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竹与剑---梁羽生

第四十五章 烟霭渺 此情如是
 

  “仰远楼”外,有一片流淡的枫林,枫林尽头,面临着一道深有百丈的绝壁,站在绝壁边缘,可以俯视远近层峦群峰,郁绿山色,以及,那浮沉飘渺的烟云雾霭;站在那里,你将会觉得心旷神恰,胸头块垒消除一空,有一种平静的孤独感,有一种特异的高远与恬淡意韵……现在,是下午,不到黄昏,将近黄昏。
  紫千豪身着一袭质料柔软的宽大青袍,足上是一双轻便的黑缎布鞋,他茂密的黑亮头发往上梳起,顶端给以束发玉冠,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的独自在林中倘佯散步,形色间,显得安详极了,平静极了。
  悠闲的,他来到了绝壁边缘,目光带着三分迷蒙,沉默的凝视着下面微微升起的暮霭轻烟,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想着什么,神态里,有一股深途的幽寂与宁静的落寞,因为这样,他那一双入鬓的剑眉就悄悄蹩结在一起了。
  今天,是他回来的第五天,也就是说,距离一场不可避免的厮杀纷争就只剩下十天左右的时间了,那场争斗,不管结果如何,却总是令人感觉窒息的……寒冽的山风吹刮过来,带着萧瑟刺骨的凉意,拂起了紫千豪的袍袖,他迎风挺立,毫不移动,那模样,坚定强毅得宛如一只鼎,一方磐石,一座永难摇晃的山,又是威猛,又是雄壮!
  这时,天色已逐渐沉留下来,原本微弱的西斜落日,更已隐入暮云之中,岭峰之后,那凄凉而涩谈的夕霞,也就更显得股俄又模糊了。
  轻缓的,一阵脚步声来自紫千豪身后,他惊然惊悟,转头回望,那走近的人,竟是方樱!
  望着穿了一身浅绿裙据的方樱,紫千豪微笑无语,他的目光却是温柔的,和蔼的。
  “紫帮主,你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
  紫千豪平静的道:“想很多事,过去的,现在的,以及未来的,你不觉得,我时常该承受某些困扰么?”
  点点头,方樱道:“我觉得;紫帮主,有太多的重担荷在你双肩上。”垂下密而长的睫毛,方樱又轻轻的道:“再有十天,关心玉的那批同路人就要来到西陲寻你替关心玉报仇了,紫帮主,这又会是一场血淋淋的残杀,是吗?”
  唇角僵硬的勾动了一下,紫千豪道:“我想是的。”
  叹息一声,方樱姣美的面庞上浮罩着一层无奈的阴霾,她愁苦的看着紫千豪,幽幽的道:“为什么呢?难道这些人便永远不会觉得杀戈的可怕,与血腥的后果又是如何悲凉吗?
  难道他们就不怕死亡,反而喜欢这些残酷的事件一连串的发生;他们就想不到那种横尸断命的情景又是多么惨烈与尖锐?”
  苦涩的一笑,紫千豪道:“或者他们想得到,但是他们身不由己。”
  惊异而迷们的,方樱道:“怎么说?”
  沉重的,紫千豪道:“方姑娘,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苦处,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生存的环境,有很多事,往往不能任由自己的心意去发展,譬如说,我原来不欲溅血伤命,但是,如果我的手下弟兄被人杀害了,我又怎能漠然视之,袖手旁观?虽然我的本意是厌恶争斗的,但为了我与弟兄们之间的思义和情感,我也只好咬着牙,忍着心去谈血伤命了,这说起来很悲哀,不过,事实却往往如此……”
  顿了顿,他又道:“以熊无极熊兄为例,他自己又何尝愿意与我为敌?但在情势的逼迫下,他也只好豁将出去,勉强应命;若非和我们巧遇在‘浣丰’酒楼上,到今天他不仍然是我们一个头痛的敌人吗?老实说,熊兄有几句话讲得颇有道理,他说,在江湖上混,混到头来,有时候连自己做主做自己愿做事都难……”
  方樱呐呐的道:“但是,紫帮主,我记得你并不同意他这几句话,你更特别反驳与否认,还劝导他要尽可能照自己的主意去行事——”
  轻喟一声,紫千豪道:“不错,根本上我是反对这几句话的,但是,现实却没有这般容易否认,我一力开导能兄,骨子里,我又何尝不是自己也在为自己挣扎呢?又何尝不是在香自己加强信念呢?而熊兄是令人钦佩的,他竟毅然做到了他心中想做的事,不去理会做过之后所将引起的结果,更不顾虑日后外面的辱骂与流言……这是极其痛苦的一件决定,而熊兄却做到了,假如人人都能这样,可能,天下的纷争便将减少很多了……”
  方樱低声道:“紫帮主,你是说,中原那批来敌,他们也不见得个个都愿意千里迢迢赶至西陲与你拼命?”
  点点头,紫千豪道:“是的,他们不会个个都心甘情愿冒此大险!”
  方樱眨动着那双大眼,道:“但……他们却要来了……”
  微拂衣袖,紫千豪道:“说得对,他们就要来了,方姑娘,因为情势所遏,不得不来,你该知道,在很多时候,遵义责任,比生死问题更来得重要!”
  双眸深处,流展着一抹深深的关切与爱惜韵意,方樱稍稍挨近了一点,她温婉又犹郁的道:“紫帮主,你太辛苦了……”
  凝注着她,紫千豪沉缓的道:“谢谢你的关怀,方姑娘。”
  方樱幕然一激灵,有些畏冷的往后瑟缩了一下,紫千豪微笑道:“冷吗?我的外衣给你披——”
  惊异又羞涩的,方樱忙道:“不,不用了,我……我不怎么冷……”
  不再多说,紫千豪扯开腰间锦带,反手将青袍脱下,轻轻为方樱披上,他两手将衣襟拉到一侧,还仔细的为方樱掖紧掩好,那举动,体贴极了,也温柔极了。
  方樱纤弱的躯体罩在青饱之内,而衣袍上还带着紫千豪身上暖暖的体温,有一股特异的男人气息自袍襟上散出,一刹间,方樱宛如痴迷了,沉醉了,她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一双白嫩的小手握上了紫千豪的双腕,青抱下的身体,也在掩饰不住的微微颤抖着——激动的微微颤抖着……和善而冷静的注视着她,紫千豪并不缩回自己的两手,他仅只以一种低沉而清润的语声道:“暖和一些了么?方姑娘……”
  惊然一惊,方樱仿佛如梦初觉,她这时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与迷茫,急急放开握着紫千豪双碗的手,在沉黯的光线里,她一张面庞已配红如三月的榴火,羞涩又窘迫的低下头去,她声如蚊纳般道:“多谢你,紫帮主,我……我觉得暖和多了……”诚然,方樱是暖和多了,这不仅只指她的身体而言,更重要的,是她的心,那颗一向极少感受此等温馨滋味的心。
  紫千豪的目光又投注向发苍苍的山岭暮霭,而远近的景色,也早已一片温婉,有如被一层谈缓的颜色逐渐加深的纱幔所笼罩一样,看过去,予人一种空茫落寞,孤单凄凉的感触……怯生生的,方樱瞅着紫千豪的脸色道:“紫帮主——”
  紫千豪回视她:“嗯?”
  抿抿嘴唇,方樱有些畏怯的道:“你——不大高兴?”
  和照的笑了,紫千豪道:“没有,为什么呢?”
  赫然垂首,方樱道:“我以为……你会因为我刚才……刚才的冒失而不快……”
  紫千豪笑道:“不要多心,方姑娘,你并没有什么冒失的地方;我们江湖儿女,原本便是不拘小节的,是么?”
  心一沉,方樱失望道:“紫帮主,你……你是说,你并不认为方才……方才那些小小的举动是反常与……与特异的?”
  当然,紫千豪不是不明白,他是太明白了,只是他不愿意说出,更不适合在此等风急云诡的险恶关头前说出,因此,他只有淡淡的道:“是的,我不认为。”
  看了方樱那羞窘与悲戚的面容一眼,他又补充道:“我们原本便应该互相关怀,是么?”
  强颜一笑,方樱幽幽的道:“是应该的……紫帮主,是应该的……”
  她尽力忍住心中的哀怨形诸于外,倒过脸去,她语声竟有些哽咽的道:“我想……我很愚蠢……”
  紫千豪愕然道:“为什么?”
  愁惨的一笑,方樱怆然道:“因为我常常会把一些幻想的事情和现实互相混淆……这是不可能的,幻想总归是幻想……”
  知道她所指为何,紫千豪只有避开重点,道:“不要这么多愁善感,方姑娘,你是一个很聪明又很善良的好女孩,没有人会觉得你愚蠢,除非那人自己已经愚蠢了……”
  悄悄拭擦了眼角一下,方樱低细的道:“你太夸誉我了,紫帮主,其实我是十分幼稚的,比起你来,我简直就像一个初初学步的女娃娃……”
  亲切的笑了笑,紫千豪道:“不然。”
  迷茫的,方樱问道:“为什么?”
  靠近了一点,紫千豪笑道:“还记得以前在我单骑往赴‘白眼婆’刀头会的那件事吗?
  你受命在半路上诱骗我坠入陷讲?你那次表现得十分出色,久经阵仗如我这等的老江湖,也照样增然不察,掉进你们预设的圈套之中……”
  方樱闻言之下,不禁又是尴尬,又是汗颜,她惭悔不已的道:“紫帮主……一提起这件事,我,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大对不起你了,受了她的蛊惑,前来诱害你这样大义凛然的好人……”
  紫千豪平静的道:“其实那也怪不得你,方姑娘,那时你乃受制于人,身不由己,所作所为当然无法选择,至于说到我,方姑娘,我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和‘银坝子’那些朋友们一样,我亦是一样刀头放血的草莽中一个罢了……”
  出自衷心的,方樱道:“不,紫帮主,你和他们不同,绝对的不同!”
  紫千豪有趣的道:“不同?什么地方不同呢?”
  方樱毫不犹豫的道:“很简单,紫帮主,在朝为官的那些文臣武将,虽然他们全是做官,却有清廉与贪卑之分;就算做买卖的生意人吧,也有奸诈和笃实的不同,你和‘银坝子’那些人不错全属江湖草莽,可是,你讲仁义,重纲常,明是非,分善恶,不似他们,一个个全是那般狠毒专横,贪婪自私,根本就不把伦德节操放在心里,有如一群豺狼……”
  沉默了一会,紫千豪道:“是这样吗?”
  用力点头,方樱坦诚的道:“是的,我绝不是说假话,因为我在‘银坝子’待了很久的一段日子,常常接触‘银坝子’本身所属的党羽及他们的同路人,另外,我也和你们处在一起了,你们两边虽是敌对的,但你们双方的优劣点却可以比较出来,紫帮主,他们的短处,你们没有,而你们的长处,他们就连一点边也沾不上了……”
  紫千豪搓搓手,道:“如果是这样,方姑娘,我想,这也就是我们所以能屹立不倒,长存西陲的主要原因了。”
  方樱又道:“还有你们的勇悍与善战,紫帮主,也不是他们可以比较的……”
  平和的一笑,紫千豪道:“这该是次要的了,方姑娘,不论是大至一国一邦,小至一派一人,光靠霸力是不能维持长久的,真正长存的道理,在于崇德明礼,行仁持义……”
  诚服的点着头,方樱道;“你说得对,紫帮主;”
  紫千豪看了看天色,柔和的道:“天已晚了,方姑娘,我们回去吧?”
  浅浅一笑,方樱道:“好的。”
  两人启步行向林中,走着,紫千豪道:“方姑娘,等会你先不用回你的住处‘丹枫阁’,假如你愿意,可喜欢与我一起先到‘仰远楼’我那里用晚膳么?”
  有些受宠若惊的,方樱道:“我?我当然愿意……”
  说到这里,她又暮然觉得自己太过兴奋了,脸儿一红,她窘迫的道:“我是说……如不打扰你的话。”
  笑了笑,紫千豪道:“哪里话,我非常欢迎;在平时,我都惯常独自进餐,有时候,也怪单调寂寞的……”
  悄悄看了紫千豪一眼,方樱忐忑的道:“紫帮主,仰远楼只你一个人住着?”
  紫千豪道:“还有十名守卫,和四个下人。”
  犹豫了下,方樱又问:“平常,你的饮食起居,就全是由一些男性仆佣侍候吗?”
  点点头,紫千豪道:“是的,全由他们代我安排。”
  树林中,光线越发黝略了,他们顺着林中小径往外走,方樱看着自己移动的脚尖,较细的道:“男人们都是粗心大意,笨手笨脚的,他们只怕不能做得太过细贴;紫帮主,你为什么不用几个较为精巧一点的使女呢?我看,女人做这些事一定比那些男仆理想得多……”
  紫千豪淡淡一笑道:“习惯也就好了,况且,一座楼上上下下全是男人,有几个使女杂在其中也不大方便,一些枝节麻烦只怕是免不掉的……”
  方樱不服的道:“但是,紫帮主,在我的‘丹枫阁’右边不远,就是公孙寿公孙大头领与祁老六祁大头领的两栋精会,我曾亲眼看到他们居住的那两幢精会里时有女子出入,而且,为数尚不止一个,这还不说,看样子、那些女子还不仅是他们的使女,更有些像……像侍妾。”
  紫千豪道:“那是我允许的……”
  惊异的,方樱道:“你允许他们这样做?”
  紫千豪道:“为什么不准许呢?他们全是正常健壮的男人,又没有什么隐疾,当然可以和任何一个成年的男人一样应该拥有侍妾,问题是,只要他们以正当的手法得到,而且,不能影响本身事务的情形下。”
  小嘴嘟了嘟,方樱不平的道:“可是,你为什么就没有?”
  轻轻一笑,紫千豪道:“那是我自愿没有,方姑娘,我不想要;说得更正确一点,我喜欢过着没有女性干扰的生活!”
  气忿的,方樱道:“你一辈子都想这样下去?”
  紫千豪安详的道:“不一定,但如没有碰上合意的,怕也只有一辈子这样下去了。”
  吸了口气,方樱又再试探的道:“直到现在,紫帮主,你仍未碰上?”
  此刻,他们已走出林子,前面,仰远楼巍峨的巨貌已然在望,楼宇的窗口,已经有明亮而温暖的灯光映射了出来,两名在石阶前往来巡守的青衣卫士,亦已瞧见了他们的身影。
  沉吟了一会,紫千豪才一面走,一边小心翼翼的回答这个问题:“方姑娘,我想……这种事情,难有一个决断性的解答,要发生了才知道,是么?往往在很多时候,就算碰上了也不见得会立刻明白,总要过些日子才能逐渐体悟……”
  心里重又燃起希望之火,方樱欣悦而羞涩的道:“如果你碰上了,紫帮主,请告诉我,我要看看是哪位佳丽有此福份……”
  紫千豪深沉的一笑道:“当然,方姑娘,当然……”

TOP

竹与剑---梁羽生

第四十六章 筹战策 兵来将挡
 

  百无聊赖的日子与期待切盼的日子,辛酸与快乐的日子,不论渡过的时候是痛苦抑是欢欣的,感觉上是迟缓还是快速的,它却总归要过去,那么看不见,摸不到,无声无息的过去……
  如今,傲节山自紫千豪以下的各个首要们便全是这样了,从紫千豪回山之后,这半个月的时光就快要全部过去,换句话说,他们与中原来敌的争斗也即将展开,不管他们期不期盼这一天的到来,但他们却知道它早晚也会来到的,而他们静静的等着,默默的熬着,好好歹歹,该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恐怕也就一定是什么样的结果了,虽然他们已习惯了血腥,可是,无可讳言的,每在另一场新的血腥要展现的时候,孤竹帮的每个人仍有些难言的任忡……
  今天,是紫千豪回山以后的第十三天,加上他沿途耗去的半月时间,从遇上了熊无极那时开始算起,且该有二十八天的日子了,而紫千豪碰着熊无极的时候,熊无极便曾透露给他,中原武林道的大批寻衅者,将在一月之后到达西睡甘境的“上梁集”,一月之后,嗯、隔着现在只有两天了。
  仰远楼上。
  这是一间雅致的小厅,紫千豪正轻袍级带,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凝神专注的倾听坐在另一张椅上的苟图昌说话。“金手煞”熊无极与“双钹还魂”房铁孤亦两边相陪,神情严肃。
  苟图昌正低沉的道:“‘上梁集’原本便有我们的机关在那里,如今除了他们已经受命全力监视当地动静状态之外,老大你派去的蓝扬善蓝大头领、伍桐伍大头领,更已率人将‘通安客栈’上下完全控制,只要他们一住进去,就算其中有人咳了几声嗽,也绝进不过我们潜伏在四周弟兄们的耳目!”
  润润唇.他又接着道:“另外,沿着通到‘上梁集’的三条要道,两条小径,我们也早就派了得力弟兄严密注意,对方骑踪一现,即会有消息传来!”
  点点头,紫千豪问道:“山上防务如何?”
  苟图昌有条不紊的道:“山上防务亦已布置妥善,依照老大的令谕,仍是以我主持全盘大计,除了留在山上的大部兄弟都编成组队,另将各个明暗卡也加强了人数,此外,贝羽、罕明、苏家兄弟、祈老六等五位大头领也都派到险要之地负责据守,各人据守之处更可以互相呼应,立即支援,而强驾、木石、锦网等利器亦已准备完成,随时可以派上用场,发挥功效!”
  紫千豪略一沉思,徐缓的道:“前后山通连的吊桥,虽然已经重新接好,但那‘拉线’却仍需暗中备妥,在情况紧急之时,可以再度扯脱桥身承轴,使吊桥中断,免得万一叫对方攻进后山重地……”
  点点头,苟图昌道:“不过,老大,我想他们没有这个力量吧?”
  眉梢子一扬,紫千豪道:“我也希望他们没有这个力量,但是,天下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多得很,图昌,还是小心点好!”
  苟图昌颔首道:“是,我会叫他们预备。”
  目光凝视着厅顶,半晌,紫千豪又道:“这一次,仇三绝、洪超、公孙寿几个人跟我下山参加正面讲斗,而蓝扬善、伍桐也会随时隐伏在侧,再加上房掌门及熊兄的大力相助,据我想,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从熊兄口中,我们大略知道对方前来的是些什么人物,如果,再没有什么大的变动及意外的话,这场争斗,我看我们操胜算的可能性极大,当然,我是说假如没有重大变故的话!”
  苟图昌低声道:“老大,一般弟兄你预计带多少人去?”
  紫千豪道:“三百名足矣。”
  苟图昌轻轻的道:“够吗?”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我看够了,兵在精而不在多,而且,我判断与中原朋友的这场拼斗,只怕将以单挑独试方式为重!”
  一边,熊无极深思的道:“紫帮主,这一点却难以断言,假如他们占了上风,可能还会保持风度,采取单挑独斗的法子,可是,如若他们败了,恐怕就会翻下脸来,搅起一场混战呢!”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设若他们欲待引起混战,乃是再好不过,熊兄,我们原也希望如此,混战一起,他们决无便宜可占!”
  熊无极道:“可是这一着亦需预做防范。”
  紫千豪道:“当然!”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房铁孤忽道:“我有一个意见……”
  紫千豪忙道:“房兄请说。”
  一双虎目中煞气暴射,房铁孤冷峭的道:“只要我们与对方不能善了,干戈一起,我们也就不必再有慈悲,务需赶尽杀绝,永除后患!”
  神色沉静而残忍,紫千豪淡淡的道:“房兄高见,同我正是不谋而合,如若与他们无法善了,我便抛扬‘搏命巾’判论生死!”
  房铁孤用力点头道:“就是这样,他们寻求血腥,我们便给他血腥,他们索取悲惨,我们也就给他悲惨!”
  顿了顿,紫千豪又低徐的道:“一切应放大计,便如此决定、若有临时变异之处,再另作修改,山上防卫之责甚重,图昌,你切需谨慎!”
  苟图昌正容道:“老大放心,我会倾尽全力的。”
  看着紫千豪,房铁孤若有所思的道:“还有一件事,紫少兄,那明魂不散,险恶歹毒的‘血狼星’单光,可要千万防范着他,免得这杀胚又乘虚而入,落井下石!”
  提起单光之名,紫千豪与苟图昌全是双目如火,咬牙切齿,紫千豪凛烈而又痛恨的道:
  “这次如果发现了他。我誓必将这厮凌迟碎剔,挫骨扬灰,让他一点一点的品尝他作恶后的报应!”
  苟图昌也挫着满口钢牙道:“他如敢来,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他取了我的命去,否则,便是我将他的狗命留下!”
  长长吸了一口气,紫千豪尽力将自己激动的情绪压制住,他低沉的道:“不过,照我预测,单光这一次如若得讯潜来,他摸到山上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他主要的报仇对象是我,所以,他将跟缀着我的成分较多!”
  熊无极一想之下,忙道:“这就是说,除了中原武林的那批敌人之外,我们更得提防着这姓单的自半截腰杀来?”
  点点头,紫千豪道:“当然要防他猝袭,单光这厮禀性阴毒狡诈,无隙不钻,有着这么一个可以混水摸鱼的机会,除非他不知道,知道了他便不会白白放弃,乘人之危而宣泄私怨,乃是他一贯的作风!”
  冷呼啸的一笑,房铁孤道:“假设我遇上了他,哼哼,说不得也要掂掂他到底有多大的份量,竟能邪恶到这等地步?”
  沉重的,紫千豪道:“这次单光如果也来凑热闹,我们就正好将旧债新仇一并结算清楚,倘若他没有来,天涯海角我们也要找到他,哪怕踏破了铁鞋,清白了鬓发,这仇也不能不报,恨也不能不消!”
  苟图昌大声道:“对,老大!”
  唇角抽搐了一下,紫千豪又想起了一件事,他道:“图昌,还有方樱姑娘在山上,你也要特别加以照顾,她虽然会儿手武功,但根底有限,我怀疑她能不能抵挡得住我们一个普通头领级的弟兄,所以一你好好保护着她,发现敌讯,注意到别让她乱闯!”
  含有深意的笑着,苟图昌道:“我知道,老大……”
  紫千豪诧异的道:“你笑什么?”
  整整脸色,苟图昌忙道:“不敢,我只是觉得老大与方樱方姑娘似乎十分谈得拢,而老大对她像是亦颇具好感……”
  微微尴尬的一笑,紫千豪道:“瞎说,难道在一起聊聊也要受嫌?”
  旁边的房铁孤豁然大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最最自然不过的事,又算受什么嫌呢?我看少兄你堂堂一表,智勇俱全,方姑娘温婉贤慧,貌美如花,正是极为相配的一对,任何人见了只会羡慕,哪有反对的?”
  红着脸,紫千豪急道:“房兄,我与方姑娘仅是朋友而已,至多也仅算个性方面比较适合罢了,哪里谈到其他?太遥远了,太遥远了……”
  熊无极笑眯眯的道:“任什么事才开始都并非一成而就的,要有心有意,始能由远而近,由近而亲哪,紫帮主,你不要管别的问题,只看你个人有没有这种打算?若是有,呵呵,前面便有千重山挡着,也照样可以使头撞开!”
  拍着手,房铁孤道:“熊兄言之有理,紫少兄,你也早到成家之年了,长此光杆打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就不想为你的兄弟们要一房龙头大嫂么?”
  感慨的,苟图昌插口道:“我等盼之切矣……”
  熊无极马上道:“紫帮主,若是你有意呢,我这老不才便自告奋勇,充一次媒人,前往方姑娘那里提上一提。为你们二位拉拢拉拢……”
  哈哈一笑,房铁孤道:“其实,熊兄,你这媒人也不过只是顺水人情,我看方姑娘早就从心眼里千依百肯了,难就难在她不能启齿罢了,我说紫少兄,对不对呢?”
  窘迫的搓着手,紫千豪急切的道:“各位是越扯越远了,体说人家方姑娘毫无此意,我自己也根本未朝这上面想,此时何时?此地何地?漫天的血雨腥风将起,我哪还敢奢望自己成家娶妻?各位是在说笑了……”
  于是,大家闻言之际也不禁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房铁孤摇了摇头,严肃而真挚的道:
  “说句心里的话,少兄,我并不是在占你便宜,老实说,以你这等少年英才,一方霸主,谁家的闺女不愿跟你?不愿嫁你?就说我吧,如果我那宝贝丫头不是自己先私下有了主,只要少见你肯示意,我也会从千里外用轿给你抬上门来。谁都推不走……”
  静然苦笑,紫千豪尴尬的道:“房兄太夸奖于我了,我紫千豪又算得了什么人物?岂能如此蒙人青睐有加?”
  熊无极大大不以为然的道:“什么?你还不算人物?威名赫赫的‘魔刃鬼剑’紫千豪假如还不能算是个人物的话,我们岂不就全成了鱼鳖虾蟹了?紫帮主,谦虚是一种美德,可是却也不能谦虚得过了份啊……”
  紫千豪不愿再把这个问题扯深了,他赶忙移转目标道:“是了,房兄,提起令媛,我却不能不问了,房兄,你既然坚持先不接他们来,又不前去探望他们,就任他们住在蓝扬善的那个石洞里,这不是会使他们感到急躁不安么?”
  房铁孤笑道:“不劳少兄挂怀,我已委请蓝扬善蓝兄派出一名弟兄先行前往通知他们去了,叫他们好生在那里待着,此间事了,我自会前往接他们返回中土,本来,这件事我想告诉你的,但一看你实在太过繁忙,为了眼前般般存亡大计已是劳心耗神,又怎能以这些鸡毛蒜皮般的琐碎来打扰你呢?”
  深沉一笑,紫千豪道:“没有什么,房兄,我对那一双小儿女的事情十分牵挂你别忘了,我还是他们之间的大媒呢!”
  房孤铁欣然道:“到了这一对混帐东西成婚的那一天,少兄,我要他们给你叩几个响头道谢还恩呢!”
  紫千豪神色忽的黯了一黯,他低沉的道:“不敢当……如果他们的百年大典举行之时,我能赶去的话,是一定会赶去的……”
  目光尖锐的房铁孤已经察觉了紫千豪流露出的愁惨神情,当然,他知道紫千豪是为什么受感,为什么忧郁,那些累赘的仇怨,迢远又新结的冤恨,那些血滴滴的杀戈,诡异变幻的江湖风云,全一件件的围着他,罩着他,就像一个孤独的夜行人受困于古道荒林中的想影,洒不掉,抛不脱,不管你怕是不怕,那些令人憎厌的影像却仍在四周……
  安慰的,房铁孤道:“少兄,不要尽朝坏处想,你一定可以长命百岁,活到头发白了,牙齿掉光……“
  无声的笑笑,紫千豪道:“当然,我也希望能有那一天,只是我实在无法在脑子里模拟想出到了那种岁数,我会是~副什么形状……”
  熊无极接口道:“你放心,紫帮主,包管比我眼前这副模样强得多,有时候我自己照照铜镜,也委实觉得我的尊容不堪令人领教……”
  紫千豪平静的道:“不过,人却不可以貌相呢。”
  熊无极抬头道:“再怎么不可以貌相,这张脸盘也不能长得太高了谱,否则,简直就是他娘的叫自己都窝囊了。”
  熊无极的话,引起了大家一片哄笑,笑声里,苟图昌忽道:“是了,老大,你后天率人到‘上梁集’迎着对方那些人之后,是要约他们到离着‘上梁集’五里以外的‘黑沙谷’去了结?”
  微微颔首,紫千豪道:“不错。”
  苟图昌想了想,道:“蓝扬善和伍桐他们就在你前往约斗中原来敌之时便预先撤到那‘黑沙谷’去隐伏?”
  紫千豪道:“是的。”
  沉吟着,苟图昌又道:“那地方十分险恶,合适么?”
  笑了笑,紫千豪道:“除了‘黑沙谷’,我还想不起有别的什么场地更恰当,图昌,那地方险恶是不错的,但我们固然不便,对方,却也一样会觉得不便。”
  这时,房铁孤在一边摇嘴道:“少兄,我听说你还否决了你的首要弟兄们提请拨出‘绿林箭’号召其他帮派同道相助的倡议?”
  点点头,紫千豪道:“有这件事。”
  不解的,房铁孤道:“为什么呢?对方可以撤出‘侠义帖’广请帮手,你为何就不预散发‘绿林箭’邀约同道?”
  紫千豪深沉的道:“因为我觉得我们不能像对方一者缺少骨气,房兄,人要自助,才有人助,设若遇上辣手的事就乞求别人帮忙,姑不论别人背后对你的轻视与鄙夷,就算自己的尊严也将受到严重伤害,这还不说,求人求惯了,等到有一天无人可求的时候,就是不用遭到打击,也会失去奋斗与支持的勇气了。”
  房铁孤动容的道:“对,是这样!”
  熊无极也感慨的道:“和他们比较起来,紫帮主,无论哪一方面你也强过他们太多了!”
  哈哈笑着,房铁孤道:“要不,你又怎会如此心服口服呢?”
  熊无极微笑的道:“是服了,呃,是服了……”
  于是,苟图昌站了起来,躬身道:“老大,还有些小事情需要办理,我这就下去了。”
  房铁孤与熊无极也同时起立道:
  ”正好,我们一起走吧。”
  紫千豪微笑道:“我送你们。”
  说着,他起身走向门前,熊无极却挡着他,边道:“不用了,不用了,自己人客气什么?再说,你的旧伤才大体上刚复原,还是多歇着点好!”
  紫千豪笑道:“提起我这一身旧伤,倒要多谢熊死你的恩赐,若非你那精妙医术,只怕如今我还得拄着拐杖走路呢。”
  顿了顿,他又道:“另外,熊兄的悉心调治,不厌惮烦,也是我的身子痊愈得较理想更快的原因……”
  熊无极呵呵笑道:“妈的,帮主你别把高帽子扣到我一个人头上来了,你们那位蓝扬善蓝大头领也颇居功劳,若非他和我共同会诊,研讨下药,我单独哪有这大的道行?惭愧了,呵呵,惭愧了……”
  三个人招呼过后,纷纷谈笑着走下楼去,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梯口转角,紫千豪才感慨的掩上了小厅之门,徐徐步向他自己的卧室。
  一个青衣仆人小心的服侍着紫千豪上了床,又为他将窗帘垂下,才肃手躬身,悄悄退出房去,现在,是午后不久、正乃小睡片刻之时。
  因为卧室里的深绿色窗帘垂放下来的原故,房中的光线显得十分黯淡,看不出外面已经是什么时分了,在紫千豪的感觉中,他几乎刚刚睡着,一阵低促而焦急的破门声已将他惊醒!
  霍然起身,紫千豪定了定神,道:“是谁?”
  门外,苟图昌的语声带着无可掩隐的迫切与紧张,他隔着门道:“老大,是我,苟图昌,我可以进来么?”
  活动了一下四肢,紫千豪掀开身上的薄被下床穿靴,边道:“你推门吧,没有栓。”
  于是,门儿轻响,苟图昌强健的身影匆匆进入,紫千豪过去先将窗帘拉起,晤,他才知道天色已近傍晚了,外面的景物十分模糊黝暗,全罩在一层迷蒙的烟岚灰书里,这一觉,他竟一下子睡了近两个时辰呢。
  借着房中的黯淡的光线,紫千豪望着苟图昌流露在脸孔上的焦灼神情,他平静的问:
  “有什么事?”
  踏前一步,苟图昌低促的道:“方才‘上梁集’那边有快马传报回来,说是已有大批形迹可疑的陌生人物分成好几拨零零散散的进入了‘上梁集’,他们一部分住在‘通安客栈’,另有一些则住进了一家名叫‘福祥’的客栈,这些人物里面,有几个的面貌形态极像熊无极熊兄描述过的那样……”
  紫千豪双目中精芒电闪,灼灼生光,他冷沉的道:“他们已经到了?比原定的时间提早了两天!”
  苟图昌点头道:“是的,本来我们判断他们要在后天才能抵达的!”
  双手用力援揉着面容,紫千豪凝重的道:“这批敌人,详细数目是多少?”
  苟图昌道:“据那名报信弟兄的说,大约是三十人左右!”
  沉吟了片刻,紫千豪道:“再没有了?”
  摇摇头,苟图昌道:“就只这些,老大,武林中人就是武林中人,再怎么掩饰气质方面也会与寻常的百姓不一样,对方虽是一批一批前前后后的进入‘上梁集’,但他们的形色举止也照旧很容易显露出他们原本的身份来,何况,‘上梁集’地方并不大,我们派驻在那里的一干弟兄们可以说认识集子里所有的居民,如今突然出现了些生面孔,监视防范起来就简单多了。”
  微微颔首,紫千豪道:“戒备令下达了没有?”
  苟图昌道:“接到禀报,我第一件事便是传令全山戒备,进入紧急状态.一切按照原订计划布署!”
  紫千豪满意的道:“可已交待来人注意按时传报消息?”
  苟图昌道:“交待了,不论对方情形有无变化,他们都会在每个时辰中派人回山禀报战情一次,若有紧急事故,更随时以飞骑通告!”
  背负双手操圈几步,紫千豪又道:“所有的大头领级弟兄全知道了?”
  苟图昌道:“全知道了!”
  顿了顿,他问道:“老大,你的意思是今天晚上便采取行动,抑是明天?”
  紫千豪冷森森的一笑道:“明天!”
  他又补充道:“在白昼之下,图昌,办起事来会干脆爽利得多,而且,可以不虑遗漏!”
  苟图昌关切的道:“老大,你的旧伤,差不多无碍了吧?”
  深沉的一笑,紫千豪道:“好了,全好了,就好像一个从未受过创伤,又最强壮的人一样!”
  注视着他们的魁首,苟图昌迟疑的道:“真全好了?老大,有这么快?你不是只在宽慰我的心吧?”
  紫千豪大笑道:“你这话叫熊无极和蓝扬善听到了看他们不与你拼命才怪,你不是在担心着我的伤势已否全部复原,你是在蔑视他们的医术了呀……”
  浓黑的双眉开展了,苟图昌道:“老大,希望你的旧创确已痊愈无妨了,要不,可真叫人提心吊胆,每在老大你出战之际,大伙儿全暗捏一把冷汗……”
  紫千豪道:“放心,这一次是实实在在的没有问题了,你要不信,可以去问蓝扬善或是熊无极熊兄——”
  苟图昌正要接话,门外,一个破锣似的嗓音已响了起来:“哇哈,紫大帮主,你又在背后编排我的什么不是哪?我能不能进来坐坐?”
  紫千豪一笑道:“说到曹操,曹操就到,熊兄,请进。”
  一闪身过去,苟图昌将门扉拉开,嗯,可不是,熊无极已然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这时,苟图昌已去点灯了,熊无极笑哈哈的道:“刚才得到通知,晓得中原道上我那批老朋友们全到了,他们比告诉我的日子早了两天来,我一想,该过来和你商量商量,看你是不是在行动之前需要我做些什么事。”
  紫千豪请熊无极坐下之后,他自己倚在榻边,道:“老实说,熊兄,唯一使我顾虑的,便是不知道他们其中除了你告诉过我的那些人物之外,是否还另有别的高手?”
  能无极搔了搔蓬乱的头发,道:“不错,这一点,我老早就不敢肯定,而俗语说得好,‘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他们既然敢来,就定然有所倚恃,他们也知道你紫千豪的份量有多重,假如说没有几分把握,他们岂会冒此风险?”
  笑了笑,紫千豪道:“知已知彼,才百战不败,熊兄,你看呢?”
  朝天鼻皱了皱,能无极老辣的道:“我知道帮主你的意思……不过,我已经与他们反了边,倒了立场,在就要翻脸见以干戈之前,又跑去刺探他们的虚实,说真的,紫帮主,我确实有些不好意思……”
  点点头,紫千豪了解的道:“关于熊兄顾虑的事,熊兄以前说过,我也早就预想到了,熊兄,你不必再和他们朝面,只掩在暗处探察一番,可不可以?”
  想了想,熊无极颔首道:“就这样吧……”
  紫千豪微笑道:“中原能者,熊兄大概多半识得,因此就只好麻烦熊兄走这一趟了,便是熊兄未来此处找我,我也会去托请能兄的。”
  搓着那两张蒲扇般的粗大手掌。能无极笑道:“在没有和他们撕破脸之前,呢,总是觉得黏黏缠缠,怪难为情的,其实,只要一揭了底,也就一切去他娘的球了,有什么便全豁出去……紫帮主,我这拉拉扯扯的毛病,你却要恕过!”
  紫千豪笑道:“这不算毛病,熊兄,如果我处在你目前的情境之下,只怕我比你还要犹豫磨蹭呢。”
  将手指的关节拗得“格”“格”作响,熊无极道:“他们已经来了,要去,就得今晚去啦,紫帮主,我看你不会在今天晚上便抄上去吧?”
  紫千豪道:“当然,我们明早才展开行动!”
  润了润唇,能无极道:“那么,我今晚便去刺探一番!”
  一侧,亮起了灯的苟图昌插嘴道:“老大,需要有人陪同能兄前去吧?”
  紫千豪道:“是的。”
  略一思忖,苟图昌道:“叫‘白辫子’洪超去吧?”
  想了想,紫千豪同意道:“可以,就叫洪超陪同熊兄前往!”
  苟图昌道:“那么,我这就亲自去叫洪超准备!”
  说着,苟图昌大步离开了,能无极移目欣赏着紫千豪的卧室,边口中啧啧有声的赞道:
  “紫帮主,你这间睡房,可真是清雅精致,宁静安详哪,人一进来,不由得便想朝那张又宽又大又软的卧榻上躺将下去了……”
  紫千豪失笑道:“会有这种力量?好,等事情过去了,我一定请熊兄到这里来抵足而眠,把酒畅谈!”
  呵呵一笑,熊无极道:“娘的,我有这等殊荣,却需要全身上下洗洗干净!”
  紫千豪抿尔道:“没有关系,我不在乎这些。”
  站了起来,熊无极道:“你不在乎,我却不好意思,一看你那榻上的粉银锦垫,水绿缎被,天爷,不弄弄干净怎舍得睡下去?”
  他移步向外,边道:“我也该去拾摄拾摄啦,紫帮主,打扰!”
  拱拱手,紫千豪笑了,然而,在那抹蒙蒙的涩笑里,却有着些掩隐不住的忧感韵味……

TOP

竹与剑---梁羽生

第四十七章 黑沙谷 风云际会
 

  翌日,拂晓。
  有白森森的寒霜凝在地面,结在树梢,铺在瓦背,也附在那些枯黄的草梗上,蒙蒙的雾红飘浮迷漫着,空气冷冽得就像搀着些冰碴子,吸一口,能直凉到肺里去,现在,不论是山丛平地,还都是一片模模糊糊的呢。
  三百多乘铁骑,在紫千豪的“甲犀”为首之下,扬起骤雷似的蹄音,顺着做节山下的一条荒凉土路直奔而出,目的地,指向“上梁集”外的“黑沙谷”!
  这三百多名骑士,除了紧随紫千豪后面的“双钹擒魂”房铁孤与“金手煞”熊无极之外,全是一色的紧身青衣,斜背马刀,腰插短斧,在青色头巾的迎风翻飞下,看上去是一片青桩也似的雄壮队伍,滚滚而来,又浩浩而去!
  紫千豪也是青衣短斧,只多了隐系在胸前一条皮鞘内的四十柄弯刃短刀,他的“四眩剑”悬挂在马首之侧,随着坐骑的起伏震荡,银灿灿的剑鞘也时而眨闪出鬼眼似的寒光来,再衬着他头上花纹斑斓的豹皮头巾,颈项间的紫红色丝巾,那形态,英挺极了,剽犷极了!
  紫千豪一马当先,策骑如飞,他后面,跟着的是房铁孤与熊无极,再过去,则是“毛和尚”公孙寿、“白辫子”洪超两人了,骑队最后,则是“判官令”仇三绝率着他手下四名执事,这支骑队,是那么凌厉雄壮的往前滚动着,马骏人勇,杀气腾腾,一看就知道是一支久经阵仗的铁似的队伍!
  “双钹擒魂”房铁孤的马匹往前凑近了点,他赞美的道:“少兄,你的仪表可真英俊威武!”
  紫千豪一拂头巾,道:“过誉了。”
  哈哈大笑,房铁孤又道:“少兄,我看你似是在思虑什么?”
  点点头,紫千豪换了把手拉着缰绳,道:“是的,我在想,昨夜熊兄前往‘上梁集’回来之后所带的消息,这一次对方的为首者,竟然却是中原武林道里三位大豪之‘咸阳’霸主‘一扇指天’古桂,而且,连威名赫赫的‘黑白金刚’也被他们请到了……”
  沉默了一下,房铁孤道:“黑白金刚,乃是出家之人,他们原来乃是少林一脉,后来半路退出少林门墙,一同自江湖上销声匿迹,十年之后,二人又再度出现,却是武功精进,大非昔比了,他们平时住在‘清松岭’,很少下来惹事,但两个和尚却俱皆性烈如火,气量狭窄,一丁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容不下,可以说是眼毗必报,少兄,他们的脾气古怪得很!”
  顿了领,他又道:“我想不起来关心天会和这一对佛门宝贝有着渊源的,看表面,他们似乎搭不上关系……”
  紫千豪低沉的道:“这两人身手如何?”
  房铁孤重重的道:“高强!”
  无声的一笑,紫千豪道:“那么,那‘一扇指天’古桂就更不用说了。”
  点点头,房铁孤道:“不错,古挂在‘咸阳’,可以说是一跺脚全城乱颤的头号人物,他出身世家,本身家道颇为富足,偏偏又练了一身绝顶功夫。那一带正邪两边的武林朋友便全跟着他后面转了;古桂的力量非仅局限在‘咸阳’附近,只要中原江湖道上的大小角色,任是哪一个见了他的‘龙纹牌’,也得退让三分,让过一旁,他的声势极大,甚至超过了关心玉,不过,关心玉堪称中土第一剑手,古佳也是中土有数的霸主,他们两人意气相通倒是颇有可能的……”
  眉儿皱皱,紫千豪道:“希望古桂谦逊点才好,如果他以为到了西陲也像在关内一样可以趾高气扬,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沉沉一笑,房铁孤道:“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侧首看了房铁孤一眼,紫千豪抱歉的道:“为了我,房兄,令你结下这么多中原的厉害对头,我实在觉得心里不安;房兄,在这时,我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双目中光芒骤射,房铁孤大义凛然的道:“少兄休如此说,‘士为知已者死’,朋友有难,任他前面是刀山油锅,龙潭虎穴,又岂能见危思退,弃义苟生?少兄,我房铁孤虽是不才,别的没有,这一口浩然之气还自来未曾失过!”
  说着话,房铁孤黝黑的脸膛上流漾着一片壮烈坚毅的神情,他双目如炬,胡髯如虬,驰马迎风,形态磊落豪迈,就宛如一个视死如归的勇士,一个慷慨赴难的英雄!
  紫千豪感动的道:“房兄,我有幸识你……”
  不待房铁孤回话,旁边的熊无极早就憋不住了,他重重的哼了一声,寒着脸,气淋淋的道:“就把我丢到一边忘了?紫帮主,我也不比房兄差劲呀,你,你就没有幸认识我么?”
  紫千豪忙道:“熊兄,我对你的感激尊仰,与房兄毫无二致,两位全是那么重义尚信,临危赴难,此情此义,我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报还?”
  哈哈一笑,熊无极受用十分的道:“罢了罢了,我们是识英雄重英雄,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又何足挂齿?就说昨夜我跑那一趟吧,换了别人,我就不去担那大风险啦!”
  他又咧咧嘴的道:“娘的,我由洪老弟陪着摸到‘上梁集’,马上和蓝扬善兄接上了头,他们的花样可真巧,竟然在对方每个人居住的房子隔墙上挖了觑洞,我一向一间的去窃探,好家伙,不但发现了古桂这老甲鱼,更看到了‘黑白金刚’那一对秃驴,老实说,心里是有点发毛,但发毛尽管发毛,我倒并不含糊,为了帮主你这天涯知己,我就全豁出去了,娘的,这几个角色虽说是难缠,我的‘金手煞’也不是省油之灯,反正各为其是,大家琢磨着干吧!”
  房铁孤在鞍上移动了一下,接嘴道:“除了这三个人之外,熊兄,还有其他能手么?”
  摇摇头,熊无极道:“大约就只是他们这几个了,以外大部分是生面孔,据我看不会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否则我不会不认得,房兄,光是这些人也够受的了哇……“房铁孤笑笑,道:“‘通安客栈’之外,那‘福祥客栈’你也去了?”
  熊无极道:“当然,陈玄青那厮便住在‘福祥客栈’,他那边除了我原先就知道的几个强者之外,别的也没有什么硬把子!”
  吁了口气,熊无极又道:“昨晚上赶回来的时候已快半夜了,接着向紫帮生报告了一番,天色就已蒙蒙亮啦,马上梳洗之后进食,跟着就上了鞍,娘的,这一夜我连眼都未曾合过,回来后,我要紫帮主宰两只童子鸡给自己补补!”
  紫千豪笑道:“还要加上人参、燕窝、鱼翅一起炖!”
  嘴巴一顺,熊无极馋相毕露的道:“呵呵,那就更美了……”
  笑了笑,房铁孤问道:“紫少兄,你是派蓝扬善蓝兄直接去下书约对方到‘黑沙谷’?”
  紫千豪颔首道:“是的,我叫蓝扬善亲自递过去我的名帖,里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五个字:‘黑沙谷候教’,下面是我亲笔署名,如此而已。”
  房铁孤又道:“时间上配合得妥当么?”
  紫千豪道:“没有问题,我叫扬善在申时之后再送去,如今才只卯初,来得及的,等他们接到,我们早已在‘黑纱谷’恭候了!”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房铁孤道:“少兄,你猜他们如今在等什么?”
  紫千豪想了想,道:“等熊兄前去接头?”
  连连点头,房铁孤道:“正是,他们一定异常期盼熊兄早些赶去和他们联系,并提供所探消息呢……”
  叹了口气,熊无极道:“不错,他们一定在等着我,但他们要大失所望了,非仅大失所望,他们更会诅咒我的祖宗人代——在大家揭了底以后!”
  紫千豪低沉的道:“委屈你了,熊兄。”
  眨动着那双满布红丝的青虚眼,熊无极又哧哧的道:“不用挂怀,帮主,你说的,理只有一个,如今,它在你这边,我当然也只有跟过来了双手捧着了……”
  紫千豪笑道:“真理少不了力量来支持,要不,纵是正的也变成邪的了,而这力量,熊兄,当然以你惠赐最大!”
  他们谈论着,在铁蹄翻飞雷动中,路,也就一大段一大段抛到后面去了,劲风吹拂着这一列铁骑骑士们的衣袂,猎猎飘舞,而马儿嘶啸,昂烈悲壮,在大地的喘颤里,他们已滚雪似的来到了“黑沙谷”!
  在荒烟迷漫的野地里,有两道陡峭险峻的灰褐色山壁平地而起,就像是从地底下突然冒升出来一样那么古怪而邪异的耸峙在那里,四周却尽是起伏的丘陵与齐胜的芦草,远处的隐约山峦衬着这两道挺拔而阴森的石壁,它中间那条狭窄的谷道也就更显得沉黯而又灰涩了;从这里开始,地面上的泥土已经逐渐变成了黑色的砂粒,而那两道千如石壁所夹峙中的谷道内外,更是层纹如波的布满了这种颜色漆黑的砂粒,看上去,特别令人有一股奇异与征仲的感触,嗯,这里,就是“黑纱谷”了……
  一马当先的紫千豪习惯的仰首看了看天色,然后,他一挥手,高叫道:“立即行动!”
  于是,像一阵龙卷风,“白辫子”洪超率领一百人急奔“黑沙谷”的右侧丘陵地,“毛和尚”公孙寿则另领一百骑通过“黑沙谷”,埋伏别那一头去了,正在马奔人叱,声紧风急的布署中,“黑纱谷”左侧的丘陵地内,两条人影已自齐胜的芦草里跃出,起落如飞般迎了过来!
  那两人,一个是头大掀鼻的“断流刀”伍桐,另一个,嗯,就是“二头陀”蓝扬善了!
  他们迅速掠到,脚步尚未站稳,蓝杨善已大叫道:“大阿哥,你们可真来得决哪!”
  紫千豪翻身下马,平静的道:“情形如何?”
  蓝扬善颔下的肥肉直颤动,他气喘吁吁的道:“一切惧如大哥所料,咱拍开门就将大哥的名帖递了进去,是那姓古的接的,他才自一愣,咱已转头就走,下楼招呼弟兄们马上赶来这里,咱这批人还只是刚到,连口气也还没有转过来,你们就全来了!”
  紫千豪道:“古桂没有拦着你,盘问什么?”
  呵呵一笑,蓝扬善道:“大哥不是说,这老小子乃是一方大豪身份,必会摆出臭架子来撑度量么?大哥判断他不可能难为送信之人的,大哥,你料得不错,姓古的老小子果然只在一愣之下便接过名帖,连看也没有多看一眼;不过,咱以为他一接过大哥的名帖,便已料到是怎么回子事了!”
  点点头,紫千豪道:“当然,古桂见惯了大场面,这点阵仗,在他来说,和家常便饭差不多了!”
  耸动了一下蒜头鼻子,蓝扬善又道:“咱的手下们全隐伏妥了,只等号令便可冲下来围杀,大哥,咱与老伍是跟你过去呀,还是守在那里?”
  紫千豪道:“守在那里,听讯号行动!”
  细小的眼睛眨了眨,蓝扬善道:“那么,咱与老伍便回去了!”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扬善,今天大家全加把劲干!”
  露出缺了颗门牙的大嘴笑了,蓝扬善道:“大哥放心,咱‘二头陀’早预备将这条老命豁上了!”
  说罢,他与伍桐匆匆施礼,又飞也似的奔掠回去;这时,紫千豪才回头扬手,再度翻上鞍背,领着其他百多名属下直扑“黑沙谷”!
  “黑沙谷”的谷道,进口处,只有丈许宽窄,进去十几步之后,在谷道中间,却豁然开阔,左右约有三大多宽,但是,这中间一段虽说比较宽阔,在那两边峭直险峻的石壁夹峙下,也令人兴起一种窒息般的沉重感觉!
  两边的灰褐色石壁是高耸的,挺拔的,仰头上望,只见谷顶天光一线,而那两块石壁浑然雄伟,有如刀削斧斩,笔直耸立,就像要压倒下来一样,人站在谷底,宛如陷在深井之下,忍不住连心也在惴瑞了!
  百多匹铁骑连“甲犀”一道给牵过了那边,一百多名青衣壮士便在两个头领指挥之下分成六排,左右各有三排斜斜肃立,他们个个面容冷沉,神色木然,屏息如寂的期待着那溅血夺命的时刻到来!
  紫千豪手握自坐骑上摘下的“四眩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站在谷道正中,“双钹擒魂’房铁孤与“判官令”仇三绝偕同仇三绝手下四名功力颇强的执事,则围在一起,低声正在谈论着什么。
  那边——
  “金手煞”熊无极老先生盘膝坐在地下,闭目垂眉,不知道是正在沉思呢还是正在养神,面色却凝重得很。
  过了一会,房铁孤大步来到紫千豪身边,他深沉的笑了笑,平静的道:“少兄,约莫对方快来了。”
  点点头,紫千豪道:“是的,应该快来了。”
  凝视着紫千豪,房铁孤道:“在想什么,少兄?”
  淡然一晒,紫千豪用手中的“四眩剑”银色剑柄轻轻触弄着下颔,而剑柄是光滑又冰冷的,与肌肤相接,有一股子凉森森的寒意直透心底,他让那抹微笑噙在后角,悠悠的道:
  “我在想,这一战可能非常惨烈——假如打起来的话。”
  房铁孤低沉的道:“这是一定的,对方中间有几个人全是盛名渲赫的角色,而且这几个人的心性俱皆狂傲倔强无比;少兄,你也不要太过希望这段梁子能和平解决,据我看,和平解决的可能并不大!”
  吁了口气,紫千豪苦涩涩的一笑道:“我又何尝不晓得?但在溅血之前,我们还是使它不溅为妙!”
  轻喝一声,房铁孤道:“但愿他们也有你这种想法。”
  用脚尖拨动着地上堆叠的厚软黑沙,紫千豪徐缓的道:“照道理说,他们应该有这种想法的;没有人以为已经活够了,房兄,你以为是不?”
  没有表情的一笑,房铁孤道:“是的。”
  紫千豪问他:“对方里面的那些成名人物,房兄,你有认得的么?”
  双目的光芒闪了闪,房铁孤道:“有,但是,这已无关紧要了。”
  紫千豪忧戚的道:“那与你相识的人事,有交情深的?”
  沉默了一会,房铁孤道:“有一个……”
  垂下视线,紫千豪道:“你没有提起过,房兄。”
  平静的一笑,房铁孤道:“没有什么好提的,少兄,我只要认定了应该助你一臂,其他的就不算是问题了,嗯?”
  紫千豪轻轻的道:“但是,会难为你!”
  摇摇头,房铁孤道:“这一点,我并不放在心上,如果我那些相识的敌对者不和你翻脸,我当然也不愿和他们翻脸,但是,他们如果非要与你干戈相见,我也就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了,这是他们开的头!”
  低沉的,紫千豪道:“房兄,你也知道干戈相见的可能性极大!”
  冷凛的微笑,房铁孤道:“正是,假设陪你来此只是游山玩水,并没有风险可担,少兄,你就不会需要我来,而我也就不会来了!”
  紫千豪感动的道:“房兄,你真是豪士!”
  房铁孤真挚的道:“不敢,我认为你更适合担当豪士之名。”
  他们正在说话间,盘膝坐在那边的“金手煞”熊无极已经站了起来,一摇三摆的行向了这边。

TOP

返回列表 回复 发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