,和尚全都到佛堂念经
去了,我们就偷进禅房,偷了那块石头出来,管保万无一失。”
我心中实在还是想徐月净和我一起去的,老实说,一个人去做那样的事,总有点不
自在,所以,我故意在我的话中,用“我们”这两个字。
徐月净默不作声。
我又道:“这块雨花台石,既然如此之怪异,说不定有著极高的科学价值,如果让
它一直埋没在禅房中,那实在太可惜了,你可知道雨花台石的来历么?”
徐月净听得我忽然之际,转了话题,他也不禁一呆:“雨花台石的来历是甚么?”
我道:“全世界,只有南京雨花台,才有那种花纹美丽、质地晶莹坚硬的石头,当
然不是地上长出来的,它是天上掉下来的!”
徐月净道:“别胡说了!”
我笑道:“和尚儿子,你自己见识少,就不要讲人家胡说,你可知道‘天花乱坠’
这句成语?”
徐月净不服气地道:“当然知道。”
我道:“好,这句成语的上一句是甚么?”
徐月净瞪了瞪眼,说不上来。我笑道:“这就是了,你还是不知道。‘生公说法,
天花乱坠’,这里面是有一个故事的。”
徐月净道:“那和雨花台石,又有甚么关系?”
我道:“自然有关系,生公是晋时一位高僧,叫竺道生,他在虎丘说法,说得顽石
尽皆点头,他在南京说法,说得天花乱坠,自天上跌下来的花,都化为五色石子,所以
这个说法的地方,就叫做雨花台,那些石子,就是雨花台石。”
徐月净笑了起来:“你牵强附会的本领,倒是第一流的了。”
我道:“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本领,那只不过是前人笔记小说的记载而已。”
徐月净道:“这种记载,如何信得?”
我道:“当然不能尽信,可是也多少有一点因头,天花乱坠,化为五色石子,自然
是没有科学知识的人所说的话,而如果从科学的观点来看,可能是有一颗流星,化为殒
石,穿过地球的大气层,变为千百万块小的殒石粒,落在雨花台这个地方,当万千殒石
粒坠下,不是正像天上的花朵纷纷坠下么?”
徐月净笑道:“好了,我说不过你!”
我也笑著,拍著他的肩头:“本来就是,我想他那块雨花台石,一定有著科学上的
研究价值,说不定,我们两人,可以研究出一些天文学上的意外新发现。睡吧,半夜我
会叫醒你的!”
徐月净苦笑道:“叫醒我做甚么,我又不曾答应和你一起去偷东西。”
我笑了起来:“你怎可以不答应?你要是不答应,一定会后悔一世!”
徐月净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甚么,我们钻进了被窝,虽说我们都想好好睡一觉,
再采取行动,可是却全紧张得翻来覆去,睡不著觉。
后来,我们索性不睡了,弄旺了炭火,详细地计画著如何开始行动。
等了凌晨三点钟,我们离开了徐月净的家。
雪己停了,积雪很厚,才一开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令得我和徐月净,连接打
了好几个寒战,我们缩著头,笼著手,顶著风,向前走著。
当我们开始上山的时候,风势劲疾,吹得我们两人,全身都像是冰一样,身上厚厚
的皮袍子,就像是纸糊的,一点也顶不了寒。
徐月净的牙齿打著震,以致他讲起话来,也是断断续续地,他道:“我真笨,会跟
你来干这种事!”
我也一样发著抖:“已经来了,还埋怨甚么?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有关那块石头的事
,我怎么会想出来要偷来看看?”
我们咬紧牙关,顶著寒风,向山上走著,积雪又厚,脚高脚低,身上的衣服又臃肿
,好几次跌在雪地上,在雪地上打著滚,我心中在想,只怕世界上自有窃贼以来,没有
哪两个小偷,有我们这样狼狈的了。
好不容易,来到了寺前,我们又不敢从寺正门进去,沿著围墙,绕到了寺旁。
当我们沿墙站著,受到寒风的威胁稍小了些的时候,徐月净又叹了一口气:“古人
做诗,说甚么踏雪寻梅,情调如何好,他妈的全是鬼话。”我呵著冻得发红了的双手:
“别理会那些了,我们还得爬墙进去。”徐月净叹著气:“这一辈子,总算甚么都试过
了,你先托我上去。”
我将徐月净托了上去,自己也爬过了墙,好在庙墙并不是太高,爬墙倒并不是十分
困难。
当我们爬进了寺之后,远远已断断续续,传来了鸡啼声,我们恰好是在金山寺后的
厨房附近爬进来的,厨房中有灯光,热气蒸腾,我们真想奔过去,好好地暖和一下,再
开始行动!
我们贴墙站了一会,才继续向前走,由徐月净带著路,一直来到了智空和尚的禅房
附近,才蹲了下来。也幸亏有徐月净带路,如果是我一个人摸进来的话,那些大殿、偏
殿、走廊、院子只怕已弄得我头昏脑胀,转到天亮,也转不出去!
但徐月净就不同了,他是自小在金山寺玩大的,对于寺内的地形,自然十分熟悉。
我们蹲了下来之后,更觉得寒冷了,棉鞋已被雪湿透,一阵阵透骨的寒气,自鞋底
之上,直冒了上来,两个人都在发著抖。
虽然我内心的好奇心,仍然是如此强烈,但是我也有点后悔了,真是的,放著暖被
窝不享受,倒来这里受这样的活罪!
远处的鸡,啼了又啼,可是和尚却老是不肯起身,好不容易,钟声响了起来,我们
看到,有些房间中,亮起了灯火,我们躲在墙角,看到寺中的和尚,一队一队,向佛堂
走过去。
又等了一会,佛堂那面,响起了诵经磐声、木鱼声,我低声道:“差不多了!”
徐月净点了点头,我们要相互扶持著,才能站起身来,而站起身来之后,我们的双
脚,根本已冻得麻木了,几乎难以向前挪动!
我们仍然相互扶持著,向前走了几步,从一扇角门,转进了走廊,走廊中静悄悄地
,天还没有亮,我们快步向前,奔了几步,来到了智空和尚的禅房门口。
我先贴耳在房门口,向内听了听,听不到有甚么动静,就推开了门,智空和尚果然
不在房间中。
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徐月净好像又犹豫了起来,我连忙用力一推,将他推进了房间
:“快,他那块石头,放在甚么地方?”
徐月净向那只大木柜的上面,指了一指。
我抬头向上一看,拖过了一张木凳,站了上去,再伸直了手,总算可以勉强够得上
那只抽屉的铜环,我拉住了铜环,将抽屉拉了开来。
我并不能看到抽屉中有著甚么,只是踮著脚,伸手在抽屉中乱摸著,总算给我摸到
了一只方形的盒子,我将那只盒子,取了出来,低头望著徐月净。
徐月净连连点头,我忙将盒子取了下来,推上了抽屉,跳下了凳子。
我将盒子打了开来,只见盒中放著一块石头,在黑暗中,也看不出那石头是甚么样
子的,我拿著盒子,塞在袍子的袖中,和徐月净两人,退出了禅房。
当我们又翻出了围墙之后,两个人是一口气不停,奔下山去的,天色才开始有点亮
,一路急奔,我们都大口喘著气,倒也不觉得冷了。
我们先在一个卖豆浆的摊子上,喝了一碗热热的豆浆,喝得头上冒汗。
当我们回到家中的时候,徐月净家的佣人,用吃惊的眼光,望定了我们,我们一起
来到了徐月净的房间中,我道:“怎么样,我说一定可以成功的吧!”
徐月净道:“快拿出来看看。”
我笑道:“你已经看过一次了,倒比我还心急!”
徐月净道:“那东西实在太奇怪了,我也一直在想,上次我看到的,会不会是我眼
花了。”
我自袖中,将盒子取了出来,打开盒盖,这时,天色已大明了,阳光从窗中照进来
,是以我一打开盒盖,就可以看到,那确然是一块雨花台石,有拳头般大小,一半红,
一半透明。
就算这块雨花台石,没有徐月净所说的那种神异的现象,也是一块令人见了,爱不
释手的有趣玩意儿。我将那块石头,拿了起来。
徐月净忙道:“快对著阳光看看,你就知道我绝不是骗你的!”
我将那块石头,举了起来,使太阳照在石头之上,在那刹那间,我也呆住了。
那块雨花台石的半透明部分,在阳光之下,变得几乎全透明,但也当然不是像水晶
那样的澄澈,不过,里面发生的事,也看得够清楚了。
我之所以选择了“里面发生的事”这样近乎不通的句子,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一眼
看去,就直接地感到,在那块石中,有事情发生著。
当然,我绝对无法知道是发生了甚么事,但是我的确看到有事发生。
事情和徐月净曾经形容的大致相若,但是徐月净的形容本领,相当低能,他曾选用
了“战争”这样的字眼,也不是十分恰当的。
正确地来说,那应该是厮拼,是无情的厮杀和斗争。为甚么会给我以那样的感觉,
连我自己也有点说不上来,但是我所看到的情形,的确使我立时联想到血淋淋的屠杀!
我看到,在那红色的一部分,有著许多红色的细丝,想挤到透明的那一部分来,而
在那透明的一部分,则有许多乳白色的细丝,在和那种红色的细丝迎拒著、纠缠著,双
方绝不肯相让,有的红丝或白丝,断了开来,迅速消散,但立时又有新的红丝和白丝,
补充上去,继续著同样的厮杀和纠缠。
我真是看得呆了,没有人可以否定那石头中的这些细丝是活物,因为它们在动、在
斗争。
我呆呆地望著那块石头,看了很久,紧张得我的手心中在冒著汗,我彷彿是在空中
,参观著一场惨烈无比的斗争,在小时候,我喜欢看黄蚂蚁和黑蚂蚁打仗,但是比起这
雨花台石中的那种厮拼来,蚂蚁打仗,根本算不了甚么刺激的事了。
徐月净一直站在我的身后,过了好久,他才道:“不是我眼花!”
我也喃喃地道:“也不是我眼花!”
徐月净的声音有点急促,他道:“这是甚么?怎么在一块石头之中,会有那样的事
发生?”
我撑著头,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才好,那全然是超出我知识范围以外的事,我
就想胡诌几句,也是难以说得出口。
我只好道:“我不知道,真是太奇怪了,那些东西,明明是活的!”
徐月净道:“是的,他们在互相残杀!”
我的手有点发抖,我将那块雨花台石,放了下来,放在桌子上。
当那块雨花台石离开了阳光的照射之后,透明部分没有那么明亮,也看不出内中有
甚么特殊的变化来,我们两人互望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久,我才道:“想法
子剖开来看看!”
徐月净忙道:“不可以,如果里面那些东西,走了出来,那怎么办?”
我道:“那只不过是些细丝,怕甚么?”
徐月净骇然道:“或者它们见风就长!”
我听得徐月净那样说法,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徐月净的话,实在太可笑了
,他将石头中的那些细丝,当作是孙悟空的金箍捧,会见风就长?
可是,我只笑了一半,就笑不出来了。
我之所以在突然之间,收住了笑声,并不是因为徐月净瞪大了眼望著我,一副愤怒
的神气,而是我在突然之间想到,事情一点也不好笑!
真的,在石中的那些两色细丝,究竟是甚么东西,我一点也不知道。
对自己一无所知的东西,又怎知它不是见风就长的怪物,怎可立时否定徐月净的话
?
徐月净究竟是老实人,他见我不再笑了,愤怒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他道:“我
们还是别弄坏这块石头好,你也看够了,将它送回去吧!”
我忙道:“不,如果不将它剖开来,怎能够研究石头里面的那些细丝是甚么?”
可是这一次,徐月净像是打定了主意,再不听我的拨弄,他大声道:“不行,我一
定要将它送回去。”
我撇著嘴:“你这人真是没出息,一点研究精神也没有。”
徐月净呆了一呆,忽然叹了一口气,讲出了几句十分有哲理的话来,他道:“唉,
你口口声声研究,我们不能明白的事,实在太多了,而且,决不是每一件事,都是可以
研究得出道理来的。”
我无法反驳徐月净的那几句话,所以我呆住了不出声,那时,我的手中,紧握著那
块雨花台石,而当我紧握著那块雨花台石的时候,我更可感到一种发自石头内部的轻微
的颤动,那块石头,真是“活”的!
自然,我对于这种轻微的震动,在开始的时候,觉得十分奇特,然而当我再一次在
太阳光下审视那块石头的透明部分,看到它内部那种红色和白色的细丝,那样纠缠不休
,狠狠苦斗的情形。我觉得,石头的内部有著如此惨烈的争斗,而外面的感觉上,只是
那么轻巧的颤动,实在太不足为奇了。
徐月净一直在我身后催著,要将石头送回去,我也决定了不去理会他。
我决定非但不将石头送回去,而且,还要召集更多的人来研究,这块奇怪的雨花台
石之内,究竟有著甚么东西,自然我未曾将我的决定对徐月净讲出来,因为我知道,如
果我说出了决定的话,徐月净一定会和我大吵特吵的,我决定欺骗他。
而就在这时候,徐月净的老仆人在门口叫道:“少爷,老爷叫你出去!”
徐月净没好气地道:“甚么事?”
老仆人在门外边:“金山寺有一个和尚来找你,老爷正陪他在客厅说话。”
徐月净一听,面色就变了,他呆了好一会,才道:“好,我就来了!”
他一面说著,一面立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糟糕,智空师父来了!”
我也吓了一跳,但是我仍然自己安慰自己:“怎知道一定是他,金山寺有许多和尚
。”
徐月净道:“不论怎样,既然是指名来找我,那八成是智空师父,我一个人不敢去
,你一定得和我一起去才成,事情是你闹出来的。”
想起来的确可能是智空和尚,想到我偷了他的东西,我心里也不禁有点发寒!
但是我是一直在学校中充大人物充惯了的,想起如果临阵退缩的话,以后讲话嘴也
不响了,我只好硬著头皮:“好,去就去!”
我将那块雨花台石,塞进了袍子袋中,就和徐月净一起走了出去。
我一面心中在盘算,如何应付,一面又在希望,来的不是智空和尚。可是当我和徐
月净一走进了客厅,抬头一看时,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幸而智空和尚满面笑容,正在和徐老伯谈话,我们进去,他只是望了我们一眼,并
没有甚么发怒的样子,所以我虽然心跳得十分剧烈,总算还不至于当场出丑。
我们一进去,智空便叫了徐月净一声,又和我点了点头,徐老怕道:“师父找月净
甚么事。”
智空道:“没有甚么,只不过我下山来了,想起他,随便来谈谈。”
徐老怕又客套了几句,拱著手进去了,智空和尚望著我们,叹了一口气:“好了,
趁你们还未曾闯出大祸,快拿出来吧!”
徐月净一听,早已涨红了脸,我还想抵赖:“拿甚么出来啊?”
智空和尚再叹了一声:“我真替你难过,看来你也是好出身,又受过教育,怎会做
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又没有勇气承认。”
我被智空和尚的那几句话,说得脸上像被火烧一样,热棘辣地发烫,我低下头去,
呆了片刻,才决定承认自己的错误。
当我有了这样的决定,再抬起头来时,我反倒觉得坦然了,我道:“是的,我偷了
那块石头,因为徐月净对我说起了那块石头,我的好奇心实在太强烈了,所以,我才偷
了来。”
智空吸了一口气,道:“那很好,你快拿来还给我。”
我将那块石头,取了出来,智空忙接在手中,略为看了一下:“谢天谢地。”
看他的情形,倒像是他接在手中的,不是一块石头,而像是一个随时可以爆炸的手
榴弹一样!
智空站起身:“我告辞了。”
我忙道:“大师,你可否容我问几个问题?”
智空摇头道:“你最好甚么都不要问。”
我道:“大师,你刚才教训得我很对,但是我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又有甚么用?
”
智空和尚望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将那块雨花台石,放在他带来的那只布袋中,抽紧
了布袋的口子,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我大声道:“大师,你将知道的事,只是一个人藏在心里,那算是甚么?”
智空和尚头也不回地走了,徐月净一直在向我摆著手,叫我别再出声,可是,我已
经看出,智空和尚对那块古怪的雨花台石,一定知道许多秘密,而那些秘密,又是我亟
需知道的,我一定要请他将那雨花台石的秘密,讲给我听。
我不理会徐月净的手势,追了出去,一直追到了徐月净家的大门口,我伸手拉住了
智空和尚袈裟的袖子:“大师,你为甚么不肯对我说?”
智空和尚转过头来,望著我,他的神情,十分之严重,他望了我好一会,才道:“
你年纪还很轻,何必要知道那么多古里古怪的事?”
我道:“这块石头太奇怪了,如果我不知道它的秘密,我一定……一定……”
我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如何措词,方能表达我如此急切想知道那块雨花台石的秘
密的愿望。
而智空和尚不等我讲完,他挣开了他的衣袖:“你不必说了,我不会讲给你听的,
而你,也只不过是一时好奇,过几天你就忘记了。”我那时究竟还年轻,几经请求,智
空和尚仍然甚么都不肯说,我不禁有点沉不住气,大声道:“好,你不说也不要紧,我
到处去对人家说,你有一块那样古怪的雨花台石,叫你不得安宁!”
我在那样说的时候,自然是自己看不到自己的,但是我既然讲话如此不讲理,我的
样子,一定也不会好看,多半像一个小流氓,这一点,我可以从智空和尚脸上的神色看
出来。
智空和尚皱著眉,他并没有发怒,从他的神情上,他只是十分可惜。
而那时,徐月净也赶了出来,大声道:“卫斯理,你别没有礼貌。”
我道:“我一定要知道那雨花台石的秘密。”
徐月净伸手来拉我,我用力地挣脱著,徐月净突然将我一推,我跌倒在雪堆上,这
时候,我多少有点恼羞成怒了,是以我才一跌倒,立时又疾跳了起来,扑向徐月净,两
个人,在雪地上,扭打成一团,直到徐老伯走了出来,大声道:“咦,两个好朋友,怎
么打起架来了?”我们才一起站起身来。
这时,不但我们的身上沾满了雪,雪还从我的衣领中、衣袖中钻了进去,又冷又湿
,狼狈之极,我狠狠地瞪著徐月净,徐月净也望著我。
徐月净的怒意不如我之甚,但是看他的情形,他也显然没有向我道歉的意思。
徐老伯看著我们两人,像斗公鸡也似地站著,他不觉笑了起来,道:“来,好朋友
打过就算了,拉拉手,仍然是好朋友。”
看徐月净的情形,他已经准备伸出手来了。我认为徐月净不帮著我,反倒帮著智空
和尚,那不够朋友之极,根本不值得我再和他做朋友了。
年轻人总是冲动的,我尤其冲动,我不等徐月净伸出手来,就转过身,大踏步向前
走了。
我不知道徐月净在我身后的表情如何,我只是决定了不再理睬徐月净,所以我向前
笔直地走著,直来到了码头,上了船,进了城,立时又过了江,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我
在回到了家中之后,仍然生了好几天的气。
接下来的十来天,我真是无聊透顶,幸而假期很快就过去,又开学了,同学们又见
了面,大家嘻嘻哈哈,自然十分有趣。
可是我仍然不睬徐月净,我想,徐月净是老实人,一定会主动来睬我的,如果他来
睬我,我自然可以和他言归于好。
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徐月净竟然一直不来睬我,他不但不睬我,而且一望
到了我,就似一直以十分愤怒的眼光看著我。
这真使我感到大惑不解了,我想来想去,虽然我和他在雪地上打了一架,但是以他
的为人来说,实在不应该恼我如此之久的。
然而,他一直不睬我,直到开了学一个月之久,我实在有点忍不住了。
那天,在操场上,我看到他一个人站在树下,我想了一想,向他走了过去,故意在
他身上,撞了一下。
徐月净转过身来,仍然用那种愤怒的眼光,望著我,我叉著腰:“怎样,是不是要
再打一架?”
徐月净立时厌恶地转过头去,看来,我先向他说了话,他仍然不睬我!这倒使我又
有点气恼了,我冷笑著:“为了一个和尚,那样对付朋友,你倒真是和尚儿子,一点不
假!”
徐月净倏地转过头来,狠狠地瞪著我,“呸”地一声,吐了一口口水:“你不是人
,你可知道,你自己做了甚么?”
我大声道:“我做了甚么?我取了那块石头来看看,不是又还给了他么?我只不过
要他讲出那块石头的秘密来,他当和尚的,那么鬼祟,怪得我么?”
徐月净厉声道:“可是你威胁他,要将这块石头的事,去和人家说,叫人家去烦他
!”
我道:“我只不过说说而已,又未曾对人讲过!”
徐月净重重顿著足:“可是你的话,已经将他赶走了!”
我呆了一呆,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徐月净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我道:“那天我们
打架,他趁机走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怎么说我将他赶走了?”
徐月净的神情像是想哭,他道:“自那时起,谁也不曾见过他!”
我忙道:“你甚么意思,他没有回寺去?”
徐月净道:“当天下午,我就到寺里去看他,他没有回去,第二天我又去看他,他
仍然没有回去,以后,我每天都去一次,但就是见不到他,那天他离开之后,他根本没
有回去过,他走了!”
我在这时,也多少有点内疚,感到智空和尚的失踪,是和我有关的。
但是我口中却再也不肯承认,我道:“当和尚的云游四方,是很普遍的事,有甚么
了不起?”
徐月净叹了一声,转过身去,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哀伤:“我知道他逃避了我们,
他自小在金山寺出家,但是我们却将他逼走了,他为了避开我们,离开了金山寺,只带
著那块石头。”
我呆了半晌,伸手搭住了徐月净的肩头:“月净,算是我不好,然而你想想,如果
不是那天在禅房之中,你提起了那块石头,又怎会有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算了,我们
仍然是好朋友。”
徐月净转口身来,我知道在我那样说了之后,徐月净是一定会接受我的话的,果然
,他和我握了握手:“只是我们真对不起智空和尚。”
我道:“不知道那块石头,真有甚么秘密,他竟宁愿离开了自小出家的金山寺,也
不愿为人知道。”
我接著又道:“你放心,当和尚的,到哪一个寺中,都可以挂单,他的生活,不会
有问题的!”
而徐月净仍然不住叹著气。
以后,当我和徐月净一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也总是叹著气。
日子飞快地过去,我们离开了学校。在离开学校之后,我过的生活,和徐月净完全
不一样,他回到了镇江,帮他的父亲管理铺子,而我在上完学之后,又经历了不少古怪
的经历,到过不少地方。
智空和尚说的话,几乎每一句都很有道理,但是他却说错了一句话,他以为我会过
几天就忘记了那块雨花台石的事,然而事实上,我一直记得那块雨花台石,我也一直想
找到智空和尚。
所以,当我有机会经过名山大刹时,我总要去造访一番,希望能够再见到他。
但是,我却一直失望,我拜访了不知多少庙宇,就是未曾再见到智空和尚,反倒使
我有机会游历了不少宝刹,增广了很多见闻。
以后,我经历过更多不可思议,稀奇古怪的事,但是,我总不能忘记那块奇怪的雨
花台石。那块雨花台石中那种细丝的纠缠,始终留给我一个惊心动魄的印象,我一直在
直觉上,认为那是性命相扑、血肉横飞的争斗,虽然那只不过是两种颜色不同的细丝的
扭结,但是在我的感觉上,那实在比大屠杀还要惨烈得多。
因为找不到智空和尚,我自然也一直无法解答这块雨花台石的秘密。
在以后的日子中,我和很多人提到过那块雨花台石的事,其中包括生物学家、天文
学家、太空科学家等等。我获得的一个最中肯的解答,是一位专门研究太空生物的科学
家的意见。
他的意见是:雨花台石既然是来自太空的殒石,那么,甚么样意想不到的事,都可
能发生,因为外太空的一切,在人类知识领域上,还是一片空白。那块石头之中,可能
有著外太空来的生物。
至于那种生物,为甚么会在石头内,作如此不断的纠缠,那位太空生物学家,也说
不出甚么名堂来。
在没有进一步的解释之前,我也只好接纳他的解释,因为那总算是一个答案了。
第三部:为了石头博士皈佛
这是上半部的故事,以下,是下半部的故事了。
在看了上半部的故事之后,各位读友,一定已可以想到,下半部的故事,是从我又
遇到了智空和尚开始的,不错,可以说是那样,但是,其中还有小小的曲折,必须交代
一下。
在那以后,我又经历了许多古怪的事,有许多人知道我,遇到有甚么奇怪的事,就
算是不认识我的话,也会自动找上门来,或者托人介绍,与我相识,将他认为古怪的事
情告诉我,更有的,自远地寄信来向我叙述一些怪事,然而,我再遇到智空和尚,却不
在这种情形之下,可以说全然是一个偶然的机会。
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垂钓于郊外的一条小溪中,那小溪很清澈,可以看到水底的
许多鹅卵石,其中也不乏有著彩色条纹的石子。
这种鹅卵石,使我自然而然,想起雨花台石来,而一想起雨花台石,我就想起了那
颗最奇怪的一颗。我的心情不免有点乱。
钓鱼最不能乱心,我收走了钓杆,准备回去,就在我站起身来的时候,我看到在对
岸,有一个僧人,走进了一片竹林。
那僧人和普通的和尚一样,穿著灰扑扑的袈裟,但是我一看到了那僧人的背影,心
中就不禁陡地一动,那背影看来,太像当年的智空和尚。
一时之间,我几乎想大声叫了起来,但是我一转念间,却并没有叫出声,因为我想
,世事不会那么凑巧,我刚想起那块雨花台石,就见到了智空和尚,那实在不可能。
因为时间已经相隔了那么多年,而且,地点也隔了几千里,真的有那样的巧事,我
会又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见到智空和尚?
就在我心中略一犹豫之间,僧人已经走进了竹林,他的背影,也被竹林遮住,看不
见了。
我虽然想著事情不会那么巧,但是心中仍然不免疑惑,暗忖我追上去看一看,总不
会错的。于是,我踏著小溪上高出水面的石块,过了溪水,也进了竹林,等我穿出了竹
林之后,我看到那僧人仍在前面,慢慢走著,我急步追了上去。
由于我的脚步声十分急促,所以那僧人也发觉有人追上来了,他站定了身子,转过
头来看我。
他一转过头来,我就失望了,那绝不是智空和尚,虽然事隔多年,但如果站在我面
前的是智空和尚的话,我一定可以认得出来的。然而,那僧人不是。
那僧人望著我,微笑著,态度很和蔼:“有甚么指教?”我忙道:“对不起,我认
错人了。”
那僧人笑道:“我是和尚,你要找的人,也是和尚?”
认错人的事很平常,但是认错一个和尚,这事情多少有点奇特,是以那僧人才会那
样问我的。本来,我已想走了,可是我听出那和尚的口音,正是淮扬一带的口音,我心
中略动了一动,也用乡音道:“是的,我在找一位大师,他以前是在金山寺出家的。”
那僧人高兴起来:“金山寺,我也是在金山寺出家的,你要找那一位?”
我道:“上智,下空,智空大师。”
那僧人喜得双手合十:“原来是智空师兄。”
接著,他又用奇异的眼光望著我:“智空师兄并没有方外的亲人,你是……”
我叹了一口气:“我可以算是他的朋友,我是很久以前认识他的,那时,他还在金
山寺。”
那僧人道:“是啊,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智空师兄有一天,离开了寺,一直就
没有回来过,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我忙道:“你也不知道?”
那僧人摇了摇头:“一直不知道。”
我感到很失望,但是我想,他和智空和尚,全是僧人,由他来打听智空和尚的下落
,一定更方便一些,这本来已是没有希望的事,但姑且托他一托,也不会有甚么损失的
。是以我取出了一张名片来:“师父,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再见智空和尚一面,有一点
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如果你有了他的消息,请通知我。”
那僧人接过了我的名片,无可无不可地道:“好的,我通知你。”
我和他又谈了一些金山寺的风光,我发现僧人虽然说四大皆空,但是对于自小出家
的地方,还是十分怀恋,我相信智空和尚也不会例外,但是当年他却毅然离开了金山寺
,由此可知,那一定是事情十分之严重,逼得他不能不离开了!
我和那僧人分了手,回到家中,又过了几天,我根本不对这件事寄任何希望了,那
一天晚上,我正在书房中,白素忽然走了进来,神色古怪。
我只向她看了一眼,就知道一定有甚么事发生了,我还未曾开口询问,她就道:“
我知道你有各种各样的朋友,但是却不知道你有和尚朋友。”
一听得“和尚”两字,我和心中陡地一动,直跳了起来:“甚么意思”
大约是我的神态,紧张得有点滑稽,是以她笑了起来:“别紧张,我只不过告诉你
,有一个和尚来找你,现在在客厅。”
我忙道:“我正在等著和尚来找我,记得我向你提起过那块神奇的雨花台石?我想
,这个和尚来了!一定会有点眉目了。”
我曾好几次向妻提及智空和尚那块雨花台石,是以她也有极深的印象,我一说,她
就明白了,但是她的神情,却多少有点疑惑,她道:“那只怕要失望了,来的那个和尚
,年纪很轻,决不会超过三十岁。”
我“哦”地一声:“不管他是谁,我先去和他见见面再说。”
我一面说著,一面已向外走了出去,到了客厅中,我看到一个和尚,背负双手站著
,正在欣赏壁上所挂的一幅宋人所作的罗汉图,从他的背影看来,他身形很高,我咳嗽
了一声,那和尚转过身来。
果然,他很年轻,不会超过三十岁,而且,他的神情,叫人一望而知,他是一个极
有学问的知识分子,他看到了我:“施主?”
我道:“不错,阁下是……”
那和尚道:“我法名幻了,听说,你正在找寻我的师父……”他讲到这里,略顿了
一顿,又道:“智空师父!”
我忙道:“是的,我找智空师父已经很多年了,自从他那一年,突然离开了金山寺
,我就一直在找他,你请坐,很欢迎你来。”
幻了坐了下来,他的声音很低沉:“是的,我听师父讲起过那件事,同时,我也久
闻你的大名。”
我呆了一呆,连客气话也顾不得说了,我急忙道:“你知道这件事?那么,你一定
也知道那块雨花台石了,是不是?”
幻了点了点头。
我的气息,不由自主,有点急促,我忙又道:“那么,你见过这块石头?”
幻了又点了点头。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实在,我不知有多少话想说,但是一时之间,我却不知道说
甚么才好。
幻了也不说话,我们两人都不开口,沉默了好久,幻了才道:“智空师父很想再见
见你,你高兴和他会面么?”
我忙道:“当然高兴,他在哪里?”
幻了道:“他在一间小寺院中作主持,那寺院实在太小了,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我道:“请带我去。”
幻了站了起来,我和他一起出了门口,上了车,在我驾驶著车子前往幻了所说的那
个寺院的时候,我有点好奇地问道:“请原谅我的唐突,你……我好像……”
幻了转过头来望著我,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措词才好。
幻了却像是知道我想问他甚么一样,他笑了笑,道:“你可是想问我,为甚么我会
当和尚,是不是?我看来不像和尚么?”
我忙道:“不是,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看来你受过高深的教育。”
幻了很谦虚地笑著:“可以说是,我有著三个博士的学位。”
我没有再出声,一个有著三个博士学位的人,出家当了和尚,那一定是有著一段很
伤心的事的了,我自然不能再向下问去了。
可是幻了却又笑了起来:“请不要误会我曾经杀过人,或者失过恋,我之所以跟著
智空师父,皈依佛法,完全是为了……”
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
那时候,我为了想听他为甚么要皈依佛法,转过头去望著他,一时之间,竟忘了我
自己是在驾车,我实在太忘形了,以致车子“砰”地一声,撞在电灯柱上!
幸而这一撞不大重,我们两人,齐齐震动了一下,我连忙后退车子,幻了笑道:“
你在驾车,我还是别和你多说话的好。”
我将车子继续驶向前:“不,你得告诉我,不然,我胡思乱想,更不能集中精神驾
车了!”
幻了的态度很镇定、悠闲,好像不论甚么事,都不放在他的心上一样,他的那种镇
定、闲散的态度,和我的那种心急、忙乱,恰好相反。
他点了点头:“说来也很简单,我皈依佛法,完全是为了那块石头。”
我陡地一震,车子又连跳了好几下,我失声道:“就是那块雨花台石?”
幻了点著头:“是。”
我在那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说甚么才好。不错那块雨花台石,可以说是奇怪到了
极点的东西,叫人一看之下,终生难忘,事实上,这些年,我不断地在想著那块雨花台
石的古怪之处。
但是,这块雨花台石,究竟有甚么力量,可以使一个有著三个博士学位的年轻人,
当了和尚呢?
我自然回答不出来,而这个答案,除非是幻了自己讲出来,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猜得
到!
作者:
我有我色彩
时间:
2005-10-23 06:24
标题:
雨 花 台 石-科幻
我将车子,驶到了路边,停了下来,虽然我急于和智空和尚见面,但是无论如何,
还是先得将这件事弄清楚了再说。
幻了看到我停下车,他道:“好的,我详细地和你说一说。”
我忙道:“真对不起,这块石头,令我思索了多年,没有任何答案,我实在忍不住
我的好奇心。”
幻了淡然笑著:“不要紧,我也一直想找人和我共同解释这块石头之谜,可是一直
找不到人,我想你是最合适了!”
我也老实不客气:“你真算是找对了人!”
幻了和尚抬头望著车顶:“我的父亲是一个老式人,虽然他送我到外国去留学,去
学新最的科学,但是他却是一个老式人,他笃信佛学,和智空师父很谈得来,所以我是
从小认识智空师父的,那时,在宁波,智空师父在育王寺。”
我点了点头,智空师父在离开了镇江金山寺之后,原来曾在育王寺住了些时间,育
王寺僧人三千,我又不是存心去寻找,当然不知道他的踪迹了。
幻了又道:“后来,我出国留学,在我学成归来之后,又见到了智空师父,我所以
见到那块石头,本是很偶然的,有一天,我父亲叫我去请智空师父,我到了他住的地方
,看到他正全神贯注地在看一块石头,口中还在喃喃自语。”
我忍不住插言道:“原来这些年来,他一直保存著那块雨花台石。”
幻了和尚并不理会我的插言,他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时,他正将石头放在阳光之
下,我走近去,他也不知道,而我也立即看到了石头之中,有甚么东西在动!”
他讲到这里,又停了一停,才望著我:“你也看到过那块石头,自然明白当时我心
中的惊讶。”
我立时点了点头,只有曾看到过那块石头的人,才知道一个人看到了那块石头之后
,心中的感受如何。
我道:“当时智空师父如何?”
幻了道:“智空师父立时收起了那块石头,但是我却一定要他拿出来给我仔细看一
看,智空师父考虑了很久,才将石头交到了我的手中,那时,我完全被这块石头中发生
的事迷惑住了。当天,我将石头还给了智空师父,请他去和我父亲长谈,但是我实在无
法忘记那块石头,以后,我几乎每一天,都和智空师父在一起,我提出有关那块石头的
种种问题,并且提议智空师父,将这块石头剥开来,交给第一流的科学研究机关去研究
。”
我忙道:“他答应了?”
幻了摇著头:“没有,他没有答应,他只是告诉我,这样的石头,本来一共有两块
。”
我呆了一呆,这是我一直不知道的事。事实上,当年我和徐月净,在一起偷了那块
石头之后,智空师父追了来,将那块雨花台石追了回去,他根本未曾说过任何有关那块
石头的话。
我失声道:“有两块?还有一块呢?”
幻了略呆了一呆,他像是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他最后决定了对我说,他
道:“另一块同样的石头,造成了一次大惨剧!”
我更是惊讶莫名了,我忙道:“大惨剧,那是甚么意思,快告诉我!”
幻了却不肯再说下去:“这件事,还是等智空师父告诉你吧!”
我急道:“他不会对我说的,当年,我在金山寺中,偷了他那块石头,他就甚么也
未曾对我说!”
幻了笑了笑:“现在不同了,他一定会对你说,而且,由他来对你说,要好得多,
因为他是身历其境的人,而我只不过是转述,说起来,一定没有他说得那样逼真、动听
!”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好吧,幻了既然不肯说有关那另一块同样的雨花台石所造成的
“惨剧”,那么,至少我还可以知道他何以为了那块雨花台石而当了和尚。
幻了继续道:“智空师父虽然不同意我的办法,但是他却同意,由我和他两人,研
究这块石头,我是一个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人,而且,对科学有著一份难以形容的狂热
,有这种狂热的人,愈是对自己不明白的事,便愈是想弄明白!”
我头点道:“是的,我虽然未曾受过科学的训练,但也有著同样的狂热。”
幻了微笑著:“在一年之后,我仍然不能对这块雨花台石,作出任何结论,那时,
我父亲死了,而我又没有了任何的牵挂……”
我望著他,没有任何的牵挂,这并不造成一个人出家做和尚的理由!
而不等我问出来,幻了又道:“在我没有任何结论之时,智空师父告诉我,要解释
这块石头的奇异现象,科学是不足以解释的,只有佛法才能解释,我相信他的话,于是
便拜他为师了!”
我听到这里,不禁苦笑了一下。
难怪幻了刚才听我说,我也同样有著狂热时,他要微笑了,他并没有反驳我,说我
其实并没有狂热,而现在,他的话却等于告诉了我,我的自以为的“狂热”,简直未入
流,要像他那样,才是真正对一件古怪的事,有著寻根究底的狂热的人!
他为了要探索那块雨花台石的究竟,竟不惜出家,当了和尚。
但是,尽管我对他的这份狂热,有著衷心的钦佩,但是我对他的做法却不同意。
我吸了一口气:“请原谅我,我是一个相信科学的人,现在你已经皈依佛法,请你
照实回答我,你真的认为,科学不能解释的事,玄学就可以解释么?”幻了皱起了眉,
不出声。
我又道:“请原谅我将佛学称为玄学。”
幻了摇著头:“不要紧,佛学本是玄之又玄的学说,不要紧。”
我逼问道:“你做了和尚之后,有甚么心得?”
幻了抬起头来:“佛能纳须弥于芥子,我觉得这块雨花台石中的情形,就是我们所
处的整个世界的一个缩影!”
我眨著眼睛,因为在一时之间,我实在不明白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
幻了叹了一口气:“你看到过那块石头,那石头中,红色的细丝,和白色的细丝在
纠缠著,想要消灭对方,如此不结不休,这和我们的世界上,人与人之间,几千年来,
一直在不停地互相残杀,又有甚么不同?”
我呆了一呆,接不上口。
幻了又道:“如果有一个其大无比的人,又如果有一个其大无比的容器,能将所有
的人,都放在这容器之中,而那个巨人,在外面观看人类的互相残杀,那种惊心动魄的
情景,不正如我们将那块雨花台石放在阳光之下,看著它内部的情形么?”
我张大了口,仍然出不了声。
幻了在开始讲的时候,我就接不上口,那还只不过是因为我觉得他所说的,实在太
玄,太不可思议的缘故。可是等到他再向下讲下去的时候,我出不了声,那却是因为我
惊讶于他比拟之贴切,使我难以反驳!
幻了吁了一口气:“或许你不十分同意我的说法,但那的确是我的想法!”
我想了片刻,才道:“我十分同意你的说法,但是你的说法,只是解释了一个现象
,并未能说明那雨花台石的实质、来源和它里面的究竟是甚么!”
幻了摇著头:“对的,这便是玄学,就科学而言,只能知道一样东西的本质,却无
法了解到这样东西的精神!”
我点头同意幻了的话,我道:“那么,智空师父要再见我,是为了甚么?”
幻了道:“当然是为了那块石头,你现在可以驾车子,离了市区,向左转!”
我发动了车子,向前疾驶,在郊区的公路上,依照著幻了的指点,半小时后,车子
停在山边,有一条小路,通向山上。
幻了和我一起下车,踏上了那条小路,这里十分僻静,几乎一个人也遇不到,而那
条上山的小路,其实也根本不是路,只不过是生满了野草,依稀可以辨认的一个痕迹而
已。
我们又化了半小时,才来到了半山的一个坪上,依著山,有几间屋子,那根本不能
说是寺院,但是它的环境,却极其清幽。
幻了来到了屋前,推门走了进去,正中的一间屋中,有著一具十分别致的佛像,是
青铜塑的,和寻常寺院中的佛像,截然不同。简直是一件线条优美、古拙、朴实之极的
艺术品。
幻了看到我注意那佛像,也颇有得意之色:“那是我的作品。”
我奇怪地望著他:“你不是学科学的?”
幻了笑道:“那是我的业余嗜好,我也发现,如果不是我当了和尚,我决塑不出那
么好的佛像来。”我没有再说甚么,我发现他说他自己,是因为那块雨花台石而当了和
尚的这种说法,多少有点牵强,他当和尚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对佛学有了极其深切的
爱好。
我跟著他穿过了那佛堂,来到后面的一间屋子前,幻了道:“师父,有客人来了。
”
我立即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和多年前,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我像是依
稀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和徐月净一起在金山寺的一间禅房门口,我听到了智空和尚的声
音:“进来!”
幻了推开了门,我看到了智空和尚。
智空和尚老了许多,但是他的精神仍十分好,他在一张桌前抄著经书,那情形,和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门一打开,他搁下笔,抬起头来望著我,我们互相打量著。
过了好一会,智空和尚才笑著:“真认不出是你了,你变了很多,有月净的消息么
?”
我摇了摇头:“一直没有,智空师父,你倒还是老样子,自从你突然离开了镇江之
后,月净几乎将我当作仇人,很久不睬我。”
智空和尚叹了一声:“那是我不想这件事再被人知道!”
我有点惭愧,道:“事实上,我也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你有那样的一块石头。”
智空和尚呆了半晌:“我听得很多人提起过你的名字,这些年来,你遇到了不少怪
事!”
我道:“是的,但只怕没有一件,及得上你那块雨花台石的。”
智空和尚又呆了半晌,才道:“幻了一定已对你说起过了,我听到你在找我,我想
再见你,是我感到,当年的惨剧,只怕要重演了!”
智空和尚在那样说的时候,声音和神态,都显得极其严重,以致我虽然不知道他口
中的“惨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却也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第四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忙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是甚么意思。”
幻了在一旁道:“关于那惨剧,我未曾对他说,师父不妨先告诉他!”
智空和尚点著头,指著一张竹椅,请我坐了下来,他道:“这件惨事,发生在你第
一次见到我的两年之前,那一年,我到南京,和一位高僧共游,他是一家寺院的住持,
我们两人共游雨花台时,拾到了那样的两块雨花台石,深觉奇怪,一人分了一块,他的
那块,和我那块,稍有不同之处,是在红色的部分,有著指甲大小,深红色的一块,那
深红色的一点中,似乎挤著许多在蠕蠕而动的细丝,就像我那块雨花台石现在的情形一
样!”
智空和尚讲到这里,向幻了望了一眼。
幻了立时走向一个木柜,打开柜子,将那块雨花合石,取了出来。
在幻了取出那块雨花台石之际,智空不住地道:“小心!小心!”
而幻了的神情,也像是他所捧的,不是一块石头,而像是甚么名瓷一样。
幻了将石头交到了我的手中,我接了过来。那块雨花台石,和二十年前,我曾仔细
看过时并无甚么不同,但是正如智空和尚所言,在它的红色部分,有一个更深的红色斑
点,在那个红色斑点中,好像聚集著许多细丝,正在缓缓动著。
这样的一个深红色的斑点,是以前所没有的。
我抬起头来:“这是甚么意思?”
智空道:“你将石头放下来,轻轻地放。”
我轻轻地将石头放在桌上,智空和尚的神情更严肃,他道:“当晚,我们回到寺院
,那位高僧翻来覆去地和我看著那两块石头,我们相互都说了很多极其感叹的话。”
智空和尚并没有说出当时他和那位高僧说了一些甚么感叹的话,但是可想而知,那
一定是和幻了在车中对我所说的类似的话。
智空和尚又道:“就在那天晚上,我已想告辞了,那位高僧将他的那块石头,凑近
烛火,仔细地看看,我看得很清楚,当烛火碰到他那块石头上的红色斑点时,那斑点突
然破了。”
我本来是坐著的,可是听得智空和尚讲到这里,我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我在站了起来之后,失声道:“里面的东西,全都走出来了?”
智空和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是全部,只是在那红色的斑点中,有许多极细的
。每条一寸长短的细丝,涌了出来,那高僧还握著这块石头,当他听到那一下破裂的声
音,翻转手来看时,那些细丝移动得十分快,已经到了他的手上,他惊讶地抬起头来看
我,我那时也吓得呆住了,就在他抬头向我一看间,我看到那些红丝,全都隐没在他的
手中。”
我愈听愈是吃惊,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
智空和尚又道:“他陡地一震,碰到了桌子,灯台打翻,我听到他叫道:‘智空,
快走’我向他走过去,只看到他的手中仍握著那块石头,瞪著眼,只是叫我快走,我看
他的样子,像是极其痛苦,所以我不忍拂逆他的意思,就退了出来。”
我听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声:“你实在不该退出来的!”
智空和尚叹道:“的确是,我退了出来之后,在门外问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出声
。”
智空和尚讲到这里,面上的肌肉,在不由自由地跳动著,他续道:“当我发觉门窗
中全有浓烟冒了出来时,已经迟了。”
我听得他讲到了这里,也不禁一呆:“怎么忽然有浓烟冒了出来?”
可是智空和尚却像是根本未听到我的话一样,只是双眼发直。
智空和尚在不住地喘气,我看看情形不好,智空和尚已然上了年纪,不要有了甚么
意外,我忙道:“你……”
可是我只讲了一个字,幻了便向我摆著手,示意我不要出声。我想起幻了是听过智
空讲起那件惨事的,他一定知道,智空每当讲到紧张的时候,一定会有这种神态出现的
,是以他不足为奇。
我停住了口,不再出声,只见智空和尚又喘了好一会,才道:“太迟了,那时真的
太迟了,我应该和他在一起,不退出房间来的。”
他那几句话,听来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仍然不出声,只听得他又道:“当我发觉门
缝中、窗隙间都有烟冒出来时,我一面大声叫著,一面撞著门,等我将门撞开时,房间
全是火。”
智空和尚的呼吸更急促,他又道:“那时,寺院中其他的僧人,也被我的叫声惊动
了,他们一起赶了来,但是满房间都是火,都是烟,大家吵著,也没有人敢冲进去,只
有我,不顾一切冲了进去,我……冲进了房中,看到的情形,实在太可怕了!”
智空和尚讲到这里,连声音都变了,这时,连我也不禁紧张了起来:“你,你看到
了甚么?”
智空和尚面上的肌肉,跳动得更剧烈,他不住地喘气,像是无法再向下讲去,过了
好一会,他才道:“我看到那位高僧站在火中,火是他特意放的,他将许多燃著了的东
西,堆在他身子的周围,他一看到我,就张开了口大叫,我其实根本听不到他有任何声
音发出来,但是我却可以知道他在叫些甚么!”
我忙问:“他叫些甚么?”
智空和尚道:“他在叫我出去!”
他讲到这里,又停了片刻,才低下头去:“而我真的立即退了出来。”
我也呆了一呆,因为照智空和尚的叙述听来,他既然也不顾一切地冲进了著火的房
间之中,那么,他是应该有机会将那高僧救出来的。可是接著他却退了出来,是甚么情
形,使得他连人都不救了呢?
智空和尚停了下来,望著我,我的声音十分低:“为甚么?”
智空和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看到的,不是一个人。”
我更是疑惑了,忙道:“甚么意思?”
智空道:“那是一个人,我也认得出,他就是我的好友,但是,他的身上、面上、
布满了红色的细丝,白色的细丝,那些细丝,并不是布在肌肤上,而是有一大半已进入
了他的皮肤,还有一半,正在竭力向内挤,那情形,真是可怕极了!”
别说是亲眼看到,就是这时候,听智空和尚讲讲,我也感到一阵战栗!
智空道:“我实在被这情形吓呆了,我不由自主,向后退去,当我退到门口的时候
,我实际上已看不到他,因为火势和浓烟,愈来愈猛,烟薰得我流泪,我的袈裟也已烧
著了,那时,我听得他发了一下惨叫,我还想向前冲去,但是门口另外两个僧人,将我
死命拉住。我听得他在叫著道:‘智空,将那块石头埋起来,他们是妖孽!妖孽!妖孽
!’他叫到这里,又是一声惨叫,接著,就甚么声音也没有了。”
我的声音也有点发颤:“后来怎样?”
智空道:“后来,火救熄了,但也烧去了一廊禅房,那位高僧已烧成焦炭,根本辨
认不出他是一个人了。那块石头也找不到了,只有我的那块,一直在我的怀中,未曾失
去。”
我皱著眉:“那位高僧为甚么要烧死自己?他临死时叫的那几句话,又是甚么意思
?”
智空痛苦地摇著头:“我不知道,后来,那寺院的住持问我,他为甚么要自焚,我
也答不上来,我也未曾向他们任何人提起那块雨花台石,我回到了镇江之后,也几乎将
所有的时间,全用在思索这个问题上!”
我道:“那么多年下来,你一定已有了结果。”
智空向桌上的那块雨花台石望了一眼,他的神情,虽然惊恐,但是也有一种极其坚
决的神情在,那显然是他的心中,已决定了一件事情。
他缓缓地道:“我不能说有结论,但是我却肯定了几点,第一,那些石头中的细丝
,是活物,它们会出来。第二、当人接触到了它们之后,一定立即会知道它们是甚么,
所以那位高僧,才觉得大祸临头!”
我有点不明白智空的话,睁大了眼睛,幻了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他补充道:“我
明白智空师父的意思,这些东西是有思想的,当它们接触到人体的时候,他们的思想便
会藉著直接的接触,而传达到被接触者的身上,那位高僧,当时已知道了他们是甚么,
所以才立时作了那么可怕的决定。”
我望向幻了:“你的意思是,这些细丝,是有思想的高级生物?”
幻了点著头:“是,它们来自我们对之还一无所知的天外之天!”
我在听了之后,实在有想笑的感觉,可是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反倒感到好像是在
沙漠之中,几天没有喝水一样,喉咙乾得厉害。
我在吞下了几口口水之后,才勉强道:“那怎么可能,高级的,有思想的生物,怎
可能是这样,而且长期生存在石头中?”幻了的神情十分严肃,他讲的话也极其简洁有
力,他道:“来自其他星球的高级生物,可以有任何我们意想不到的外形,我们只是根
据地球上的生物的形态,来推断其他的星球生物形态是怎样的,是如何生活的,这是一
个极大的错误。”
我同意幻了的话,事实上,幻了的话,也正是我一贯所主张的,天文科学家常说,
如果甚么星球上有水,有空气,那就会有生物,这自然是一种错误的论断,有水、有空
气,温度适中,只不过能发生像地球生物的生物,而在其他完全不同的条件之下,就有
可能有完全在人类想像能力之外的生物!
我忙道:“那么,我们还等甚么?快将这些块石头公开,如果石头中每一根细丝,
都是一个有思想的高级星球人,那么,我们已有了几万个星球人!”
幻了叹了一声:“这也正是我的主张,但是智空师父却另有打算!”
我立时向智空和尚望去,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智空和尚还可能有甚么别的打算。
他未曾早将那块石头公开出去,而藏了许多年,这可能是对的,因为这些年来,人
类科学在飞速进步,到现在公开出来,先进的科学,更有助于研究这块古怪的石头。
但是如果到了现在还不肯公开,还不肯让第一流的科学家,集中先进的仪器,来研
究这块石头的话,那就有点愚不可及了!
是以我一向智空和尚望去,立时便责间道:“你有甚么打算?”
这时候,智空和尚的神情,反倒变得十分平淡了,像是甚么事情也未曾发生过一样
,他也不望我,只是垂著眼,缓缓地道:“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不禁有点光火:“打甚么哑谜?”
智空和尚道:“幻了,你讲给他听。”
我又立时转头向幻了望去,幻了叹了一声:“当这块雨花台石上,出现了一个深红
色的斑点之后,师父就知道只要一经火烤,那斑点就会破裂。”
我道:“是啊,那更应该立即将它交给科学机构去作研究。”
幻了道:“师父认为,不论交给甚么机构去研究都没有用的,只有他牺牲自己,才
能明白其中的真相。”
我仍然不明白这是甚么意思,幻了续道:“师父说,那位高僧,当年在被那些东西
碰到之后,他一定知道了那些东西的来龙去脉和它们在想些甚么,但由于当时他太慌张
了,根本未能将他知道的东西讲出来,就慌慌张张,引火自焚了!”
我道:“那又和现在的事,有甚么关系?”
幻了道:“师父的意思是,现在他有准备,情形就不同,当那些细丝进入他的皮肤
之际,他可以从容地将他知道的事讲出来,由我们记录下来,到了不可控制的时候,他
立时自焚!”
我不禁呆住了,刚才,我还有点看不起智空和尚,以为他根本没有科学知识,但是
现在,我却变得佩服他到了五体投地。
不论我如何佩服智空和尚,我却不赞成他的办法,因为如果照著他的办法去做的话
,那毫无疑问,是导致另一次的惨剧!
我忙道:“大师的设想虽然不错,但是我们可以全然不必要再让惨剧重演!”
智空和尚抬起头来:“我的决定,决不轻率,而是思索多年的结果,现在你应该知
道,当年你们不知危险,偷走了这块石头,我为甚么会那样紧张了?”
想起智空和尚刚才的叙述,想起我年轻时那种不负责任,狂妄的行动,不禁直冒冷
汗。在那时候,我也突然想起徐月净也曾说过,而且曾引得我大笑过的话来。徐月净在
我提议剖开那块雨花台石的时候,表示反对,他说,石中的那些细丝,或者会见风就长
。
现在,见风就长倒未必,但是它们会以极高的速度离开石头内部,而附著在人的肌
肤上,那已是千真万确的了,那位高僧,一定在如幻了所说的“思想接触”的情形下,
感到会使全人类受到极大的灾祸,是以他才突然之间自焚了的。
我思绪十分紊乱,实在不知该想一些甚么才好,但是我却知道,有一点,是我所能
做的,那便是阻止智空和尚那样做。
而要制止智空和尚那样做的最好法子,就是抢走那块雨花台石。
那块雨花台石,就在桌上,在我的面前!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立即伸出手来,抓住了桌子上的那块雨花台石,并且立
时向后退去,退到了门口。我的身手十分灵活,动作当然也极迅速,智空和幻了两人,
都无法阻止我。
当我退到了门口之后,他们两人,才惊骇莫名地叫了起来:“你作甚么?”
从他们的神情之中,我知道他们对我的动作有极大的误会!
我仍然抓著那块石头:“别紧张,我决不是想替代智空师父,以自己的生命去作试
验,我只不过想要阻止智空师父那么做。”
我的话一出口,幻了松了一口气,显然是当我说明了我的用意之后,他也同意我的
做法。
但是智空和尚却不同了,他先是望著我,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的神情,简直严
肃得可怕,他道:“你曾经偷过这块石头,现在,你竟然一错再错,又来抢这块石头?
上次,侥幸你没闯祸,但是,这一次,石头已起了变化,你不会再那么幸运了。”
我立时道:“我不是抢,我只不过是阻止你去干一件愚蠢的事!”
智空严肃地道:“我一点也不蠢,我记得那位高僧临死的时候,曾说过好几声妖孽
,如果不是我以身相试,这些妖孽,可能在世上,造成极大的祸害。”
智空和尚的想法,是和我相同的,只不过他将一些来自外太空的生物称为“妖孽”
而已。
我道:“我同意你的说法,我们可以将这块石头,放在一个密封的容器之中,加热
,使石中的细丝全走出来,然后仔细观察他们的活动。”
智空和尚以严肃的眼光盯著我:“你这样做法,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冒险。”
对于智空和尚如此的指责,我自然大大不服气:“怎么是冒险?”
智空指著我手中的雨花台石:“这些妖孽,能够在石头之中,生存那么多年,你怎
能保证,他们不能随便通过你的所谓密封容器,四下逃逸?”
我呆了一呆,我不得不承认智空和尚的话是有道理的。因为我对于那块石头中的细
丝,究竟是甚么,完全一无所知。
我所谓的“密封容器”,可以进步到能观察热变化的容器,但是,有甚么保证,可
以肯定这些来自外太空的生物,一定会被困在这种容器之中,而不会逃逸呢?
我呆了好一会:“我想,科学家总是会想出办法来的。”
智空和尚厉声道:“将石头还给我,我后悔请了你来,但如果你不将石头还给我,
你会后悔一世。”
我的个性很倔强,当我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对方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可以令得我
心服,我是很少肯就此罢手的。
是以,智空和尚虽然是在厉声呼喝,我也无动于衷:“我将石头还给你,我才后悔
。”
我话一说完,立时转身向外奔去,我听得身后传来了“哗啦”一声响,分明是智空
和尚著急地要来追我,连桌子也撞翻了。
我也听得幻了和尚一面大声叫我,一面追了出来,但是我仍然飞快地向前奔著,一
直奔到了那条小路的尽头,到了公路,来到了车旁。
我打开车门,进入车子,立则发动引擎,在我已可以驶动车子之际,我看到幻了气
急败坏地奔了过来,叫道:“等一等,我……我有话说!”
我大声叫道:“如果你真有话要对我说的话,别走过来,我才听你的!”
幻了停在六七码之外,不住喘著气,一面道:“你的做法虽然粗暴,但是我也同意
,你准备将那块石头交到何处去研究?”
我望了望在我座位旁的那块雨花台石:“暂时我还没有主意。”
幻了道:“我曾在美国明尼苏达州的一家化工厂,实习过几个月,我知道他们有一
套密封的观察设备,那容器可以抵抗五百磅烈性药的爆炸威力,正合你用,可惜我不能
和你一起去。”
我以为幻了追上来,是来抢我那块石头的,原来他却是有心帮助我!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你,我决定立时启程,请转告智空师父,我十分
佩服他的精神,但是我不能不那样做。”
幻了道:“我会转达的。”
我踏下油门,大声道:“再见!”
我看到幻了双手合十,像是在替我祝祷,我将车子驶得十分快,转眼之间,就看不
到他了!
当我驾著车回市区的时候,我的兴奋实在是难以形容的。隔了那么久,我不但又得
到了那块雨花台石,而且,可以用最科学的方法,加以研究,来弄清这块石头的谜!
那真是一个好奇心强烈的人,最感到兴奋的事了!
我直回家中,一到家,我就通知旅行社替我以最快的方式准备旅行,同时,再仔细
观察那块雨花台石,将有关这块雨花台石的一切,讲给白素听。
她在听到我的转述之后,神色变得十分苍白,她道:“你的办法也不好,如果在旅
途中,那些细丝突然自石中逸了出来,那怎么办?”
我道:“不会的,智空和尚说,只有碰到了火,才会突然破裂。”
妻显得很不安、她也仔细观察著那块雨花台石,然后道:“你注意到没有,那深红
色的斑点之中,虽然挤满了细丝,但是却很和平,没有争夺残杀。”
我道:“是的,首先逸出石来的,也就是那些细丝,他们是闯祸分子。”
白素缓缓摇著头:“我觉得智空和尚用这块石头中的情形,来比拟我们生活的世界
,真是再恰当也没有了,我们处在如此残酷争杀的世界之中,但是也有不少有见识的人
,感到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全体毁灭,他们不能挽狂澜于既倒,如果科学能使他们远
离地球的话,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我有点啼笑皆非:“你是说 ”
妻指著雨花台石上那红色的斑点:“我觉得这斑点中的一些,就是不想看到争杀继
续下去的一群,他们正在设法,想离开他们的世界。”
我呆住了不出声。她的说法,玄之又玄,她之所以如此说,自然只是她的想像,但
是,她的想像,也不能说没有理由。虽然,将一块石头称为世界,未免有点不容易接受
,但是我们的世界,整个地球,在浩渺无际的宇宙之中,不也只是一块石头么?
在整个宇宙而言,地球和那块雨花台石,只不过一个是一块大一点的石头,而一个
是小一些的石头而已,为甚么小一点的石头,就不能是一个世界呢?
我点头道:“很有趣,或许它们是爱好和平的一群,如果这块石头,还在外太空,
那么有可能是多出一块更小的石头来,作为这一些细丝的另一个世界,但如今这块石头
是在地球上,那就大不相同了,他们总是敌人,如果他们要求生存,也非将地球上的一
切生活,都当作敌人不可。”
她叹了一声:“或许是,我们根本不容易接受和平共存的观念,不是你想打倒我,
就是我想打倒你,你准备何时启程?”
我答道:“愈快愈好。”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只是皱起眉在沉思,我知道她那种好沉思的习惯,是以也不去
打扰她,只是小心将那块石头,放在一只大小适中的盒子里,然后锁了起来。
那一晚上,我简直没有法子睡得著。
第五部:比一切危险更危险
第二天,我已可以动身了,而且,幻了和尚所说的那家化工厂,在经过几次长途电
话联络之后,也有了回音,可以将他们的那套实验设备,借给我使用一小时,而且不过
问我的研究课题,可是,不但那一小时的使用费贵得惊人,而且,还要先缴纳一笔数字
庞大的保证金。
这一笔保证金,在我的财力之外,是以我不得不花了半天的时间,去筹措这一大笔
钱,直到钱全汇了出去,我才上了飞机。
我所带的随身行李十分少,那块雨花台石,当然是最重要的,我将之妥善地放在手
提箱中。在旅途中,我的精神十分紧张,以致空中小姐不断地来问我,是不是有甚么不
舒服。
我的精神紧张,绝不是只招致空中小姐殷勤的慰问就算了,在我到了目的地之后,
招了海关检查人员的疑心,他们对我作了特别详细的检查,当然,他们也发现了那块雨
花台石。
一个负责检查的黑人官员,看著那块石头,疑惑地问道:“这是甚么?”
我知道我不能再慌张下去了,我镇定地道:“这是一块颜色十分美丽的石头,作为
观赏用的,养在水中,它的色彩更鲜艳。”
那位黑人官员似乎有点不相信,他拿起来,向著强烈的灯光,照了一下,这正是我
最担心的事,因为我知道任何人在一看到了那块雨花台石内中的情形之后,一定会吃惊
不已的。
而一个海关的检查官,在看到了石中情形之后,也一定会向我发出无数使我难以回
答的问题。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才看了一眼,漆黑的脸,泛起了一重死灰色,他的手抖了一抖
,几乎将那块石头,落到了地上。接著,他便直视著我,像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问我才好,我苦笑著,那位黑人官员终于开口了:“你说谎,这不是一块石头。”
我只好摊著手:“这是一块石头!”
那黑人官员道:“我要扣留它,等候更进一步的检查!”
我一听得他那样说,不禁著急起来,我忙道:“你不能那样做,我来,就是为了详
细检查它,我已预订了一家化工厂的实验室,付了巨额的钱,时间不能更改,所以我也
不能等。”
那黑人官员摇著头道:“那也不行,我们必须检查任何不明物体。”
我只好让步:“这样,反正你们要检查,你们可以派人和我一起,去监视我的行动
,和我一起利用那间实验室的设备。”
那黑人官员望著我,他以疑惑的神情问我:“这究竟是甚么?”
我道:“我只好据实告诉你,我不知道。”
那黑人官员又道:“你的入境证上有特别注明,照说,只有身份很特殊的人,才有
这种特别备注,你的身分是 ”
我道:“我很难和你说明,但是我曾和国际警方在一起,参与过贵国的高度机密。
如果你需要请示的话,贵国国防部的特种问题研究室的佛德烈少将,曾经和我有过好几
次的合作!”
那黑人官员的态度好了许多,他道:“我会记得这一点,不过现在必须请你等一等
。”
我表示可以等,他就在检查室中打电话。那种耽搁,虽然在我的意料之外,但是我
也不会有甚么损失,只会有好处,如果佛德烈肯赶来与我相会的话,那么我的工作,就
会进行得更顺利。
佛德列主持一个极其冷门的研究部门,他所研究的东西,是科学所无法解释的,例
如各地发现飞碟的报告,拍摄到有关不明物体的照片等等,全都送到他那里去做详细的
研究。我也曾和他合作过几次,我相信他只要一听到我带了不明物体前来的消息,一定
会赶来的。
那黑人官员在电话中谈了很久,才放下了电话:“你可以进去了,但是这车西却必
须暂时保管在我们这里,佛德烈少将已开始前来,我们会将东西交给他,由他来处理。
”
我犹豫了一下,看来,他们的决定,就我来说,已经是极度客气的了。我道:“好
,但是你要绝对小心,那块石头,决不能受撞击,也决不能接近任何火焰,就算是一支
烛火,也不能!”接著,我留下了我预订好的酒店名称,请那黑人官员交给佛德烈少将
。
在我离开的时候,我又将刚才所说的话,重覆了一遍,嘱咐那黑人官员,千万小心
。我知道,佛德烈一到,就会带著那块雨花台石,到酒店来找我,那么,我就可以和他
一起到约定的那个实验室中,去共同检验那块古怪的雨花台石了。
我在酒店中进了餐,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和白素通了一个长途电话,然后又瞌睡了
两小时。晚上,电话响了,酒店的管理员通知我:“佛德列将军要见你,他现在就在楼
下,你是不是见他?”
我忙道:“快请他上来。”
佛德烈来得很快,我打开门不久,就看到他走出了楼梯,可是,他才一跨出电梯,
我就已经知道,事情一定有甚么不对头了。
佛德烈的神色很古怪,很难形容,而更重要的是,他双手空空。
照说,他来见我,一定应该带著那块雨花台石一起来的,他为甚么不将这块石头带
来呢?
我大声招呼他,他加快脚步,来到了我的面前,看来他有点神思恍惚,因为我伸出
手去,他竟然不和我握手,只是在门口站了一站,就走进了屋中。
我不禁呆了一呆:“怎么啦?”
佛德烈转过身来,皱著眉:“你这次究竟带来了甚么东西?”
我又呆了一呆,他是应该见过那块雨花台石的了!可是,如果他已见过那块雨花台
石,他为甚么还要用这个问题来问我?
我立时反问道:“你,你未曾见过那块石头?”
“石头?”佛德烈耸了耸肩:“班纳失踪了!”
我更有点莫名其妙:“班纳是谁?”
佛德烈却并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道:“我一接到通知,说是你携带了不明
物体前来,我立即放下工作,赶到这里来,你带来的那东西,照条例,在我未曾到之前
,是要留在海关的。”
我道:“是啊,负责对我检查的,是一位黑人官员,我带来的那块怪石头,他的确
留下来了。”
佛德烈望了我一眼,这才道:“那位检查官,他的名字就叫班纳。”
我不禁吸了一口气:“他失踪了?”
佛德烈点著头:“是的,据他的同事说,自你离开之后,他拿著你带来的东西,到
储存室去,看到过的人,都说他那时,有点神思不属,他竟撞在一位女同事身上,撞泻
了一杯咖啡,也没有道歉,又有人看到他在储物室门口,站了一会,推门进去,立时又
退了出来,然后,他就不知所终了!”
听了佛德烈的叙述之后,出现在我脸上的笑容,极其苦涩。
这是我再也想不到的意外,那黑人官员失踪了!本来,他是不是失踪,和我一点关
系也没有,但是他和那块雨花台石一起失踪的,那对我太有关系了!
我张大了口,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甚么才好,佛德烈问道:“你带来的那块究竟是
甚么石头?是不是缅甸翡翠的璞玉,价值连城,我们查过班纳的档案,他是一个极其负
责的检查官员,如果不是有甚么极度诱惑,他决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他带了你的那块
……石头,失踪了!”
我苦笑道:“佛德烈,必须找到他,这件事极其严重,可能毁灭全世界!”
佛德烈被我最后的一句话,吓了一大跳,他立时道:“你带来的究竟是甚么?”
我道:“你要我回答,我只好说,那是一块石头,但是我认为那块石头之中,有著
无数外太空的生物,他们还是活的。”
佛德烈定定地望著我,如果是别人,听得我那样说,一定会哈哈大笑,但是佛德烈
不会,我知道他不会笑,因为他的工作使他接触过太多古怪的事情,任何人,只要像我
或是像他那样,经历过那么多古怪的事情之后,就会知道,世界上没有甚么是不可能的
了!
我道:“已经有人在找他了么?”
佛德烈道:“FBI的人员已经在寻找他,但是我必须和他们的首脑再谈一谈,告
诉他们事情的严重性!”
佛德烈拿起了电话,讲了五分钟左右,然后转过身来,我不待他再向我发问,就将
有关那块雨花台石的事,详细告诉了他。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还必须从多年前,我如何在金山寺中第一次看见到那块石
头讲起。在我的叙述中,一共有三个电话,全是FBI人员打来的,报告他们追寻班纳
的结果。
第一个电话,班纳的行踪,初步已经查明,他登上了一辆南行的长程公共汽车,往
南走。
第二个电话在大约半小时之后打来,工作效率真是高得惊人,他们已经从班纳的档
案中查明,班纳来自南部的一个小镇,那个小镇叫“希望镇”,而他搭上的那辆长途巴
士,在通过墨西哥边境之前,要经过希望镇。
第三个电话恰好在我的叙述快要完毕时打到。FBI人员已经查明,班纳的确是购
买了到希望镇的车票,那也就是说,他已回故乡去了!
我到那时为止,还绝不明白何以一个一向行为良好的官员,忽然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但是有一件事,却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这块雨花台石,在一个不明究竟的人手中
,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而不但我明白这一点,连佛德烈在听到了我的叙述之后,他也明白这一点,因为我
曾将智空和尚所说的一切,转述给他听。
是以,佛德烈在电话中以极其严重的语气道:“你们准备采取甚么行动?我不能肯
定他带走的那东西是甚么,但是可以肯定那东西极其危险!”
FBI人员的回答是:他们已准备了一架直升机,估计可以和班纳同时到达希望镇
。
佛德烈忙道:“等一等起飞,我和那东西的原主人,要一起去!”
他一面说,一面望定了我,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在邀我同去,是以点了点头,佛德
烈道:“好的,我们半小时之内,赶到机场,希望你们先将班纳列为极度危险的人物,
不要让人家接近他,也不可逼他做出粗暴的行动来。”
我听到电话中,FBI的人员在问:“那是甚么?一个烈性炸弹,还是一大瓶有毒
的细菌?”
佛德烈苦笑道:“不知道,我只能说,那东西比地球上所有的一切最危险的东西更
危险!”
他放下了电话,我们立即离开了酒店,驱车到乘搭直升机的地方去,那是一幢大厦
的天台,在大厦门口,我就和几个FBI的人员见了面,一起上了电梯,当直升机升空
之后,我可以鸟瞰这个大城市的全部夜景,那真是极其美丽的景色。
但是我却没有心情欣赏那种景色,我只是当直升机愈升愈高的时候,心中在想,如
果直升机升得再高些,看下来,这一个大城市,便是许多闪亮的小点,和许多汽车车头
灯组成的细线,这种情形,和雨花台石中的情形,倒有一点相似了。
机中人员的心情都很沉重,没有甚么人说话,佛德烈也没有将我对他说的一切转述
给别人听,那自然是他希望将这件事保密之故。
直升机飞了几小时,在预定的地方,补充燃料,然后更换机师,继续飞行,在机上
,一直保持著和地面的联络,我们的目的地虽然是希望镇,但是我们是沿南行的公路在
飞行,我们希望可以追上班纳乘搭的那辆巴士,那就更省事得多了。
FBI人员,同时命令沿公路的人员,设法延阻那辆巴士的继续前进,终于,在再
度起飞的一小时之后,有了结果。
消息传来,那辆巴士已在前面不远处被截停了,为了避免惊动班纳,是以并未曾登
车搜查,截停车子,用的是公路损害的藉口。
直升机又向前飞了几分钟,就可以看到前面路上的很多灯光。有七八辆车子停著,
车旁有不少人。
直升机在公路上停下,我和佛德烈首先跳下去,奔向前,一共有两辆公共汽车,几
辆卡车和小房车,一个粗鲁的卡车司机,正在和警官争吵著,说他的货是限时送到的,
绝不能耽搁。
佛德烈一到,就对那警官道:“让他走吧!”
警官还没有回答,其余的人,已经大声吵了起来,显然他们以为佛德烈的话太不公
平了,这时,FBI的人员已经包围了那辆巴士,所有在现场的人,一看到那种如临大
敌的情形,也知道发生甚么事了,是以反倒静了下来,不再急著赶路了。
巴士司机首先下车,佛德烈大声叫著班纳的名字,可是车中没有人答应。
FBI人员上了车,车中只有四个黑人,而我早已一眼看出,班纳并不在这四个黑
人之中。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看来我们的追踪已经失败。
我并没有上巴士去,佛德烈在五分钟之后就下了车,对我道:“班纳的确是乘搭这
辆车的,但他已经在前两站下了车。”
我呆了一呆:“他到哪里去了?”
佛德烈摊了摊手:“下落不明。”
我皱著眉:“他既然走在这条路上,我看他仍然是到希望镇去的,他一定在半路上
发觉了有人跟踪的迹象,所以才下了车的。”
佛德烈道:“如果他知道被人跟踪,那么他就不会再到希望镇去。”
我吸了一口气:“现在,我们只好希望他是做贼心虚,是以才变换行动路线的。我
看到我决不能再打草惊蛇了!”
佛德烈道:“甚么意思?”
我道:“通知FBI人员收队,而你,换上便服,只由我们两人去找班纳。”
佛德烈道:“这样会比较好一些么?”
我道:“自然会好得多。”
佛德烈来回走了几步,考虑了片刻,去和FBI的人员,商议了一阵,看来,他的
商议有了结果。所有的车辆都获得放行,我和佛德烈,上了一辆有无线电通讯设备的汽
车,直驶希望镇。
我们到达希望镇的时候,正好是大明时分,车子在镇上主要街道上驶过,那是一个
十分恬静美丽的小镇,佛德烈早有班纳故居的地址,也知道班纳的母亲,以前住在镇上
,我们一直来到镇尾的一幢房子附近,停下了车,佛德烈道:“就是这里了!”
我没有出声,因为我在想,班纳拿了雨花台石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甚么?
佛德烈又道:“是你去找他,还是我去?”
我道:“为甚么我们不一起去?”
佛德烈道:“那是你的办法,尽量避免刺激他。现在我穿著便服,他未必认得出我
是甚么人来,但是你就不同了,他一定认得你!”
我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如果他一看到了我,就著急起来,弄破了那块石头
,那就糟糕了,你先去,我在车中等你。”
佛德烈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到那房子前,敲门,四周围很静,而我又离得那屋几
十分近,是以我可以清楚地听到佛德烈的敲门声。
他的敲门,并没有甚么反应,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忽然听到屋中,传来“乒乓”
,“哗啦”的一阵响,好像有人打翻了甚么笨重的东西,接著,便是一个老妇人的呼叫
声。
那老妇人在叫道:“班纳,你怎么啦,发生了甚么事?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可是,却没有人回答他,接下来,又是一阵撞击声,和那老妇人的惊叫声,佛德烈
已在用力拍门,但是依然没有人开门。
我连忙下了车,奔到了那屋子的门口,道:“不能等了,屋子中一定已发生了甚么
事,快将门撞开来!”
我和佛德烈两人,合力以肩撞著门,不用两三下,就将门撞了开来。
当我们撞开了门之后,我们看到,那屋子的后门洞开著,有一个老妇人,站在后门
口,在叫著,而屋中的陈设,有不少全翻倒了。
当我们撞开门来的时候,那老妇人也转过了身来,她以一种茫然的神情望著我们,
对于我们撞门进来一事,反倒不加追究,只是喃喃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们
:“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在班纳身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忙走到他的身前,道:“班纳呢?”
那妇人道:“他奔了出去,像是疯了一样,奔了出去,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佛德烈也来了后门口,我们一起抬头向前看去,只见后门口是一条小路,一直通向
前,这时,我们极目望去,小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显然班纳已奔远了。
再向前望去,可以望到山的影子,佛德烈转过身来:“你是班纳的母亲?他甚么时
候回家来的。回家之后,做了甚么事?”
那老妇人哭了起来:“半小时之前,他才一进门,我就知道事情不对了,他是个老
实的孩子,所以他要是做了甚么傻事,我总是可以立即看得出来,他究竟做了甚么?犯
罪?”
佛德烈忙道:“他做的事,不算是十分严重,但是我们现在必须找回一件不属于他
,而被他带走了的,一件十分危险的东西。”
那老妇人呆了一呆:“一块半红半白的石头?”
我和佛德烈两人,听了他那样讲法,都又惊又喜,忙道:“是的,你见过?”
那老妇人道:“我见过,他一回来,就给我看那块石头,我也不知那是甚么,然后
,他就一个人闯进了房中,直到刚才,他突然从房中冲了出来,撞翻了桌子、椅子,从
后门疯也似地奔去!”
我的心中,感到一阵寒意,我道:“你可曾注意到他在奔出去的时候,手中有拿著
那块石头?”
老妇人道:“没有,他是空手奔出去的。”
我和佛德烈互望了一眼,心中又生出了不少希望,忙道:“他的房间在哪里?”
老妇人向一扇门指一指,道:“就是这间。”
我们向那扇门望了一眼,就不禁苦笑了起来,那扇门是被撞开的,撞开那扇门时所
用的力度,一定十分之强,以致那扇门从中裂了开来。
我和佛德烈急忙向那间屋间走去,到了房间中,我们发现房间应该是属于一个少年
人的,那自然是班纳青年时居住的房间。
在一张写字台上,我和佛德烈两人,立时看到了那块雨花台石!
我立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这块石头,在这里了。”
当我在那样说的时候,紧张的神情,已经完全松驰了下来,佛德烈连忙踏前一步,
将那块石头,拿了起来,他拿著那块石头,看了一眼,转过头来,望了我一下,然后,
又望了我一眼,道:“就是这块石头?我看不出他有甚么特别。”
我道:“我拿著它,在阳光之下,就可以看到里面惊心动魄的情形了!”
佛德烈的脸上,现出了疑惑和不相信的神色来,他走向窗台,我也没有说甚么,因
为在一块石头之中,会有惊心动魄的情景,这是任何人不能相信的。
佛德烈来到了窗前,将那块石头,暴露在阳光之下,看了一会,然后,他转过头来
,可是,他脸上却没有我预料中那种神奇的反应,反倒是有点恼怒,他道:“你一定是
在开玩笑,我仍然看不出有甚么出奇之处来。”
我呆了一呆,忙也走了过去,佛德烈有点气愤地将那块雨花台石,塞到了我的手中
,我拿著那雨花台石,向阳光一照,在那刹那间,我真正呆住了。
不错,是这块雨花台石,但是,它已和我以前几次看到过它的时候,大不相同。现
在,这块雨花台石,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在那块雨花台石中,已不再有那种红色的白色的细丝,它不再是一块活的石头,而
只是一块静止的、普通的石头。
在我发呆的时候,佛德烈带著恼怒的声音,在我的耳际响起:“好了,你怎么解释
?”
也就在他发出问题的同时,我已有了答案,所以,我感到全身一阵冰凉。
大约我当时的脸色,已变得十分苍白,是以佛德烈并没有再追问我,只是注视看我
,而我的心中,实在太吃惊了,是以一时之间,也讲不出话来。
第六部:保卫地球英勇牺牲
佛德烈望了我好一会,才道:“看老天的份上,说出来吧,你想到了甚么?”
我不由自主地喘著气:“他们走了,佛德烈,他们全走了!”
我那样说,旁人可能完全不明白是甚么意思,但是佛德烈绝对明白的。他的脸色也
变得苍白起来:“你,你是说,我们……已经来得迟了一步。”
我实在无法回答佛德烈的问题,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而,我可以肯定的,原来在雨花台石中的那些细丝,都逃出了雨花台石,而且我
也发现它们逃出的出口,那就是那个深红色的红斑,那红斑的表面一层,已不再光滑,
像是被人揭去了一片一样,现出了一片充满细孔的内部来,那些孔,细得连头发也穿不
过,但是却那么精密,看来可以凭那些细孔,沟通整块雨花台石的内部,供那些红色、
白色的细丝,自由来往。
我站著发呆,佛德烈苦笑著:“想想办法,别呆在这里!”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佛德烈,如果它们已经分散出去,那么,我一
点也没有办法可想!”
佛德烈道:“你说‘如果’,是甚么意思。”
我沉著声,尽量使我自己的声音,听来镇定:“有一个可能,我们还可以挽救,那
就是这块雨花台石破裂之后,和另一块早在多年前破裂的那块一样,石中的那些东西,
全部没人了人体之内!”
佛德烈是听过我对他详细叙述整件事情的经过的,他立时尖叫道:“班纳!”
我点了点头。
佛德烈又道:“班纳疯了一样奔出去,由此可见,在他的身上,一定发生了非常的
事故。”
我不由自主大声地道:“快去找他!”
我们两人一起退出了班纳的房间,直奔到后门,到了门口,我才想起,我们漫无目
的地去找,总不如先问一问班纳的母亲来得好些。
我转过身,看到老妇人就站在我们的身后,一脸不知所措的神色。
我忙问道:“照你看来,班纳如果有了麻烦,他会到甚么地方去?”
老太太却不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反问道:“他惹了甚么麻烦?”
我道:“现在还不知道,但总之是极严重的麻烦。”
我自然无法三言两语,可以将发生在班纳身上的事解释得很明白,而我们又急于找
到班纳,是以只好那样说。老太太叹了一声:“班纳在小时候,如果有了麻烦,为了避
免他的父亲的责骂,他会躲到前面的山中的一个废煤矿坑中去。”
我和佛德烈互望了一眼,我道:“谢谢你!”
我一面说,一面已和佛德烈两人,向前奔去,老太太还在我们的身后叫道:“可是
,那废矿坑中有毒气,是危险区!”
我们听到了老太大的呼叫声,但是我们并没有停下来,仍然向前奔著。
老太太既然说班纳有可能到那废坑去,那么,我们除非不追班纳,否则,一定先要
到那废矿坑去找一找。
我和佛德烈在小路上奔著,奔出了一哩左右,我们都已喘著气,但是我们总算已来
到山脚下,有两条路可以通向山中。
当我们在岔路口停了停之际,立时发现了通向左面的一条山路上,野草有著才被践
踏过的痕迹,那极有可能就是班纳留下来的痕迹。
我们转向左,走了不远,看到了一块早已生了锈的铁牌,竖在路边,铁牌上还有些
模糊的字迹,写著“强生煤矿”等字样。
我们知道走对了路,继续向前走著,又走出了五六十码,看到了两块白纸红字的木
牌竖立著,在两块木牌之间,是拦著的铁丝网。
在那两块木牌之上,写著老大的“警告”字样,然后是警告的内容,大意是说,强
生煤矿的旧矿坑,废弃已久,不但支柱腐朽,随时有倒塌的可能,而且,煤矿之中,还
储存有天然煤气,一不小心,就会引起燃烧和爆炸,千万不可进入矿坑之中。
我和佛德烈读完了警告,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我们的心情都沉重得一句话也不
想说。因为我们早就看到,两块告示牌之间的铁丝网,倒了一片,在铁丝上,还钩著不
少布条,那分明是有一个人直冲过铁丝网时,所留下来的,而且,我们可以肯定,冲过
铁丝网的,除了班纳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佛德烈先开口,他吸了一口气:“怎么办?”
我苦笑著:“不论怎样,我们都要找到他!”
佛德烈点著头,我们两人,一起向前走去,那是一条曲朽的、杂草丛生的小径,这
条小径,看来可能是一条大路,但是由于久未有人行走,灌木和杂草,蔓延了开来,大
路又变成小径了。
我们这时,并不是奔走,而只是一步一步,向前走著,而且脚步还是十分沉重。
不久,我们就看到了一个矿洞,在矿洞口子上,原来是有木板钉封著的,但这时木
板已被撞断,从断口的颜色看来,那是才发生的事。
我首先走了进去,矿坑中一片黑暗,甚么也看不到,佛德烈也走了进来,大声叫道
:“班纳!”
我想阻止他大声叫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佛德烈其实也应该明白,在一个废弃了
多年的矿坑之中,大声叫嚷,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果然,当他的声音,引起空洞连续的回声之后,我听到矿坑的深处,传来了一阵“
刷刷”的声音,和石块跌下来的“砰砰”声。
在旧矿坑中大声呼叫,回声的震荡,会使腐朽的木柱断折,甚至会造成整个废矿塌
下来的严重后果!
幸而这一次,后果还不算严重,我忙向佛德烈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别再出声,佛
德烈低声道:“对不起,我想令班纳知道有人来了!”
我点头道:“那是好主意,但是我们可以先走进去一些,然后再说话,我相信就是
我们的声音低一些,他也一样可以听到的。”
我和佛德烈向前走去,我们只不过走进了十来码,矿坑口的光线,已经照射不进来
了,而我们是匆忙来到的,又未曾带甚么手电筒,而在旧煤矿中,如果点燃打火机或是
火柴,那无疑是自杀。所以,我们只好在黑暗之中摸索前进,又走了十来码,佛德烈低
声道:“班纳,我们已知道你在里面,你放心,我们绝没有恶意,只不过关心你!”
我也压低了声音:“你还记得我么?我就是带那块石头来的人。”
我和佛德烈两人,轮流说著,我们讲的,全是安慰班纳,叫他不要心慌的话,同时
,一面说,一面我们仍然向前走著。
我数著走向前去的步数,知道我们又走进了七八十码左右,那时,我们至少已不断
讲了五分钟的话,可是矿坑之内,除了我和佛德烈的声音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声音。
我们停止再向前去,也不再说话,过了片刻,佛德烈才苦笑著:“看来他不想理睬
我们!”
我也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们是来帮助他的,他应该明白,我们真是来帮助他的
!”
当我的话说完之后,我和佛德烈两人,都不由自主,一起叹息起来。
就在我们的叹息声中,在前面,矿坑的更深处,有一个听来十分疲乏的声音,传了
过来,那是班纳的声音,我一听就认得出来。
班纳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一样,声音是断续而急促的,他道:“别再向前来,看
上帝的分上,你们别再向前来,由得我一个人在这里!”
佛德烈忙道:“班纳,你有甚么麻烦,我可以帮你解决的,你别拒绝帮助,我是国
防部的佛德烈少将!”
佛德烈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得班纳发出一下吼叫声来,只听得他叫道:“出去!”
那一下吼叫声,引起了极其严重的后果,我们立时听到了“轰”地一声响,在我们
的顶上,碎石块像是雹一样地向下落来,我忙道:“快伏下!”
我双手抱著头,滚向旁边,虽然这样,我的身上,仍被不少石块击中,幸而坑顶不
是太高,石块击中了我的身子,尽管疼痛,也不至于令我受伤。
我滚到了石壁之下,仍然伏在地上,四周围一片漆黑,我不知道佛德烈究竟怎么样
了,而隆隆的声音,仍然不断传来,一直继续了四五分钟,才停了下来,我忙:“佛德
烈,你没事么?”
佛德烈的声音,在我的身旁七八码处传来:“还好,不过我想,头被石头打破了!
”
就在我们交谈之际,我们听得班纳的声音,自前面传了过来,他发出十分怪异的笑
声:“现在好了,你们再也找不到我了!”
我忙跳了起来,向前奔了几步,我也只能向前奔出几步,因为就在我们的前面,大
大小小小的石块,自坑顶上落了下来,已将前面的通道完全堵住了!
佛德烈也已来到我的身边,他也知道通道已经堵塞,他忙道:“我们快退出去,叫
人掘开这里!”
他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得班纳的声音,自石块的另一边传了过来:“你们一去叫人
来,我就点火,我知道煤气从甚么地方漏出来,我可以引满煤气,然后点火,使整个矿
坑都发生爆炸!”
我和佛德烈都呆住了不出声。
班纳在继续说著,他道:“如果你们愿意和我谈话,我想,我或者还可以和你们谈
几分钟……或者更久,那要看我究竟能支持多久了!”
我忙道:“你究竟遭到了甚么麻烦?你说你只有支持几分钟,那是甚么意思?”
班纳的笑声传来,他的笑声听来极其苦涩,他道:“他们全进入了我的体内,我知
道他们在想甚么,他们要消灭我的思想,指挥我的行动,他们要我投降……”
他讲到这里,忽然急速地喘起气来,又道:“我并没有投降,而且,我也知道他们
怕的是甚么,他们怕高温,八百度的高温就可以消灭他们了,而普通的火焰,就可以达
到这个温度!”
我和佛德烈两人,都明白班纳那样说是甚么意思,同时,早许多年,在南京的那位
高僧,为甚么会想出引火自焚的办法来。
班纳这时的遭遇,自然和那位高僧一样,雨花台石中的千万细丝,已进入他的身体
,那些细丝是有思想的,而当细丝进入班纳体内之后,班纳知道他们在想些甚么。
我自然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我只是想到了这一点,或者说,我感到了这一
点,至于有关这一点的详情如何,我心中实在是一片茫然。
我忙道:“班纳,你别干傻事,我们会救你的!”
班纳又怪异地笑了起来:“救我?你为甚么要救我,为甚么?”
我沉著地道:“那块石头是我带来的,事情因我而起,我自然要尽我的一切可能来
救你。”
在我的话之后,班纳又沉默了半晌,才听到了一下他的叹息声:“那怪不得你,是
我自己不好,我经不起他们的诱惑,一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是他们的诱惑,不过像所
有上了当的人一样,当我知道之后,已经迟了,实在太迟了!”
佛德烈问道:“班纳,这一切如何开始的?”
在佛德烈的问题之后,又有半分钟的沉默,然后才是班纳带著极度痛苦的声音:“
在那位先生走了之后,我拿著那块石头,仔细端详著,就在那时候,我忽然像是听得有
人在对我说话,事实上,我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那只是我想到的,那时,我以为是
我自己想到的,后来,我明白了,那不是我自己的思想,是他想的思想。他们的思想,
渗入了我的思想之中,使我想到了这些!”
佛德烈忙道:“你说是──”
他只说了三个字,我便连忙道:“别打断他的话头,让他说下去。”
我知道佛德烈为甚么要打断班纳的话,因为班纳的话,叫人不易明白,我也不是十
分明白,例如班纳说:“他们的思想渗进了我的思想之中”,那实在是不可思议,难以
完全了解的事。
但是我也知道,我们现在所面对的事,是完全超乎我们的知识范畴的事,我们现在
不可能要求班纳解释得清清楚楚,因为就算班纳自己,只怕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他还能那样说话,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因为这时,他的思想正不断地受著干扰,
“他们”的思想,正在竭力想控制他的思想。
所以,我们必须给班纳更多的时间,趁他还能讲他自己的话时,去讲一切事情的经
过。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是以我才制止佛德烈发问的。
佛德烈自然也极明白我的意思,是以他立时不出声,我们两人,都听到班纳在石块
后面发出来的浓重的喘息声,他在继续道:“当时,我想到的只是,如果我将这块石头
带走,使石头中的细丝全部离开石头,那么,我就可以成为世界上最特别的人,一种超
人。我几乎没有多考虑,就决定了行动。”
班纳讲到这里,又是一阵浓重的喘息声,从那些喘息声听来,他像是正在和甚么极
大的力量挣扎一样。
班纳喘息了一分钟之久,才又道:“我带著那块石头离开,而当我的手紧握著那块
石头之际,我就充满了稀奇古怪的想法,我回到了家中,更像是有人在我的耳际告诉我
,只要用火烘烤那一小块红色的斑点,就可以有难以形容的奇迹出现,我那样做了!”
他停了片刻,在那片刻间,他所发出的,已不再是喘息声,而是一种种难以形容的
呻吟声,看来,他对于用语言来表达他自己的思想这一点,已愈来愈困难了!
我和佛德烈两人,不由自主齐声叫道:“说下去,班纳,你一定要说下去!”
班纳尖声叫了起来:“别打扰我,我一定要说,我一定要说!”
事实上,矿坑中只有我们三个人,而我和佛德烈,正是坚持要他说下去的人,绝不
可能再有第四个人,在干扰著他,不让他说。
然而,我和佛德烈都明白,雨花台石中的那些“妖孽”,正在干扰他,不让他将这
时的情形说出来,因为一说出来,便会对“他们”不利。
班纳的喘息声愈来愈急促,他断断续续地道:“那些细丝全泄了出来,侵入了我的
皮肤,迅速消失,在我还未曾来得及看清他们之前,他们已经侵入来了,我像是听到成
千上万的人在欢呼,像是一队上万人的军队,涌进了一座被他们攻克的城市一样,我听
到他们有的人在叫著:这里可以适合我们居住,我也听得有的人在叫:这里比我们逃难
住的临时地方好得多了。我更听得有在叫:这是一个活动的居所,我们可以利用他来做
任何事!”
班纳讲到这里,突然大声叫了起来:“不,我不会照你们的意思去做,绝不会!”
那种情形,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我和佛德烈两人,都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
。
班纳又浓重地喘著气:“我又感到,我是来自一个遥远的、无法想像的地方。我是
那个地方的生物。因为那地方发生了灾祸,所有的人临时挤进了逃难的工具,逃走了,
而又被困在那工具之中,虽然是逃难,但还是不断地在残杀。他们有两种,他们水火不
相融,不断地残杀。我感到我不会死,我的身体可以化生,除非是在高温之下,我才会
消灭。而当我在那样想的时候,我同时感到自己仍然是一个地球人,一个被俘虏了的地
球人,我疯了一样冲出来──”
班纳的话,讲到这里,突然停顿。
矿坑中静了极短的时间,接著,便是一阵痛苦之极的呻吟声,在呻吟声中,夹杂著
几句话,那几句话,虽然仍是班纳的声音,但听来已经完全不是班纳的话,他说道:“
好了,这里地下那么大,我们可以暂时停止争斗了,我们还可以找更多的栖身之所,你
们看看,这是一个极大的星球,比我们原来的星球大得多!”
而接著,斑纳又发出一阵又一阵欢呼声来。
我和佛德烈两人,都呆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才好。
而在欢呼声之后,我们忽然又听到了班纳痛苦之极的叫声:“出去,你们快出去,
我要毁灭他们,不会让他们蔓延整个地球!”
听了班纳那样的呼叫之后,我和佛德烈两人,也不自由主,喘息起来,我忙道:“
我们快退出去,他要学那位高僧一样,毁灭自己了!”
佛德烈忙道:“那怎么行,我们得设法救他!”
我苦笑道:“我们救不了他,没有人可以有法子救他,我们快走吧。”
佛德烈还不肯走,我拉著他向外便奔,当我们向外奔出去的时候,只听得班纳在石
块之后,发出了种种古怪的声音,突然之间,班纳的古怪声音停止了,他在叫我们:“
你们别走,你们设法将我救出来?保证你们仍然可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觉,自己
的快乐,而有我们在你们的身体之内,你们可以有无穷的力量和智慧,你们可以成为最
强的强人!”
我和佛德烈两人,停了一停,在那一刹那间,我们只感到自己像是浸在冰水中一样
!
那显然不是班纳对我们说的话,而是“他们”已控制了班纳,在对我们讲话了,而
且,他们显然已经从班纳的思想中,获得了资料,知道了地球上的一切!
要是班纳已经完全被控制,那么,我们不是逃走便算,我们还一定要出手毁灭班纳
才对!
而也就在那时,班纳忽然又叫了起来,他的叫声,可以听得出是一个人,在尽了最
大的努力之后,才能叫出来的,他叫道:“你们快走,这里就要爆炸了!”
我和佛德烈两人一听得班纳那样叫,发足便奔,我们还未奔到矿坑口,已经听到矿
坑之中。传来了轰地一声巨响,石块一起跌了起来。
我们冒著疾跌下来的石块,拼命向前奔走,浓烟在我们的后面涌过来,我们简直是
被浓烟涌出来的,我们奔出了矿坑上,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站了起来。
在矿坑中,浓烟不断冒出,爆炸声也不断传来,不到几分钟,矿坑的入口处,已经
被乱石完全封闭了,而沉闷的爆炸声,还在不断传出来。
我和佛德烈两人呆立著,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甚么才好,在那样的爆炸之中,班纳
当然死了,而那些侵入他体内的“妖孽”,自然也被他消灭了!
我们呆立了许久,一声也不出,而且,我们两人,都不自由主,将身子站得笔直,
我们的内心之中,都感到自己是站在一个拯救了人类的英雄的坟墓之前。
那样的雨花台石,一共有两块,当第一块破裂的时候,那些“妖孽”侵进了一位高
僧的体内,那位高僧自然也立时“被俘”,但是那位高僧并没有屈服,他引火焚毁了自
己,消灭了那些不知来自何处的生物。第二块雨花台石中的生物,侵入了一位黑人的体
内,他们也一样遭到了失败,这两个地球人,都表现得如此出色,保卫了地球,同时也
献出了他们的生命!
这是何等英勇的行动,怎不令人敬佩?如果这样的事,临到了我的身上,我是不是
能那样做,真连我自己也不敢保险。
我这时,也明白智空和尚何以会有要自我牺牲的想法,那极可能是那块瘀红色的斑
点出现之后,那些生物的影响,已可以传到碰到那块石头的人,所以智空和尚才会有那
样的想法。
我自然永远无法知道这些生物来自甚么地方,但是我总算知道了一点,那就是,地
球上的人类,虽然表现了种种的丑恶,但是地球人也有著高贵的品质。
而这种高贵的品质,先后在那位我连姓名也不知道的高僧身上和这位黑人班纳的身
上,表露无遗。
地球人还是有希望的,我们或者不至于要逃难离开地球,或者也不至于在逃难的工
具之中,再互相残杀。
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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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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