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日落后

　总是在一个重复的梦境里徘徊，没有颜色，没有味道，没有人影，只有一个声音，对我说：“我们去放风筝吧。”
　我们去放风筝吧。
　那样的夜晚潮湿而黑暗。
那时，不记得在那个城市呆了多久，只是觉得心里象要出水了一样，被江南的雨水潮湿了。放风筝似乎是一个梦想，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离这个梦想越来越远了。虽然我活得越来越象风筝，甚至看不到自己身上的线栓在何处。有的时候，我们常常被生活中的梦境所左右，永远也不明白，生活就象风筝，线断了，就再也无法掌控。
于是我的生活也不再受我的掌控了。
　城市的上空很美，飘着大朵大朵的云彩，云彩以上的天幕是浅蓝色的。
我从屋子里走出来，大口的呼吸新鲜的空气，人很少，氧气很多。虽然有我不想看见的阳光，但是我需要氧气。
　我被那个梦境折磨得有点累。于是还愿似的去看人们放风筝。春日的上午其实很温暖，因为有太阳。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在白天出门了。甚至拉上房间里所有的帘子，就是觉得比较喜欢黑暗。我很害怕在阳光下无所遁形的感觉。喜欢在夜色里独自行走在城市的每条大街上，迎面的风吹过来，温温柔柔地。城市的风在高楼的阻挡下早就失去了形状，于是失去了个性。看着这神秘的夜色中各样的人们来来往往，身后的霓虹灯色彩越来越鲜明，整条长街隐藏起人们各式各样的隐私，那样的光度是照不出人们活着的无奈和痛苦的。只有在极度的纵情之后，那些痛苦开始有些浮现。
　这世界早就不符合我们的梦想，于是有人选择死亡，有人选择麻木，有人选择随波逐流。但是我开始流浪。因为我选择痛苦的活着，我只有逃避。
　记不清已经多少年前，有一个少年带着我在沙滩上狂奔，我记得那个风筝被我称之为风信子。莫名其妙的形状，莫名其妙的颜色，莫名其妙的人们。那时我们只是孩子，我们在不知道幸福的时候幸福的狂奔。看着人们脸上迷惑的表情。那个风筝飞的很高，但是最后断了线。我穿着黑色的衣服，站在春日的阳光中，失去了颜色的长发表现出飞扬的样子。黑框的眼镜逃避着泛滥的阳光。不再年轻的眼睛还是被太阳打败，开始没有知觉地眯起来。
不知道在哀悼什么，好象是多少年前被放飞的那个风筝。也好象是无数个梦境里的那个声音。那也是个被放飞的风筝。
　很多人们在奔跑，无论快乐与否，他们脸上都表现出高兴的表情。因为他们知道，这时候他们应该高兴，如果不高兴了，就是奇怪。于是我成了这些人中奇怪的一个。因为我穿着黑衣，我没有拿着风筝，我一个人，我面无表情。人们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有一个人从人群中走过来，因为他的风筝落在我的脚边。也是那个风信子。他对我说，我们一起放风筝吧。我摇摇头。他说我是个不健康的人。其实我是最健康的人。不，你失去了阳光。可是我有氧气，于是我舒畅。我在我的世界里是条快乐的鱼。而我，不过是阳光下并不自由的风筝。其实，你可以让风筝自由，只要，你掐断那根线。但是它总会回到地面，当它得不到支持。可是有氧气，它就不会死。这一点，风筝和人类完全一样。是的，到了累了，掉了，也就是自己给自己找坟墓了．坟墓。其实是人最后的归宿。
　我们一起放掉了那个风信子，就象多少年前我们，我和那个长不大的少年一样。不知道，那个风信子有没有失掉颜色，但是我们，我和那个少年，一个变成了黑色，一个变成了坟墓。我从有了坟墓的那天开始哀悼，开始穿黑色的衣服。游走在人世间。
我叫它风信子。一个不错的名字。对，一段快乐的往事。你的爱情。是的，我的爱情。在不知道是不是爱情的时候来临的爱情。相间恨早的错误。不知道是不是错误，因为已经无法衡量。夭折了？不是夭折，而是不该放掉了风信子。线断了。接不上吗？也许我死掉的时候不喝孟婆汤就可以。那么你要寻觅多久？事实上我并不打算寻觅，因为我并不相信有来生。
那么现在应该好好地生活，不要被往事的阴影掩埋。我愿意生活在阴影里，我只剩下的阴影，美丽的黑暗的阴影。爱情来得太早总是让人颓废。并不早，我一直认为我们可以相爱一生的。不过是宿命的安排罢了。那么为什么失去了？因为他走了，不能再回来了。
去哪里了？不知道是不是天国，总之我觉得那地方应该不错。甚至让他离开了我。你不是他的天使吗？不是，谁又是谁的天使呢？
　我们沉默，因为我早就学会了不哭泣。眼泪是很奢侈的东西。它不能带走我剩下的一点点热量。我也其实早就不难过了，因为那些往事只剩下了回忆，美好的回忆。其实那样的结局是最好的。因为我们都不能掌控我们以后怎么走，假如走到爱情变成伤害的时候再离开，也许是我们更不愿意看到的结局。于是有一个人不要结局，在爱情还没有死亡的时候结束了生命，尽管是意外，也是一场美丽的意外。有的时候，美丽往往残忍。我记得我那时的眼泪，开了无数美丽的花。如今只剩下过往云烟。已经不是隔山越水的障碍了，已经不是人力可以逾越的了，所以也无须努力什么了。于是顺其自然的活着。心情是平淡的忧郁，开始象风一样的吹散。
　和那个声音的再一次相见已经不象梦境那么玄了。偶然的相遇在黑夜的大街上。他的眼睛很亮，头发很短，穿棉质的外套。其实有的缘分也不过如此，仅仅是相间的那一瞬间。许多人互相的走过了，多少年遇到多少人，在人海里飘飘荡荡。然后彼此忘记，其实也许根本就不记得，甚至都没有看清过对方。
　我们开始漫步走在城市里，早春的夜晚寒气逼人，冷风在空中飘荡，我们是为数不多的游魂。我是找不到一个温暖的地方，不知道那一盏灯火下有我栖息的地方。即使回家也是寒冷，于是四处走走。找些寒冷以外的温暖。遇见他，就象做梦一样的。其实我是特意到街上来寻找你的。可能你是在温暖中呆腻了罢。也许，但是我确定我今天可以见到你。你诚恳的语气让我觉得舒服，但是我并不喜欢你这样的语言。我知道，但是我说的确实是事实。
好的，我宁愿相信。因为人们被骗的已经麻木了，还有什么必要骗人呢！而且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好骗的。
　其实，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度已经下降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是的，因为人们总在欺骗。于是分不清真假，于是干脆不相信。要么就干脆相信，是的，我就是这么选择的。我不想太累。
　我们于是沉默地行走。他把我的手从口袋里扯出来，其实它们冰凉。
他交替的温暖着我的手。然后我们温度均衡了。我们走了很久，在深夜的大街上。凌晨的钟声响起，河面上月光的颜色那么明显。其实发着光。其实就是水上光的影子。
河堤边法国梧桐开始冒出嫩嫩的叶子。河面上吹过来的风开始让人发抖。我们拥抱着取暖。
　在这个城市凌晨的大街上，和一个也许并不能算是认识的男人相拥取暖。或者这就是缘分，互相给予一点点温暖的缘分。这样一个已经失去希望的世界，有个人与自己相拥取暖是件很奢侈的事情。那温暖让我在一瞬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那是许久都没有的感觉了。他拉住我想遮住眼睛的手，认真地看我哭泣。那一瞬间我似乎暴露了全部的隐私。全部哭泣的隐私。我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沙滩，和那个少年激情的奔跑。大声地叫喊，还有孩子的笑容。
我爱了几年。
我累了几年。
我死了几年。
几年的时间，其实真的很快，我一直在为我的爱情守寡。我知道，其实有时候我自己就象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坟墓，甚至永远都无法解脱。但是再哭泣，就象一个多年以前的伤疤突然再次的被揭开，于是鲜血淋漓，于是痛得没有了感觉。于是只有开始面对，因为很多痛苦有时是自己加在自己身上的。那河边的长堤。风的声音和树的影子。眼泪开始慢慢的干涸。我能想象到多少年以后有个白发苍苍的女人，站在岸边沉默地回忆。两个奔跑的影子，一个褪了色的风筝。
　我想，我要走了，离开这个地方。是啊，我知道，你要走了。因为你终于哭了。哭泣不是理由，而是方式。你的往事终于烂在了心底。我在这个城市糜烂了几年。
我们是相见恨晚。不，不晚。如果早了，我们只能擦肩而过。
现在也不过擦肩而已。可是我想无论多少年，我还能记得你。我也一样。因为很多人，用一瞬间来相识，用一生去遗忘。是的，但是只能擦肩。很多东西都是在冥冥中注定的。
　人们在离开彼此，就象自己和自己分离一样。风筝断了自己的线，开始随风飘荡。我离开那个男孩，因为我们都对世界绝望了。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个清晨，我离开了那个弥漫了风筝的城市，开始流浪。
我记得我的嘴角是带着孩子一样的微笑的……