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花荣 第五章 下山 文 / 贺旬
骠骑营内,圣芯看着花荣,饭菜撤了,他的表情很平静。
“九哥,听说益王到了。”燕青依旧提着他的酒壶,站在花荣身后。
李逵看看他们,不耐烦的道:“九哥,你就放我过去看看吧。”
“你哪都不能去,出去一定惹事。”燕青瞪了李逵一眼,“你也别怪九哥,这是宋大哥说的,让我们一定看住你。”
圣芯听到此,“噗哧”笑了出来,李逵看了看她,大声道:“笑什么?都是因为你这臭丫头!”
“李逵!”花荣转头呵斥道。
“哼……”圣芯笑着侧过头,不看李逵,随即对花荣道,“花荣,你让我去见棫哥哥吧,我保证,只要我出去,他就不会攻打你们了。”
“呸,你当你李爷爷怕山下那些官兵吗?他们敢上来,就让他们尝尝俺的厉害!”李逵摆开一副气势凌人的架势。
花荣此时顾不上理会李逵,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圣芯,突然对燕青道:“燕青,你把李逵看牢。”说着,拉起圣芯的手臂向外面走去。
燕青和李逵怔住了,待反应过来,花荣和圣芯已然出了院子。衣诀飘飘的圣芯看着花荣沉静的脸,她的手还在他的手中,他的脚步停在羽箭场的中央,没有了花荣的箭,这片土地空旷而寂寞,花荣放开手,转身看着圣芯的脸,道:“我放你走。”
圣芯疑惑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现在带你来羽箭场,是为了让你记住……这里的味道。”花荣一面微笑,一面淡淡的说,语气中的伤感就像幽怨的曲调,挥散不去。
圣芯低下头,半晌,她拉起花荣的手,问:“还记得那个河边的夜晚吗?”
花荣的手一颤,从指尖传达出的感觉是那样温暖,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触摸着圣芯的脸。
“那个晚上,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总是这样寂寞吗?”圣芯的眼睛晶莹剔透,花荣知道,那不是眼泪。
何谓寂寞,花荣不明白,如果换一种生存方式,他的箭是否会带着这样孤单的气息,他的人生是否只有在仰望天空的时候才能有半点遐想,他的爱情是否注定要变成空旷场地中的一抹残风……花荣闭上眼睛,寂寞的人啊,永远摆脱不了心的枷锁。
圣芯从怀中拿出“白琏”,穿过一条深青色丝线,白玉箭头精巧而古老,她把它放在花荣的手心中,微笑着道:“这是‘白琏’,你习箭,该知道它的来历。”说着,转过身,“这是我最珍视的东西,但放在自己身上迟早会觉得厌烦,人,总是喜新厌旧的,送给你,算是一份思念吧。”
花荣的手穿过青线,如情丝般缠绕在指尖。他轻轻的道:“走吧,你的哥哥……在忠义堂。”
忠义堂内,气氛怪异,棫和宋江似乎都感到了对方强大的精神攻势,棫手中的茶水散发着青嫩的香气,穿过眼前缓缓飘升的水雾,堂外充满了草莽英雄们的豪气,还有——杀气。
花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旁边是圣芯。
“棫哥哥……”
棫一怔,从椅子上起来,睁大了眼睛,道:“圣芯……”
宋江深锁了一下眉头,随即面无表情。
“帝姬这几日受苦了,梁山不敢留帝姬,王爷您请自便吧。”宋江的语气不冷不热,不软不硬。
“宋头领客气了,本王代皇上皇后,多谢……你这几日对帝姬的照顾。”棫转而又道,“不知头领有没有见过一位叫红泪的婢子?”
宋江笑了,脸部略显僵硬,对阮小七说:“去把红泪姑娘带来。”转身面向棫,“王爷莫急,红泪姑娘也是毫发无损。”
“大哥,那……燕青……”阮小七犹豫了一下。
“去!”宋江用低沉的声音挤出这个字。
阮小七瞥了一眼棫,转身走出忠义堂。
圣芯看着门外的花荣,他已经转身离去,消失在阳光照射的角落。圣芯不知道,何时才能遇到到这个背影,和只属于他的寂寞。或许,这些日子的经历让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生活,原来这世上的生活方式的差异竟是如此大,如此丰富。即使在一片喧嚣的山寨中,也有花荣这样安静的人,就像他的羽箭场一样寂寥的居于山寨不起眼的位置。
红泪被带到忠义堂的门前,遮住一道阳光,眼中似乎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快乐,但同时又有几分悲伤,这种矛盾的眼神,让棫心头一紧。
宋江什么也没说,恭敬的送他们下山。
宋江做事很仔细,这样一个人,为何如此轻易的放过他们,着实让棫感到奇怪。
“是谁把咸德帝姬带来的?”宋江把吴用,花荣,燕青,李逵叫到自己的房间,背过身说,语气低沉的可怕。
花荣缓缓的道:“是我。”
“为什么?”宋江问。
“她是属于宫廷的姑娘,而不是梁山。”花荣道。
“你破坏了我的大计,你知道吗?”宋江咬着牙道。
“今日之事请大哥责罚,花荣决不会有半句怨言。”花荣跪下。
李逵站在一旁,看看宋江:“大哥,我看九哥是上了那个小丫头的当了,这事不怪他。”
“你给我住口!”宋江对李逵道。
燕青喝着酒,他想起红泪,突然冷笑一声:“抓了放,放了抓,我们梁山就要变成绑架据点了。”
“燕青,别说气话。”吴用在一旁道,“我看你也醉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着转向李逵,“李逵,你把燕青送回去吧,今日之事不要再提了。”
燕青瞥了宋江一眼,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花荣,拿起酒壶,大步出了房间。李逵也只好跟着出了去,走到门口突然转身对宋江说:“大哥,让九哥起来吧。”
宋江不语,吴用对李逵摆了摆手,摇摇头,示意他快点离开,李逵只好悻悻的走了。
屋内,花荣依旧跪着,宋江长叹一口气,道:“花荣,你今天实在不该啊……”
花荣沉默,他习惯了用这种方式对待他的命运,上天注定他和圣芯的相遇,就像曾经注定了他和宋江的相遇。但是,无疑——这种相遇是矛盾的,往往人们最重视什么,什么便是天命,永远无法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花荣明白这些,所以在一切痛苦和挣扎面前,他选择了沉默,那是一把双刃剑,剑的另一边便是寂寞。
“花荣,你是同我一起上梁山的,出生入死,结为兄弟。”宋江转过身,扶起花荣,“燕青是卢员外的人,我不好多说什么。李逵性子急,难免闯祸,戴宗常年在外,这寨子里,像你这样自始至终都跟着我的人没有几个,我是真的把你们当成自家兄弟啊。”宋江顿了一下,看看吴用,“吴军师和我都相信你花荣的为人,在寨子里,你的口碑很好,虽然表面平静,但是骨子里却也透着豪爽和侠义。可是为何在今天的事上如此糊涂?”
“你擅自放出咸德帝姬,让我们很被动,受到朝廷的牵制,朝廷随时可以以正当的理由攻打我们,而现在我们毫无准备啊!”吴用道。
花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手中攥着“白琏”,他或许永远不会明白宋江计划的性质。
宋江明白,花荣的沉默如同他的羽箭一样,能给人一种无声的气势。整个梁山都是宋江的,他有一百多兄弟和八百里水泊,在这山上甚至每一颗草都要向他低头,因为他是他们的首领,每个江湖上的汉子都希望自己能有一位值得效忠的大哥,这一点,宋江做的很到位,他的兄弟们虽然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经历,但对宋江还是恭敬有加的。宋江明白,花荣是个可靠的兄弟,完全忠于他这个大哥,然而,花荣的另一份内心似乎又在很远的地方,无人能够靠近,在那个遥不可及的天边,花荣的精神只臣服于他的箭。
花荣从宋江那里出来后,望着后山水阁的方向,如果说这段仓促的爱情就在此结束了,倒也不失为一种美好的回忆。“白琏”泛着柔和的色彩,如同思念的月光。
“九哥……”身后是崔玉盘的声音,花荣转过身,将“白琏”放入怀中。
“你怎么出来了?”花荣看着崔玉盘隆起的肚子。
“等你回去吃饭,见你迟迟不归,所以出来看看。”崔玉盘微笑着说。
花荣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轻到任何人都无法察觉。他环着妻子的肩膀,扶着她向家里走去。
第八卷 蓄势 第一章 燕青之死 文 / 贺旬
棫和圣芯四人下山后,直奔军队大营,李晃见到他们回来,急忙请示攻打梁山,棫摇了摇头,道:“回京。”
路上,他们在城内县衙落脚,军队则驻扎在城外。夜已经很深了,棫推开房门,红泪端坐在镜前,梳理着自己的头发,面前的镜子里映出她娇媚的面容,这足以让每个男人倾心的红颜并未因为梁山上多日的囚困而失色,然而在她的心里,似乎总有一个摆脱不了的影子。
“红泪。”棫淡淡的道。
红泪一怔,微微的侧了一下脸,她居然没有发现棫已经在门口了:“王爷……”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棫一边说一边解开腰间的束带。
红泪见状,起身迎过来,帮棫褪下外衫后道:“我看那梁山上的人也不全是匪盗之徒,我听说,他们抓帝姬并无恶意,只是希望能将效忠之心告知帝姬,得到朝廷的招安。”
“你和我说这话做什么?”棫将红泪搂在怀里,“朝廷的事都轮不上我插嘴,更何况是你。”
“那就说说我们的事。”红泪拨开棫的手,坐到床榻上,“你这次怎么和醉乡楼交代?”
“你就别担心了,我安排好了,我在城东买了宅子,你以后住那里,和醉乡楼没有关系了。”棫笑着拉起红泪的手,脸贴在她的脖子上,“你是我的人了,其他的不要想。”
棫一只手环住红泪的腰,一只手伸过去卸下窗前的帷帘,烛光打在红泪的身体上,棫拨开她附在颈间的乌发,突然发现一个小小的暗红色痕迹。他猛地抬头,红泪一怔,不知道怎么回事,棫低沉着声音问:“谁干的?”
红泪眼睛里渗着温柔,问道:“什么?”
棫的脸很沉,寒冷的眼神,推开红泪,掀起帘子,走下床道:“你这几天和谁睡过?”
“王爷……”红泪也下了床,站在棫的身后,身体发抖,“红泪只是风尘女子……”
“说!”棫尽量压低声音,但是在红泪听来却比打雷还可怕。
“我不会说的。”红泪侧过脸去,眼睛里丝毫没有犹豫的神情,“棫,或许你帮我脱离了风尘,但你改变不了我的命运。”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棫冷笑,随手从红泪的手中扯过她随身的红色纱巾。
对于棫来说,多情和寡情只有一步之遥,这一点是他并不想承认的,但是此时,他必须去面对一个男人必须面对也不得不面对的东西——尊严。棫很清楚,红泪只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但即便如此,自他收她为侧室那天起,就已经从内心将她揽入了怀中,从此再冒犯红泪的人,无论以什么理由,都等同于向益王的尊严挑战。
走出红泪的房间,棫刚好碰到练剑回来的高鹰翰,他的额头还留着汗滴,手中紧握的剑在月光和灯火的照耀下泛着乌黑的寒光。
“鹰翰,帮我查一下,我们上山之前,红泪在梁山和哪个男人关系比较密切。”棫看着剑鞘上刻有的纹路,将红色纱巾递给高鹰翰,“查到那个人后,把他杀了,不要告诉他——杀他的原因。”
“明白了。”高鹰翰转身便走,棫看着他的背影,高大坚挺,给人一种凛然的感觉。
棫看着高鹰翰走远,对一旁的守卫道:“来人,把李晃叫来。”
“是。”
半晌,李晃一身戎装,腰带佩剑,棫看看月亮,对他道:“带几个人和我一起出去。”
“王爷,这个晚了要去哪啊?”李晃疑惑的问。
“我睡不着,出去走走。”棫淡淡的回答。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棫哥哥,出去玩也不知道带上我。”
棫回头,见是圣芯,忙道:“你怎么还没睡?”
“你不是也没睡吗?怎么,要出去?带上我吧。”圣芯笑着说。
棫对李晃摆摆手,李晃便去挑选了几个身手好的卫兵和几匹好马。棫此夜的心情极其复杂,也无暇和圣芯在这里逗趣,对于她的请求也没多说什么,当作默许。
河边,残月映在波动的水中,愈发显得七零八落。棫看着这月光对圣芯道:“还记得芮姐姐吗?”
“当然记得。”圣芯不知道棫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芮芯。
棫下马,说:“我记得小时候,父亲问我们最喜欢什么景物,我说我喜欢江河,桓说他喜欢高山,芮姐姐说她喜欢残月……”棫突然感到一种沧桑,命运是什么,红泪说她的命运无法改变,那么他的命运呢?芮芯死了,但是残月还在天上按照自己的周期出现着,或许人心便是一轮月,脆弱却不可及,映在水中,就连轻微的风都能将它击碎,然而真能看透的又有几个呢。
“棫哥哥……”圣芯在一旁突然叫。
棫转过头看了看她。圣芯指着河的对岸:“你看!有人……”顺着圣芯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人正伏在岸边,一动不动。
“快去看看。”棫命令李晃带人去看个究竟。
李晃的人淌着河水到了对岸,将那人抱过来。放在棫的面前,才发现是个女子,棫一怔,怎么是她?
这个女人是静昱。
静昱的脸湿漉漉的粘着水,衣服也湿透了,昏迷不醒。棫脱下自己的袍子,给她裹好,急忙道:“快,回衙!”
圣芯看着棫怀里的静昱,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个哥哥会认识这么多女人,看见棫怜香惜玉的表情,圣芯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有撇撇嘴。人马急速回衙,城里最有名的大夫也被请进了衙里,静昱醒过来的时候,棫正在身旁。
“你……”静昱朦朦胧胧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好眼熟。
“静姑娘。”棫轻轻的道。
静昱想起来,眼前的人是益王,他们在东京曾经见过面。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自从告别了韩一封,她伤心欲绝,想想以后的日子毫无着落,师父木青死了,师兄韩一封有了妻子,她孤零零一个人便一直漂泊,到了山东境内遇上几个高手,向她逼要竹五剑的剑谱,便打起来,她打不过,被推下河,之后就失去了知觉。
棫没有逼问静昱什么,只是安慰她好好养伤。说完便出了屋,之后的几天一直有专人伺候静昱,但却未见棫的身影,直到静昱的伤无了大碍,下人才告诉她,棫护送圣芯早已回了东京。静昱低下头,她不知道棫为什么要救她,其实对棫来说,这个理由很简单,因为棫没有见死不救的习惯,并没有任何旁的企图。但是,直到后来棫才发现,很多时候命里安排你遇到一个人,一定有它的用意。
高鹰翰坐在梁山脚下的酒馆里,燕青坐到他的身边说:“你不是来喝酒的。”
“我是来杀人的。”高鹰翰冷冷的说,然后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剑出鞘,人已到了门外。
燕青把酒壶别到腰间,抄起一把弯刀,也跟着到了门口:“为什么要杀我?”
“这个你不必知道。”高鹰翰没有多说一个字,犀利的剑锋在阳光下射出刺眼的光。燕青收身起刀,冷利的兵器轻轻相触却击出热烈的声响。
湖边的柳叶飞舞,高鹰翰白色的衣衫迎着风在柳枝间缠绕,燕青刀下碎落的片片绿叶撒在湖面上缓缓浮动。如飞舞般轻盈的剑气就这样在一刹那间刺破了一个人的胸膛,高鹰翰清楚自己的优势,当他的剑染上燕青鲜艳血色的时候,嫩绿的柳叶还在散落,燕青的刀在高鹰翰胸口的白色袍子上留下一道痕迹。燕青倒在湖水里,溅起一片水花。他的眼睛睁着,仰望早已失去颜色的天空,那空空的酒壶浮在他的身旁,高鹰翰从怀中取出一条红色的纱巾,随风放手,盖住了燕青年轻英俊的脸。
红泪坐在院子里,她想起了燕青,不禁走神,她的一生遇到太多男人,如果说棫身为皇子是最高贵的一个,燕青身为草寇或许是最卑贱的一个,但是在她心里这两个人似乎占据了同等重要的位置。正想到这里,侍女对她说:“夫人,王爷回来了。”红泪立刻起身上前迎接,自从从梁山回来,他每天晚上都来这里,似乎从不回家。
“近来街上有什么新鲜事吗?”红泪进到屋中,一边帮棫换衣服,一边问。
“你在家中闷的话,我就叫姐姐过来同你说说话,或者也可以让蓉儿来……瑾儿就算了,你也见过她,她那个脾气,肯定不会让你好受。”棫说。
红泪嫣然一笑,道:“有你天天来,我才不怕闷呢,只怕你家中的夫人们会怨恨我。”
棫也只有无奈的叹气:“你还想这天下的好事都被你碰上啊?真不知足。”他换好家里的便装,又道,“你不是问我街上的新鲜事吗?我倒是听说一件——梁山的燕青,你见过吧?”
红泪突然抬头望着棫,道:“我……倒是见过。”
“他死了。”棫的口气很随意,余光扫着红泪的表情。
“什么……”红泪向后退了两步,坐到床沿上,她能有这么大反应倒是棫没有想到的。
“你怎么了?”棫问。
红泪怔怔的看着棫,眼神中充满了悲伤。
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棫看了看红泪,转身道:“进来。”
“王爷……府上的常总管来了。”一个下人走进来说,“正在前厅等您呢。”
棫知道常科来这里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于是迈步出了屋。红泪依然坐在窗前,眼泪悄然滑落,一滴,两滴,渐渐的干了。她望着窗外烧云,多少年耗费的时光从每个男人的身上走过,燕青也就这样流过了,如同她的泪,风来了,很快就会干涸。她叹了一口气,棫会是她的泪还是风?
第八卷 蓄势 第二章 王黼 文 / 贺旬
棫来到前厅的时候,常科正在哪里来回踱步,他见到棫,立刻上前道:“王爷,您快回府吧。”
“出什么事了?”棫见常科一脸焦急,问道,“是不是周夫人又吵闹了?”
“不是……”常科道,“皇后来了!见您不在,正等着呢……”
棫一怔,看了看常科道:“走。”
“马都已经备好了。”常科道。
棫一摆手,说:“坐车……给本王备车。”
“这……”常科疑惑的犹豫了一下。
“没听见吗?”棫重复了一遍,“让你备车,还不赶快!”
“是。”
棫回到屋里,换了一套衣服,他看见红泪微红的眼眶,走过去,沉着脸:“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难过什么?”红泪不语,棫瞪了她一眼,“我走了。”
“你去哪?”红泪急忙问。
棫没有回答便出了门。车已经准备好了,拉着棫向益王府驶去。
皇后在益王府的前堂坐着,脸上依旧是处事不惊的平静,蓉儿和周瑾坐在旁边,半晌,皇后开口了:“棫儿多久没有回府了?”
“七天没见他了。”周瑾埋怨道,“母亲,我听说他在外面养了个风尘女子,您看他这个王爷当的还象话吗?”
皇后侧头看着蓉儿,问道:“瑾儿说的是真的吗?”
“是有些日子没见王爷了,可也不一定是像别人说得那样和青楼女子在一起。”蓉儿笑着回答,“您就别担心了,王爷做事是有分寸的。”
“蓉姐姐倒是护着他,可他心里哪有我们,一心都想着那个小妖精,尤其是从梁山回来,根本见不到他的面,哪还像个王爷啊!”周瑾见到皇后,把一肚子委屈都倒出来了。
皇后阴下脸,道:“这个孩子,越来越不象话了,这样下去还得了!”
这时,下人跑进来报:“益王殿下回来了!”
“母亲,您怎么来了?”众人还没说话,棫已经进了堂里,笑着问。
“我再不来,我看你这益王府就该搬家了!”皇后瞥了棫一眼。
棫看看蓉儿和周瑾,上前道:“您这是哪的话,我刚刚有事……”
“是有风流事吧!”皇后打断棫的谎言,“我听说你有很多日子没有回家了,还听说你在外面养了个青楼女子,整日与其斯混,不务正业?”
棫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解释道:“怎么会呢,谁说的?”
“全城都知道了!”皇后叹了一口气,“你这一点倒是和你父亲很像。”见棫不语,皇后知道,多说他也不会听,于是只是道,“你们大了,我管不了了,只是你看看瑾儿就快生了,你这个做丈夫的总是这样怎么行?”
“知道了。”棫回道。
“哎,你们啊,就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皇后摇摇头,“桓儿这一阵和个什么歌女纠缠不清,太子妃到我那里说了几回了,我还没处理呢;圣芯自从从梁山回来也一天到晚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我正在发愁呢。好不容易来你这里一趟,结果你和个青楼女子也不干不净,让我烦心,你们啊……走了走了。来人!回宫!”
“母亲,不多坐一会?”蓉儿道。
“蓉儿,你是益王妃,你不能让棫儿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多管着他点。”皇后说完便出了益王府。蓉儿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看棫,转身向自己的屋里走去。
周瑾站在那里,棫看看她,又看看她隆起的肚子,道:“宝贝,快回屋吧,千万别动了胎气。”
“哼。”周瑾瞪了他一眼,道,“别碰我,找你的红泪姑娘去吧!”
棫笑了笑,道:“我可真去了,你别后悔啊。”
周瑾转过身,突然觉得肚子一阵痛楚,叫道:“哎哟!”
棫急忙扶住她,紧张的问:“瑾儿,怎么了?”说着,对门外大喊,“常科!快去叫大夫!”
周瑾生孩子这一夜,棫异常的紧张,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太怕周瑜的悲剧重演吧,蓉儿看着他不觉一阵心酸。好在周瑾顺利的生下了孩子,母子平安。
“我给你生了个女儿,你可不许不喜欢!”周瑾产后对棫说的第一句话让他出乎意料。
棫笑了笑:“我一定把她当做掌上明珠,你可不许吃醋啊。”
“讨厌。”周瑾嫣然一笑。
棫给他的女儿起名叫做赵莞嫣。
崇庆殿,皇后正在与郑居中对弈,郑居中道:“听说益王新添宗姬啊。”
“是啊,没看皇上这两天这么高兴吗?”皇后拿起一粒棋子,笑着说,“这个棫儿,倒是个多子多女的命。”
“我看益王现在似乎成了一个贪图享乐的纨绔子弟了。”郑居中认真的审视着棋局的变换。
皇后冷笑一下:“听说他最近常和一个青楼女子混在一起,还立了外宅。”
“这人一贪图美色,就必然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郑居中叹了一口气,转而道,“不过他这样倒是省了我们不少力气。”
“再看看吧,现在不能掉以轻心,蔡京童贯那两个老东西可不是好对付的。”皇后落子,道,“你又输了。”
最近朝廷局面有些变化,赵佶逐渐接受了郑居中招安各方志士的方案,对梁山采取一种放软的形式,沟通谈判。另外,就在这一年,一个本不起眼的人物进入了大宋政治舞台的中心,此人名为王黼,崇宁进士,最初被推荐任校书郎,迁左司谏,后因投靠了蔡京,骤升至御史中丞,历翰林学士,承旨。此时的王黼,早已不再是蔡京门下的一个学生,如今他羽翼渐丰,与赵佶近来宠信的宦官梁师成结交甚密,愈发得到赵佶的赏识,破格拜为特进,少宰。王黼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在这个黑暗的权位之争中以一种内敛含蓄的手段渐渐储存着自己的力量,厚积而薄发,当蔡京和童贯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早已无法控制局面,于是只好无奈的等待时机再次向他们倾倒。
蔡京府内,童贯正坐在密室的椅子上,看着一份奏折,蔡京来回踱步,本来便狭小的眼睛显得更加锐利,童贯冷冷一笑,道:“蔡公担心什么,让他王黼和梁师成随便扑腾去,早晚让他知道咱们的厉害。”
“可不能小看了这个王黼,我觉得朝廷的格局即将变化。”蔡京皱着眉,从童贯手里拿过那份奏折,“这个折子是王黼向皇上告状你我与郑居中之间的不和,他说这会影响朝廷根基,言外之意是要把我们都除掉!”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看来皇上还是信任我的,否则不会把这个折子给我看。”
“岂有此理!老子的官位是打仗打出来的,你蔡公的官位是几沉几浮磨砺出来的,他王黼和梁师成是什么东西?”童贯拍案而起,黝黑的脸上爆出条条青筋。
“公公,看来现在的局势对我们很不利啊,是我太大意了,养了一只狼啊!”蔡京摇摇头,“单单只是个郑居中就够我们头痛的了,现在又来个王黼,看来朝廷新的格局就要形成了。”
“什么格局?你莫非是说……”童贯盯着蔡京。
“对,你我,郑居中和皇后,王黼和梁师成。”蔡京捋着他的胡子,“而且听说,王黼一直与太子的关系不好,近来他总是在皇上面前提到——郓王赵楷。”
“哼,说白了,我们和他们争的,还不是个储君的位置。”童贯冷笑一下。
“公公是个明白人,我们现在万万不可露出半点不满,尽管静观其变,有人比我们着急。”蔡京也回应了一丝诡异的笑。
“益王那里……”童贯道。
“他现在是花天酒地,应该不会做什么让太子不满的事。”蔡京道。
童贯安心的点点头,二人对视而笑,但是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在另一边,太子和郓王赵楷已经在明争暗斗,这是一个新生的政治阵营向一个古老的,常规的政治阵营发起的挑战,桓作为太子,理应捍卫自己储君的位置,但是楷不懂,他的自大和莽撞注定了他的失败,然而就在此时,棫悄无声息的开始了他的又一个计划。
从梁山回来,棫就一直赋闲在家,交了兵权,高家再次远离他,高鹰翰只在禁军里踏踏实实的做将军,李晃认为此人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也因此,高鹰翰成为了唯一一个没有被降职的禁军将领,其他被棫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包括李晃本人都被无一例外的降职了。李纲继续担任着禁军的统领,他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所以对于朝廷里任何人事以及权利的更迭从不过问,而相对于风平浪静的三衙禁军,枢密院便更显得动荡不安。
第八卷 蓄势 第三章 神霄观 文 / 贺旬
“你父亲的日子不好过了吧?”王黼奸笑着对蔡攸道,他的额头很饱满,憨厚的脸,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然而,正是当这样的一个人露出奸诈表情时才让人最为恐惧。
蔡攸点点头,道:“是啊,今日皇上对您信任有加,他的日子当然不好过,指不定哪天就下台了呢。”
“你是来求我给你父亲说好话的吗?”王黼瞥了蔡攸一眼。
“您别误会,我怎么敢求您办这种不顺应天意的事呢?”蔡攸一副谄媚的嘴脸。
“嗯?”王黼转身看看蔡攸,他倒是有点糊涂了,“什么叫顺应天意啊?”
“王公,小人不才,只希望日后跟着您,谋个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机会。”蔡攸笑嘻嘻的说,“日后您有用的着小人我的,尽管开口,您要是觉得我父亲他碍事,小人愿意帮您劝他让位。”
王黼眯起了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人,突然厉声道:“小子,本官素来清明,与蔡太师也是交情深厚,你今日来与本官说这些做什么?来人,送客。”
王府的管家进入堂中,请蔡攸离开。
“王公……王公,小人是真心的啊!王公日后前途无量,小人愿追随左右……王公明鉴啊!”蔡攸一面向外走,一面大喊。
王黼目送着蔡攸消失,冷笑一声。这时,管家又走进堂中,对王黼道:“大人,为何将蔡攸赶走?”
“他是蔡京的儿子,今日来与我说这些话,我怎么知道是不是蔡京让他来诈我的?”王黼端起茶杯,闭上眼睛养神。
管家看周围没有人,小声对王黼道:“大人,小人有话……还请您斟酌。”
“什么话?”王黼依旧闭着眼睛。
“我早就听说,蔡京和他两个儿子的事情,不知您知道不知道?”管家继续说,“蔡京极宠小儿子蔡鞗,对大儿子蔡攸一向不理不睬。当初,赵佶要把茂德帝姬许配给蔡家,按规矩是该嫁给长子蔡攸的,但蔡京居然让次子蔡鞗做了驸马,这件事给蔡攸很大的打击,从此父子二人反目……”
“可他毕竟是蔡京的儿子。”王黼睁开眼睛。
“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想来蔡攸看到如今大人您得宠,便想借您的力量给蔡京一个大的打击。”管家又道,“再说,我们又为何不收这个好处呢?虽说蔡攸恨蔡京,可蔡京万万不会想到他的儿子会害他,所以我们利用这层关系,对蔡京的举动进行近一步监控,岂不是一件美事?”
王黼沉思了半刻,对管家道:“你说的有理,不过还是不能完全信任蔡攸。这样吧,你去和蔡攸通通气,以后的事,视情形而定,老爷我还没到非与蔡京撕破脸的地步,毕竟皇上现在对他还是恩宠有加的。”
“小人明白。”管家说完便退下了,堂内只留王黼一人,他看着周围的一切摆设,回忆着他为了出人头地而付出的努力,不禁叹了一口气,此时的他面临的将是更大的挑战,郑居中和蔡京,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蔡京在内朝有童贯,郑居中有皇后和太子做靠山,他们一个是中书宰相兼太师,一个是枢密使长官兼国舅,这样的关系让他想起来就头痛。王黼无数次的问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合政治这个大染缸,但是每当他想起自己仕途的艰辛,便更加坚定了夺权的决心,为此他将不惜一切代价。
宣和元年的深秋,棫已经搬回了益王府,不再长期住在红泪那里,蓉儿以为自己一直盼望着这一天,但是,当棫再次把她揽入怀中的时候,她分明感受到一种来自内心的不安,她看着棫的眼睛,那里面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日子出奇的平静,棫时常在府内吟诗作画,没有了往日威武的豪气,而是恬淡的生活在自己的空间内,周瑾,蓉儿和两个孩子似乎成为了他生活中唯一的色彩,然而这种变化并不显得突然,在皇后眼里,棫终于成熟了,他是被来自四方的压力磨平了棱角,或许这是一件好事,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的现象都只是开始,棫对于崇庆殿片刻不敢松懈,他每日都在坚定着自己最终的目标。
为了这个目的,棫必须去结交一个人,这个人叫林灵素。
重和元年的时候,赵佶拜林灵素为通真达灵元妙先生,如今,这个道士出身的人,由于棫的几次举荐,已经坐到了视中大夫的位子上,赵佶信道教,也愈发信林灵素。秋的落叶早已入了泥土,棫走在神霄观的长廊上,对林灵素说:“元妙先生,听说这观中的梅树开花时很美?”
“益王殿下若想赏梅,这神霄观是最好的地方。”林灵素道。
“本王前日觐见了圣上。”棫与林灵素进入了房内,香炉放出淡淡熏香,炭火烧得旺,二人沏了一壶龙井,对坐而品,颇有些古人闲云野鹤的味道。棫继续说,“本王请示圣上尊道的一些适宜,想来这几日便有结论了。”
林灵素淡然一笑:“难得王爷如此,圣上自会明鉴,灵素在此多谢王爷了。”
棫摇摇头,说道:“自从本王与元妙先生相识,便把这世间一切喜怒哀乐看破了,近日我一直于府中不曾外出,总是想,其实这闲淡的生活或许更好。”
“王爷是个懂得事理之人。”林灵素透过热茶上升的雾气看着棫的表情,“灵素此生结交王爷这样的知己,死而无憾。”
这时,一个小道士敲门进来,道:“观事,宫里来人了。”
林灵素与棫对望了一眼,随即随小道士出去,再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份诏书,棫接过来一看,上面诏曰:“自先王之泽竭,而胡教始行于中国,虽其言不同,要其归道为一教,虽不可废,而犹为中国礼义害,故不可不革,其以佛为大觉金仙,服天尊服,菩萨为大士,僧为德士,尼为女德士,服巾冠,执木笏,寺为宫,院为观,住持为知宫观事,禁毋得留铜钹塔像。”
“皇上如此重道,实乃道教之幸,而且也多亏王爷您的关照,灵素无以为报。”林灵素给棫深深一拜。
“先生不必如此,本王只是尽了一些微薄之力。”棫笑着告别了林灵素,离开了神霄观。
林灵素是个道士,虽然很多人说他迷惑天子,但是只有他自己明白,一切流言蜚语都源于人们本身的嫉妒,他不在乎,只是默默的做着他自己该做的事情,日复一日,宣扬着道家的精神,忠诚于自己的信仰。很多时候,棫也被这种真正淡然的生活态度感动了,但是,他毕竟不是林灵素,他有着自己该走的道路。
静昱坐在太行楼靠窗的位子上,棫从一楼上来,坐到静昱的对面。自从山东一别,已有了半年未曾相见,静昱的脸色好看了很多,她的穿着依旧简单整齐,手旁一柄剑,眉头淡淡的舒展,棫的出现让她微微颔首,然后苦涩的一笑:“王爷,没想到您真的来了。”
“静姑娘,近来可好?”棫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又出现在他面前,似乎冥冥中主宰这一切的,把她推到了这里。
“上次……多谢王爷相救。”静昱端起酒杯,道,“静昱以此酒致谢。”
棫拦住了她的手,将酒杯拿下,道:“姑娘不必如此。”他看着静昱的眼睛,笑了一下,站起身,说,“我救你不是为了你这一杯酒,我虽身在皇家,却也听说江湖险恶,你日后要多加小心。不早了,我该走了。”说着,他站起身,向窗外望去,“姑娘有什么事还可以来益王府找我。”
“王爷……”静昱也站起身,她的眼睛没有生命的光彩,这本不该出现在她这个女孩子的身上,“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这世上除了死,什么更可怕?”
棫侧头凝视了她片刻,她无情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他说:“仇恨。”
“怎样才能倾泄仇恨?”静昱问。
棫皱了一下眉,然后迎视着她的眼神,认真的说:“姑娘,你不该知道这些。”说完,只身走下楼。棫知道这样一个女人的身后一定有一道孤寂的影子和难以回首的过去,但是,他又能如何?一个人或许不会畏惧死亡,但是却往往陷落在仇恨中无法自拔,静昱便是如此。
静昱的剑渗着让人战栗的寒气,当她带着伤再次来到益王府的时候,棫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他不能失去一个如此难得的机会。
“我是竹五剑木青的徒弟,我的师兄是韩一封。”静昱躺在床上,脸上充满了悲伤的表情,眼中却无泪,“我恨朝廷,是它毁了韩一封,是它把我的师兄夺走……”静昱杀了很多朝廷命官,其中包括刺伤了郑居中和李纲,棫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女子,会有这样的胆量和魄力,但是,此时的她似乎更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
“你恨韩一封,是因为他娶了仕雪?”棫问。
“我早已不在乎这些,在山东我已经死了一回,现在的我,什么也不在乎,只为仇恨活着。”静昱淡淡的说。
“你不能在益王府住下去,明日我送你上山……去神霄观。”棫坐在静昱的身边。
静昱抬眼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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